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宣穆皇后(三国)   作者:江陵春   今风   这不是个好时代。   穿越九月,婴孩状态的张春华被仆妇婆子们抱出院子晒太阳,几月来睡了吃吃了睡,听人闲聊的机会也不多。   哪怕再不多,这个下午她听了一耳朵的“黄巾贼”,“十常侍”,“骁骑将尉曹操”,她也听出个明堂经来了。   三国啊!那个尸横遍野的三国,那个乱世豪情的三国!   曹操都来了,三国还会远吗?   彼年中平六年,朝中多事之秋,旧皇崩,新帝政,椒房皇后逼死老太后,国舅爷独揽大权又被太监给杀了。   朝中乱政,一笔糊涂账,朝外四处烽火,叛军流民各亡命。   张春华所托生的这户人家,世代士族之门,父亲张汪曾举孝廉后,也做过一两任小官。因时局不稳,屡遭兵祸,军队一路糟蹋了百姓的土地。   税收收不上,上级又必要等着贿赂孝敬,朝中的荒唐皇上还拿着各地的官职买卖。   两厢里收支不平衡,别说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就连家中尚有田地庄子铺面维生的小士族出身的张汪也被生生憋出了火气。   这位年轻的官员一算计财产收成,又见当时政治无可清明之征,竟是一气之下辞官回家。   匆匆带了家人回乡,恰遇上黄巾军的残兵四处流窜,常常是到了下个县,先前驻脚的那个县已经被军队洗劫了。   一家人跑得七零八落,主子们坐在牛车上赶,奴才们的日子就不这么好过,靠了两只脚跑,跑不动也得跑。   跑不动,原地停下等大兵来了就是个死。   这全家生死攸关的当口,怀胎十月的张家主母山氏生了!   张汪颇有点矛盾,一方面后面的兵患势若水火,被追上了大家都活不成。而另一方面,他都已经二十八了,膝下却无一子。   倒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原本这个年代婴孩夭折率就奇高,有通常生下七八子最后就只留下一二的,战乱连年,人们忙着逃难排忧,静得下心生孩子的时间就更少了。   譬如像这次,主母山氏倒是孕上了,遇上要逃难的时候,可不是傻眼了!   先前张家也有过几个妾生过子,却是都夭了,山氏先前也怀过一次,生下的男孩却是个死胎。   如果这一次生育的话,不但是第一个孩子还是嫡生的。   是个男孩的可能还挺大,因为先前山氏失去的就是个男孩。   张汪犹豫了,他已经二十八了。   二十八,在现代是小青年一个,但在古代却该是个顶了门户多年的家主了,福气好点的再过个几年都可以做祖父了。   而且这还是个乱世啊。   乱世,真保不准什么时候,他就“去了”。   这么一犹豫,张汪只得先说,“都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咱们过会儿就走。”   愿望是美好的,可大多这人累极了的时候,再连着拼一会儿倒算了,要歇下起来再走却是难了。   故此真“过了一会儿”,张汪想下令说走的时候,全家都蔫得像黄花菜一般。   六月的天,主子们晒着日子晕乎着,下人们更不用说了,没条件穿鞋,就算有谁又舍得一路磨破几双鞋的,有些人体质不好的干脆坐下了就昏得不省人事。   又听得妻子生产时凄厉的嘶叫声。   心一软,想到天命如此。   只得又让还站得起来的人防备起来,就留下了。   故此到有人抱着妻子幸苦产下的女婴向他报喜,“大人,恭喜可是个千金了。”的时候,张汪真恨不得把这闺女扔地上!   颤巍巍接过孩子,脸上忿忿之色大约是怵了一周来报喜的人,张汪心中怒火难压。   就为这冤家,全家困在这处,几要灭族!   怒气头上,真忍不住想掐死她。自己是被子嗣这把悬在头上的刀压了好多年了,几乎透不过气。   愈是盼子心切,愈是前仇后恨,一翻开襁褓的小盖头,却是个安静睡着的小孩,圆脸,毕竟是女孩儿,线条更上柔和一点。   新生儿大多皮肤红通通皱巴巴的,看上去愁眉苦脸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这孩子面相却缓和着。   张汪待看到自己亲生孩子的头一样起就已经下不了手了,毕竟是亲生骨肉。   又想到大敌将至,一时感慨泪流,半生也不过只得了这个女儿。   这么想着已经把孩子给裹好抱在怀里了,却又一边摇头苦笑,“冤家啊,有了你,我们又该怎么是好?”   只好让人加强防守,战战兢兢有过了一夜。   也便在这一日,瑶光之星,贯月如虹,至光至华。   次日,始驾着车,张汪抱着新生的女儿叹气,一面催赶行程,前面探路的一准儿回来给他回报:“大人,前路县城刚遭了贼乱,这一刻路正被堵着,请您绕道走。”   张汪一惊忙问缘故。   原来是贼军先转了道到了他们要走的下一县,等杀人掳掠之后,先又往了河东郡走。   一时悲喜莫名。   此后大约又过了大半月,张汪才带着家人在老家河内温县安顿了下来。   当晚夫人山氏见丈夫时而唏嘘叹气,觉得奇怪问他,张汪不好对旁人说,却是带着点儿脸红的说出了对女儿的那点儿曾有的怒意与事后的感慨。   “我当时,确是为全家的安危恨上了自己的骨肉。”   愈想到气头上那些不可宣泄的念头,更觉得自己不是人,哽咽道:“我……”   夫人山氏见状却打断了夫婿,“您这是在想什么呢?咱们的孩儿,一出生就让父母全家逃过了一劫,可见是个有福之人呢。”   被夫人这么一打岔,张汪也转过了念头,“夫人说的很是,我们夫妇数年才得这一女,该是有大福泽之人。”   定下了这么个基调,日后果见张汪极喜这个嫡女。   山氏这才松了口气。一个孩子要常让生父心里膈应,哪怕是愧疚,这孩子将来也不会得到喜爱。   用张汪的口气说出来这话,颇有点儿“别人家生孩子生的多,量产的质量差。我家的孩子几年才出一个,优生优育”的味道。   然而现在这个被“优生优育”穿过来的魂儿,此刻还是个小婴孩。   头晌醒来,张春华发现自己穿越了,更可悲的是还是个肉球!   悲愤把,叫出口的是依依呀呀;郁闷吧,哼出的是依依呀呀;就算自伤身世,要哭吧还是单音节的依依呀呀。   要嚎你就嚎吧,作天作地都不会有人训。横竖大家就把她当成个小婴儿。   哭了,给检查下是否给尿湿了;叫了,给看看是不是夏日里捂出痱子来。   再要不老实,乳母直接过来松开衣襟把乳【头塞她嘴里。   折腾个多次,她也老实了。   婴儿么本来就精力不济,成天是睡的时间多,醒的时间少。   春华只得认命。   得了,既然穿了就好好活吧。   这也是一辈子,不过是没来得及灌孟婆汤罢了。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年代。   每天她醒的时间就不多,来来回回折腾着,也只能在支离破碎的观察中被反复灌输“这是我爹”,“这是我娘”,“这是我爹的小老婆”之类的信息。   还有就是让她还算欣慰的是,这家人姓张,这就说明了她不用改姓。   不幸中的大幸吧。   至于名字,她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取名,更兼得古人有故意不早给孩子去名,怕孩子当不得名字就挂掉的。   张汪死去的孩子够多了,宝贝似的得到了这么个女儿,也真是怕早起名字折了她的命。   于是也只是“妞妞”“姐儿”的这样叫着。   但除家庭信息外,这个时代某些特点还是挺明显的。   此世之人大多穿的是裾衣,首饰配件重玉,进屋脱鞋袜,起居多为跪坐之姿,而非凳椅。   椅子这东西是要到宋朝才传入的,所以据张春华推算,要这不是个无良的架空朝代,那就该在宋朝以前了。   更不用说把子头的清代了。   做小婴儿的日子,是从零开始。   吃了睡睡了吃让后世白领无比艳羡希望活回去的这个年龄里,张春华还不得不在每天为时几个小时的短暂时间里学会“翻身”,“爬行”,“站立”等高难度动作。   等差不多□个月,她开始嗯嗯啊啊一个单音节一个单音节的蹦出字来学说话。   这原不是什么吃惊的事,小孩子学说话和走步,开口早的大多学步晚,学步早的开口就要晚些。   真正知道这个时代的信息也就在这个时候。   可怜张春华,自觉真是没用透了,好好一成年人,除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竟然废柴到花了九个月才知道自己生在哪个朝代。   这日,仆妇婆子们抱着她去晒太阳,一边也有剥着豆子,或是洗衣劳作的,一边干活这些人一边聊天。   春华虽说是这里主子家唯一的孩子,半辈子生的宝贝疙瘩,但此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更兼这个时代养孩子并不如现代成批成批独养子女的精细风气,这时代养孩子都还不算挺当回正事或是后世的“毕生事业”来做的。   春华也就这么被带着晒太阳。   打了个哈欠,张张嘴,一旁的年轻媳妇子看这小孩长得细嫩白净,喜得点点她鼻子,捏捏脸颊肉,“咱姐儿真是让人看了就喜欢。”   被乳母婆子看了狠唾了一口,“仔细点儿,小孩子嫩着呢小心给掐坏了。咱家姐儿也是你这样下【贱的人可以碰的!”   这媳妇子就有些讪笑,又一脸讨好引着更说了些好话。   本就是松散的时光,只要不出了大错,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们不过也就是仗着在主人面前的一些体面,搭搭架子罢了。   也就是这样的闲聊中,不断的让春华在旁边听到了例如“曹操”“十常侍”“董卓”这样的字眼。   这回就算她不看三国电影,不玩三国游戏,旦只要是中国人,还有那么点“国学名著”的意识在,她也该清醒了。   合着连曹操都来了,姑娘,三国不远啦!   小女春华(一)   三国,即是那个三国。   蜀魏吴的三国,曹刘孙的三国,嗯哼,可不是刘关张的三国。   这是个尸横遍野,烽火硝烟的年代,英杰枭雄,永世风流。   就像在后世的BJ市的大街上一板砖砸下去说不准就是个副局,这个时代一板砖砸下去说不准都可以砸出个些后世瞩目的名人来。   喜欢穿越三国的男人,通常一穿去万有引力勾了所有美人,娶貂蝉泡二乔,铜雀楼台筑起来,萝莉人【妻都不少。   还应该左手制大炮右手制玻璃,秀口一吐就是一个锦绣王朝,长得要比周瑜帅,力气要比吕布强,总之开创王朝做皇帝去。   换成穿三国的女人,则也要想尽办法开了万有引力,不但吸引了所有美男,并且还得是很“无奈”。   虽然姐没有貂蝉的美貌,文姬的才情,月英的智慧,但别怕,总有一个不小心傻逼了的绝世美男为姐献身。   ……   ……   在这样的诡异回忆下,张春华,或者说现在张姐儿,张妞妞她忧郁了。   这是三国啊。   打从一开始发现自己没姓个“王乔甄蔡黄孙步”的时候,她就可以清醒了。   自己和玛丽苏无缘。   也就在她到这里的第九个月,上一年六月生的,在次年的年头上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张汪这一日得到了远方的消息,在自己辞任粟邑令后,不久就逃难回了故里。   接上去的人却是个倒霉顶缸的,皇帝卖官鬻爵,这人真算掏光了家底卖了个“令”,结果刚上任没多久,被黄巾乱兵给杀了。   张汪不由是冷汗直流。   后任是当贼兵来时,共同带着百姓一同抵抗的。   这不是气节不气节的问题,而是作为一县长官必须做的事。他是一县代表,就算惜命,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抵抗,是这个职业必须的职业道德。   如果当时是张汪的话,他也没办法逃避。运气好的险胜,但这一县的农事生产,下一季的收成是不用想了,该在战乱中被砸的家底也被贼人砸的差不多了。   要是运气不好,那么只有个殉职了。   回来和妻子山氏商量的时候,人还带着点儿感慨,也是借给女儿取名的事岔过这一节事,“咱们妞妞也该有个名儿了。”   山氏道,“还要老爷来起呢。”   张汪想了想,“便叫,春华。”   山氏应下了,又隔日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给下人们传了下去,今后小姐的名字记得避讳着说。   故而和众下人们一起初次听说自己名字的春华,颇为楞了起来。   索性一个婴儿脸上的表情再如何丰富,也大抵不会太惹人注意。   春华?张春华?   她一面是在心里欣喜总算还是和上辈子同一个名字,另一方面又想到,她是夏六月生的,如何还是“春”华?   夏华还差不多呢。   大抵在世人心中春是原始伊初,张汪给女儿起名的时节也正当春日。   要是春华本人稍微对自己这名字灵敏一点的就该想到些渊源,不过她原就不是三国史的铁杆。再加上张春华这个名字在华人中实在太多了,光是听着也不像是个霸气有前途的名字。   寻常女孩该熟识的大约都是清代史。   问春华她曹操有几个老婆几个儿子,还不如直接问她康熙他有多少个老婆多少个儿子,儿子们的福晋侧福晋从老二到十四保准都不打岔的!   且不说春华自己心中的忧郁和张氏夫妇两人的一番计较,去年末今年初,曹操号召各镇诸侯共起讨伐董卓,结果反被董卓派人追杀。   这时候的曹操,颇不是什么名人,也只有个陈宫将其救下,然而都快将将脱险,到了曹操旧识的吕伯奢一家,曹操早成了惊弓之鸟,疑窦暗生,杀了恩人一家。   到了后世的演艺戏文将这一段演得精彩,但事实上当时比起董卓乱政,各地黄巾军不除来说,也不算什么大新闻。   年头上,死里逃生的曹操受人资助组建了一千五的兵,加入了讨董关东军。   联军盟主便是他儿时的玩伴——袁绍。   二月,关东军与董卓军僵持,董卓下令迁都长安,受到士庶反对,便下令焚洛阳。   千年古都,付之一炬。   对于全天下的人来说,洛阳古都早就成了汉王朝的一个象征了,洛阳的失落,与其说是一城的生死存亡,倒不如说是汉室将倾之兆。   对全天下士子来说,更意味着王道的覆灭。   于此同时的温县,接道这个消息后,驿道酒肆的行人,走卒担夫皆惶惶不可终日,士人齐聚则解冠朝洛阳方向而拜,抱头痛哭。   张父汪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县碰头照例顿足长叹一番,末了,带着满腹的沉郁回家。   夫人山氏见了颇为奇怪,赶着迎他上前,等入了内室,一边给他换上家常便衣,一边问道,“大人您今日可是怎么了?”   张汪心里正一口气压得喘不过,“国都……国都被毁了。”   山氏是知道这消息的。   张汪又顿了顿,“黄子琰,杨文先二人因反对迁都,皆为罢官。”   山氏一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说这两个陌生的人名,各位或许是听着纳闷的。   黄杨二人皆是当时的太尉,司徒。汉代三公,直接占其二。可见董卓的嚣张之态,连罢三公有其二。   要是这么说还陌生的话,黄子琰既是黄琬,在牢里被关了二十年还能继续爬出来做太尉,可见其家族背景有多硬多不好惹。   杨文先就是杨彪,这人或许也还不熟,但说到那个说“鸡肋”的杨修大家却是熟了的。这位即是杨修之父,杨修被曹操杀了,见了他却还要“谢之”(谢:道歉),到了曹丕称帝还要以其为太尉,可见一斑。   但这会儿,任凭这些朝廷上的名士们如何反对,朝外的末系士族们如何痛哭,这群汉帝国的“秀才”们遇上的却是这个董卓这个“兵蛮子”,管你是民还是官,颇流氓的直接抢了城里能运走的所有财宝,运得走的运,运不走的砸。肯动迁的走,不肯动迁的直接一把火杀城,看你还走不走。   当然此刻也固有一批汉臣遗老,宁死守节,活活烧死城中,子孙者虽恸哭抢地,为了族系延续也只得含着血泪上路,竟是连尊者的尸骨都无法收埋。   说到悲壮之处,张汪虽八尺男儿也不由泪落,“洛阳二百里内无复孑遗,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世道真是没救了吗?”   对于这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儒家正统已被标榜百年有余,早是根深蒂固的了。   读书人,首要的就是气节,忠君报国是这时代的第一位,所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是这个时代人最正统的思想了。   别说张汪会为此低落,就算是作为妇孺的山氏终日在家中,听说国都沦陷的事,也是惶惶不安着。   但丈夫这样的心情,作为妻子,且是个贤妻,山氏也不得不安抚其说:“大人如此,忧忡忡于天下,然世道颓败,却非我等民庶一己之过;世道泰然,亦非我等民庶一己之功。”   张汪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作为个受了二十多年教育的……封建好青年,要一时接受儒道之世的败落,却也是有了心结。   一旁的摇车里,春华因是个婴儿,倒也没人管束与她,更不会有人认为她会有记事,一岁大的孩子,实在让大人来避开说话的这种考量都没有。   所以她颇听了父母的说话。   张汪是个封建好青年,但女儿春华却已被换了魂了,这一个“春华”却是压根没半点的王道儒道这样的概念。   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   思想上却是没半点的负担。   倒是在摇车里被人推着,将将要睡的时候想起,似乎世道不好的时候,经济会崩溃来着?   是通货膨胀还是通货紧缩来着?   前一世的时候,多少人被高涨的物价逼着买不起房,结不起婚,生不起孩子的?   坏了!   小女春华(二)   是通货膨胀还是通货紧缩来着?   前一世的时候,多少人被高涨的物价逼着买不起房,结不起婚,生不起孩子的?   坏了!   果然是坏大了!   董卓,董太师他抖着威风,废坏通行已久的汉五铢钱,改铸小钱流通。   本就是灾年,战乱,北方荒了许多的农田耕种,粮食产量减少,物价直涨。现在又改货币,经济的崩溃不说是直线,却也早受不住巨压了。   物价飞涨,货币不通,许多地方更吃不上饭,多了流民就多了混乱,有了混乱暴动,农田的产量又该下降,没东西吃又要产生流民,直接成了个恶循环。   哪怕春华自己政治经济学学得并不好,但也记得一战二战那会儿德国的经济大概。   这是在逼人流亡无家,逼□离子散。   在外面是都快不知饿死多少庶民,对张家来说,作为温县大族,虽不知饿死,日子却也过得紧巴巴的。   张氏夫妇也渐渐愁容苦面,唉声叹气,王道败落于民众的关系或许不大,谁做皇帝小民们并不放心上,但没饭吃了,才是叫人反朝廷不停搞起义的根源。   这时候,张汪也不再天天没事扮小资扮愤青,精忠报国也好帝王天下事也好,都抵不上全家三十来张嘴每天两顿饭重要。   终日唉声载道,好在初生的小女儿是越长越可爱了,也算是种安慰。   但事实上,大人吃不饱,就连这小女儿也受了连累,婴儿本该长得白胖才是好看,自家的女儿却也在这世道上常是吃不饱的,小小年纪也面色黄得和大人一样。   做父母的心里就更似剜肉了。   黍早是吃不上了,吃得也只能是糙粟就野菜这样的活着。   家中早有三个月未食过荤腥肉食了。   夫妻俩商量一番,只得招来全家并奴仆三十余人,内院裁人的事却是要夫人先打头。   山氏颇望了丈夫一眼,才说道:“当今之世众位都是见了的,咱们张家也不是个钟鸣鼎食的大族,愈发无法维持一族之生计。众位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便都说了实话,家里是难撑了的。你们不若自谋出路,这里是小县,到了大城中也有更多的生计可寻。张家也不妨阻了各位,今日若有想走的,便可将人契一同带走,另多结一月工钱。”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却是无一人走的,纷纷道,“小人等受主家恩惠,忠心耿耿,又岂会在此刻相离?”   虽然被众人奉承着表了番忠心,张氏夫妇却一点都不受这些好话,心里急得狠。   众奴婢心思也好猜。   乱世年头,出去了不是遇上兵灾就是流匪,去大城镇哪里是好去的?这一路途中就该饿死不知多少的人。   就算到了大城镇里,连自己所在的小县东家们都急着减人,大城内未必会有需要买奴婢的人家。   同样是个饿死,混在张家,至少是个老奴,主人家虽说养不起那么多人,饿肚子总比饿死的好。   没人肯走。   张氏夫妇更是急得都快满嘴生泡。   又在家主张汪亲自主持了第二次动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仍是换了一众“忠仆”的保证。   仍是没人愿意走。   最终张汪实在没办法,只得叫来账房显示家中早无余钱,锅中无余米。   效果却不显,仅走了一个原是张汪的妾,因仍青春美貌,便出去找寻旁家为妾。   张汪更是气闷,该给赶跑的未给赶走,却走了个他平日最宠的小老婆。   一时也心中无法排解,回房给妻子说了不少的好话,言道如“患难见真情”一类的酸话赞美糟糠为其“贤妻”。   山氏听着好笑,早些年也真是和这些妾们醋过一两回,然而此刻却真没心思计较这个,全想着的是如何减了下人。   这才是正经。   好话说尽了,客气着做却丝毫不见成效的,先礼后兵,山氏凑近丈夫说了主意,又怕他到底是书生意气,又从不接管过家里生计,不当家不知米贵。   谁知她丈夫听了却立刻是点头允了,“夫人果然是好计。”   山氏松了一口气,也真怕张汪来一句仁义大道的,倒是反衬得她像是个小人了。   过几日,家里渐渐流传出东家田产遭了秧,预备拿下人们的卖身契去换钱交上这年的税。   一听说要发卖人,众人便开始恍惚起来。   买人,不是说换个主子,张家是本地的士族大家,对下人也算温和,换个主子,又是从头开始,到了新的地方,原有主子的奴才又该一通的排挤。   况且在张家只要主子们还有口吃的,这些多年的下人们总还可以从中漏下点吃食。到了别家,那可真是被发作了苦工还没地方说的。   要是早走,哪怕是多领一个月的工钱也是好的。   出了这个谣言后,下一次都不用张汪自己亲自去动口说了,连日来总有下人到山氏夫人那里那卖身契。   到了几日后,原本三十多人的张家,现在一户仅止十一人。   张氏夫妇和小女儿春华,张汪的婶母宁氏,夫人山氏的乳母婆子姚妈,陪嫁丫鬟玉桂,张家原系的世代忠仆张贵与其妻子三人,张贵的老妻王氏是原本张汪的乳母,其子张兴是张汪随侍的小厮跑腿。   这些都是必留下来的人,就连原本张汪的三个妾在此事中却是全改嫁了的。   另有一对父子,儿子窦安是个跛脚汉,父亲窦老汉却已病得不成人形。   前几年年景还好的时候,张汪在其为官之时,一次外出,轿子行到市集的时候,见到一个跛脚汉给人驮货,几次被摔倒或是被人绊倒都毫无怨言的爬起,又重背了货在渡津口卸货。   辛苦不说,最后却被工头用借口连工钱都没领到。   隔天的时候再次经过,这跛脚汉却仍是背着货一步步艰难行走。   张汪便觉得奇怪,待听得他家中还有一对父母,更是叫人拿钱财接济他。   跛脚汉窦安却也不推辞就收下了。   纯粹是好奇,大少爷出身的张汪却是感了兴趣问他,“前度见你,那工头并不与你工钱,为何还为其做事?”   窦安答说,“纵然他戏弄于我,我却至少有得一处给我活干,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不发我工钱,但心情好的时候能得到他给工钱我就能养家。别处,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收我做工的。”   张汪遂觉得他是个老实肯干的人,又觉得他至孝之心可嘉,留在身边,自己也没给过差使,但平日却是府上谁都可以仗势欺辱的。明面上没差使,府上的脏活累活却都全是要他做的。   这样的一个人,在张汪带全家逃难的时候,自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做了一辆简陋的推车,自己尚且一瘸一跛地推着双亲逃命。   其母在路途上熬不住死了,他大哭一场在晚上歇脚的时候,在野外给老母挖了地埋了,日子过得穷,破衣服都舍不得陪葬,乱世年头甚至都不敢上牌。   隔日红着眼推着生病的老父又逃命。   这场病后来一直不好,到今日主人家不得不裁人,老父还是病着,根由还是那场逃难。   张汪也是怜悯其遭遇,见了窦安却难开口让他走。   倒是窦安自己颇明白形势,先说了出来,“大人您当日收留小人,才有了小人父子今日。也不敢因此仗着您的体恤就要求什么,只是父亲病得厉害,当不得再挪动了,粮食工钱不乞主人恩舍,只请您好心让我父子在张家院外搭一处蓬。”   张汪更无法拒绝他,默认他在张家外搭蓬。   夫人山氏觉得奇怪,待从张汪口中得知事情来由后,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隔日让身边姚婆子拿了粮食接济。   怎料昔日在张家富裕的时候窦安并不辞张济的接济,这一刻却是拒绝了好意。   回道:“今日小人父子不过是徒然借主人家檐下一隅避风遮雨,若得了主人家的接济,小人绵薄之力终不及府上其余人,不敢当主人家的粟米,今日尚得一隅为吾父治疾,他人获怨,却连此一隅而不得。”   姚婆子原本去接济时确实是起了轻蔑心思的,但听了这番话后,却回去据实以报。   “夫人,”姚婆子道,“这人是个知道本分的人。”   山氏想想,“也是乱世中能生存的人了。”   这话说得不但周围婆子丫鬟惊讶起来,就连一旁被布带绑着腰学步的小儿春华也惊讶了。   窦安是个跛子,怎么会说他才是这乱世中能存活的人?   “得人恩惠,却是会看眼色,”山氏给女儿拨了下头上两边已经竖起羊角辫,也不知女儿会不会懂,说下去,“当日在府上富裕的时候受了接济,于府上却是不需计较的;但今日的一碗饭又怎和昔日可以相比。今日府上尚且常要减膳缩食,这一饭之恩可就大了。”   “他自度缺憾之体,能为府上做的不如其他下人,若贸然得了和众人一样的工钱饭食,是必要得怨的。到时获了怨被赶出,那他就连现在给老父遮雨的那片瓦都没了。”   山氏说完,也笑了起来,怎么和个小儿说起这个。   笑过这茬,还是又关心了下阖府的事宜。   这次是寻了些事让人托与跛脚汉做,按其会接受的分额给了粮食于其父。   这一年是初平元年,战乱,焚都,农地减产,货币不通成了这一年的主题。   在河内张家人为了衣食想尽法子的时候,以河为界的河之北,中山无极的甄家人却占尽了货币不通,实物交换这等形势下的好处,囤积粮食又用其中大量换得了民间珍宝之物,颇发了笔不小的财。   也是同一年,董太师烧完古都,改铸货币后,又四处掳掠财宝,淫掠妇女,便是后世称为“搜牢”其事。   同一年,曹孟德带着他那刚得资助组建的一千多兵在昔日玩伴,今日讨董盟主袁绍手下讨生活。同一年刘景升得了荆州,从此后一直到群雄命运交际的那一年里都稳坐荆州之主的位置。   而也是同一年,后世东吴的始祖皇帝孙坚则作为他人手上的爪牙渐渐在历史舞台上活跃起来的时候,蜀汉之主刘玄德早已经过桃园结义。   这一年是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汉都洛阳焚毁。   而距离命运交汇的208年,还有18年。   过继子(一)   第二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众人也终迎来了彼年的正月。   哪怕形势再不好,张家内主母山氏也给各人多结算了两月工钱,另各做一身冬衣。   年三十,张家自关了院门,自家人热闹着吃了顿年夜饭。   座上的主子们,现在也仅仅剩下了张氏夫妇和张汪的婶母宁氏,二岁多的春华被抱出来给家人逗乐一番又重抱了下去。   张汪先向婶母宁氏祝酒后,夫妇俩又共说了贺词对饮了一杯。   这一位婶母宁氏乃是张汪伯父的妻子,伯父死后,作为寡妻却并未改嫁。过几年后,张汪的母亲因病去世后,张汪的父亲却在外任上,宁氏也无子,便照看起了年幼的侄子。   故而说是婶母,却是与母亲的情分也不差了。   宁氏不过五十出头,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位真正的老太太了。原本物质条件贫乏的年代,人便更显老。   一年来的奔波逃难加上后来的饥荒,老太太宁氏白头发都出来了,精神却很好。   笑呵呵地同侄子侄媳妇饮了杯,说道,“汪儿,别忘了去你祖父那里拜年。”   张汪马上应下了,“侄儿当然不忘。”   山氏也在旁说道,“婶娘也别记挂着,侄媳我早给老爷备下礼单了。”   “好好,”宁氏笑眯起眼,“汪儿媳妇就是个最周到的人了。只我这老身板,原是该随你们一同去给你祖父拜年,现在却成了个累赘了。”   这么说并不是没有原因,近些年来,宁氏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腿脚不方便害了风湿病。另有的原因,或许丈夫死了,她这么个寡妇去拜公公,虽说也是晚辈,毕竟走动不如丈夫活着时方便了。   张汪夫妇当然都知道这些原因,而且去给长辈拜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礼数,真心而言,回一次本家,大家族里错综复杂的干系,却实在不愿回这个泥潭。   不过他们是小辈,不去便是失礼;至于婶母,一则是个寡妇,二则张汪也不希望车马劳累上她,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日,门下按照吩咐一早是备好了车马,夫妇俩抱着新闺女回本家拜年。   张汪夫妇俩是真心不愿意去,只是原本有在任上做官这么个借口,现在回了故乡,难免在本地走动,打得还要是张氏本家的老招牌。   年景不好,凑合着送礼也是比不小的费用,然而这笔开销是再不愿也不能省的。山氏自是清楚,她倒是情愿自家缩衣节食,也不能让人挑了理。   这份礼名义上是给张汪祖父张承的,礼数不足,则会被诟病为“不孝”,在一个以“举孝廉”这种方式选拔人才的时代下,留下不孝这个名声仕途就毁了大半。   至于女儿春华,山氏私心里却是不愿抱去的,“咱们姐儿还小,禁不得风。这次便不带了吧?”   张汪咬咬牙,“礼都送了,人都去了。初一都做了,还差十五吗?大姐儿是咱们第一个孩子,就算是女孩也很该抱去给家祖看看。”   的确是这个理。   但问题是,张汪自己眼珠子似的养着的闺女,在人家眼里只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哪里想到要特特看她了。   更兼小女孩也没长成个天生异禀,目有重瞳,身有体香之类的,大家很不把这丫头当回事。   直到数十年后,这个小丫头却成了张氏一族最出众为人依仗的一位夫人。   舍不得归舍不得,张氏夫妇自己也不想淌这趟浑水,次日却起个大早,让世仆张贵赶了车,因是回本家,带的仆妇也不是山氏的乳母,换了张汪的乳母王妈抱着春华上车。   当父母们已经心思百转了时,春华还在睡梦里甜睡呢。   张氏本家到底是本县大户人家,张汪出门也算早,只这个点上陆续来拜年的亲戚友人,弟子一一被请了进去,门庭若市。   本家祖宅到底比起张汪自己的门院气派得多,甫一下马车,便又本家的下人来给牵过马,又有管家亲迎了上来。   “大少爷可算是来了。”   迎上来的正是本家的大管家张海。   张汪一惊,实在是想不到祖父会让本家那么有分量的一人来迎他,也不敢托大,称道:“海叔。”   “大少爷别折煞老奴了,”张海很是恭敬地躬身,“老太爷还等着您呢,请随老奴速去。”   当下夫妇二人分作两路,山氏自抱了孩子去内院妯娌处坐。   汉唐之际男女大防并不甚严,但即便若此,迎客之时男女分席的习俗也渐渐在形成了。   张家家主张承,也便是张汪的祖父,生有五子,长次子是嫡妻所生,后三子乃是庶子。   年过花甲,老头熬死了原配老太太,熬死了大儿子二儿子,精神仍是很好。   大儿子张坚便是宁氏的丈夫,早死后无子;二儿子张全是张汪的父亲,夫妇俩也都病故。   照着这个逻辑,张汪的确便是张家的长孙了。   然而老祖父的庶子们却活的好好的,庶子们的小老婆妈们也都活的好好的,如今的祖宅里张汪的三叔张宏和张茅两人争继承权争得起劲,早些年的时候,张汪无父在祖宅里长大,也颇受了这两位叔父的苦头。   说起来还真是婶母宁氏照料了他,否则张汪战战兢兢也难以成才。   便是这样,这一座祖宅在张汪的心中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一直以来他都巴望着为官出仕离开本地,然而世道不好,一家老小逃回故地,难免要和宗族打交道。   却说正月初一来拜年,张汪夫妇二人都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祖宅阖府上下对他们却是恭敬得很。   老太爷张承在书房等着,上了年纪人干瘦起来,只目光炯炯如炬,竟不比年轻人差。   张汪见了先行了拜礼,正欲问安,祖父却给他招手让他坐下。   这样的和颜悦色哪怕在张汪的整个成长过程中都未有几次,张汪一是大惊。   “汪儿这些年为官在任上也不回家看我这糟老头子了。”   “哪儿的话,祖父您这么说真令孙儿惭愧了,原本事亲便该至孝,因朝堂事无能奉养,是汪的罪过。”   老头子哈哈大笑,“你这孩子,还是以前那样的老实巴交,还当去朝廷闯闯就有了长进。”   他愈是和蔼,张汪仍是陪着小心,“便是孙儿有再大的本事,在您面前也不敢托大。”   老头子听了,捋捋胡子,道,“你是家中的长孙,有什么不敢摆出气派来的,这个家今后还是要靠你。”   “祖父您……”   张汪有些吃不准他心思,忙俯跪低头。   老爷子一派笃定,稍虚扶了把,“起来吧,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以后要还是这个样子,何以服众呢?”   这般的慈蔼,话语亲切,令张汪也不由动容。   张承难得说句实话,“前些年你年纪小又没功名在,我这么多儿子孙子,生生都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你也稳重了,不交给你难不成真传给我那些没出息的庶子?”   张汪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如何那些庶子也是他的长辈,安静地不说话。   早些年的时候,父亲与大伯先后去世,而叔叔们闹腾得够,这位祖父却不加干涉,那时张汪真以为他要将家传承给叔叔们。   “你以后也该记着,无论如何这一家靠得还是嫡脉传承,切不可忘了。”   张汪郑重应下,“孙儿领教了。”   两人既已达成协议,张汪在家族内战战兢兢多年白得个宗孙之位,张承也是了却一桩多年心事,自然是爷俩亲和着,其乐融融。   正说着张汪的心肝女儿,祖父张承便问道,“这是你第一个孩子,可取名了?”   张汪一说到女儿,心里舒坦,“在家中随意取了个乳名先叫着,这次来很该抱来与您瞧瞧。”   一般这么说,都是想让长辈给起个名字。在这年头,名字由身份高的人起是种恩惠。   不一会儿,张汪的乳母王氏便把孩子抱了来,交给了管家张海抱给老太爷看。   “是个伶俐孩子。”   话虽这么说,却不见老爷子有要抱孩子的意思。   其实张承心中看不得女孩,只不过现在正和孙子说着话,也不好全不顾了他的面子。   但也没顺了孙子张汪的意思给这小孩取名以示看重。   就稍稍看了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眉眼。   张汪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在长辈面前却一言未发,知道这是嫌弃女孩的缘故。   “你今年可快三十了?”祖父忽然这么问。   “是。”   “三十,人道而立之年。视汝膝下却是未有一子。”老头总算是牵扯出了他想说的话,“你们年轻一辈的事老朽我也不想管了,但以后你是宗孙,子嗣的事却不能随你了。”   “孙儿定当尽心。”   又听到这老头说道,“老朽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可活了,怕是看不到你生子添丁。”   “祖父身体康健,哪说这种话?”   “你是个孝顺孩子,”张承突然抬头,目光犀利不像一个老人,“家里要的是传承。只有传承了香火,家族才能延续。”   说得这么严厉,直逼得张汪又只能俯首领训。   “你五叔的长子阿淮今年有六岁了,聪明灵慧,正好过继来与你。”   说得时间那么久,张汪也反应过来了。   老祖父是下了好大个套让他钻。   瞬间刚才那点儿祖辈间的脉脉深情就樯橹灰飞烟灭了。   过继子(二)   瞬间刚才那点儿祖辈间的脉脉深情就樯橹灰飞烟灭了。   他这是被老祖父明着摆了一道。   莫名从天上掉下的这份家产哪是好相与的,原来老祖父早起了心思算计吧?   这位五叔张岩是老爷子后半辈子最宠爱小妾的糜氏所生,糜氏现年不过才40岁,这位爷爷辈的小祖母竟比他婶母宁氏还小上十多岁。   都说枕边风厉害,这糜氏所生的幼子张岩比张汪这个侄子还小四岁,要过继的张岩长子张淮今年更只有六岁,算起来该是张汪的堂弟。   糜氏得宠,然而她所生的老来子张岩既是庶子,又是老幺,继承家业无望,哪怕是当嫡子一个个都死了,排行靠前的两个庶兄成家立业已久,也无法匹敌。   现在老爷子活着,固然没人欺负得了她们母子,但老爷子死了,难免就要依附家主而活,又怎比得上现在百般恩宠。   牵涉家业,糜氏虽是个婢子爬上妾的不入流货色,却也有几分心计。   老爷子的三四子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庶子争上位的家主,先天就失了气度,无论他们之中谁争得了家业,都不会给糜氏母子有甚照顾。   相反张汪,不但是嫡长孙,性格仁厚,说得难听点就是老实巴交,比起他那两个斤斤计较的三叔四叔好糊弄得多。   更妙的是,张汪还没有嗣子。   糜氏难免给老头子吹了枕边风。而张承也老了,人一老心就特别软。   有句话叫,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张老头现在也本着等他死后,一家和睦,子嗣都有个好出路。   故而对这种错了辈分的过继也暗暗默许,自觉为小孙子某个好出身也不算太过分。   但出于张汪的角度,他早就对这份祖业没有念想,哪怕是他的那个小家,继承家业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好。   更何况还是以这种方式被算计着的过继,真是心不甘情不愿。   另一就要“添”儿子的当事人山氏此刻正在内院与本家的妯娌婶母们说话,浑然不知自家男孩的沿袭顺次已经被人算计。   对于老爷子要将家业传给长孙的风声也并不是密不透风,同住在一起的三叔四叔本就乌眼鸡似的盯着家主位不放,对此等消息也最是敏感。   今日也算是奇怪了,平日素来面和心不合的三婶四婶竟放下了干戈,也不顾失了长辈身份的刁难起山氏。   便是在山氏一进门行礼,便让人去了行礼拜的坐蓐,以作羞辱。   山氏是名门世家所出的贵女,后天教养涵养好,场面上也并不是不知事,明知是羞辱,依然不失于礼的端正拜过。   “给诸位婶母拜年了。”   三婶孟氏堂堂正正地受了她全礼,笑道,“汪儿媳妇的安,咱们可真难得受得起。”   她平素便是个刁钻妇人,便是此刻也是绵里藏针。   四婶孙氏也接下她这话,却是个嘴头厉害的,直接便道,“这朝廷命妇的安,咱这些小地方的人又怎么受得起了,你说是不,汪儿媳妇。”   山氏心中暗笑,却也并不放在心上。这些长辈们可以失了身份的刁难小辈,但她不能也不必与她们较真。   不过都是些庶子的妻室,大多是来自本地或是外地次一等人家的女儿,与老爷子专门为嫡长孙求取的山氏贵女天差地别。   倒是五婶柏氏给她帮腔道,“难得回家,更要好好住上几天,外面任上总不如家中松快对吧?”   这位柏氏便是老太爷张承最宠爱的那位妾糜氏的儿媳了,算起年龄和山氏相差无几。   当然这时候,山氏也还不知道,自己家被算计着过继的便是这位柏氏的儿子了。   因她解围带来的善意,颇对她有了些好感,问候也更真心点,“正像五婶说的,外面自不如家里了。”   正日里张家拜访贺岁的人多,虽三婶四婶仍不想轻易放过了侄媳,来往亲友拜会又实在不能不作理睬。   两人咬牙切齿,又无法奈何山氏。   等二位婶母走后,小婶娘柏氏凑近说得亲近,“真难为你了,平日里二位嫂嫂便是若此。”   张汪自弱冠娶妻之后便极少回家,这两位满打满算见过的面也不超过十次。   五婶柏氏话语确实说得是亲切,又似刻意讨好似的有些过头。   明听着柏氏像是帮她,却又更似在想挑拨了她与两位嫂嫂。   山氏便只但笑不语。   柏氏见她面上随和,本就不熟悉她个性,也只以为是小辈面对长辈时腼腆少语罢了。   又说道,“咱们老太爷大约是会留你夫妇下来住个几日,院子我早使人打扫好了,便在原先大哥的住处。还带着孩子吧?过午正好让乳母领去午睡。”   山氏惊了一下,却权且先按下给柏氏表达了谢意,“让五婶婶劳心了,真是小辈们的罪过。”   柏氏喜笑颜开,“哪像大侄媳你说的,两口子都是小心的人呐。”   山氏低头而笑。   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她丈夫张汪的大伯父,便是现任家主的嫡长子。   让他们一家住那里,这样招人眼,可不是更让三房四房的人恨上了吗?   张汪夫妇俩到了如今,早是不怕本家的这些亲戚了。   单纯从身份地位上说,嫡庶原便是云泥之别,更何况张汪是朝廷录入的命官之流,夫人的娘家是河内山氏,原就不是这些人能惹得上的。   但事涉阴私,一个大家族内,毕竟也是长辈。   夫妇俩便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处之,然而不料,我不犯人,人却犯我,占着嫡长孙的位子,免不了有人奉承有人眼热,有人诋毁有人算计。   山氏这会儿虽听五婶的话后,心里有些隐忧,在外行事却依然泰然处之。   直到当夜宾客宴饮结束,夫妇二人回到了住处,两下信息一互通,山氏这才惊得坐不住了。   “什么?老太爷要让五叔家的阿淮过继?这算是什么辈分。”   与丈夫张汪的态度一致,山氏也根本难以接受过继别人的儿子为嗣子,“老爷正是春秋鼎盛之际,何可要以他人为子?便是旁家有过继的,也大多是夫妇无法育子又年岁大的。”   张汪早惆怅了一天了,此刻年节里喝了有些微醺,反倒是看开了,安慰夫人,“如今也只有这样了。那是家祖的意思,又怎能推托。”   被子嗣压力哽了多年的山氏,但只一想到这些年来的委屈,又想到如今连自个儿的小家都保不住,更是抹了眼泪。   张汪看了又急又悔,扶其背安慰,“夫人这又是做什么,大过年哭不得。”   “老爷,我是心里难受啊。”山氏捏着帕子,却连声都不敢哭出来,“我自然是知道这是长辈的意思违背不得,这里还是在本家,人多口杂,便是这心里再煎熬,我也得给老爷赔着笑脸好好待这些亲戚。”   “可我心里再难受,又怎比得上老爷您呢?家祖他这般说,您心里又该有多痛。这都是骨肉至亲。”   张汪叹气,可不是吗。   这世上该有多少人打着骨肉的名号算计至亲之人。   老太爷想着自己的小儿子,那张汪何曾也不是他的子孙了?   但男人毕竟还是要脸面的,虽说自家这事让人恼火,张汪在妻子面前还得为自家留些面子,却又实在说的有口无心。   “祖父也是想得周到罢了,至多到了往后咱们有了亲生子,重改了族谱就好,过继子毕竟没亲生子贵重。”   这话别说山氏不信,连张汪自己都不信。   族谱哪里是好修改的,这过继容易,到时开除就难了。   但此刻却又别无他法。   汉朝是个以孝治国的时代,这样的封建时代背景下,崇尚的是“忠孝”,哪怕君主不贤,长辈不慈,都要提倡个“愚忠愚孝”。   过继堂弟这事和继承家业这事一样,都是由长辈单方面决定,而张汪自己只有执行权,没有决议权。   夫妇俩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个字——拖。   虽然祖父先给了暗示,他们却还没傻到自己去要求接了孩子过来,见了自家亲戚,也依然是平日的态度。   好在老爷子阴毒是阴毒了点,还算是照顾着点大孙子的感受,也没立逼得把孩子送过来。   求仁得仁(一)   老爷子张承是极想留张汪在家长住下来的。   原本腾出给他们住下的就是原嫡长子张坚的院子,暗示也好,明示也罢,在现在这个光景下,也算是名正言顺的。   更何况张汪还侍奉着伯父张坚的寡妻宁氏。   只是张汪待住了几天,就去辞别。   理由也是现成的,“正月给祖父及各位长辈拜年是孝道,然而现在家里大婶母孤身一人在家,她于孙儿有养育之恩,孙儿也该回去好生奉养。”   老爷子是真不想让他离开,但张汪的理由也是正当。   其实细想下,这理由也算不得什么,赡养宁氏不过就是一句话,接到祖宅来也一样是赡养。   封建家族,既然聘人为妇,自然也有义务赡养未改嫁守节的寡妇。   但说到底,还是老爷子年纪大了,越发贪生怕死,心里有了各种的顾忌,嫌弃宁氏是个寡妇,不是个好兆头,于是这原本就是一句话的赡养义务,就作罢了。   张汪喘了口气,大过年的像逃命似的搬回了自己家。   夫妇俩商量了半宿,最终还是决定用张汪的老办法——出仕去。   山氏有些犹豫,“如今这世道,外面都在打仗,哪有太平的。”   战乱年头当官,你就时刻做好以身殉职的准备吧。   张汪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又想到家里那光景,死拖是死拖不了多久的,老爷子总是他的长辈,如今尚还给他些脸面,真逼急了,直接发号施令作为子孙他也没法违背。   一咬牙,全为了自家的传承,“就先这么办吧。”   但当官又哪里是你想当就当,想辞就辞的。又不是现代小白领,脾气上来了可以自己炒了老板——准没好戏。   喝西北风去了吧。   当初他二十出头刚举了孝廉,老师同门皆在朝,为他举荐官职的人很多,情况也并不难。   灵帝(即先帝)朝公然买官,三公九卿明码标价,只有你出不起的钱,没有派不上的官职,甚至天才的灵帝,还运用了他超时代的经济头脑,买官的还可以“按揭”。   首付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年内付清。   当为官和金钱挂钩,上任就成了搜刮,换了贷款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腰包,可不是皇上鼓励着大臣们“搞好业绩”。   这样的朝廷要再不倒,就真的是天道不公了。   哪怕心里急,张汪也只有等过了正月再去求人推荐。   然而当初他得官的时候,一来是由在帝都的师门说的话,二来那时候形势也不如现在这么人人自危。   别人知了他的来意,还未等他先开口,就先劝了他,“伯盈(张汪的字)请回吧,今时今日吾等惟苟全性命罢了,至于荣辱功名又哪里是可以乞望的。”   四处撞壁,张汪却仍是不死心,直到听到风声袁术部下孙坚大败了董卓,天下民庶无不松了口气。   然而不过就是一喘气的功夫,讨贼英雄孙坚被短见的袁术派去打刘表,结果被黄祖暗箭射死。   克制的人死了,于是董太师又大摇大摆的晃荡出来,董太师不是个顾忌名声的人,当初柏手称快的那些个名士一个不拉的被收拾了。   一时朝野上下士族阶级又是一阵动荡。   这的确不是个当官的好年头。   初平二年,董卓乱政,就连黄巾余孽都还在闹腾,大打着“黄天当立”的大旗,这个叫作“太平道”的邪教组织,在彼年仍活跃在历史舞台之上。   如果说,存在皆有理,那么真的确是将重回那个“绿林赤眉”的年头了。   战乱不断,陆陆续续又是不断的有州郡县长们殉职而亡,连家族都不得保全。   应有切身体会,张汪惨白着脸,沉默着让关上院门,自此后便不再提出仕的话了。   过继便过继吧,总好过家破人亡。   更何况当他连交际都少了后,赋闲在家,不免看着娇嫩幼小的女儿,一点一滴的由人教着穿衣吃饭,冰雪可爱,天生也不怯人,见了他便叫着爹爹,要他抱。   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出头了,在这个时代早不年轻了。   因为家事,国事蹉跎了的年华与仕途,再也不会回来、   而这个他半辈子才得来的女儿,他正在见证她的成长。   心中一热,“咱们姐儿今日又学了什么了?”   素来不怯场,会叫人的孩子都讨人喜欢。   春华是个伪婴儿,要再让她装作小孩似的怕生,也实在是矫情了。   大大方方说道,“今日嬷嬷们教我童谣。”   鉴于这话用童音说出,无论怎么听都奶声奶气。   又在仆妇乳母鼓励的眼神下,十分无语地一首首背儿歌。   背完后,仆妇们便一通夸赞,“咱们姐儿是最聪慧不过的了,这些谣子奴婢们只唱了一遍,姐儿可就全记下了。”   春华有些无语,作为个成年人被夸“儿歌背得好”,实在是哭笑不得。   合着你们夸我也是夸自己工作好是吧?   张汪却被说得听了进去,拿了首简单的歌教了她。   在全体围观女性们期待的目光下,要自己背不出,可不是把夸了自己的她们通通打脸了吗?   一哆嗦,那自己也没好日子过了,等着给人下黑手,小孩子被人掐大腿扭屁股只要包着衣,真是有苦难诉。   认认真真的把三句歌十八字给复述了遍。   “老爷您瞧吧,咱们大姐儿可真是聪明。”众女无论老少都又翻着新词夸了便。   聪明……我还绝顶呢。   春华一边吐槽,一边想到现在自己数了两个小揪,汉朝小孩子的总角发式,可不是在绝顶吗。   这回轮到张汪看她的目光不同了。   前些年逃命,回家后又遇上交租减人一番磨的,浑然发现错过了许多与女儿相处的时光。   不知不觉,当日那个出生时把全家行程滞下逃过一劫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得如此好了。   这一日后,张汪便得空看顾女儿几眼,有时也会凑巧教认字,或是说说礼典掌故。   每次看女儿是一学即会,欣慰之余,更是叹息。   私下和夫人说,“咱家姑娘确是个聪慧孩子,合着咱家的灵气都凑她身上了。这样好的资质,若是能读书必是有出息的。只可惜是个女孩。”   子嗣是夫妻俩共同的痛。   山氏也只是勉强地说,“子孙缘都是命定的,兴许过一阵便好了。”   从古至今,因为生不出男孩而家庭破裂的又有多少了。   男女平等的理念,说着是容易的,但就是当今社会都无法办成的事。   至于在古代,无嗣更是一家婚姻的头等大事。   人到了一个环境后,哪怕是哭号呐喊,都不得不适应于当前的社会,做出与这个社会价值观最符合的事。   就算是春华,心中仍旧信仰的是新时代的道德宗旨,是非理念,然而行为做事却必须和这个社会本地理念一致。   落后于时代,挨打;超前于时代,被焚。   她不是布鲁诺,更不是汉朝时代的女权主义者。   张家闭其门来自个儿过小日子,就算张汪偶有了旧友来访,也不过是说些例如哪地方的黄巾军被打败了,又或是哪一家哪一族又不听话了,被董大人给革了命。   春华这时候还很淡定,仗着自己对这段历史了解个大概,知道董太师这会儿还得再蹦跶几年,这会儿上前和他作对的准炮灰了。   赋闲三月后,这日张汪正坐在书房里给友人回信,忽然就收到了祖父的一个大红包   ——他的小堂弟,正两眼红肿的由一众从祖宅来的下人仆妇簇拥着,站他前面等叫他“爹”呢。   求仁得仁(二)   五叔张岩之子张淮,也即张汪的小堂弟,不过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别说张汪夫妇不愿意过继,哪怕是堂弟本人,来的当天,也是哭哭咧咧地被其父敲了通板子才来的。   六岁的小孩昨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娃娃,到了今日一早便被父母叫来训话,懵懵懂懂的还听不懂什么叫“过继”,却是听懂了从此就要叫别人“阿爹阿娘”了,顿时哭了起来。   张岩与妻子柏氏两个也是听了更是比剜肉还痛,孩子硬哭着不肯走,只肯认亲生爹娘,但为了孩子的前程,张岩硬下心来又一通训斥打了几下板子。   再舍不得孩子也得为他的将来着想。   柏氏毕竟是心疼孩子,想着张汪家此刻条件算不上好,不愿委屈了孩子,派上了一干得用的老人服侍跟过去。却未预料到母亲的此项短见作为,成了孩子的阻碍。   平心而论,大族出身的公子哪怕只是个庶系旁支的小孩,得几个下人照看也是正常的。   奈何张汪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主子四个佣人只有七个,这么一来当小堂少爷由人带着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可谓是大排场了。   小张淮红肿着眼睛,纯粹是早上出门前哭的,原本便是心不甘情不愿,此刻见堂哥家的住处如此低矮破落,不如祖宅气派,锦衣玉食长大的他更是对这里反感。   不说他,就算是他从祖宅跟来的下人们也多有看不起的意思。   再看不起,带他来的也有稍主事的下人上去通报。   “小少爷来访,请大哥行个方便,速去转告大孙少爷。”   张贵横了一眼,作为家中管家主家的事自然也是隐约知道细末的。   下人心里也是有着倾向,哪怕是不悦,面上却不得不恭敬地接过老太爷的书信。   老太爷的信也简单,还是很给长孙面子,没直接下命令,然而也算是意有所指了,人都住了过来,先改了称呼,到时候名正言顺,真是想抗议都没处使。   张汪脸色阴郁,因为当时家中人口简单,也没避讳着山氏。   见丈夫脸色不好,山氏不用问都知道又是为了过继的事,却还是多余的问了句,“家祖信中说了什么?”   “他要让堂弟搬来住。”   搬来住,就是过继的前兆了。   山氏出身名门,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清楚,从席上站起,“如此,我这个做嫂嫂的又怎能让小叔在外面多等了,也该尽主妇之责。”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让张汪如鲠在喉,然而妻子说得也没错,无法反驳,气闷道,“你去吧。”   山氏含笑,悠然地起身,转过角的时候先甩了裙摆拂拢外衫,优雅自如,脸上平和笃定之态让熟识他个性的丈夫都有些不明就里。   夫妇俩都是对这个小堂弟反感的,原本两人统一战线,怎么临阵妻子就变卦了呢。   却说山氏让人开门,亲自迎了出去。   长嫂较小叔年长太多,此刻也不用避讳,山氏一脸慈和,未见已经是带了三分笑意,姿态端庄有礼,这样亲和的任谁都难讨厌起来。   见了个皱眉肿了眼的小孩,小张淮毕竟还稚嫩,把苦大仇深的样子做在了脸上,山氏心里轻笑,却迎上去和蔼地说,“这就是咱家小叔了吧,来堂哥堂嫂家玩儿,可在外面久等了?”   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并不像张淮心中想象着的抢人小孩的巫婆形象。   小孩心中的天枰瞬间就倾斜了,本是讨厌这对夫妇,然而现在又有些羞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山氏那么大个成人,自己女儿都三岁了,哄哄孩子是稳赢的,“外面日头晒着呢,小叔快进来,堂嫂给你做甜汤吃去。”   张淮不太会说话,在家里是被捧着长大的,脾气娇惯,除了父母对着外人都是爱理不理,要他作个欢喜小孩说讨喜的话实在对这位小少爷有些强求了。   他不讨厌这位待人亲和的堂嫂,堂嫂说的话他听完了也点点头,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这就把张岩夫妇出门前教给他的一套都给忘了。   按着父母对他所说的,看到了堂哥就直接跪下认父,务必要做到情真意切,留点眼泪也行。   哪怕再不喜,张汪夫妇却也无法和个小孩计较,骑驴难下,只要自家儿子先叫上口了,又有老太爷在,名分更是定下了大半。   原本小张淮的确是记下了父母的嘱托,心想着等门一打开,走出过中年男人,自己就立马跑过去跪下叫父亲。   然而这样的打算,全被山氏了有亲和力的出场给打断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该怎么叫这个女人,却全被哄了过去,一出“感人至深”的认父戏全被她搅断成了叔嫂相见。   不过六岁的张淮自己心里也没觉得可惜,让他叫别人父母他本也不是愿意的。   这么一缓和,倒被岔了过去。   等晚上事情过去了,夫妇俩在房里,山氏让人给打了水给张汪泡脚,夫妇俩松快下来,自然是要说到堂弟的处置。   张汪随口一问,“堂弟哪儿住的可还妥当?”   妻子是个最能干的主妇了,又哪里需要担心,不过是找个话头。   山氏也知道丈夫心思,说道,“全安妥着呢,您就别担心了。”   一边用干巾给他擦干脚,一边又问着丈夫下步怎么打算。   早上张汪不过是被祖父长久的压力给逼急了,这么大半天的也早缓过脑筋想通了,任他们夫妇俩再怎么不喜,面上却必须做得周到。   例如今日山氏去迎,不过是叔嫂相见。对于个六岁孩子,虽然他有一对算计着自家家业的爸妈和祖母,夫妇俩的不喜也不能放脸上。   不但不能表示得不喜,还得好好养着他供着他,得比亲闺女还周到的对待他。   要哄个六岁孩子还不容易?名分上不定,这就是个堂弟。   “先让住着吧,他今日才来,还是祖父来的信,现让回去太拂人面子。”张汪如今也冷静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果断。   山氏也应声,“便是这样。”   又凑近带着点儿亲昵地小声和丈夫嘀咕,“那孩子身边光乳母就带了两个,咱家毕竟不如大宅的条件,也不用咱们多说,他便先觉得受罪了吧。”   这话的确说的不错。   张淮在家是最小的孙子,向来被老爷子娇惯,其祖母还是老爷子晚年最宠爱的糜氏,可真是在糖水里泡到现在,一点苦也没吃过。   论起娇养的程度,可谓比他侄女春华还金贵,后者可是到了祖宅,老爷子连卖她爹面子都不肯抱她一下。   在整个物质条件匮乏的时代,张汪家的条件并不差,当官任上颇有孝敬,就算灾乱连年,也不见家人饿过肚子,拽着地契田产,日子过得稳当又不显山露水。   谁都不知道他家塌下究竟压着多少斤金。   但毕竟小家庭不如百年的大家族讲究摆谱,菜式饮食可口却不讲究样式精致,起居用品舒适却不贵重。   生长环境不同,春华对于目下的日子很是珍惜,而同样的日子,她的小叔叔张淮只住了一宿就在棉麻制的榻上辗转难眠,夜里叫苦,把下人们怨气地支使着。   对于一个一出生就用最柔软料子蓐着,平日最差也是盖锦衾的孩子,不过就是让他用寻常的棉布做的被子,对他自己心里,却有一种被虐待了犹如赶去睡在贫民干草铺地的草窝一样。   日后便是回去了,就连他带来的下人们也绘声绘色地给柏氏吐苦水,“咱们少爷打娘胎里出来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那哪是个士族大公子该过的日子,拮据小气得也不害臊,家中一日两食,每饭只有两个菜和黄黍米,夫人女眷穿着随意,不戴贵饰。不说旁的,就连咱们少爷每天早上的蜂蜜水都供不上。”   世家的起居矜贵自有一套养生,张汪也没虐待堂弟,平时怎么过日子堂弟来了依然这么过,甚至还要更好上些,但即便是这样两边的家境差距仍是不可逾越的。   送儿子去过继,心里知道是为了他好,母亲柏氏心里却苦的和黄连似的,不说其子在棉布铺就的榻上辗转难眠,就连她这也睡在丝缎铺就的榻上也同样辗转难眠。   儿行千里母担忧,一早上起来外边有昨日儿子身边的人跪在屋外,等着求见。   一听说儿子夜里睡不好觉,白日又吃不好,柏氏急得真恨不得马上过去亲眼见见儿子。   才有这么个念头,就被丈夫张岩拦下了,“荒唐,孩子是去过继的,你去做什么?”   “老爷,”柏氏用帕子抹了眼泪,“咱们儿子可在人家家里受苦,您让我这个做娘的如何放心的下。”   张岩听了这话真以为侄子侄媳在虐待孩子了,但到底是当家做主的人,问了下人后才发现,不但孩子吃不上肉食,他家也是没有肉吃的。   只得宽慰妻子,“他们家境本就比祖居差些。”   柏氏见和丈夫哭闹没成效,也确实见不上儿子,倒是安分了下来。   只是当日便派人把儿子在家常用的铺盖器具给送了过去。   隔日听了下人汇报,又担心儿子过不惯送去什么。   张汪家的人又哪里毫不知情了,每天张淮带来的下人鬼鬼祟祟地跑出去,一去就是大半天,隔三岔五又给送来东西,哪里是瞒得住的。   更何况张淮的下人们都出自祖宅,自觉高人一等,对原有的下人们也是傲慢得像半个主子似的驱使做这做那。   大家都是下人,何来谁比谁更高贵了?张汪家中的下人们也有不服气的,两边差点起了冲突,到底最后还是主母山氏出来约束了自家下人,“来者是客,你们也该客气些。”   玉桂仗着是山氏娘家跟来的心腹丫鬟,也有这份体面和夫人提了这事,“夫人是心善,可他们也太不识相了。您在不去管管,早上奴婢去给大姐儿做米糊吃,都被这些人赶了下来,说是要开灶给堂少爷炖食。又说咱家大姐儿是个丫头片子,等会儿也是应该。”   这话真说到山氏的心坎上去了。   正如柏氏作为母亲会担心儿子吃不好睡不好,山氏也一样心疼孩子。   虽然是因为要过继的原因,山氏对张淮并不喜,然而却也没虐待过孩子,自家条件比不上祖宅的世家作风,但也依然尽可能地让他日子过得舒适了。   如今不是她刁难人家孩子,是人家孩子欺到自家孩子头上了!   求仁得仁(三)   如今不是她刁难人家孩子,是人家孩子欺到自家孩子头上了!   和柏氏一样,这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山氏心里难受也气愤,却忍住了表态,面上沉默。   她可以怨气,可以委屈,但大族嫡女出身的修养告诉她,作为这一府上的主母,她的一言一行,甚至只要一个态度,一个表情,下人们都会见风使舵地揣测主人意思办事。   只要她话语里表现出一丝埋怨,那么不用等明天,自己家中原有的这些老佣人们就会像是得人撑腰似的和祖宅的下人们冲突起来。   玉桂等了有点儿着急,看夫人这态度倒更像是显得她在搬弄是非。   正要再说上两句,却被山氏喝止,“此事不可再提。”   “夫人!”   “你是我娘家跟来的,更要时刻约束了自己,不要乱嚼舌根。”   玉桂心中不服气,却又是素知自家夫人的脾性,连忙答应,“奴婢不过是把事情说给夫人听,也没和旁人说过。”   她也是山氏倚重的人,提过一句得了保证,山氏也安抚下情绪,“你是个知轻重的。”   但堂弟带来的下人在宅子里横行霸道的事,不单是夫人这儿的心腹给打了小报告,就连老爷哪里的旧人也要上眼药。   和夫人一样,张汪也不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要真是如此,他从小被三叔四叔排挤打压的那些学费真是白负了。   面无表情的只应了声,“知道了。”倒把给他来打小报告的张贵家小子张兴给吓得不知有些慌了,也不知道这老爷心中是个什么章程。   这时代的世家涵养功夫还算好,一个成人如果脸上表情太丰富,做人同僚的就被平级被吃得死死的,做人主子的就被胆大的奴才吃得死死的。   哪怕就算在家,也还有下人等,也不可少了养气功夫。   心中憋屈,自己被宗族支使得不可开交,就连自家的小孩还要被欺辱。   旁人不可抱怨,还得冷静地给全家做个表率,到了夫人这儿,张汪也不装了,又觉得直接说有点像是和个小孩计较很掉份儿,先倒了一通苦水,“家里如今人多,下人们都开始闹腾了。”   山氏又哪里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其实她心里憋着也难受,夫妇俩是互倒苦水,“以前老爷您在任上的时候,家中人手更多,可不是好好的吗?”   “你是主妇,下人乱嚼舌头你就不管的?”说完张汪就发觉自己的语气近乎严厉了,窝里放横炮是不对的,不好意思的马上接口掩了过去,“堂弟不过刚来几天,且先忍着。”   山氏也颇理解丈夫,她心中一口气也没处发,“只能委屈了咱家妞妞。”   “闺女又怎么了?”   张汪尚不知道自家闺女还被几个蛮横的下人嘲笑说“丫头片子给咱少爷等会儿也是应该”的这事。   等一知道了事情经过,张汪的表情可谓不说不精彩。   反了天了!   这便是此君现在怒火中烧最真实的心态。   哪怕这时代的确有男女歧视,春华也是自己的亲闺女。   老子还没死呢,你个外来过继的小子就那么嚣张,在我嫡亲闺女头上撒野,老子死了你们这些人还不一边占了家业,一边我闺女老婆踩压到脚底下碾啊!   自己吃亏也就算了,做父母的却绝看不得孩子跟着吃亏。   是可忍,孰不可忍。   山氏一瞅丈夫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动了重怒了,却更知道这会儿不是发作的时候,忙劝道,“您可别放心上,不过是下人们挑了是非。再说下人们之间的吵嘴,兴许也不是冲着闺女去的。”   “就算是下人吵嘴也不该拿主子说事!”   一时之间,张汪真不想忍了,却又知道不可意气用事,铁青着脸不说话。   “这些却与堂弟无关,都是下人奴大欺主,您可……”   “我心里有数。”   张汪说有数果然是有数的,自小来更屈辱气愤的事也经历过,养气功夫自然不差。   主子不声不响,就连张汪原有的下人们也得了主母约束,都说巴掌一个拍不响,张汪这儿的下人不声响,祖宅的老奴们也挑不起事。   照例是这些刁奴们每天到柏氏哪里报告一回,说得越可怜越好,骗了东西回来,小少爷也用不了那么多,一大半是这些人自己分的。   如今张汪家的状况也算滑稽,堂少爷每日食肉衣绸饮蜂蜜水,张汪自家人仍如平日一般食粟衣麻饮井水,看着倒更像堂弟张淮像是这一家超然凌驾的太上主子。   张汪足足等了十日,夫妇俩皆对这个堂弟关爱有加,在第十日忽然对小孩说,“你在这里你父母也挂念着是不好睡不香,我已写信给家祖,不如就回去吧?”   张淮毕竟是个孩子,满心是希望回家见父母的,欢欣雀跃地答应了,虽然堂哥夫妇对他亲切,毕竟这里条件不如祖宅。   等一从主屋里出来,走路都带着风的让下人们收拾东西回家。   小孩当日就回到了家,五叔张岩夫妇是又惊又喜,多日不见儿子,柏氏真不知道这几日几次拿了帕子抹泪,此刻见了立马欢喜着上前看儿子。   仔细打量了两回,有些心酸,“我看淮儿是瘦了,也黑了。”   一说到这个,小张淮就忍不住抱怨起这几日粗糙的饮食,难以下榻的卧室,正要继续偏缠母亲,到底父亲张岩咳嗽了两声,又老实了。   张岩问的是正事,“你怎么回来了?堂哥将你赶出来了?”   如果是这样倒更好,只要张汪有些许的不满,他们家就跑去和老爷子诉苦,直接让下了明令,也不必如现在这样还讲究情面。   左右老爷子还歇在张岩母亲糜氏的房里。   却听他儿子说道,“堂哥夫妇对我都好。”   张岩沉吟起来,一时想着这事该如何再办下去,少不得又得去老爷子哪儿磨牙。   然而待真到老爷子哪里知道了事情的详情,气得回家把妻子大骂了一通。   “都是你败坏了儿子,不过就是去几日做做样子,你倒是娇惯他了!”张岩气得都快拍案。   柏氏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爷今儿是怎么了?”   “住人家里比他家人都张狂,你是怎么教的儿子管的下人。”张岩一想起他大侄子的那封信就来气。   什么叫“家中清苦不堪连累”?   什么叫“乡人无教贻笑大方”?   他大侄子到底是洛阳太学里待过的,就算是谦语也带着刺儿,语句又情真意切,还附上这几日家中的开销,各人饮食记录,以及回故里后家中一年的收成。   隐约说道,下人跋扈,对其家人不恭,用得却是说小门小户委屈了大宅的公子少爷。   证据历历在目,也可清数。到张汪家后,张淮的确是用的最好的饮食,下人也是用得最多。   这个“无教”,“贻笑大方”,与其说是自谦,事实上又是在讽的谁?   哪怕让人打听详情回来,邻里人也是很公正的说,祖宅的这小少爷确实是嚣张,每天都有车驾着给送东西。   仗着是县里来的,在郊野的道上飞驰,见了人横冲直撞,好不减速。就算真撞上,不道歉是常理,遇上穷困点的农民走卒,不顺势抽上一两鞭子赶走已经算好的了。   这确是当时社会的状况,大户人家的奴才比起自由身的贫困农人们更体面,特别是主家还过硬,这些人在东家还要时不时奴大欺主晾晾身份差一点的主子,到了外面面对旁人更是肆无忌惮。   战乱的年头,法度早成了一张废纸。世系大族聚族而居,内部还有一套规范约制,但到了社会上,反而不能保证下层阶级个人的人身安全。   于是在周遭邻里的众目睽睽下,虽然这些嚣张跋扈的事是下人们做的,最后却是全记在这位小少爷头上。   说冤枉也冤枉,张淮自己也不过就六岁,与其说他有“领导责任”,倒不如说是他母亲柏氏有“领导责任”。   原本是好好过继,偏出了这等事,张岩把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不得不安分一段时间。   张汪夫妇听说后,颇舒了下心,家里也好过了一阵。   所以到过了个把月后,祖父张承亲自叫他过府改族谱过继的时候,他是彻底懵了。   求仁得仁,哪里是容易达成的。   生于此世,与其说寻求他人的仁德,倒是最迷惘不过的事。   家族传承(一)   消息传来的那一晌,张汪正在给女儿普教开慧。   中平六年出生的女儿张春华,如今已经快四岁了,耳上戴着一对样式简单无花色的金耳环,听着女儿一个一个点数着从一报到一百,张汪心里蹦儿乐。   自家的这个孩子真是有灵性的,记性好,学得快,张汪也本就在空在家里无事,半辈子得了个宝贝疙瘩,自然是乐得逗她。   他是头一次做爹,并不知道寻常孩子学习该是个什么进度,也只是觉得女儿学东西快,倒还不至于到物反则妖的地步。伪儿童春华上辈子也没当过妈,也不清楚小孩这一阶段该做什么。   于是这两人一个瞎教一个瞎学,一个是巴不得马上把孩子教的天上地下完美无缺,一个是巴不得早点解脱伪儿童的真儿童课程。   因为没有对比,张汪也只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早慧聪颖。   例如今天就是让她从一数到一百。   对个儿童壳成人心的她来说,这绝对是悲催透顶的事,然而又只能乖乖的如正常儿童一样,一个个数下去。   纯粹是为了一遍过掉,省得让她木头人一样的再数第二遍,春华老老实实一次性的就数万了。   一面数,一面想,做父母的真太不容易了,小孩数是因为练习,但旁边一起听着的大人实在一样的悲催。   这个时候她没做过父母,她并不知道,当她的亲父听着她这么一板一眼的数百,见证了孩子成长的他心中却是激动无比,一点都不觉得盯着孩子数数是见枯燥的事。   这是自己的孩子。   索性还好是数一百,要是数一千,春华觉得她会像数绵羊一样的在六七百的地方睡着。   这么刚数到一百,张汪对他的基础教学很是满意,管家张贵却来通报说祖宅的门人来请大孙少爷回府议事。   “议事?”从一打小起的经历告诉张汪,和宗族联系上的准没好事。   更何况他最近听到“祖宅”两个字颇为感冒。   果是应证了他的想法。   “是老太爷让您回去。”   张汪脸上没了表情,却敛了刚才逗女儿的笑容,“知道了,你去准备车马,让夫人准备些礼物,见长辈总不至于两手空着。”   张贵低着身跑退了。   春华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家里的事,只不过当过继子事件发生的时候,她也是个小孩,不论是对此事发表意见还是做出行动,都没她份。   父亲不悦了,春华也识相地预备告退回房,却让刚才出神在想事的张汪回过神注意到了,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小女儿。   有些抱歉地说,“为父要出门,春华自己找小孩去玩。”   春华起身行过礼,告退前不忘说,“阿爹路上徐行。”   这个年代的男女大防并不严,张汪现在既不是在任上做官老爷,在县郊处的这座小宅子并不显,周遭也多是殷实人家,却都是些小门小户。   此时养小孩并不如现代独生子女般的圈养,子女多,父母对子女的关切度也下降了,任何的事物都是物以稀为贵,除却长子是重视的,其余子女大多是放养,只不出了大篓子也不会有什么系统的家庭教育。   算起来春华也应该是名士之女,如果她父亲起复以后还会是个官小姐,但此刻家里如半隐居式的居于乡野,周围邻里的孩子大多是小富之家出身,大多三五结群松散在外游戏。   因为不是在正规的居所,春华的父母也没阻了她的天然个性,虽然是宝贝疙瘩,却还算开明。   但春华却是不屑于出去和些小屁孩混一起,如她这样一个心智成熟的伪萝莉,实在无法和同龄小孩一样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拿着脏兮兮的小手捡石子。   小孩不是你想装,想装就能装。   更何况人渐渐成年后,思虑顾忌不由多了起来。   小孩子们疯起来百无禁忌,人来疯的小孩伤不起,她这么小胳膊小腿的,要大家一起玩被磕了门牙磨破膝盖那还算轻的,要是小孩们一同游戏时,大点的孩子一个不注意把她挤下沟里河里去,那算谁的责任呢?   所以每次她父母让她出去玩儿,她都不乐意。   这年头做女孩不爱出门不爱交际,绝对没人会上来说你木,相反这样文静的女孩还会被说是“大家风范”。   她也就索性装腼腆。   她的长辈们也是乐见其成的,事实上这边的邻居也不过是些小富人家,要结交也结交不上什么出色的人。反而倒让他们担心这么放养会把孩子放野了。   见孩子这样的稳重,婶祖母宁氏也极满意地夸山氏会教,“前几日不还担心吗?看吧,咱家的孩子是最让人省心的了。”   和张汪同样是初为人父母,山氏也没有其他照料过小孩的经历做对比,只是仅仅觉得自家孩子讨人欢喜,真正意识到闺女春华还带也要到许多年后又了其他对比。   宁氏却是有照料小孩的类似经历,一个小孩要是少哭少闹,按点睡觉按点吃饭,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爬地不抓泥——这小孩乖得绝对像穿越来的。   万幸这年头还没“穿越”这个日后烂大街的词汇,所以宁氏也不过是常常与侄媳说侄孙女的好照看,说得多了干脆拿春华她爹的例子作对比。   大人们对话常常是不把小孩预计在内的,于是春华在旁边囧囧有神的听了许多关于她爹的糗事。   ------------------------------------------------------------------------------------------------------------------------------------------   却说张汪得了祖父的命令只得回了祖宅。   与上一次他来时,祖宅的礼数更是恭敬,大管家张海首先带了下人们迎了上去。   这一次,这位在祖宅积威已有的大管家不能长孙少爷先问候,首先便是带了人拜道,“请大孙少爷安,老爷已经多等片刻了。”   张汪仍是不敢托大,很是随和的说,“却是我的过错了。”   张海又怎敢说是他的错,低头不敢直视,等张汪走上前去,错了一步紧跟在后面。   “老爷这段日子身子不太爽利,也请孙少爷要时时过府了。”   作为大管家的张海这么说,也算是给张汪提供了点信息——老人家身子不好了,确是在给他卖人情。   别人卖人情,张汪也照单全收,“要多劳海叔了,我也该早些过来侍奉。”   隔了几天私下里给了赏,今日明面上两人都是人情练达,张汪待大管家态度更好了些,人家也知道他算是知事的。   其实做到家主身边最信任的位子,掌管了一府的琐碎日常等,张海所积的威望让稍受冷落些的主子都要讨好,又哪里会在乎张汪的赏赐了。   不过是在家主更替的这个时候表明个态度罢了。   而张海急需表明友善好和下任家主混下去,张汪也需要一个祖父身边的人,有句话叫“朝中有人好办事”,孤军奋战也总要有人给通个风报个信。   到了祖父的主屋里,哪怕是早得了消息说祖父张承身体不好了,在看到老爷子斜靠在榻上由人喂着药汤,不过就是大半年的功夫,这位素来康健的老人如今脸黄腊色,两颊干瘪陷进去。   到底是亲人,张汪看了这样大惊失色,一时也不知是刚想好的还是如今也亦有动容,疾趋于前,俯拜大哭,“祖父您……孙儿不孝,早该来侍奉亲长。”   张承活了一辈子,这是个极精干的人,哪怕因生病变差的精神,一双浑浊的眼珠仍如往日般执著洞察人心。   老人家艰难的开口,“你带着一家老小住回来吧。”   张汪心里愧疚,哪怕前不久因为过继的事心里有些怨恨,他却是绝没想过祖父会病重,点头答应,“听您的。”   老人到底不是听过了他的保证就算数的,伸出手来,艰难的想牵住孙子。   张汪忙把手覆上,人到了这时,无论旁日有何怨怼,这会儿也是真的悲伤上了,“您别急,孙儿就在这里。”   “阿汪。”   “您又何吩咐?”   老爷子张承想用力抓住孙子的手,最后却发现病去如抽丝,连手都打着颤。   “我总要看你在这正院里住下了才能安心走。”   人们往往有这样一个经验。寻常的老人如果身体小病不断,倒也不算要紧;一个平时身体倍儿棒的老人,小病从不生的,那么一旦犯病都是险恶极了的。   张承想想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上对得起宗族,下对得起小家。老人一辈子两家心事,儿孙与传承。   并不是不知道大孙子的心事,人老了心多会软,有了均平思想,总要同情弱势些的子孙。   三子四子成家立业多年了,他日也不愁生计。就只有幺子,年龄和长孙相近,无论是为人还是学问,都没得长孙的出息。既庶又幼,分到他名下的产业是最少的。   要是自己死了,其他的儿子旁的子孙还好说,五子张岩过个几年却绝对只能沦为张家旁系的亲戚了。   如今得了病,忽然觉得自己也活够了,只心中还有两件心事一定要吩咐孙子。   “日后这个家族都要靠你撑起了。”   张汪心里矛盾,安慰道,“祖父您是说什么话,这个家全是因您才有了今日。”   也不算虚话,若不是老爷子还在,两个会来事的年长庶子早嚷开要分家产。   想到这个,哪怕是病中,张承也冷笑起来,“家里的产业是哪里能分了,所以阿汪也该早些搬过来,有我在总好替你先稳住最初的时日。”   这就有些在嘱托后事了。   张汪不知怎么答话。看今日的样子,老爷子的确是不太好了,但还不至于到“没几天好活了”的那种状态。   贸然回复,倒让人觉得自己在幸灾乐祸。   索性张承现在脑力不济也没纠缠这个,急着要和孙子说要事,“你五叔家的小子,把他认为子嗣吧。”   就算不愿意,这个时候也很难拒绝了。   “谁都喜欢自己的孩子,但日后你成了家主便会知道,一家的传承比起小家重要得多。”这话听着就比刚才这样的死命令通情达理的多。   “传承,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张承梗着脖子等孙子的答复,“答应我,明儿就搬回来住,把孩子过继了,看到你有后,这个家族也有了延续,我才能闭眼。”   家族传承(二)   春华的曾祖父张承死于次年的年节前,于是举家治丧连正月都没能走动。   这时候张汪听从了祖父的嘱托,已经搬回了祖宅的主屋中住下,而堂弟张淮也终如了其父母的意愿,成了家主的过继子,因为身份超然,如今也有了自己独处的院子,正是曾经张汪大伯父这位嫡长子的院子。   张汪成了张氏宗族的家主,而山氏也成了大宅里的主妇,按照其时礼制,往后其他的族人都须依附其生活。   农耕社会里,人们大多聚族而居,同一宗族的内聚力很强,完全凌驾个人意志之上。便是作为族长的叔叔,曾经刁难排挤过侄儿的三叔四叔,如今也是恭恭敬敬。   他们的夫人在去年的正月里尚还摆过长辈的架势给主妇山氏脸色看,如今见了转来赔着笑脸奉承。   然而在家主的风光背后,夫妇俩的心情也真只有站在同一平面一路扶持相伴的两人自己心知了。   三叔四叔那还好说,张汪的五叔张岩在儿子过继后,难得却低调了下来,和众人一样,按照各人与已故家主的亲疏着了孝服,该守灵就守灵,该哭丧就哭丧。   没过继儿子的时候,五叔倒更奔腾着点,也兴许是因为目的达成了,也兴许是因为可作其靠山偏宠宠妾幼子的父亲去世了,如今的五叔张岩不发一言,也有人度测新家主心意的,对其挖苦,然而张岩却真作不知,老老实实当个孝子。   然而老家长死了的意义也并非如此简单。   按照张承最后的意思,张氏祖上的产业佃户是不可动的须交给承嗣代代相传,这是张氏族系的命脉所在。   所能分给诸子诸孙的也只有老爷子自己的私房,虽然也算可观,但基数大,诸子孙分下来就少了。   要靠这份遗产发家致富那真是痴心妄想了,所以大家还得依附在宗族内跟着族长混。   在老人家的私产里分得最多的毫无意外是宠妾糜氏所生的幼子张岩,长孙与其他庶子们也各有分到田产,但却必属张岩所得的最多。   又把自己的妾放归了自由身,生育过的由其子女奉养,未生育过的给了身契,让她们归家。   名声上听着是慈和,好过把人发卖了,但事实上这些老太爷的妾侍业已不年轻了,年轻的也如糜氏的年纪,在这时代都可做祖母。   发卖了她们还要为真难找有东家会要,这些做妾的女子平日并不干重活,也没个手艺会伺候人,姿色也早不在了,发卖她们还算是“包分配工作”了。   放她们自由身名声上虽然好听,但这把年纪了,又无子女又无积蓄,这些人的养老就成了个大问题。   当然旧那个时代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劳动法妇女保护婚姻法之类的法律,就算有又让政府如何人文主义地去关怀,“保障”婚姻内X服务妇女在丈夫死后的权益。   妾这种尴尬的封建生物,哪怕是处在她所存在的时代本身,结局也难有光明的。   勿说这些,倒是在老爷子死前遗命把原配留下的嫁妆全赠与曾孙女时,大家才反应过来,老爷子绝对不是因为疼爱这个小女娃,不过是为了安抚长孙没能由亲生子继承家业的不满罢了。   这个人情做的也是现成的。   父亲的产业向来是要分给诸子女的,而原配夫人的产业却多只由亲生子继承,甚至在有些地方的规矩,分家产也是削弱家庭的无奈举动,多有嫡长子继承父业,其余嫡子们平分母亲嫁妆的习俗。   原配夫人死时,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也早死多时,嫁妆产业多由丈夫看管。   张承还算是个重规矩的人,哪怕晚年极宠小妾糜氏,起居侍疾都是由她照看的,到底没发话说“为方便照看你就搬到我主屋来住”的话。   主母的居室里箱子一抬抬封存的好好的,如今她的亲生儿子都死了,则只有张汪是与其有血缘的嫡孙。   等祖父死后,张汪夫妇俩搬到主屋居住。夫人山氏让人打扫过了祖婆婆的居室后住入,清点过后对这份嫁妆的丰盛程度大为观止。   和丈夫略提了下,“祖母留下这些东西,也太招人眼了。”   山氏娘家也算是士族中的佼佼者,其家族的传承往前可以推个近两百年,外后到了魏晋又可以再推个百年,这样的家族所出的嫡女,见识不可谓不广。   然而她祖婆婆,丈夫张汪的亲祖母,姓虞,在当时河内郡的两大豪强世家,一则张氏,二则虞氏。   这个张氏并不是温县张氏,而是同属一郡的脩武张氏。   所谓豪强世家,便是指祖辈世代有为三公九卿之人,在当地也要有数百年的历史传承,非普通士族家族所能比拟。   脩武张氏目下便有一子张范仕于曹操,其父官至太尉,其祖父则为司徒,皆是三公之位。   和脩武张氏比起来,温县张氏也不过是寻常士族家庭罢了。   而可想而知,与脩武张氏实力相当的同郡豪强虞氏也是强盛至极,比不上袁氏那样四世三公门徒满天下,陷于政治中心的世家,但与同时期的吴郡陆氏顾氏一样也是称霸一方的区域性豪强世家。   山氏捡出了其中的一些器物漆具与丈夫看,“这样子的雕花图案,便是以前在家也不曾见的。”   别说山氏,张汪在洛阳游学的时候也只看过真正的帝都官宦世家的同窗招待他的时候用过。   叹了口气,“祖母家曾有位从姑是得过朝廷封赏的县君。”   虞氏作为豪强自然也少不了出过高官,能嫁入几个县君也不算是出奇的事。   张汪想到这个就有些惭愧,家族里因这些年来传承之业未定,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与这样的高贵门阀结亲了?   自家内耗太厉害,难怪祖父最后要叮嘱“传承才是一家之根本”。   “既然是祖父的意思,你就先替闺女收下吧。”张汪也不以为意。   山氏自然应下了,夫妇俩就一个孩子,女子在这个时代的人生路途又注定要受曲折,就算今番没有这笔祖母留下的遗产,往后夫妇俩自然还是要多贴进腰包给孩子。   只这么一点数,夫人山氏也不是个傻的。   这个时代当嫁妆的自然不只是金玉古董器皿或是生活用具等,最值钱的还是要数田产铺面。   鉴于同是封建王朝,在汉朝的商业比不上后世唐宋,故而这里所指的主要是田产。   有田有地才是王道!   这句话倒是在封建王朝不用分时期,都通用。   祖母陪嫁来的田产到哪儿去了?   器皿虽在,金玉货币剩下的也有些少了吧,又该去了哪里?   虞氏夫人故去也十年有余,显然在漫长的岁月里,财产的走向很见一斑。   然而张汪毕竟初为家主,也不能妄在祖父的孝期内,就猜度疑心祖父生前的作为,或是这时期内,对祖父的儿子们个个发难。   这倒不止在于财产上的计较,更多的是对于家族内近些年庶系占了嫡系风光后的恨意。   张汪是个很有度量的人,然而对于这些妾与妾生子占了他直系女性亲属的东西时,心里不得不义愤填膺。   要收拾也不能在这会儿,祖父尸骨未寒,就先收拾起他的儿子未免太不孝了。   张承之所以看中了长孙而不是庶子继承,倒不是说他有多注重嫡脉——真注重早不让庶子们这么闹腾了,主要是两个庶子都不是和善的人,无论谁做了嗣子,将来其他的子孙都遭殃。   而张汪却恰恰是个习书守礼的君子。   并且对张汪本人的人格来说,做族长要只是为了报复他几个叔叔出口气,那这个风格也太差劲了。   等着吧,他不会主动为难几个叔叔,但也最好这些亲戚们从此收敛。   结庐而居(一)   哪怕是人死了,张府的一家老小都得披麻带孝给故去的人守丧。   儿子辈的不用说,铁定都是守孝三年了,连张汪这个作为继嗣的长孙也是最好要守上三年的。   这年头的三年是实实足足的三年,而不是后世清朝时满人所说的三年,大多直抵二十七个月。   更何况张汪要比其余的人做得更到位,到祖父的墓旁结庐搭草棚以示缅怀。   在以孝治天下的汉家王朝,这样的习俗并不奇怪。   带着一家守孝去,如今张汪也算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他去守孝,妻子儿女也一同跟着去。   守孝,便是不能食荤腥,不能穿好衣服,连睡也不能睡得安稳,否则守孝不恭敬,传了出去对张汪这个还想出仕当官的人来说政治前途就都完了。   旁人都不急,妻子山氏却要心急。   不能食荤,连油都不能碰。大人吃不好,小孩在长身体也跟着吃不好。   这个时代的油大多都是动物油,哪怕是炒一盘素菜都不能放油,吃着和嚼草也没差了。在现代,如果吃这样水里蹿一下的蔬菜,那叫健康,叫减肥。在古代原本物质水平就差,原本就没肉吃的时候,油就是个好东西。   不说别的,就是如今家常炒青菜总比不上饭店炒青菜的最大原因,一个是火头不旺,还有就是在于油水不足。   素菜里不加油,其实很难吃。如果说存在皆有理,那么过去的人如此推崇大油锅烧菜也就在于此了。   吃不好睡不香,人的最基本需求都不能满足,还要维持个三年。多少人就是在这样过度极端的守孝礼仪下“哀毁过礼”,直接跟着先人一同去的?   这大概是圣人孔子自己都没想到过的事,他在那个礼崩乐坏,黑暗残酷的时代生活,周遭的君主们完全可以灭了人性的只为消除敌方军事能力,就打量的屠杀敌方的普通民丁。   在那样一个时代提倡“仁”,的确是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因为他直接说出了民众最渴望的心声。   然而,几百年过去后,孔夫子的“仁”道过分拔高,成了一种怪异不合理的封建礼制后,多少人又是死于“温和”的儒道上的。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人在古代走,哪能不遇到些封建糟粕。   春华这会儿已经四岁了,虽然还是个小萝莉,却也忧郁起她爹的身体状况。   她爹已经三十出头了,隔这个时候就是做人祖父都是够了的,奈何自家小孩都还年幼。   但一个小萝莉的忧郁实在是微乎其微了,托着腮坐在席上,看得她母亲还以为是她是因为吃不上肉食而在愁眉。   小孩苦着眉头的样子,实在是好笑,山氏便逗她,“可是馋嘴了,阿娘下午给蒸糖糕吃。”   这话被一旁的张淮听见了,也吵着说,“阿娘,我也要。”   这位便是老爷子死前心心念念一定要张汪过继的小孙子,前些月改了家谱,如今也从善如流的融入了这个家庭。   比起前些时候的拘束,现在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六岁的孩子一下子就忘记了原有的父母情,但却已不太拘束了。   春华便故意羞他,开玩笑,“淮哥真是馋嘴。”   张淮被一个小萝莉取笑有些脸红,虽然他也不过是个大不了多少的正太,“还不是你先提的。”   四岁的女孩笑出了两个酒窝,大人之间的那些芥蒂,这对“兄妹”感情却很好。   张汪夫妇对待这个莫名得到的“长子”,也不算坏,虽然与其生父母有些不愉快,却并没把这份怨怼加到孩子头上。更何况此时家中孩子也不多,夫妇没指望着他养老,至少也算是公正持平。   但再不计较,心里也是有心结的。   而张淮也是有亲生父母的人,亲生父母还活得好好的,对这对养父母也绝不可能像亲生父母那样的亲了。也是因为周围的大人教着他,否则就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离了父母,离了家庭,晚上睡人家家里会不会哭闹还是个问题呢。   但对这个小“妹妹”,张淮在这段时日相处后却颇有了点感情。   原有的家庭里,他也并不是没有弟弟妹妹,然而因为长子超然的地位,嫡亲的弟弟又还在襁褓,其余庶出的孩子更说不上话。   在陌生的环境里住下后,张汪夫妇对他很好,也没在物质上虐待,然而小孩还是天生敏感的感受到了些许压抑,也只有内院中的这个小女孩还会和他做伴玩一起。   但在山氏看来,她的确是不希望女儿直接把家中大人的那些怨气带到脸上,和养子两人针锋相对。   可当自家闺女毫无芥蒂的和外面来的“小白眼狼”玩得两小无猜的时候,做妈的难免又有些不乐意了。   你阿爹阿娘因为这桩过继的事出了多少力,动过多少法子,现在闺女你和个小白眼狼玩那么好,是不是没心没肺了点?   也是自家闺女,山氏就算有点儿不悦,却没真生气上,私下得空把女儿拎过来教育了一通,也该让不知俗务的女儿懂点世故了。   然而当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春华却是个主意大的。   训诫了几句,小女孩并无反对,她不由松了口气,真挺怕这孩子特童真特正直地问她,淮哥怎么就不同了这样的话。   却听她女儿很是平静地回道,“阿娘说的女儿都是省的,如今淮哥与我们却成了一家人,女儿是不妨给了善意的。”   这话听了山氏也被女儿的明澄是非给惊讶到了。   正有些惊奇地打量着自家闺女,一转眼,却见女儿又一副天真烂漫地缠着她“淮哥”上树掏鸟蛋去了。   好似刚才那番话并非是出自于她之口。   还是个小孩吧。   山氏也已经说不清女儿是个什么心思了,但看见她与养子两人一同玩,却从没吃过亏,上蹿下跳还不亦乐乎的是张淮,吃零嘴儿总被占便宜的是张淮,最后被邻里说是调皮捣蛋爱惹是非的还是张淮。   偏偏每回张淮受了小妹妹的攒拥吃了亏,还不亦乐乎地继续和小妹妹一块儿玩,两人感情是越来越好。   看得山氏也有了一丝的迷惘。   这谁家的狡猾孩子呢,咋成了我闺女!   看女儿头脑清楚,也没吃过亏,索性把这事仍开了。   结庐而居(二)   也便在这月张汪的新妾查出有了身孕。   这本是好事,可是时机不对,张淮是一边欢喜一边又和妻子埋怨,“真是个不知事的,这样的好消息早说一会儿,也省得如现在这般尴尬。”   山氏是正妻,妾室怀孕,她虽然也觉得这个妾不会做事,现在报这个消息让所有人为难,到底立场使然,多说显得她刻薄,只劝道,“她也是个小心的,前阵也是祖父去世,一喜一悲,这悲的比喜的重。让她也为难没法报。”   “哪里是难报?”张汪有些郁闷了,“在出丧前报,也不至于尴尬,如今到了守孝再说,到了有心人嘴里……”   山氏道,“如果有人想多嘴,哪怕是早报上的,他们也会想了法子的说道。”   张汪冷哼。   山氏搭在张汪臂上轻扯了扯,“老爷且等过这阵吧,身正不怕影子歪,咱们未有失礼处,也不计较人嚼舌头。”   小妾甘氏怀上孩子是在祖父死前,察觉出来时已是在张承病重前半月了,甘氏是个胆小怯懦的人,觉得家中情形愈发紧张,吓得不敢开口声张。   她是个没见识的,不过也不能怪她,这个时代的平民都不受教育,何况是奴籍女子。   也算是奴婢中品性还算好的,是个老实人,山氏也就是看中了她这点。若不是这样的话,当初有着过继压力的张汪夫妇,就算为了子嗣有病乱投医,山氏也不会主动把她纳给丈夫。   正房太太山氏并不是生不出,她在生春华之前也有过几胎都因战乱而夭,可见是有生育能力的。有了过继之事的压力后,夫妇俩很想努力再生一个。   但子孙缘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张汪也不年轻了,再怎么耕耘,也做不到一夜五次郎,似乎是越急越盼不到。   也是为了加大中彩的几率,山氏很贤惠也很为自家着想的给丈夫另纳了两个老实又看着好生养的女子做妾。   她自己没如愿,妾甘氏倒是怀上了。   只是现在也有些发愁,可见女子并不只老实就是好相处的唯一标准了,甘氏恭敬守礼是有的,自身素质见识也实在太差了。   在老太爷去世前说,推算月份这孩子是在张承病重前,张汪侍疾前怀上的。而如今说,张汪正在守孝,不得近女色,连在和大老婆都不能同房,何况让妾怀孕?   让有心人说去,的确可以说成是张汪在孝期狎妾。   作为后院的女主人,如果是平日的话,她正盼着子嗣,自然是注意的,但那时候她丈夫张汪作为嫡子正孙要去给祖父侍疾,作为宗妇的她也得跟着一起去。   夫妇俩是住去了祖宅,但家里还有老人小孩,因为事都挤在一块儿办,怕手忙脚乱,所以其他人都没马上搬去,这样子两边分居,山氏更照看不上后院。   甘氏是怵了在老太爷大祭的时候出错,已经三个月的身孕,勉力的跟着一块儿哭丧,也亏得她真是个好生养身子健壮的,这么些折腾下来,竟然没伤及胎儿。   直到如今张汪夫妇正式入主本家,原宅的人都搬了去,她才重新见到了老爷夫人。   山氏那时候只是觉得甘氏有些胖了,心里还有些不悦,毕竟自己夫妇和这么一大通人周旋,说是为老太爷故世而悲伤毁形似乎是有点儿矫情了,但因劳累清瘦下来却也是真的。   当家夫妇们在为着大事拼命,养着你们这些奴婢妾侍难得是为了让你们享福的吗?   也因丧礼事多,山氏也没和个妾计较。   其实如果搁在别人,山氏早是一眼就可看出这个妾已经是有些显怀了,但她在挑人的时候,标准就是“好生养”,在这个时代的通俗话说就是,人看着白胖有肉,屁股大。   前头心心念念盼了几个月,都不见动静,这回也就没触及这根神经。   一直到如今都快四五个月了,再下去不但是显怀,连孩子都要生下来了,甘氏也只好尴尬着说了出来。   做当家主母的,心里大骂她糊涂,却不好真骂了她,一来顾忌有身孕的人多想,一来也是怕旁人说她因妾生子而妒,还要安抚道,“你就是个太小心的人,唉,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早点说,吃食上也好让人伺候着。”已经是说得最婉转了。   甘氏知道让主子们为难了,本就是个绝对本分的人。惭愧自己做错了事,孕期情绪起伏也有些大,竟然是抹了眼泪,“奴婢知道了这事也不知该怎么办,如今让大老爷和夫人犯难,这孩子来的也不是时候。”   看她哭了,山氏也有些怕了。   她不金贵,可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   自己这都不是苛责呢,已经算是用的最温和,以安抚为主的话,她怎么就动不动流眼泪呢。   可见吧,太单纯的人,也挺难相处的。   山氏还得捏着鼻子认了,打趣她,“孩子还有来的是不是时候的,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奴婢能替老爷太太生子,也是奴婢的福气。”   “你也别太多想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的?”山氏怕孕妇跪着累了,亲自扶她起来,“好好替咱家生个少爷,就是你最大的功劳了。”   倒不是她故意为难小妾让跪,事实上这是有汉一朝的礼仪。   这个时代没有桌椅凳子,直到唐朝前期,汉族的礼仪仍旧是席地而坐,跪坐之礼很是正常。   为难的事怎么就那么多呢?   不过是就这么一想,山氏马上回过神对甘氏说,“我先让人给照顾着你,只我这几个月要抽身照看你就难了。”   甘氏也实在守本分,又想跪下(这时代的礼节如此),“哪里能劳动夫人了。”   忙又被虚扶一把,“也别太着急,老爷大概是不能来了,他心里也高兴呢,只是今年毕竟有着忌讳。我总会来看你生产。”   “夫人。”甘氏也有些感动,“我……”   “什么都别多说,目下你的身子要紧。”   所谓的孝子贤孙张汪在墓边搭草棚守孝。守孝自然不会是让人享福的,不但吃喝睡不好,同样也不能用佣人,这点虽没明文规定,但好歹头几个月还是得绝对的老实。   于是只好由主妇亲自动手,照料一家的饮食起居。   头三个月上,山氏也真不敢亲自离开,否则她一走了,没个奴婢照料,她家丈夫真怕会饿死的。   这时代的男人确实是一点都不用动手家务,难怪孔老夫子也会五谷不分。   等过了这最为关注的几个月,又有家中有待产妇女的缘故,其时的礼教虽然在大范围内不通人情,但在可活络的范围内,执行者都是人,也难免有人性可言。   理由还算正当,家族也不能常失了家主主母的管理,故而山氏便回了本家,又另安排年长一点的妾来关心丈夫饮食起居,过了头三个月后,也算是可供通融的事了。   趁此机会,到底是心疼自己的亲闺女,小妾生子这事在山氏的努力下她也终给女儿春华争取到了点小福利,把女儿一起带回家住了。   至于“长子”,既然人家那么心心念念的把儿子送过来做孝子贤孙的,你这个“曾长孙”也就跟着你爹一块儿守孝去吧。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春华忽然想偷笑,原来做女孩也有做女孩的好处。   她妈这不算是虐待,也不是不厚道,只不过在给亲生女儿争取福利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立场给别人家的孩子一起争取福利。   晚钟(一)   这一年同样是夏日,张汪的亲生子降生。   仍旧是因为前些年子嗣太过艰难的原因,这个孩子依照春华出生的后的惯例,也没给马上起名,怕折了福气,又因排行尴尬,只好的用“哥儿”这样的称呼模糊着叫。   这是张汪的长子,然而由于老太爷的横插一脚,生生变成了“二少”。   五叔张岩的妻子柏氏在甘氏生产的当晚就心惊胆战地一夜未好睡。   由于是头胎,甘氏生产时也吃足了苦头,前半夜叫得惨,到了后半夜被人灌了参汤下去,一发狠人也有了劲儿,却是疼了一夜才生下了个小子。   柏氏听着妇人生产时叫的凄厉,心里却烦闷得很,拿了院中的公猫指桑骂槐,“叫什么叫,生不出个蛋的,当是母猫下崽了。”   因为是庶子,排行又后,张氏族人并不可能给每个族人都安排个单院,张岩一家就和族里的人同住一院。   对门的族人之妇关氏听了,对着丫鬟幸灾乐祸,“看吧,眼巴巴送个儿子过去,人家这回可真得了个亲生儿子,看她怎么得意吧。连院子里的公猫都可糊涂了当母猫骂。”   这一家人并不如宠妾子张岩家过得富裕,连伺候的人也只有丫鬟一个。   这丫鬟是不想成心腹也是心腹了,笑着一起陪主子乐,“可不是让他们家好算计吗。”   “赶明儿咱就去主妇哪里透个信儿吧。”   这位关氏也是个爱打小报告的人,只可惜张汪夫妇实在都是正人君子,后来也没接她这茬。   但关于嗣子的问题,许多人都已经挽着袖子准备拿礼仪正统说事儿了,也有许多人准备好奉承新族长,可最后大家还是没能看到张汪给个结论。   主要是孩子还实在太小。   这才让柏氏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去贺了人家满月回来,和丈夫两个一块儿乐。   “就说了是个庶子,哪里比得上先父发话来得正统呢,这是连族谱都改了的。”张岩悠哉悠哉地和妻子说,又嘲笑妻子杞人忧天,“他小子就算要改,还有那么多族老呢。”   要不是还在父丧上,他不能饮酒,家里也没有酒可以让他饮,他还真想让媳妇下厨烧几个小菜瓮酒小酌。   倒是张汪自家人都淡定得很。   到底得个亲子,总是好的。   在春华看来,她家人是傻了才在这时候去吵嗣子的事。   老爷子尸骨未寒,这时候诟论他生前定下的事,那是不孝。   另外这年头婴儿夭亡率实在太高,并不是她想咒自己的亲弟弟,只是要是好不容易改了嗣子,这孩子再死了,那么她家又如何自处。   真是情何以堪了!   “阿兰,替我找来昨日打的穗子,咱们去贺贺新弟弟。”春华这么吩咐道。   阿兰是春华住到本家后,山氏给置的丫鬟,如今跟着她的时间不长,信任度待考。   但这不影响她差遣人家。   阿兰比着张淮还大一岁,在万恶的旧社会中已经要开始服侍人了。   但就这样她家还是很乐意的,一家都是家生子,给族长家当差更是体面,而给小姐做丫鬟总好过当火头丫头,既不幸苦工钱有足。   再怎么骂万恶的旧社会,当她也成为了一个封建剥削阶级的时候,春华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至多,在现代社会,咱们也是一样拿钱给人打工的……好吧,她这是在雇佣童工。   越在这个时代活得久,她渐渐就会有了一丝迷惘。   当国人的意识形态和故去的年代之人在本源上并未有翻天巨变之时,有时她发现历史不过是在重演。   得了,姑娘你难得年轻一回,这样沉重的话题还真不适合“小萝莉”托腮苦思。   她家的姨娘头上包着布巾,还算是顺产,不过这年代顺产不了的也没个剖腹产。   当是华大夫给关公刮骨疗伤呢!   顺产的妇人,如果修养的好,生产完半天都可以下地走路了。甘氏本就身体算好,此刻看着也不算太虚弱。   到底她母亲还是很照顾的,不让吹了风,好好的给她做月子。   见是嫡出的小姐来了,甘氏这个老实人,就算是生了个少爷,也没敢摆谱,哪怕这只是个小女孩。   其实妾都是奴婢,生子也只不过算是开枝散叶罢了。许多的世家里,就算是生过孩子的妾要是她男人愿意也是可以随手送人的。   她生的孩子是主子,但她还是个奴婢。   正要起身,春华忙给甘氏的丫鬟使眼色,让扶着躺好了。   这也算她庶母,就算别人看不起,她还是个小辈,先行过礼,“姨娘可还好?”   “哪敢劳动您来了,这产房是个脏地。”甘氏让人给抱来新生的胖小子,“这是大姑娘您的弟弟了。”   这个小子大概是刚吃饱了奶,睡得很熟,要说可爱,儿子像妈,也是个圆脸的。   小坐了会儿,她便告辞了。   刚回房便被母亲的乳母姚妈妈找上说是山氏要见她。   又带了丫鬟去见母亲。   主屋后连着几件厢房,是祖宅里最大的院落。   她是个女孩,却无法和她“长兄”一样分到单独的院子,只能和父母一同住。   至于如甘氏那样的妾只能都挤到下人屋子里去,只是甘氏条件更好些,单独给了小间。   按理甘氏生的儿子也算是小主子,是不该让与其母一同住着,许多家族也都是在妾生完子后,妾依然留在下人房,儿子抱养走。   山氏是个厚道人,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仁德”,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人本主义”,按理该马上抱养走的孩子,她却体察到人之常情,让孩子好歹和生母住过满月。   但在仁慈,她也不想贤惠到把闺女去给个小妾行礼去。   于是就找来问话,“可是去看你弟弟了?”   “是。”   “去见长辈可有带礼物?”   “让取了前几日打的穗子。”   见闺女好歹还算知礼,山氏脸色也好多了,又吩咐玉桂给再添了东西送过去,也算是当妈的给她糊过去。   这才说到正事,“你要看弟弟也不急着现在去,让你庶母受了风呢?”   春华应道,“是。”   她本来不过是好奇罢了,心里却没她妈这么多的计较。   “家中还在守孝,你弟弟的满月也就办不了了,至多自家人高兴一回。”   春华更不在意这个,原本就是个庶子,操办就不会太大。   更何况这时候就算办了满月又如何,连荤腥都不能食,难道请了客人来一人添两盘青菜吗?   但让她在意的是母亲的下一句话。   “过了满月,咱们就该再回去见你父亲了。”   难得做了本家大小姐半个多月,虽说同样吃不好,但至少不用睡草棚。   这事儿她照旧没有决议权。   讪讪应道:“哦。”   她母亲看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知道她的心思,看她小孩子的样子不由笑了,“总不还过几天。”   然而这一年却注定了是不平凡的一年。   在张春华小朋友不完整的三国史印象中还该蹦跶个几年,给大家再过几年苦日子的董卓董太师。   他死了。   貂蝉,吕布,王允,历史上著名的连环计三要素都给凑齐了,于是当万恶让民众生活于水深火热中的董卓死后,全线的九州级战斗开始了。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个时代的晚钟正落下余音。   晚钟(二)   春华小姑娘回到父亲身边的那天,到底还是在庶弟满月后又多留了大半月。   又要回到草棚过苦日子了,小丫头有些不乐意了,看得她母亲直好笑,一路逗着她玩。   但要真说有多不乐意,也没见她闹过,不过是在母亲面前装委屈,彩衣娱亲。   一个小小的姑娘要成天都一板一眼大人的样子,那么她的父母首先的不是为了她的成熟欣慰,而是像见鬼似的心寒。   到了地方下来,却正见到他父亲和一同样中年友人铺着草席,席地坐在树荫下说话。   见是妻女回来了,张汪给妻子笑着点头,“夫人,这是常家二郎常仲君。”   这俩人关系挺好。古时如果说友人间登门拜访不用避讳女眷,那么就可说是极度亲密的关系了。   丈夫这么介绍,山氏也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落落大方的给见过礼,“您可要多坐会儿,正好让我得了时间下厨。”   她也不好说我夫君他守孝太闲了,你多陪陪他。守孝是孝道,她小女儿可以有怨言撒个娇,那是小孩;张汪却是绝不可表示任何牢骚。   常家二郎,常槁字仲君,看表字就可以知道这是个铁定的老二。   常家也同是温县大族,他不算出名,却有个出名的兄长——常林,以后跟着曹操混的挺好。不过这会儿嘛,还没有出仕。却因孝名已经成了位名士。   世家教养也不会让常槁见了女人就怵,也很客气的说,“真是烦劳嫂夫人了。”   “哪里。”   山氏再略施施礼就走了,就算是现代夫妇,哥俩个在联络感情男人间的浪漫,拼酒胡侃真豪迈着时,妻子开门进来了,心里不爽归不爽,却还得顾及双方脸面给互相介绍过了,聪明的妻子也会自己走开,免得束了男人们的手脚,也给自己找不自在。   春华也想跟着母亲走的时候一起混过去,奈何她爹是极喜欢她这个闺女的,有意给拿出来得瑟回,直接给叫住,“春华。”   本来不给长辈见礼就说不过去,见腼腆无效的春华,一改了之前状态上去给见礼,“给阿爹安,问伯伯好。”   不知道这人该叫伯还是叔,这年代却是礼多不怪,至多交错了她也只是个孩子,况且她父亲先前也没说过该怎么称呼。   但不叫人就是错的了。   见女儿很有风范,张汪也给友人常槁说起了女儿,“这便是小女春华了。”   常槁见这个小孩还算讨喜,并没像寻常这年龄的孩子见了大人一般束手束脚,便道,“照我看来,汝家女公子日后定是贵气。”   这样的话一般都不过只是看在主人面上恭维一声罢了,常槁也不是当时时代善于相人的名相。   当然对于张汪也是足够了。   两人又重新开始谈天论地,很不把还在一旁的小孩当人算入。   也就是这样春华才在一个没报刊没微博没广播的时代里渐渐知道了时事。   “董贼总算是下台了,死在他干儿子手上也算报应。”   “三姓家奴罢了。”   董卓,就那个咳嗽一声洛阳抖三抖的董卓,他死了?   原应该在春华记忆中相当蹦跶的董胖子,施暴虐之政,就如飞蛾扑火般急速,又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一头猛撞,最后把天下人给嫖了把也把自己给嫖了。   常槁道,“如今内贼已除,正是天下有识之士挺身而出的时机。”   张汪笑而不语,知道友人这是在劝他出仕了。   见他没搭话,常槁继续说道,“我兄长便是预备过几日离县。”   卖了这样的一个消息,可见友人是很上路了。   可是张汪一来觉得这样的时局还是不太安稳,又借着守孝的借口,很不予理睬。   礼节性地问,“伯槐兄是已有主见了?”   常槁道,“家兄要去投奔曹校尉。”   伯槐即常槁兄常林的字,而曹操这时候的官职还是个典军校尉。   “是沛国谯县的那一位?”   “正是。”   纯粹是被古人们这一大堆敬称谦称绕晕的,春华脑仁有些疼,不过就是说要去投奔曹操罢了。   可能是后来者的意识里,在整个三国里只要跟着曹操走就有肉吃,她并不觉得这一样的投靠有什么蹊跷。   倒是他的父亲张汪有些吃惊,“北方列豪强,令兄何独钟曹公?”   至少这个时候的曹操实在是过得不太顺意,手下士兵不足,愿意资助他的资金来源也不稳定,隔三岔五的打败仗四处奔走。   不是说曹操初年没打过胜仗,然而这一阶段还是他的失意期。   他这一失意,一直要失意到收复了青州军,从此后才飞黄腾达起来。   相比之下袁家的俩哥们,袁绍春风得意,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谋士有谋士,还当过讨贼盟主。他的弟弟袁术也是这个时候的得意人,若干年后还盛极一时的做了伪帝。   这个时候看得上曹操的人实在不多。   但士者看不上袁氏兄弟自由一番品论。   “若袁本初者,其心与董贼无异。”常槁说得铿锵有力,“国难危急之时,他竟欲另立新帝。皇位废立之时,原乃天命,他如此行为和禽兽一般。”   袁本初,即袁绍。   董卓的恶行中最不能为世人接受的大概就是他杀死了少帝,另立了其弟刘辩,也就是当今的献帝。   在这个时代人的心中,皇位天赋,最是神圣不过,皇帝对于这个皇朝的百姓来说是崇高无上的精神领袖。   虽然在许多朝代开始之初,皇帝本也该兼备物质领袖的职位。   董卓随意废立皇帝被世人怒骂,而袁绍竟然也想立一个宗室使其偏向于自己,“抛弃君主”的这一项罪名,在封建王朝比十恶不赦还严重。   张汪也是知道这个,因为袁绍层预谋过这么桩乌糟事,所以士子大多对其有芥蒂。   “令兄是有高才之士,当谋得其位,而愚兄家中有丧,为先祖守孝,大概是走不出的。”   常槁也有些急了,“这时候您投奔于曹孟德,他势弱,得到一爪牙犹如雪中送炭,自当待兄台您更好。”   “我如今这样又哪里走得开。”   这两人感情是极好的,常槁便劝道,“国难当头,君子您该入世救世之急,哪能隐居逃避?”   其实说的也不过是为了给他提供一条理由:上纲上线的说,天下黎民都生灵涂炭了,您这样有大才的人,应该出山辅佐皇上了。   常槁真的是面子里子都给足了,连台阶都给搭好了,然而张汪死活不肯下。   就有如顾炎武所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句话绝对不是这个时代有的,更不会是一个或许会叫做“孙尚香”的郡主姑娘说的。   春华在一边脑补了一回,又觉得现在她父亲出去虽然也是有风险的(比如她就不知道曹操还要多久才能不打败仗了),但跟着曹操日后绝对发达。   如果说曹操的发家史更像是传统种马奋斗文的话,那么依照主角定理他肯定会活得好好的,并且越活越好。   可谁都不知道,自己家会否成为这只奋斗小种马成长旅途上的炮灰。   炮灰,死得再感人,再有跨时代意义——他还是个被悲剧了的角儿。   常槁是想给他哥找个一路一起结伴的人,好歹都是温县出身的老乡,而张汪和他关系最好,也是在洛阳太学里混过,做过官的人。   洛阳太学便可以算是汉帝国的国立大学了。   张汪的出身也不差,比起常槁这个尴尬的庶弟,对常林来说的确是个理想的陪伴。要是事成了的话,两边都欠了他人情。   现在眼见张汪不同意,好歹买卖不成交情还在,两人又闲谈了些县里的杂事,常槁在张氏夫妇的再三挽留下,很按照这时代礼仪的婉拒没留下吃饭。   也就是这一番谈话,张春华渐渐看明白她父亲的性格了。   张汪是个稳重的人,他所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以求得四平八稳为主。像他这样的人,从不会出了大漏子,如果是在寻常的世道为官,大概是可以稳步地上升的。   但在乱世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他却实在缺少一股冲劲。   也不能怪他,这是每个人的人生观走向。如枭雄豪杰,的确是有冲劲,干了一番大事业,比如曹操。但他的胜利中却无限辛苦,死了兄弟子侄,连大儿子曹昂最后也因他的缘故死去了。   相反张汪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在这个乱世却是绝对的不易。要支撑起这个家,使家人不至饿肚子,有衣有食,虽不至于有什么功勋,但全家人至少还能团聚。   这里谁更幸福就见仁见智了。   女子业(一)   张汪最后还是没被说动,反而是同县的常林,王象,杨俊等都周准了时机,日后皆顺利出仕。   不过张汪也不觉得可惜,各人抱负不同。   对张汪此人而言,最令人敬佩的地方在于——他竟在乱世之中保全了一族人。   这是个英雄辈出,天才谋士扎堆生长的时代,其隽永的魅力即便到了百年千年之后,仍吸引着各个时代的国人与亚洲诸国,将这个时代的故事一遍遍地改为演义小说。   要说到这些华章中最出彩的必属为后世盛誉的这些士者。   能在历史的宏潮之中,被称为奇士的,汉高祖只得了个张良,宋太祖有个赵普,明太祖有个刘基,唐太宗身边人虽多,却没有如周瑜诸葛这样立马就可以从脑海中蹦出的人名,但说穿了,这些“数风流人物”,活着时似乎风光,历史书上写着的得意,又有几个能善终的呢?   郭嘉英年早逝,荀彧节命而死,周瑜是在行军途中病死的,诸葛则是给刘家父子做牛做马累死的。吴国辉煌时代最后的大都督陆逊,更是直接被其主孙权活活骂死的。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时代的谋士武将如果不是英年早逝,或是把自己累死的,命长活剩下的难有个好结局。   现人仰慕这些天才,不过是把他们的事迹当成了话本小说,反看成了虚拟人物,用他们的风流事迹,杰出智慧谋略当成麻木生活中的快速兴奋剂。   谁又曾想过这些人物风光过后真实生活无以遮掩的累累伤痕,竟会如此让人潸然泪下的冲动。   张汪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或许他不是个天下倾慕的奇士,但他能使一个家族在饥荒中不饿死人,在战争预来时先得慧眼地趋利避害——他本是,就是个了不起的普通人。   -----------------------------------------------------------------------------------------------------------------------------------------   等这一年到了头,孙子辈都该出了孝,其中张淮和春华就在此行列,然而张汪虽是孙子,却是承嗣的长孙,不免还要陪了他叔叔辈们一同多守几年。   张汪走不开,族中却断不能没了主母管内务。彼年年节,张家虽仍旧因孝未在县上走动,人不走动,人情却不能断了,只要张家还想在温县立足下去,就必要走礼。   孩子们出孝前三个月,山氏带着两个儿女会了本家,未先办年礼,便先开了给常家大郎常伯槐的离别践礼单子。   在古代没有业余娱乐,都快闷坏了的春华,歪缠着母亲,有幸看到了在古代的第一份礼单。   这个时期,蔡侯纸已经广为流传开来,对着一纸似曾相识的文字,两眼一抹黑,仗着是萝莉音大杀器,一扭头钻她妈怀抱里撒娇去了,郁闷道,“看不懂。”   她妈拍拍女儿的背,还觉得好笑,“改明儿娘教你。”   小女孩嘛,不懂才对了,生下来就会的,你穿的吧?   对,姑娘她就是穿的。现代的小知识分子青年张春华,天朝高考独木桥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先进标兵,竟然成了个“半”文盲。   后世将秦始皇骂得残暴至极,颇有些用人骨堆山的东方鞑靼王的赶脚,但的亏此君统一了六国文字。如今在一脉相承的文字中,人们仍能从书写中找到本民族文化的渊源。   感谢秦皇汉武,她只是个“半”文盲,还有一半全靠猜。   母亲山氏说了声要教她习字,但目下看了,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女孩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可保障的受教育权!   别说女孩没有,就连走卒白丁都没有,虽然没有明确那一条法律写“女子与农人贩夫等不可习字”,明面上看的确没有,但处在这一阶级,你就是想学都没途径。   在十几个世纪后,由于不识字随便按个手印把自己卖了的按理基本是绝户了,但在本朝本代却比比皆是。   作为万恶的剥削阶级家小姐,家境纵然允许了孩子们受教育,但也要看这个女孩本身是否受重视,不受重视的,庶出的子女们,没个人会主动为其争取福利,也就甭想了。   还想学文化?给你嫡母生的姐妹当媵去吧。   或者也有女孩本人就不想学习的,六七岁的小孩,有几个是天生喜爱读书自己要求上进的呢?这正是一个爱玩的年龄,女孩自己不想学,父母更不会用文化课作为女儿培养的必须来逼——这毕竟是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   在父母的眼光中看,女红做不好,很要命;不会下厨,很要命。不识字没文化?一点都不要紧,还打算让丫头片子去做文豪呢?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想法。   类似于出了个蔡文姬这样的才女的家庭,毕竟还是少数。就算是蔡文姬,她也是的亏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且当时她父亲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只有她一个孩子。   山氏是世族嫡女出身,出身使然,自然也认过字,却只是为了方便看账管家,根本谈不上文化水平,更别说吟个歌写个赋,她丈夫多谢几个复杂字她就该犯晕了。   能认识几个字已经算是好的了,更别提让她书写。   山氏也就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女儿,说的是“改明儿娘教你”而非“请个西席教你”,这里面区别就大了。   更何况女儿过了年也不过就五岁,这事儿山氏就别说放心上了。   但作为一个受过现代系统化教育的新青年,在再次受到这个时代的性别歧视后,春华觉得坏大了。   她没想过要争取女性平等地位——在现代都办不到的事,在古代更不现实,但至少一定要给自己争取到受教育权。   不受教育,便如她爹和她娘的相处方式一样,她爹稍用了点文邹邹的词,她娘就瞪眼。这还是夫妇感情好着的!   并不是说在封建社会中,这样学历不对等又无共同语言的夫妇就过不下去了(事实上小三们文化程度更低),但一开始夫妇俩的意识水平就站在不对等位置,那么直接导致妻子对诸事态的话语权减半。   柏拉图说,爱女人是爱肉体,爱男人是爱精神。他老人家说得真轻巧。   也确实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古典时期中,男人之间更有话题也更有惺惺相惜之感,但落后时代中的女性,连个受教育权都没有,让她们又如何在无休无尽的家务劳顿中抽出个时间思考哲学基本问题,然后形成个“高尚灵魂”的?   不读书就断了一大半了解这个时代人事信息的途径,思维跟不上主流,迟早被人当二愣一锅烩了。   可是该怎么说呢?   四岁快五岁的小萝莉拽紧小手想到。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过完了一个黯淡的新年,孩子们换下了孝服,山氏把俩孩子拎过来训话。   “以前这年家里事多,你们也还看着小,家里没拘束过你们。今年可再不成了,你们两个要多给我收收骨头了。淮儿给请了师父要做起学问,就是春华也要学礼了。”   春华一愣,她妈明着就把她的教育权给抹了。   还想给自己继续争取福利,张淮已经恭敬地低头,还知道使个眼色给妹妹,通常这种时候小辈们都该一同回答,张淮也算对她有情分了。   春华也只得一同和他说道,“谨遵母训。”   女子业(二)   出了屋,两个小孩各由着奴婢在廊阶给套上屡,张淮显然是看出妹妹心神不宁,也还关心,“妹妹似乎有心事?”   这里人多嘴杂,旁边都是奴婢,春华还没他这么缺心眼,在她妈门前说对母亲的教育方案不满,只冲他笑了笑,“哪能呢,只是想到淮哥往后做起学问,咱们兄妹俩怕是少见了。”   张淮不疑有他,“总在一家,昏定晨省也必得见的。”   春华在心里阴暗的比个中指,让你说个高级词汇吧让你说个高级词汇吧!   昏定晨省,其实说的就是给父母请安。   她还不至于文化水平那么差,两人到了岔路口,平辈见互执了简礼,便走了。   她是和父母同住的,张淮却是却是有自己独院。   回了房,自有丫鬟仆妇给伺候她打水洗脸。   因为守孝的关系,这些佣人自分配到自己名下,倒一直留在本家不做事。人空散惯了,忽然有一朝主子还是要回来,这些仆妇丫鬟们白领工资吃白饭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却没人给做到脸上来,姑娘虽小,姑娘她妈却是个厉害的。   时间一久也总有人要先讨得了主子的好。   如今看主子似乎心中有事,吴妈就一边给春华擦脸,一边说道,“姑娘可是有觉得为难是事?便是说给夫人听也无妨。”   同样的一句话,并不是旁人不懂得说,而是就算是奉承讨好也有个先来后到,论资排辈。   春华一瞥眼,我自己的妈,哪里用得着说话顾忌了的?不过是刚才那场合下顾忌着一个张淮罢了。   和吴妈说,“也没什么难的,阿娘让我学礼也是为着我好,我也是极愿的。”   她也知道母亲先给她打造的这套小班底是个什么用意。   上年纪的仆妇两个,这时代的小姐出场自也要一个年长一点的妇人陪侍其侧,通常都是乳母一类的角色,春华没有乳母,却必要一个这样的妇人,以免失了稳重。   年轻的媳妇子一个,是如今给她来管家的。   丫鬟两个,一个十四,一个十二,都是这里干实活的。   小丫头如今只有一个阿兰,今年8岁,大约是预备培养着以后成为玉桂在山氏哪里的心腹地位。   没过几天,山氏便给春华请来了一位女师傅徐氏,据说是原是洛阳宫人,出宫后回到本郡担任郡中教习秀女的工作。   这个时代并不是明清,对于宫女二十五岁出宫这样的规定是没有的,只能等皇帝心情好,哪一年生儿子了,哪一年大旱大灾了,给祈个福的时候放点老宫女,而且还不是一定的。   徐氏出宫后并没结婚,大概其时已经不算年轻了,能从茫茫宫人中混到一个出宫名额,还可以同本郡郡守套上关系,负责教习这样的事务,可见也算个能干的人。   头一天见面,春华便规规矩矩地执弟子礼拜过,才拜过,徐氏便很不徐不疾地言道,“请小姐再行次礼。”   声音轻缓不扎耳,也难以听出声线起伏,春华一想,到底是宫中出来的人。   如今国都都已经破落了,皇上被董卓到处赶着走,上早朝都只好借了沿途平民的院子,皇上在低矮的蓬瓦间坐着,大臣们则在阶下,民人未修葺过的院子里磕拜,通常头触地时沾上泥泞草杆。   难得昔日的洛阳宫人还得了这样的礼仪。   一边听着女师傅的话再次行了遍礼,才刚将双手相叠齐过额头,便被纠正着动作。   “稽首之礼,当先以左掌按右掌之上,小姐请看奴给示范。”   此后又有纠正走步,坐姿之类的礼仪,对春华来说,她原想着的学礼该如容嬷嬷罚小燕子一样,而事实上却更像是军训时纠正军姿。   毕竟是小孩子的身量,有许多动作即便懂得要领,却也难用童颜做出端庄一本正经的风范来。   不满意,徐氏便会一遍一遍的让她做,声音仍是轻缓,也从不训她,也不夸她,如果真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耐性没得这么好,大概是极难熬的。   吴妈便想讨了好的和春华说,“也太严厉了,姑娘您这一日下来也不得松快。”   春华知道她心思,不过是想说了中她意的话。   如果是真·小孩,大概就被这样的话给说中心思,然后就起怨了吧。   可见心疼孩子的话,有时只不过在还他们产生懈怠的思想。   幸亏她是个有自制的伪儿童,没应吴妈话也,“去到徐师傅住处问问,晚膳可用得好?”   “姑娘?”   “去问吧。”   吴妈不情不愿,最后支使了十四岁的丫鬟的柳生。   柳生回报,“徐师傅谢过姑娘,说是哪里东西尽有的。”   “知道了。”   春华在坐蓐上稍调整了下姿态,其实她这么小胳膊小腿的要说不累也是假的。   中国素来是礼仪之邦。   在汗一朝,三岁的小孩便要开始学礼仪,对于世家的女子来说,可以不懂文书,却必要学会基本礼数,这也便是山氏迫切要给女儿请了郡中最好的师傅的用意。   到了如今据说是很礼貌的日本人韩国人,其礼仪最初也不过是沿袭自中原,而在汉朝这样的礼仪文化只会更严苛。   虽然春华心里仍惦记着她的文化课,但人却要现实得多。   这位女师傅辗转在郡中各世家行走,被邀了教习世家女的礼仪,这样在内院行走的妇人,如果不客气着相处,只怕到时候她离开了张家,到了别家只有稍透露出些张家娘子不愿习礼,或是再对她的性格多说个两句,那么日后她在这个圈子中的名声就坏了。   既然已经如此幸苦地在学了,哪有何妨再恭敬地多问问她师傅好?   初一都做了,就别浪费了这份学费,把十五一起漂亮地做了,还要做好了。   徐氏行走在郡中各个世家也不是个完全就不懂世故的妇人,恰恰相反,她这样生存艰辛的女子,更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如果她真是个张狂爱说人是非的人,又哪家赶请这样的女子去给家中小姐做教习了。世家都是谨慎的,内院之事最怕三姑六婆嚼舌头,找个搬弄是非的人来,岂不是自搬石头砸脚了?   徐氏相当的低调,宫里出来的人,沉稳的连语气起伏都难以听出,这样的养气功夫,让山氏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认定是个适合女儿的师傅。   自己生养的女儿自己知道,山氏很明白自己女儿打小起聪慧是有的,却难免太浮躁,必得要磨磨性子。   这也不只是春华一人的毛病,总得来说,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快了,反应速度提高的同时,耐性容忍却在降低。   隔日山氏叫来徐氏来问,“夫人见小女尚可调【教否?”   徐氏被世家请得多了,世家的女孩在她心里自各有比较,答道,“小姐在妾看来是少见的知事明大体,然大抵还年幼,容妾身说句,还需磨磨性子。”   山氏也是知道这点,“便如你说的。”   相处的久了,春华未免也看出来,这位师傅大概还没有下家可以去,在她家短期是绝对走不掉的。   和她说话中了解到,她的前几个东家,不乏和张家有亲戚关系的家族,其中有虞氏女,也在母亲的娘家家待过,大多是呆两到三年不等,也有短期的婚前指导就几个月。   赶她不走,春华虽然觉得的确有必要符合这个时代的潮流,却一点儿也不想去听这位女师傅说除了礼仪之外的《女诫》——忘了说这一位倒也认字,以她非富家女的出身,很难说是在哪个阶段让她学了字,但也算让她肚子里有了点货色可以出来带学生。   春华就一点也不想把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引入自己已形成的价值观中去。   三从四德?呸,咱身体不能力行,但思想还如蝴蝶般轻盈不可囚禁。   她不反驳,却不相信。   默默地坚持自己的三观,可能是她作为现代人的最后阵地了。   因为春华这个徒弟特别好带,对徐氏也算恭敬,徐氏也从来不为难她。   她也算是找到了相处之道,只要不走了大褶子,上午和徐氏学礼,下午春华要不就去给母亲请安顺便看她如何处理家务,要不就去张淮串门,后者多数时候正苦大仇深地要写完师傅给布置的习字等作业。   春华去了张淮哪儿,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淮哥可开始读书了,这便是淮哥写的字吧?”   一边拿起了张龙飞凤舞的鬼画符,一边装星星眼。   其实在打量着这个小书房,原来这个时代的藏书是这样的。即便这个时代的纸已经造出来了,但世家还是喜欢用丝帛来抄经典,除了加大了浪费外,也一样难以保存。   阴测测地想,如果哪天感冒鼻炎赶不上称手的,这一屋子可都是些手绢呢。   张淮是绝想不到“和他兄妹情深”的小妹妹正在想这个,看到自家妹子一脸的崇拜,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就是写几个字罢了,都是老师教的。”   那一纸的圈,可见给纠正的地方极多。   但耐不住小丫头脸皮厚,“可给我带些帖让我回去临?用你写废的也行。”   张淮仍旧很好说话,让下人给取了给她,“可别晚上写,当心坏了眼睛。”   “知道了。”   回了自家院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儿没文具呢。   总不见得真拿树枝和沙练字,在世家做这事,太矫情,也太掉份儿了。   绕到最后,又得和她娘打报告,“女儿近日随徐师傅学了女诫,也欲多习些字。”   她娘道,“可不是让徐师傅教你了吗?”   那不一样啊。   “我想和随了正经师傅学书写。”   “徐师傅难道不是正经师傅了?”山氏随口就将她摆平,“当心贪多反学不会,家中又不指望你去做个女博士。你正经的课学好了,旁的我也不要求。”   春华:……   她妈的这语气怎么那么像现代的妈妈们说,“好好学习,考个高分,其他的事都不用你们动手。”一样的感觉。   真是糟糕透了!   咳,姑娘,还是去你爹哪里拉赞助吧。   春华秋月(一)   张汪如今仍在住草棚吃杂粮,比去年更不如的是,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妾给照顾,除此之外,是比去年更寂寞了。   友人们也不能常来,毕竟是守孝,总不能让人觉得张汪的这个孝像是换了个地方在开“竹林party”,来往的人不能多。   也说来奇怪,一个人空惯了,四月里下午小盹的时候,竟然也做起了个迷幻的梦。   梦中,他已经亡故的父母,祖母,伯父等一一在他面前无言走过,却只直直地看着他,让他冷汗浃背。   更让他骇怕的是,给他带来三十年巨压的祖父竟也在这群人中走了出来。   老人家仍是亡故前那张严肃的面容,眼神锋利得吓人,抬起手指直指着张汪,“洛阳,去洛阳。”   洛阳?那都已经是个付之一炬的地方了。   祖父仍是在说,“去洛阳,带着你家女儿去洛阳。”   一梦惊醒。   仍是午后慵懒的时刻,阳光软和地从树茵空隙中碎落地盖在他身上,溪流水声潺潺,而衣袖上已经沾上了山花褪色的红痕。   梦境如此冰冷,而现实才让他重新恢复了生机。   想到:真是做了个怪梦,父母亲人故去年岁已久,清醒的时刻要想起他们的面容都不易,如何在梦中我却偏知是他们呢?   而且祖父让他去洛阳?   破落的洛阳,当王道都走在末日之时,洛阳除了旧朝遗臣的血泪之外,还能有什么?   张汪不过就是一时片刻便把这事儿搁开了,最后当做是无聊时日的一则趣闻写给友人。   友人只回复了八字:其女当贵,汝家当兴。   排除其恭维成分,张汪也不怎么会相信一家会因一个女孩而兴盛。   哪怕这个女孩再得他的心意,在父系的社会中,没有人会指望个女孩顶门户。   要说因生女而兴族的,在汉大概也就只有外戚了。   灵帝的后宫美人何氏生下皇子后,的确是做上了皇后,太后,其本为屠夫的异母兄何进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但只是更加快了这个家族的灭亡速度。   在友人的信中,引起张汪注意的也并不是这事,而是对本郡来说的大事。   吕布来了。   ---------------------------------------------------------------------------------------------------------------------------------------------   在上一年由连环计而死的董太师被夷族后,显然,著名的连环三要素都没有个好下场。   王允——在取得政权后一个月,因为对董卓残部的妇人之仁,被杀了。   貂蝉——无影无踪,这样一位类似于西施之于夫差般的高级女特,如果不是被乱军所杀,那么最后的结局就是给吕布当个不明不白的妾。   吕布——还没到在历史舞台上谢幕,但此君前半生的风光却再不会来了,临近的则是下半生无穷无尽的流亡。   平心而论,杀了董卓,除了让吕奉先(吕布字)的处境更差,名声更臭(杀了两任主子)之外,他似乎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沾上。   起初,他跑到袁术的地盘上去,要求收容。   在当初袁绍和董卓俩人关系恶化后,董卓曾对在都的袁氏亲族们斩尽杀绝,其中不乏就有袁术的叔父兄弟等,故而吕布杀了董卓,对袁术来说也算是有恩德了。   但毕竟吕布杀死两个主子的名声太臭,特别当一个外来客还要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嘴脸时,袁术本身就是个庸人,他一不高兴就打发了吕布。   吕布就辗转到了河内郡。   河内郡的郡守张杨,原是丁原部下,按理说这两人都该是旧同僚。吕布背叛了原主,张杨就该把他杀了,或是捆了送朝廷邀功。   这时候朝廷的确是无力了,但一门心思想代摄朝政的人并不少。   接到了友人的信后,张汪独到这条消息,心里擂鼓:他怎么就到这里了?   看似战火不被蔓延到的河内郡,怎么就来了这位瘟神。   正不知如何提笔给友人写回信,女儿春华来了。   张汪收起信,远远地听到女儿的声音就不由得微笑起来。   漫长的孤寂时光,妻子要主持家务,一个月探访上一次就不错了,继子在为学后来访的间隔也大了,唯独家中的女儿却真如贴心的小棉袄,来得也数她最勤快了。   理由也正当,父亲在守孝,做子女的无论如何也得勤问安作出点关切来。   春华今日着了素服,虽不如在孝中完全的素色无花纹,到底也算是知道这里是祖宗的墓地。   年轻人忌讳着一直戴孝,她母亲就让她在过来时只挑素净衣服穿就可以了。   到了父亲面前,规规矩矩地拜下去,很与那些在农人院子中给小皇上五体投地的朝廷命官们一样的,完全不在意衣料会沾上泥露。   然后便是照例地问候饮食起居,“阿爹这几日可还好?看着春日里,如今也要暖和多了?”   张汪看着女儿一板一眼地给行礼问安,的确是比起往常来更有仪态了,知道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又耐着心故意不说逗她。   “春华来时可是坐车的?”   “是。”   “家中还好。”   “阿娘身体安健,幼弟也好。旧院里的太太女儿也亲去看过。”   旧院里的太太,说的是抚养张汪长大的那位婶母宁氏,老人家在家祖死后却不愿搬回祖宅,最后仍在张汪在外的宅子里住下。   因为到了春华这辈人叫起她,称呼很麻烦,索性就用了方言中的“太太”,笼统地表明是位辈分高的女子。   废话说了一通,张汪对女儿的来意很明白,却想看她自己是个什么说法。   有什么说法?直说。   “阿爹,我想学书学句读。”而不是就认个字结束了。   张汪便问,“难得你还想做学问了?”   春华道,“不过是在娘哪儿见多了下人的人契。这些人大多是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认识,按了手印就被卖了。”   “你是大家女,想那么多做什么?”   “手印子粗略看也都是差不多的,卖人的时候大致看了齐全,岂不是只要写了一人的名字,哄骗着按了印,把旁人卖了也成?”   她也不谈文化的好处,直接说了实际在法律中的运用。   她爹想想,也的确是有点道理,却仍未放口,举出了一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例子。   “陈留蔡家娘子可不是位才女?到了婆家,反自己生了骄心,过不好日子。”   春华两眼一抹黑,谁是陈留蔡家娘子?   娘子,相公,郎君,都是这个时代特有,比较正统友好的称呼,类似于先生小姐在后世一样,而并不是那一系列的吐槽连续剧中完全表示丈夫妻子的意思。   看女儿似乎是没什么反应,张汪解释着说了个名字,“就是蔡昭姬?”   依然听不懂。   咳咳,别怪她,蔡昭姬便是蔡文姬,此女在这个时候合该叫这个名,知道后来司马炎时为了给他爹避讳,才把昭改成了文。   所以电视剧里,那些深情曹操们对着蔡文姬一口一个“文姬”——是不存在的,这时候人家还没改名呢。   张汪也反应过来了,他和个小女孩说这个做什么。   有时他也会不知不觉就别带了过去,自家女儿有时谈吐略显成熟,很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蔡昭姬便是蔡伯喈之女,自小便是有了才名的。”   这姑娘和春华的处境有些相似,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她是她爹唯一的孩子,而且也是生在一个书香门第。   “及笄后,蔡公将她嫁去河东卫家,她丈夫便是大才子卫仲道。”   得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再来个恶婆婆,不是凑成个《钗头凤》就是《孔雀东南飞》了。   “她便就是因有得了才名,恃才傲物,如今夫婿死后,既不听夫家人,也不听父命,自回了长安,唉……”   说到这里张汪不再说下去了。   春华却是好奇,催促道,“今又如何?”   他父亲却是如何都不提了。   郁闷回家。   春华秋月(二)   其实张汪也不过是口头上让女儿吃瘪下,实际操作的时候当然也没亏着自家孩子。   这家的父母还算开明,社会地位所致,他们也不是完全的信奉着那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一套。   和这个阶层的其他父母对女孩的教育一样,孩子想学家里也有条件,就让她学着吧;孩子不想学,反正也就是个闺女,不学也罢。   回头就写了家书给妻子,于是这月中旬,春华就和兄长张淮一起听课了。   在汉一朝的男女大防,实在还没有严苛如宋之后的朝代,此刻自家兄妹一同习书,也没个忌讳。   林黛玉跟着西席读书的时候也没拿个屏风搁着挡着,可见旧时的礼教并不完全像现代人想象得绝对的严苛——毕竟执行的是人不是按照编程的机器,只要大体在一个合理范围内,大家还是能通融的。   汉朝也算是个开放的朝代,虽然不一定像唐朝,社会风气这时候对女子也还算松散,压迫也要较宋元明清小得多。   故而当春华听到了母亲的安排,让她直接和张淮一起上课的时候,也就是楞了下,回头让丫鬟去张淮哪儿问了声该置办些什么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   这事真不用她担心,自有她妈在,不会断了她的福利。也不过是借了这个去交流感情。   丝毫也不在乎会不会麻烦到张淮小少爷。   果然隔天,这个哥哥还算会做人,差人给送了笔砚等物,虽不算是精贵东西,但这个哥哥和她不同。   她有爹有妈,在这个院子里谁都不会短了她东西,缺少了什么也有山氏给置办。   张淮名义上是大少爷,编制上算自家人,亲生妈已经管不上他了,而继母毕竟隔了一层,不会亏待他,却也没有周到地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上去嘘寒问暖。   除了明面上该有的东西,其余的山氏也不会去主动问他的需求,故此当张淮对小妹妹春华有所表达的时候,春华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哥哥还不错。   又因为一同去上课,春华的作息也变为了早起上课,而对于礼仪的授教则变为了午后。   少不得又自己亲去徐氏哪里通知上课时间的变更,她姿态摆得很低,又致歉道,“原是随着哥哥一同旁听点儿先生教诲,要烦劳徐师傅改了时间,学生很是过意不去。”   这种事就和现代家长给孩子请家教,孩子没空改时间上课,大多数时候都由家长代劳了,倒鲜少有孩子自己会独立一回。   徐氏也早听夫人差遣来的仆妇们说过一回,她是靠着主家吃饭的,这种小事也不怎么在乎,现在这小孩如此郑重,对她来说也算是心里挺高兴。   “你母亲都与我说过了,小姐也不必在意。”   就这样,连原本有些因为觉得主人家小姐学习起文化课,而对自己可能的不尊重的担忧就全化开了。   -------------------------------------------------------------------------------------------------------------------------------------   无独有偶,在春华积极给自己在封建社会争取美好福利的时候,同一时空中的荆州黄承彦之女,也处于母丧期,鳏夫带着独女从此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这一位黄氏,便是名硕,日后字月英的女子,历史何种巧合,而跨越了遥远地域的二女也各由各自的夫君成了历史中遥相对应的趣景。   春花秋月何时了,春花秋月了不了。   其父黄承彦,如今已失去其确切的名,承彦更多的可能应该是字,是荆州一属的名士。妻子蔡氏,是荆襄之地的豪强家族蔡家的嫡长女,其妹便是刘表的后妻,弟弟则是在稍后一段历史中活跃的蔡瑁。   蔡氏将长女适于黄承彦,并不会只冲着一个“名士”的头衔去,更多的或许可推测其人背后的门阀也不会是个小门小户。   然而更多的细节却多别隐没在历史尘埃中去了,这其中或有战乱造成家破人亡的缘故,也或许这一家人在后来再没有做过官出过仕的。   在这一年里,河内温县的张家孙辈们正刚出了孝,而在荆州的黄承彦却是失去了爱妻,丧礼后谢绝了众人再纳后妻的建议,和独生女两个回到了荆州的郊野避世。   这一避世,却不是惘作乡民,在野时的黄承彦便将毕生才学教之于女儿阿硕,后者多年后成为了西蜀之地为人敬重的黄夫人。   纵观这时代的女性,论才大抵无人能及于黄氏,论辞赋无人能及蔡琰,论贤智无人能及武宣卞氏。   便是再怎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曹子桓身边的二女,郭照在帷幕之后还能为其谋算世子位,甄姬失了宠,转身还可以文如泉涌写下《塘上行》。   今人无须担心那个时代上层女子的素质,正如今人根本无须担心古人的政治素质。   但在这个时候,春华是一点也没起过要如何“出息”。   对她来说,知道历史大概的走向,也算是种福利了——比如说,曹操会统一北方,曹操赤壁会败,曹操家的人会做皇上,总之跟着曹操走,有肉吃。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打算去主动接触这个时代的主流。   作为历史穿越者,唯一的优势就是对于历史大走向的预知,但她并不是个历史学者,就算是历史学者,也有没读到过的历史资料,在史书没写到的角落里,处处是危机。   跳出来这个“先知”的身份,去与当时人亲身去拼才智这种事,完全是去搏命了。   春华也不过就想趁这个时期浑水摸个鱼,比如说什么时候该囤粮,什么时候该抛出赚点小钱,安安心心的种田,避过战乱,然后她这一辈子也算完满了。   就当时而言,张家虽在本郡算是大家族,在全国却绝不是个排的上号的豪强(比如黄硕母族蔡氏),春华本人也不过就是五六岁大的孩子,谁能看得出她日后的发展呢。   旁人不会给予期许,就连她也真抱着做一个正统封建外表的好女子而努力。   然而在她没有预料到的地方,这一年初平三年,正是曹操无数失落年头后的转机——青州黄巾军在这一年急速地发展壮大,然而在急速地壮大后,却更如飞蛾扑火一般地走入灭亡。   三十万人的硬仗,是挑战,更是机遇,在曹操紧握住历史这偶然与他的垂青一瞥,而后这一支由叛匪残兵组成的“青州军”便成了曹操与群雄争槅的踏板。   予感(一)   是年畅月,常家二郎常槁照例是拜访。   寒风凛冽,张氏世代的墓地仍为郁葱的松柏所围拢,其中也不乏有旁支远系的族人守在墓边。   张汪手中正拿着木棒一类的东西铺在地上演数。   受众多各个年代的电视剧影响,拿木棒在地上摆弄的不一定是算命——而是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里,一种计算的辅助工具。   张汪正由着家中妻子的家书汇报支出,算账。   虽然在孝中,这位老爷颇有点儿甩手掌柜的感觉,家业他是想管也管不了,但却不妨碍他到了年底算算家中收成,在给个指导意见:今年该怎么过年。   见是常槁来了,张汪也不免起身相迎,“仲君来了。”   等两人在别处坐下,张汪还不忘在已铺下的算数棒上盖上盖子,防止被捣乱。   常槁每次来都会与张汪说一些外来的消息,大多是出于其兄常林的书信,或是常家本身的消息途径。   这个时代大家族往往聚族而居,哪怕同是嫡子,除了嗣业的长子外,其余的兄弟往后都要听随族长,看嫡长兄的脸色行事。   常槁便是如此情况,也算是这时代差不多的风俗,视兄如父。他的文化程度不高,或者说文凭不高,既没有去过洛阳国立大学(洛阳太学)涂过金,也没有做出过一两件惊天动地的孝顺事被举孝廉。   自己出仕无望,现在看父亲的脸色,将来看哥哥的脸色,要不幸点哥哥死在他前头,还要看侄子的脸色。   故而对于和张汪的结交,无论是劝他和长兄一起出仕曹操也好,还是如今一次次拜访,都是常槁更主动一些。   便说起了兄长书信中说到的消息,“曹公如今收了青州兵,正如虎添翼。”   又说道,“要说朝堂中,司空赵子柔为免。”   此君名温,照旧是用字相称。   鉴于这几年里,三公就是个摆设,连皇帝都可以被臣子随意更换的,三公更就像走马灯一样频繁地换。   对此消息已经算是习以为常的张汪,却被常槁下一条八卦信息给惊到了,“渭阳君,据说有人在太守哪儿见到了渭阳君。”   “可是那位董氏的哑女渭阳君?”   “正是。”   渭阳君董白,才貌双全,地位崇高,才十四岁就得了外命妇的称号,让她爷爷宠得如心肝一样,筑起高台加为县君。   此女也算得乱世中的一抹异色,只可惜生来聋哑,爷爷还是董卓。   张汪奇怪就奇怪在她竟然还没死!   “昔董贼为诛,王司徒乃夷其三族,此女何可尚在?”   说来也算好笑,当初跟着董太师一起蹦跶的那些人,比如李傕等主要奸党——都被王允妇人之仁的放过了,结果可想而知,他控制朝政不到一个月,就被这些人又杀了。   而董卓的亲属,不管有没有做过坏事,他却是一个没放过。   常槁也是听郡中的八卦来的,“有人在太守哪里见了她,似乎是吕布逃来时带上的?”   张汪叹口气,“兴许是看错了。”他应该还没那么大胆吧。   董卓早失了独生子,却是对这个孙女视作眼珠子般帝爱,甚至为了给她治哑病还去扒了汉武帝的茂陵找古方。   不过如今风头一转,哪怕这一位昔日高贵的渭阳君还活着,被吕布收容的话,大概也只能做一个不明不白的妾了。   若是穿越者春华听到这个,或许首先想到的就是吕布就算要带妹子逃跑难道不应该是牵着貂蝉姑娘的小手吗?   这段历史之谜,乃至就算是当世非西都长安权力圈里的人都无法获知,真实中是非有“貂蝉”此女。而如果在的话,那么其年龄也与董的孙女相差无几。   比起这个略带了点香艳的轶闻,常槁又说着把话题重新迎到了出仕上。   “您到了明年便可出孝了吧?”   算着时间,张汪的苦日子大概是到头了,其实作为孙辈他早该出孝,不过是作为继承人的恭敬之态。   常槁看着张汪脸上还算客气,腆着脸继续说,“到时君子可有何打算?”   若是可以,他就两边搭线,让兄长常林给举荐一下同乡。   然而张汪仍是淡泊之态,“在家祖的哀期内,汪尚无其他思虑。”   没个其他思虑,您怎么还在算老婆寄过来的账?   身份使然,这位是张氏现族长,常槁也便敬道,“伯盈弘孝之人。”   也便在这两人的这番谈话后,居一年,曹操之父曹嵩由陶谦的部下张闿所杀,于是曹操做下了或许是其一生中最错误的事——徐州之屠。   缘由是因为张闿觊觎曹嵩的财富,曹嵩是大太监曹腾的养子,继承了养父在内廷之中积攒的殊异巨宝,而他也曾为过太尉任上的经营更不可小觑。   遇上了战乱,曹父颇舍不得这些财物,逃命关头竟然用十几车来运宝,速度怎么可能快的了?而陶谦原是为了讨好曹操,派了部下给沿路护送,哪知道这笔财富的竟可使得护送之人起了异心。   陶谦讨好不成,父死之仇却全由曹操记在他头上。在这样冲动不理智的战斗理由下,曹操差一点就赔上了他自上一年来的好运气而初步发展的事业。   据史书记载为“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的徐州战后屠杀,闯入徐州的曹操军,将此城数十万平民男女被杀死,尸体投入泗水,留下"水为之滞流"的凄惨记载。   仇人陶谦却仍未找到(实际已经遁走),曹操军攻不下郯城,粮尽离去,但在下邳一带掠夺、杀戮和放火,连鸡犬都不放过,当然不会让人活着离去,尸体就地遗弃,纷纷化为白骨。   这一战日后成了他的政治硬伤,哪怕他原有的才能是如此的突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举措,使他在政治上处在了一个永不倒下的位置,然而依然无法掩盖此一战的罪恶。   和其他的战争相比,这一场战争是不理智的,只是出于私人恩怨。在稍后由另一位豪杰刘备引导的私怨之战,结局也同样不容乐观。   原本倾向于曹操的言论至此出现了偏转,欲要投奔于其的谋士们暂采取了观望态度,而此战直接导致了曹操在几年之内失去了衮州之地,也让他身边的人心寒至极,对他产生疑惑而走的又去除一批人。   此中例举极出名的一人陈宫,和《演义》中写的不同,陈宫并不是由于曹操杀吕伯奢而背叛。他的背叛在更后,而理由更站在其时的正义上(因大屠杀而背叛,似乎更理直气壮?),不但背叛,还奉迎了敌人吕布为衮州牧。   处在现代的包容态度来看,作为人的曹操也是有感情冲动这个元素在的,其对历史的功绩也不能因此而磨灭,也不能因此便完全否定其为一杰出英豪的地位。   但现实里,他也由此得到了报复:失人失地失德。   更不会想到的是,一位在后二十年的旷世奇才——在这一年仍是个父孝中投奔叔父而去的童子,因地域和家族的关系也确该更倾向于曹操,却在投奔的路途中直面了徐州屠杀后的遗留战场,而使其完全的对日后的这位北方霸主产生了抵触——   曾经的徐州,比起战乱不断的交州,衮州,是一片繁华的乐土,而如今却由乐土变为了焦土。   这样的消息,对尚无战火烧到家门口的温县人来说,也不过就是大家交头接耳随口议论的事,鉴于这些年的战乱实在太多,非亲历的这些人实在无法有更深层的悲痛。   张家内院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由外院走动的仆人们说给主母山氏听的。   “自天子迁都后,民人便无一日宁日,”山氏叹了口气,然后合十念了句佛。   春华原是坐母亲身旁,在现存残缺的历史记忆中苦苦翻找对于这段事的更详细资料,看到了母亲的动作后,却是惊呆了。   “春华?”山氏见女儿愣愣的遂问道。   春华也回过神来,“阿娘这是?”   山氏解释道,“在你外祖家,你母亲听过些佛理。”   “平日还不知母亲懂这个?”   山氏笑的慈霭,“也是这些年事多了。”   春华是没事好奇,“阿娘可给我讲讲?”   “你是年轻姑娘,听这个做什么。”看到女儿撇撇嘴,山氏也有些赧然地想起她似乎也是从是个姑娘的时候,在娘家听的佛。   不由有些恼羞成怒,语气却不重,“小孩子家的,难道你两位师傅的课业都不重?”   春华也看出了,甜笑了个,仗着年纪小,过去给母亲揉揉脚撒娇,“娘,您还不知你家闺女最给您省事了。”   山氏一想,也对,这闺女自从生下后,似乎就自己都自己拿的主意,也没让她操过心。   这么想过,觉得索性也由她吧,反正做女孩松快日子不多,在家的时候父母总是会尽量满足的。   予感(二)   说到曹操对大仇人陶谦的报复,颇有些“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到,打到小松鼠”的赶脚。   陶谦早在曹操兴师动众找他偿命的时候,跑了。   同行者:笮融,另一个身份也是他的同郡乡人。   陶谦于彼年四月死了,但笮融却仍由于陶谦先前给予的物力支援,把随陶谦逃跑的数百民众聚集起来,即以三郡赋大起浮屠寺,因为陶谦本人就是个佛教徒,由此可信这些逃亡的民众相当部分是笃信佛教的。   历史评价陶谦,或许并不能用国人惯用的绝对好人坏人概念来评定,唯一可确定的便是其任上之时,徐州大致没有战乱。   而他的同乡笮融到了后来却很难被评价为一个纯粹的宗教徒。   这一年夏日,大宅内刚给大小姐过完生辰,便是二少爷张纪三岁。   这两位是同父的亲姐弟,倒是同生在夏季,生辰也隔着近。   二少爷是个庶子,嫡母对其不差,却是出身摆在哪儿,虽为亲生子,都三岁了亲爹还没见上过一面。   生母甘氏却是在去年冬风寒死了,去的时候,总算是看上了孩子一面,并不是主母苛刻,而是规矩如此。便是走了,这个老实人甘氏却还得撑了一回,在山氏来看望她的时候,下榻跪求:“奴婢平生难报夫人老爷的大德,惟替主子们生了二少爷,日后却要夫人多照顾了。”   真是一片慈母心肠,这个畸形的时代中,却连承认是孩子的母亲都是羞以启口的,更妄提让孩子叫其为母亲。   山氏也是有动容之处,却间生了恻隐之心,“你就放宽心养病,等病好了,就把二爷给你抱来看。”   沉默年代,却也形成了今日无法理解的情愫:共侍一夫的女子之间,除了妻妾之争,竟也会有互相包容的情感。   对于穿越者春华就很难理解,她的价值观中似乎只有后世的“大房小三”天生死敌的概念,哪怕绞尽脑汁后,也只能给出个“同事友谊”的解释。   然而她妈的这位“同事”死后,山氏却是拿帕子抹了眼泪,又难过了几天,可见其担忧之情并不为假。   不理解就不理解吧。春华这么想道。   其实不止她不理解她妈,她妈有时也不理解她。   相较于山氏古代人的价值观问题,春华更担心的是自己这么一个现代人会不会由于超前的观念而被当成怪异烧死。   一面极力的去学习古代常识,一面又极力的在心中每天暗示,不要忘记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价值观。   这是每一个穿越者都会遇上的问题,潜意识里,穿越者们都会认为自己所处的时代的观念才是正确的,并且极力保持着过去的三观。然而在现实中,如果事事按此观念行事,便会在真实的古代处处碰壁。   观念的不同如果还能用“低调行事”这四个字掩埋的话,那么常识的不同,更是一个高度的雷区。   譬如,某一日说到皇帝,春华一时口快说的是“皇上”,让和其聊天的张淮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是说的天子?”   不同时代,各种称呼不同,犹如“小姐先生”之于“娘子相公”,在汉朝皇帝被惯称为“天子”,而在唐宋时叫“圣人”,妃嫔多以“昭仪美人姬”这个系统论称,而不是后世清宫戏里的“贵妃嫔贵人常在”系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春华目前年纪还小,错了还能用年龄小这个借口遮掩。   且说这年夏日中的事,照例每一个月总有个几天春华必要去旧宅探望婶祖母宁氏。   这位宁氏,先前便说过在公公张承丧后,治丧时出现过,等丧事一过,这位老太太也是近花甲的年龄了,拒绝了侄子接她回祖宅奉养的建议。   “我是个寡妇,”宁老太太是这么解释,“作为未亡人而踏入张家的门槛,实在不是件好事。”   倒不是只出于对自己身份的自伤和迷信,宁老太太对侄子侄媳的奉养建议婉拒,更多的考虑便是到了这把年纪,早便厌倦了祖宅中的繁文缛节。   本家毕竟是本家,族中规矩最盛的地方,便是由于作为继承人的抚养者这一重崇高的身份重回本家,对习惯了自在的老太太来说未必是好事。   她又劝侄媳,“我在外面,有人服侍,吃得好穿得好,你们又不是孝顺我,隔三岔五给我送东西来,日子过得好着呢。”   的确,在张汪一家离开后的旧宅内,只有宁氏一个主子,关起院门,也真是自作主张了,大家都得随这位老祖宗的意。   要说寂寞,小辈们也常到这里尽孝道,似乎自张汪继承家业后,曾经从不探望的侄辈们纷纷都来问安,老太太也不觉得有什么寂寞。   这些侄辈的到来,也仅仅是起到了给宁氏解闷的作用,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心里自然清楚:旁人的恭敬无非是为了想从她嘴上讨一句好话给族长及夫人。   因而春华的到来却是让宁氏最开心的事了,作为抚育过的如亲子一般的侄儿张汪,唯一的嫡出孩子,又是亲眼目睹其出生,在宁氏心中,也就如亲孙女一般了。   仆妇向她报道:“老夫人给等等,咱们大姑娘来了。”   宁氏是掰准了侄孙女每次来的日子,“快,快把点心食盒备好了。”   陪侍的也多是老妪了,笑道,“老夫人也必急,都给听到前门赶马的声响了。”   春华正由人扶着下马车,过来套车的也不算是生人,还是昔日的旧奴跛子窦安。   因张汪一家给予的照拂,春华也对这位奴籍出身的孝子格外敬重,亲切地问候:“安叔,老爹可还好?”   窦安很是恭敬回道,“托各位主子福,小人父子才有今日。”   跛子的形象并不适合带去本家,然而一忠仆却难得。这些年来,窦安的老父更是虚弱了,张家人就出面建议让他带着父亲住到下人房里。   引小姐入内的却是一位李姓妇人,庭中植被剪得并不如本家主屋的齐整,品种也少有名贵,却另有一番风趣,看着便使人放松下来。   庭院中另栓养了一只鹧鸪,起名鶸鶸,形单影只却也不惧人活泼得很。   出了家门的春华似乎如洒脱了缰绳的野马,颇有些淘气的上前抓了鶸鶸的尾羽,引得鸟儿扑着翅膀来啄她,也亏得有笼子,她又早跳了几步远。   却是把随侍的仆妇侍女们折腾得叫了起来,“姑娘,姑娘不可!快放下!”   吴妈吓得脸色发白,看过小姐无事,又有些埋怨,“平日里看姑娘学礼仪也是娴容淑仪的,夫人知道您若这么淘气……”   一边嘀咕,一边上前正要给她整理衣裙,哪知道小姐却是给她做了个鬼脸,提裙朝宁氏的屋子里跑了。   “姑娘不可啊,您快把裙子放下了,有失体统!”   正屋里早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宁氏也知道是侄孙女在捣蛋,侧头和下首老妇说,“定又是咱家大姑娘来了。”   这位老妇,算是张氏族人远支中的妇人,丈夫只不过是普通族人,她的出身自然也不高,虽有儿孙养老,却难得给本家有身份的夫人做陪伴。   陪伴的老妇中大多都是这样的身世,在这里也算自在,又是份体面的活计,自然大家都是众星捧月般恭维着宁氏。   “可不如老夫人您说的,大姑娘素来是个灵活的孩子。”   宁氏有些可惜,“都被她爹娘给拘死了。”   正说到这句,就见她侄孙女已到了门口,敛衽小步进来拜过,“太太可好?”   一群追着的使唤女子们都气喘吁吁,至门口却也都伏倒在地不敢造次。   宁氏看着便是好笑,年纪大了颇有点老小孩,又看侄孙女还算是礼数周到,小脸红扑扑的显是在廊上一路走得极快,也给她开玩笑,“听你母亲说你正在学礼数,可有成果了?”   春华对这老太太自另有一套,甜笑着,“便是学得再多,在太太面前我还是一孙辈。”   “你这孩子从小就会说嘴。”老太太笑得极开怀。   “那还不是太太对我好,我与太太亲近的。”   “行步如此匆匆,你母亲又该担心你成不了淑女了。”   “春华不过是想着见太太,您反这般怪罪我?”小孩生气的样子实在正经不起来,更逗得老人家笑颜。   “说不过你,赶明儿让你爹给找个厉害的治治你这张嘴。”   “太太您只笑话我。”   这次却是全室和乐的笑声。   每次去看宁老夫人,大多都会受邀住过夜,而春华亦不会推辞。   仍是在昔日的小屋里,屋室虽大多十天半月才来住一次,宁氏心疼侄孙女,却时时让人打扫。   陈设自然比不上本家正屋,却亦有温馨松快的气氛,又因此处是她来这个世界的首个家,幼时的回忆让她对住在这里并无他想。   然而本家带来的侍女仆妇们,大多都是后来张汪嗣业后山氏重新给她置下的班底,这些人虽说奴婢,却多不乏是祖宅里的世仆家生子,未见过外面光景的,多有怨言。   譬如有到她这儿打抱不平的话“咱们姑娘是金贵之人,此处的床榻下铺的是粗麻,仅用一层棉布盖过,这般的粗硬哪里是给姑娘用的。”   例如这样的言论,她听着颇有些啼笑皆非,似有张淮过去来时的样子。   回头她不予理睬,却仍有要讨宠的活络头子去给山氏说了姑娘的“委屈”,山氏又叫过女儿来听她说法。   “哪里会有人嫌弃自己的过去。”春华说道,“那些道我今非昔比之人,攒拥着我来诉苦,却是比得我这个主子更娇气了。”   人存于世,当有高卧云塌的气度,也当有在寻常民户安卧的坦然,便是乡野间草席铺地,亦是一安身处。   她母亲自然是乐意听到这样的话的,回头又遣了车器物给宁氏老太太送过去。   这次来小住,春华自又在原先的屋子睡下,又遣退了日常为她守夜的两个小丫头,十二岁的云生,与十岁的阿兰。   云生是个有些憨实的姑娘,相比阿兰年岁虽小倒是更机敏些,同是听了吩咐,云生老实地应下已要走,倒是阿兰却还知道这此中的轻重,说道,“姑娘您在这儿睡着,奴婢们便守着并不碍的。”   家中的屋子宽大,守夜的丫头们可在外间,而这里敝小,仅仅一个小屋子,主子小姐在榻上睡,丫头们就在这房间里打地铺。   春华素来不喜这样的守夜,总觉得连睡觉都要多双眼,然而又是这个时代“金贵人”才能享受的特权。   “这里并不比家里,你们平日当差也幸苦了,今日且先下去吧。”   云生是毫无意见的,阿兰想想在这里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最多有人说去夫人那里也是小姐自己的意思。   也一同行个礼退了。   隔日晨起,洒扫庭除。   和老太太说了片刻的话,原是打算便告辞回家的,然而最后左拖右拖,只好又让人去回家报信多留一日。   对春华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用完午膳后,老年人有着午睡的习惯,宁氏遂也让人带着侄孙女下去午睡。   通常来说,少年人精力过济,也是午睡不着,索性让丫鬟拿来笔墨练字。   吴妈有些怕她暑天里累过了生病,硬是阻拦,“大姑娘平日读书就太用功了,您又不是要去做女博士。”   “便是在闲时也要多习书,时间长了,字写出来就总不像样。”这个经验是充分从现代写硬笔字过来的。   一个暑假两个月不写字,到了开学写的字都不能看了。   “左右我也睡不下,不让写字也实在闷得慌。”春华想了想,也颇知其中缘由,回头对云生道,“吴妈妈却是幸苦了,云生,还不引着你吴妈妈去歇着。”   云生是个老实丫头,虽说像算盘珠子一拨一动,但只要主子吩咐了的,她倒是都听的。   听姑娘这么吩咐,便真起来请吴妈了。   “使不得,哪有主子未歇,奴婢自己躲懒的。”吴妈推推手。   春华笑道,“这里不比家里,您平日可替我操心坏了,也当得小丫头伺候。”   吴妈也有些触动,这一触动便说了句心里话,“姑娘你素来主意大,却都是有数的。您让老奴操心是分内,夫人是真为您计议呢。”   这话说完,春华又念了回慈母心,吴妈见劝阻无效,便也自己找地方打盹去了。   不免又要从“上大人孔乙己”写起,汉末流行的是隶书,虽然隶书也不至于好看,总比篆体好认好用。   姑娘你就卖力练吧,练好了把你以前的记忆全模糊了,练不好了把隶书写成了楷书行书——然后姑娘你就赢了,在汉朝一笔楷书,好比吴宇森让小乔在汉末煮茶汤一样“儒雅”。   这时代的书法,要数出名的还当属后来的三曹。一手好字总可让人得到意外收获,对于这个没有打印机复印件的时代犹是。这便是春华自己较了劲要给自己申请福利读书的原因,光认几个字,写了一手烂字,还真不敢说自己学过文化。   她在书法上用下的功夫也并不算很卖力,比起同时代一些人在书法上下的夸张的功夫来说,她实在不算卖力了。却因成人的定性,比起同龄的孩子来说,显得更好一点。   刚写完一张纸,墨还没吹干,便有小丫头云生在旁边拍手叫好,“咱们姑娘的字写得好,连先生都夸呢。依奴婢看,比得家中大少爷都好。”   这话才说出口,就被春华冷冷地呵斥了,“这样的话是谁教你们说的。”   云生憨实,也便是春华更担心的,这孩子天真啊,万一来个口无遮拦,到时候都可以挑得主子们结仇。   这事并不是没有,许多时候两人莫名的结了仇,究其原因很可能只是下人们之间的比较排挤引来的。   还没来得及继续约束两句,忽然门外窦安跪在院里报上,“姑娘,后门又个沙弥说要来主家讨碗水喝。”   因宁氏午睡,后门又离后厢更近些,窦安便到这里汇报。   听说是个云游和尚,母亲又是信佛的,春华便道,“给他碗水喝,再给他点小钱,也当结个善缘。”   窦安应了声,便去照办了。心里却在想,什么叫“结善缘”?   在佛教还被称作“浮屠教”的时候,这个时代还没这个说法呢。   等人走后,趁着这个空档,春华自然又要约束其下人,立威立信。   就算她和她父母心里对张淮有个什么想法,也绝不能让下人们拿来说嘴。   “刚才这话是谁教的,我倒要好好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没人教的,姑娘别生气。”云生见小姐脸色不对,都快急哭了。平日她家姑娘是个顶好说话的主子。   阿兰在旁边却不置一言。   “那就是你自己这么想的了?往后再说了这般挑拨骨肉的话,便自己去领罚。”   云生吓得立刻是跪下了。   等过了会儿,阿兰才说解道,“此事也怪不得云生姐姐,便是连夫人的正房里那些婆婆妈妈们也都在背后这么说。”   “说什么?”   阿兰看了看自家小姐,艰难地跪了下来,“姑娘,正房里并不喜大少爷,您也不是不知。对于您与大少爷共求学一师,大家是更喜见您的出挑。”   春华道,“知你是与我说体己话,却是以后不能再提了,越是众人这般想,我们便更不该落人口舌。”   阿兰俯地,“是。”   云生也跟着一起俯拜。   为谨慎起见,还想跟进再问得仔细些,却是外面又传来人声搡攘的声响。   春华便对外面问道,“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正在午睡,何人造次?”   便有家丁马上恭敬回道,“惊扰大姑娘了,是那个出家人,得了您的食粮饮水,却不肯走,说是一定要来拜谢。”   乱世不太平,多有打着宗教名义来混吃混喝的,前不久家里便赶走了一个来敲门的自称是“太平道”的信士。   春华又哪里不知道这个出家人的心思了,无非是蹭鼻子上脸,以为她年龄小好欺负,更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在她这儿多捞一笔。   心里不由有些反感,本是因为母亲信佛的缘故,为其积福,最后却不想这人好生无赖。   大家小姐不至于被这种事难倒,“他要拜谢,也是正理,要拦了他倒反像着我们不近人情了。”   特别要是因为这个把人家打了一顿,打伤打残,人家正在外面风餐露宿没人养呢,得了,你给打一顿全赖上你养了。   “姑娘”   “他要来磕头就让他来吧。”   不多时,果见一剃了发的僧人到了院里给拜在阶下。   “小僧西光多谢姑娘恩德。”   “师傅多礼了。”   这时代生活单调,也算是看西洋镜,春华出了门时稍低了头避过竹帘,着袜站在廊下。   正想数着出家人头上的戒疤,却不料这人忽然吓得坐倒在地,大叫起来,“贵人!此女贵不可言!”   予感(三)   与现代人印象不符的是,并不是所有出家人都能叫做是和尚。   和尚还是出家人中比较高的级别,许多时候又见到了五六岁出家的小孩可爱叫做“小和尚”的,其实这样的小孩大多只能是沙弥。   如今与春华对望的出家人便也是个沙弥。   法号西光,琅琊郡人,平民出身原是个江湖给人看相的,似真似假有几分本事,到了后来,各地以宗教闹事的人多了,他便自打扮成了个假僧。   这时代的百姓都未读过书,说是愚昧自然也行,当饭都吃不上时,便跟着这些宗教闹事,当然有些是邪教如“太平道”,有些则是正正经经的信徒们被利用了去。   按照存在皆有理的说法,如果出家比不出家前混得更不好,西光早就不做这行了,之所以还装扮和尚,不过是比看相更能混到饭吃。   比如说许多人家,因为有了“太平道”而赶道士走的许多,看见了僧人还稍客气些。   他有时到了内宅骗骗没文化的妇孺老太,那是绰绰有余,每“讲解佛法”,便可在其家住下,供以好斋菜。   这天到了县郊的这户人家,早是因在衮州战乱逃难来,身上没了盘缠。   和下人说了自己是云游僧人,下人却只露了一跳门缝斜着眼瞥他。好在过了一会儿,这家主人仁慈让领着他了一小吊钱,下人却是只在井里勺了一瓢水让他就着瓢喝。   “喝完就走吧,这处不留你。”   西光在外云游骗吃骗喝那么久,哪里就会理睬这个了,被冷眼惯了脸皮就厚。   遇上仁慈的主人就罢手了?错了,越是仁慈好心的,他反而不能错过了,要就势更拐点好处。   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不说白不说,被赶出了这一家,今晚又该睡露野。   “小僧该当面与主人道谢。”   下人家丁们那里就少见过这样的无赖了,这样便冲突了起来,西光干脆在地上坐下(汉朝本就是跪坐的多,衣服又长),而这些下人则威胁让人把他搬起来扔出去。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   流浪者可以“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但张家却是在此安身立命,大白天把一个人蛮力扔出去路边,要再被邻里多说两句如“私刑”“殴打”什么的,张家也就成了为富不仁的代名词了。   果然是让西光见到了小姐。   这个时节气温炎热,没冷气的年代,也只能开了南北窗通风,又怕太阳照射,给拢了竹帘。   西光在院子里拜谢完了,这家小姐却还是个孩子,似乎是对出家人的样子新鲜,西光这秃驴样早不知被多少人当看动物一样看了,也不奇怪。   此家小姐六岁光景,双丫未簪花,正青色襦裙,双手各一裸金无花纹镯子。   而望其容色,西光在天下云游业已三十年,却止不住这次实在是大惊失色。   “贵人!此女贵不可言!”   倒不是说这小丫头目有重瞳,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西光那些在民间给人看相的经验下来,却是从没见过如此贵气的命格。   “您,请您一定让我为您算一卦。”   鉴于这僧人的表现让春华颇有种“妖怪!女妖怪来了!”的赶脚,春华实在难以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姐姐我虽然不是美婵娥,却也不是哥斯拉啊!用得着看见我就一屁股倒地上?   多年的世家教养到底是改变了这个现代人,她脸上不显,极沉得住气的说,“大师傅既然谢过了,那边走吧,你与我家的缘分到此尽了。”   西光自然不肯,甚至这刻全沉浸在相术学究的冲动上,“您务必要让我算卦,小僧并不要钱。”   不要钱,我也不想让人说死我的命。   无论是古代还是在现代,春华都不喜欢让人给算命。   算准了,便会有“这就是我的命啊,太平淡了,没有大富大贵”这样的不满足感;算错了,平白被人从头唾到脚又算什么。   生命本该是自己去奋斗的,它的魅力便在于未知,未知所以才会有希望,才会有憧憬。   “请回吧,命数之道乃天定,凡人何可多泄天机?”   她这么说完,却更让西光下定了心要算这卦:平常的六岁女孩,哪来的这般应答机敏?   便是连说话都条理不清,逻辑不通,这丫头却把他哽得说不出下句。   西光到底又想到,“前会儿,听闻姑娘您家有贵亲礼佛,可否让小僧拜访”   春华一边想家里哪一个下人嘴这么不牢,一边和他说道,“您若这么想,便出此东门,县中不乏有人家礼佛,当奉师傅为上宾。”   这么说完后,也不多说了,直接转身背对而入。   又暗中吩咐说,“他若求财,再给个一百文便可,偏闹的,直接捆了给县尉去,就道是‘妖僧’。”   县尉是自己人,不用通就同气连枝了,这年头被冤打成“太平道”的人还会少?   春华还算客气,总先礼后兵,先全了家里名声,如果他再不识相,遇上无赖也不必客气了。   事实上混江湖的西光哪里就不懂了,刚才进去时候这家小娘子脸上的威吓也不是假的,一边心说,这女孩好生厉害,一边收了钱财走了。   隔天归家好歹又被宁氏留过了午后,刚回来便见她母亲的正屋前院子凑满了奴婢子,春华微皱眉头,身边的吴妈早站出来呵斥这些小蹄子们没规矩。   她却是没心听,一眼望上了母亲正屋里,西光那货,正神叨叨着变成了座上客。   见女儿来了,山氏老远便给她招了手,“我儿,快给过来。”   春华压低了脸,恭恭敬敬地给拜过,其母早让其到身边坐。   她也不推辞,平步地过去坐下。   西光也真是会说话,“这位便是夫人的女公子了,昨日幸得一见,小僧才得了小姐的推荐而来。”   春华想到,我可是让你去别家,可不是我家。   头上戒疤都没一个,这真的是个僧人吗?   却又怕这个时代的常识毕竟和她所知的不同,在没有一击必死的把握下,春华却是什么都没说的,在旁边听。   这西光倒还有几分本事,或者说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佛理佛经什么的倒还能自圆其说,但就因果说而言,这个才在中国思想史上萌芽的学说,西光又不是鉴真玄奘三车这些大和尚,自然也没能讲得精彩。   春华暗自翻个白眼,连百家讲坛的水平都不到啊。   但骗骗这个时代的内院妇孺是绰绰有余了。   她听着听着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西光和她母亲说道,“今日见了您家公子小姐,也容小僧冒昧说一句,汝家小姐天生贵相,比其弟……”她二弟也正被抱在此屋,傻傻地吸手指,“当贵百倍。”   春华眨眨眼想,这个西光来之前肯定把她家的情况给打听清楚了。二弟是个庶子,她是母亲嫡亲的女儿,这话母亲当然爱听。   在给了顶高帽子把山氏奉承开心了,西光才说出目的来,“小僧也略习得些相人之术,何可让小僧一试?”   靠。   回头看她娘,您可别把我给卖了啊!   山氏看着女儿担忧的目光也觉得好笑,说道,“多说占卦问期多是要得好时光,如今已过午,日欲落,今日便作罢。”   这才让春华松了口气。   当晚山氏就口述让人给丈夫写了封信,说到有个僧人铁了心要为女儿算卦,并说女儿比儿子贵相的事。   换做平时张汪一点也不会放心上,当成这人是个来要钱的无赖,然而因去年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境,不由有了些多的考虑。   梦中祖父厉声地让他带着女儿去洛阳,而友人的回复“其女当贵”更让他有不解。   两件分开独立看都像是玩笑的事,和在一起,却不由得张汪谨慎起来。   “让把那个僧人叫来,就说为故去的老太爷祈福念经。”   山氏办事自然牢靠,她信佛,自然对僧人也礼遇,让坐车而去,同行者女儿春华另坐了辆车,美其名是“为曾祖父同祈福”,实则怕她爹像她妈一样被这僧人的妖言所惑。   真是杞人忧天了。   西光先见过张老爷,便去老太爷墓前念经(反正大家都听不懂)。   然后屏蔽了其他人,张汪和这僧人单独聊,却又没法,女儿被他宠惯了,歪缠在一边。   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说起命相的问题。   张汪心里本有个疙瘩,便道,“请师傅不吝看看。”   春华心里一紧,觉得被父亲出卖了,待被问起生辰的时候更犹如吃苍蝇一样恶心。   西光在席地铺开稻草,这会儿却不再像是张汪算账用的算数棒了。   两手分数。   等一卦完,僧人自地上站起,激动不可言色,“果如吾所料。”   张汪心里颇有种“来了,总算来了”的尘埃落定感,“请给说说?”   西光便指着卦象说,“汝家女姬,当属坤相,坤以载物,必然会水涨船高。”   又压低了声说,“当为凤仪,美后妃之德。”   张汪这个全古代人是懵了,春华这个半古代人却还抱着唯物现实的态度马上截口,“一派胡言,这个六三又是个什么意思?又不是正坤之相,性口雌黄。”   西光恼羞成怒,“小娘子嘴上太刁毒!便让老夫与你解读,坤六三……”   这假僧一激动,便不小心露出了昔日江湖看相时的谈吐。   春华压根就没想听他说,倒是张汪心里擂鼓,颇想听听他是个什么说法,“师傅当个甚么说法?”   西光卖弄起老本行那可比装和尚老练多了,“ 坤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春华听了是两眼一抹黑,她对于《易》的了解能说得出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都该去谢谢她中学语文老师了,要她机敏地马上给“驳”上一回,那实在是太高看了她的古文素养了。   然而张汪作为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或者说只要是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对“六经”的了解那是极度超过江湖卖艺的。   坤六三,勉强算是好卦吧,当然《易》中最吉也再超不过乾坤的正卦了。   听得懂的老张捋了胡须给深思,一知半解的小张却绝不含糊地抱着“死命要把这货打成□,伪科学”的坚持歪理道,“如你这么说,前些年无极的甄氏女也道被相为‘母仪凤德’,师傅觉得自己如名相刘良何?”   刘良是个知名度极高的相士,小张用他相比,也真是为难老假僧了。   然而无论这一小一老两人谁嘴上更会辩,裁判却还是要归老张。   小张呐,你即便说他个舌灿莲花,你爹老张他不捧场还是白做功了。   其实张汪只是心里已先见了些异兆,又是个古人,难免要咨询几句,更何况请西光到家里,连咨询费都付了,总要把这钱出得理所应当。   便说出了去年时候的怪梦。   鉴于当时人对梦的态度,都觉得是现实的预兆,并不如在《梦的解析》出版后一百年来现代人普遍的唯物思想。   就算是在现代,还有相当部分的城里人喜欢看解梦。   西光听了后,和他所占相符,正好可以拿来所用,便道,“汝家祖所言,此女当贵。”   这后四字更是砸中了张汪心中的巨石!   很久,张汪都愣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假僧在旁边等了会儿,见主人没啥反应,原以为算得这卦,一是为平时难得的见识,一也是觉得该得巨赏。   哪知主人半天没有打赏的意思,不由有些悻悻。   索性说道,“贫僧言尽于此,张老爷自考虑。”   说完后,便有些儿做出高人清高之态,拄着拄杖下山。   这便也是他在江湖上行骗时的惯用招数。   愈是高傲,愈是怪异,反倒让世人觉得其有正本事。   他又岂会正离开,套上张家这张饭票,至多是下山会张家本家祖宅,自有主母山氏会留他。   西光走后,张汪仍是神情恍惚,楞着不说话,让女儿春华担心地叫道,“爹爹?”   却多过了些时间,她爹才反应上。   “哎?怎的了?”   更是让春华不安起来。   怕是暑气让她爹给煞着了,春华正要让人给打水绞了干巾来,却听到从半山腰里远远传来的古谣声。   苍髯古朴的歌声,怪异地隔着林子,在山间传诵,空灵中两分鬼气。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墓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   二桃杀三士。   二桃杀三士(一)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二桃杀三士!   张汪犹如醍醐灌顶,忽的就恢复了往日的果断,抬首便道,“阿兴,阿兴何在?”   张兴本就在不远处预备着伺候,此刻马上跑来跪地,“老爷叫小人来何事?”   能让一家预发战机而逃回家乡,乱世中保全一族安康的张汪本就不是个简单角色,此刻他早恢复了清明道,“快带人去拦住那个出家人,务必不能使他到得县内。”   张兴一听,心中一凛,然而为奴者却没有质疑的权力,低头道,“是,小人速去办。”   果然招呼了几个家丁作人手走了。   春华听了,却是想到,不使其归县,难道说她爹是起了杀念?   抖索地问道,“爹,您这是?”   她爹这时候脸色严肃,毫无平时对她的和颜悦色。   没回答她。   春华不死心,“难道是要……杀他?”   张汪转过脸,骇得她揪紧了心。   “此事一旦传出,则吾族之祸不远矣。”   “您何出此言呢?不过就是个相士所说,连个小孩都不相信。”明显春华说的小孩就是只指她自己。   “荒唐!”张汪脸色铁青,“真是小女儿无知。昔日甄氏比我族如何?”   这两家,父亲做的官都是个“令”。   春华老实答道,“可相比。”   “他家自出了个要当皇后的女儿后,你看如今他家可还有安稳日子可过?”   “此女为强聘与袁氏次子,而今其家如何?”   春华说不上话。   联系历史中,似乎在甄氏日后不断的显赫后,其家族却再难在官场上觅得踪影的?   为何……   忽然恍惚地明白过来。   天下动乱,天子尚且难保平安,民间一小女孩被说是“皇后命”又如何?传出这种谣言的女孩,如果不嫁给真龙天子,则其命运也实在悲惨。   甄氏首嫁的是豪强袁氏,而袁氏早便有了称帝之心。生在袁氏管辖地区,又传出这种谣言的甄姬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张汪的考虑并不是没道理的,春华后知后觉地想起,到了几百年后的隋末,也有一被预言皇后命的小女孩,其家里因为害怕而要杀相士的。   杀成功了吗?没,否则旁人又怎么知道的。   在这一则故事中,这个相士有了半仙之能,竟然硬生生地让他逃走了。   父亲的所为果然是极谨慎的。   春华从这一刻起似乎又认识了父亲一些,或许张汪实在不是一个能辅佐王相的人,乱世中他缺乏了英雄必备的冲劲,但他的安妥,却又是这个家族可以依托的人。   首次面对杀人,却又总不免心软,“把他送远离县便也行,他……毕竟是僧人呢。”   东汉末年战乱连年,死亡者无数,这个时代人的生死观早就不能与现代人相比,身边的人不断的死亡,病死或战死,对活着的人来说早是麻木了。   便不是这样,在旧去时代里僻远的县镇,地主打死几个长工也不是没有的事。   张汪这个时刻为了家族计议,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没任何的文书,也说不上自己是哪个寺来的,可见就是个假僧!”   春华心说,爹,您还真是我亲爹呢,都想一块去了。   还是有区别的,她想的是,这和尚头上没戒疤肯定是个假的。   这也真是常识误区了,汉朝的和尚并没有戒疤。   但这么误解也有点好处,让她免了点心理压力。   张汪心里也并不是完全放松的,杀的是出家人呢!万一他不是假的是真的呢?   父女俩忐忑地等下人回来汇报,不过一会儿张兴便回来了,满脸的怪异表情。   “老爷,老爷,那僧人……”   张汪也很淡定,“是让他给跑了?”   张兴的话正卡在一个好地方,下一刻的话便让听的人脸上出现了戏剧性地变化。   “那僧人,他自己给摔沟里去了。”   ----------------------------------------------------------------------------------------------------------------------------------------   如果说西光是假僧还能让春华心里安慰些的话,那么他离奇的意外死,让春华心里直接压了块巨石。   原本让她自己都当玩笑的预言,因为西光的死亡,却又有点天意的味道在。   当天回家夜里她就发起了高烧。   山氏在旁边看得着急,家中三个孩子只这个是她亲闺女,孩子高烧不见好,几乎都要去请神婆给叫魂了。   然而休息了几天,这小孩的高烧渐渐退了。   春华当然已经不是小孩心智了,人道小孩担不得怕的确是有道理,生理上她只不过是心里慌张了会儿,回家就生了病。   躺床上后第二天发现这样不对,成年人的心理一下就给调节过来了。   好了之后,人却比平时安静多了。   一天去上课,给小姐少爷一起教学的先生居冠也觉得往日聪明伶俐的女学生正失了灵气,忽的就听到她在独自嗫嚅: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这是在西光出事的那天,山中不知何老汉苍髯诡异的歌声。   居冠是个从县学出来的小文人,出事使然,不是个名门的他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去做幕僚,要么去教书。   听了他女学生说的句子,还算有些见识,便问她,“你在咕哝什么?”   春华见是老师教她,便把心中疑问说了出来,“先生您听着我这唱的是什么,前些日子刚听人唱过。”   “那是为师家乡的歌。”   春华惊奇地看着他。   居冠被女学生濡慕的眼神看得有些自豪感,“梁甫吟,齐鲁之地人人多会背,便是在乡里,不知其意的稚子们都会围着当歌唱。”   他所说的话中,似乎真在春华面前描绘出一群无知小孩一边玩闹一边唱着令人生寒的儿歌的光景。   二桃杀三士。   居冠道,“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春华当然不知,摇头。   一旁的张淮也是习字无聊,听说有故事听便也跟了过来,央求道,“先生,您可要给说说。”   居冠便说起了这个化自《晏氏春秋》的故事。   齐公手下有三能人,早年护君为国,开疆僻壤,立下卓越战绩。   齐相晏子便和齐公说,这三人如今功绩大了,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便请命杀死他们。   晏子的毒招很朴素,因而根本不会令人生疑。   对这三人说,国君为了嘉奖他们给了他们三人两个桃子,令三人"计功食之"——这个故事中的桃子原本不过是俗物,却因这四字而成了杀人的工具。   公孙接是个勇士,田开疆曾埋伏兵击退敌国大军,因为两人是武夫鲁莽,各自迅速各取了一个桃子。而后在一边沉默的古冶子便诘问:   "有一次主君渡河时遇到大鳖,一口咬住马车的坐骑,主君掉入水中。当时我还年轻不会游泳,但却潜入水中、逆水百步,又顺流九里,才捕杀了大龟。这样还不值一个桃子的功勋吗?"   前二人深觉自己的功劳不如古冶子,还回桃子,并因羞愧而自刎身亡。古冶子也觉得自己话说得太过,独自存活是不仁,使人蒙羞是不义,亦自杀而死。   这便是蕴涵在齐地民谣后的历史故事。   《梁甫吟》字义极冷,而听完这个故事后春华的心更冷。   如今距春秋战国大抵已经几百年了,但凡想到,多年后春秋的齐宫旧殿都已难寻踪影,这一段阴暗的轶事却仍由着歌谣口口传诵。   都已经说不清三勇士的名字,街巷孩童犹拍手背唱边游戏着。   到了今日,晏子仍得着好名声。   不由思考,“小人谗言,君主昏聩,可见是灭齐有兆。”   居冠读的是圣贤书,听了不由责道,“为君计议,是贤者深谋,此三人功高震主,实在该诛。”   春华心中才没有些君君臣臣之道,承着先生的话继续问,“这三人功高,地位高,比起那位做了国相的晏子又如何?”   先生被她说的一哽,好在张淮却是把“君臣”读到了脑子里,“这还用说,晏子必然是忠心之人。”   “那么那个不计较自己生死为主君搏杀异兽的古冶子就不忠心了吗?”春华道,“晏子不过是文人,动动口舌便哄得了君主的开心。那几个武人,却是可以抛出生命保护君主的。这样的人,难道也会谋反吗?”   说到这儿,春华反倒不较真了。   后来先生期期艾艾给了些什么解释,春华寻思着低了头。   居冠见这女弟子老实了,也大舒一口气,总算找了台阶下。   事放在心中,往后“二桃杀三士”便成了春华永远的警惕。   齐相晏婴便是到了如今都是个好人,“贤相”,他独得了好名声,那三个被他谗言死的人却反污了个“功高盖主,预谋不轨之事”,死了都落个坏名声。   这其中蕴含的晦涩道理足够她用一辈子去细读。   世家(一)   张汪是在春节前出了孝,于是新来的一年,对张家上下确是欢呼雀跃的一年。   因为这家当事的夫妇出孝,张家便重回复了在县里与诸家的往来。   这也是春华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味浓重的新年了,鉴于此女实在苦逼,出生是逃难,婴儿时期经济垮台,到了孩童时期又是长时间的守孝,这样的新年确是头一次。   初一是在家中过的,原本往年都是要她妈去给别的长辈磕头,而如今却全是本家的亲戚不论辈分的说着奉承话。   山氏自家子女不多,三个小孩,张淮,春华,最小的一个张纪今年三岁,一一给母亲磕头拜年。   对小孩来说,春节便是收红包,发红包,后面的宴饮都与之无关,至多亲戚家的几个小孩围在一起玩耍。   春华对于和群小屁孩玩幼稚游戏没兴趣,屋外也冷,坐屋子里抱着看戏的态度看这些亲戚家的女人带着笑脸样的互相排挤,却还被夸赞是“安静文雅”,“有教养”。   这个时代对于女孩的要求的确是“静”,所以腼腆的小女孩就算不爱说话也不让父母急,换做现在小孩不说话不灵活冲不出去,父母都要给着急。   纯粹是被这些要讨好她母亲,极力夸赞她的亲戚们给吓到了,这些“怪阿姨”们都喜欢把小朋友叫过去,捏捏脸蛋,然后不厌其烦地问“你几岁了”“你弟弟几岁了”“你早上吃什么了”这样的问题。   一个人问完,下一个人又是翻版问一遍。   春华于是找个空迅速地溜回房。   等快傍晚,张淮过来敲她门,“阿妹可在?”   “在的。”   让丫头开门请他进来,张淮却不肯,瞅眼看去,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衣发上沾了雪,却毫不减脸上通红的兴奋。   “妹妹也别老捂在房里了,外面海叔家的孙子也不知哪儿来找到了几只鞭炮,咱们快一起去看人放吧,去晚了可不成。”   家中也有放鞭炮的,便是昨晚年三十,吃完年夜饭后,一家到门口专请了人来,放完鞭炮又有戏耍绣球舞的很是热闹。   春华估摸着张淮说的有些像是这些孩子私找的,那还好说,大多是被雪浸湿了或是放不出的。也有可能是这些“多才多艺”的路边小子们自己做的。   那就麻烦了,说不准出事。   春华谢绝了张淮的好意,“我便不去了,女孩子乱跑会被人说闲话,”(汉朝不太可能),“你给快进来,衣服都给雪荫湿了,进来让柳生给烤干。”   张淮不免有些悻悻,“阿妹你也太讲究了,这在年节里谁会在乎呢。”   春华笑道,“前院里刚蒸了的糖糕你也尝点吧,外面跑着早饿了吧?”   张淮果没与她客气,未洁净便伸手便去抓,一边又说,“还是你记着我。”   春华瞥了下一旁吴妈抽搐的嘴角,随口应道,“那是。” 出去时,又让人给去他院子里找见干斗篷替换。   直到这位少爷走远了,吴妈忍不住终于说,“依老奴看,姑娘您对他也太好了。”   春华冲她笑笑,也不解释。   到了更晚些时候,外院有些乱,自然有想正屋主母汇报的,一来二去,由这些仆妇之间传递着消息,春华更是随父母住的,母亲房里的下人只卖个好,吴妈便带着点儿得意的给她说,   “姑娘姑娘,您猜前面是怎么着了?那位”指指张淮院子的方向,“听说和群少年厮混,也不知怎的,便炸伤了眼睛。”   “眼睛?”   事后山氏跑去照看,其实并没影响视力,不过是眼周围擦伤了点皮,却是在短时间内破相了。   正房这儿的人就没有不高兴的,吴妈自然也是在兴高采烈。   看着四周其他丫头都在,春华也不能直接给了她不体面,也太打脸,却是记着下回要给提个醒。   首先问了,“母亲可去照看了?”   吴妈早打探好了,消息可靠,也算周到的人,“夫人当然是去了,看着没事,这正日子里还有客人呢,又回来了。”   春华点头,她妈才不会落人口舌呢。   “去给送点伤药,便说我得了空就去看望他。”   “姑娘?”   “你照做便是了。”   一小丫头这儿会有什么好伤药?无非做做人情。   闹了一晚上,虽然没小孩什么事,但春华也实在不用真到这个点上去探望人。   这个时候便显了出来,到底不是亲生的长兄,更没有放在心底里的担忧。   就算是这样,到了晚上客人散去,各人回房歇息,作为母亲的山氏还不免再去探看一次,而春华则自己回了房。   吴妈给打了水晚间洗漱,看没旁人,总算把白天憋着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对那个……过继子倒比亲弟都要好上两分?”   正愁没时间和她通个话呢,春华心里自然有数,和旁的小女孩不同,吴妈也知道自己这个小主子主意大。   “那照吴妈妈您看,我是怎个好呢?”春华笑了,“你可让我每天把‘过继子’三子挂嘴上,成天和他吵架吗?”   吴妈挥挥手,“那也不成,夫人可要难为了。”   “那不就得了。”   自家姑娘懂事当然是好,如果家中兄弟姐妹不睦,这位充当了乳母角色的吴妈自然是要为姑娘急的,但便是像如今,姑娘太会做人了,不由又要担心。   说到底,春华忽然也悟了。   她还是个孩子啊!   要是她如今胡搅蛮缠,全把心思放脸上的和张淮斗,或许才更和了这院子里所有人的看法,然后大家该做思想工作的给她做思想工作,该给她普及腹黑学的普及腹黑学去。   一时哭笑不得。   竟然都是因为“太懂事”惹的祸。   回头便跟吴妈说,“您也别担心这个事了,明儿个初二回门,外祖家在邻县,但各位从张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们还要回门,切不可忘了提醒我早起的事。”   封建大家族过年和打次仗样的折腾,不过话说回现在,过个年回家,家里拥着一群小孩就让刚工作没领上多少工资的小年轻头疼,一个个都讨债的!这还是喜庆事,最怕的便是被三姑六婆围住问,“小张工作挺不错吧?今年二十几啦?”下一句就揪心了,“有对象了不?”   吴妈显然是没想到她家姑娘脑中还可以扯出这么个现代段子,看春华做事仍是一如既往的有条理,对此也习惯了,应了声也出去了。   次日晨起,各位张家回门的女儿女婿显然还未到,趁着空春华也便依照昨天的约定去探望了张淮。   张淮伤得不重,小孩子自制的土鞭炮,出事也不会规模大去哪儿,就是脸上左眼边擦伤了皮,看着吓人,也就是皮肉伤,还不是那种会留疤的程度。   所以张淮生理上早就活蹦乱跳了,不过是小孩子遇上了意外都有点吓破了胆,回家不免被父母责骂叮嘱一通。   今天张淮就自己在院子里可以活动自如,唯一的损失就是因为如今破了相,出孝后头一年年节的与外交际都要停下了。   想想这娃也挺可怜,古人寿命短,成家立业步步抓紧,春华今年七岁,这孩子也有十一岁了,因为家中办丧事的问题,在世家的这个层面上还没露过面,没结交过人。   学历方面,张汪倒没亏待他,给请了有学问的西席,而寻常族中子弟则去家塾。但没亏待,却也没绝对的优待。   至少如果春华是个男孩,到张淮这个年龄,张汪早要想方设法让他去外面拜名师游学,结交同学什么的。   在没有科举制的年代里,一个读书人的仕途主要靠门第,人脉。   张淮到现在都没结交上什么人,而就今年张家全体出了孝后的头一个新年,还自己把自己给弄破相了,不免又要耽误段时间。   不过作为孩子的张淮,却是没有想到那么多。   这昨日的险情,让他先是恐惧得以为自己要死了,而后让人给上了药,脸上凉凉辣辣的,觉得自己的头变得很怪异。   病人都喜欢乱想,小孩子想象力又丰富,见到平素一直关系良好的妹妹,也很欢喜,“阿妹那么早来可用过朝食?”   张淮坐在堂筵外的木廊上,两条腿自然下垂,很是松散的样子,春华便也靠着他坐下。   看着他脸上的伤也有点不是滋味,“淮哥还疼不?”   张淮咧嘴笑,“早没事了,就是让爹娘担心了。”   要说不愧疚也不是没有,之前的确是担心过那些小孩弄的土炮不可靠,却没真提醒他,由此中便可见亲疏在春华心里也并不是没有个底。   但当时也不过就是有这么一个安全隐患,谁知道会正巧给她想中了。可以想到,这位如果是她亲嫡长兄,那么姑娘便不但要提醒了,就是歪缠也要跟着一起去,预备等着情况一不对就拉了人跑。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哥哥不是我爹亲儿子”的条件下,她也只是想到个安全隐患,而不是个先知,本来一个小孩哪有对另一个小孩的“必须”义务了。   便是这么想,道德上她还总有一份恻隐。   但张淮在物质上就没被亏待过,甚至还要比她更好些,实在用不着她去想着“弥补”。就算要弥补,也是她爹娘的事。   还是有些心酸,“你也多注意养伤,开春了又要交上功课,至多你那些字儿我替你一起写了。”   张淮听了这话笑得露齿,“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字还是要自己写,被先生看出来我们俩都要给吃排头。”   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张淮是个真·孩子,定性自然不能和伪儿童春华相比,平时也有些个时候会偷懒对机械地练字反感,于是这活常由他妹子给完成。   一次两次瞒得过,次数多了,老师也不是吃素的,两个学生抓来一同骂,骂完了,姑娘给回去,小子给留下来吃手心板。   张淮眼珠一转,忽的就拍手想出个主意来,“妹妹你最近可在学女红,就给我绣个锦囊吧。”   一想到后世著名的《演义》上某神人的三个锦囊,春华又忍不住崩坏。   “好,就说定了。”   世家(二)   春华的女红是从去年渐渐学起来的。   比起绣花,春华更喜欢的是如学习一门技艺一样的,懂得如何区分布料丝线,如何裁布作衣这样实际的有“建设性”的技能——而不是仅仅学会如何给衣襟袖口绣两道花边。   学会了做衣服,好歹缝缝补补是门实用的技能,还有拿这个补贴家用的。学绣花却是更小众些的消遣,奉行实用主义的妹子,自然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这年头没有成衣,或者说就算有也不流行,大多数时候,平民都是自己动手做衣,好些的人家也不过是到了大日子里的服饰才叫上裁缝给做个礼服。   就连嫁衣,大多数姑娘还都是自己缝的呢!   去年的时候初学针线,她便先拿二弟小孩的衣物练手,然后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了双袜袋。   对绣花的热情却高不起来。   但有些事儿就算你不想,就算你知道这是封建地主家的小姐们瞎折腾,也无法逃避,为了挤入到这个阶层社交,也得必须给“锦上添花”。   此刻,时间一闪已是这年的开春,上层贵妇间的活动自然少不了,接二连三便是上已,踏青,总有寻了名头到各府上邀请的。   山氏自然不会是这些场面上的稀客,她还正有一个七岁的女儿正要慢慢给引到这个圈子里来。在她错过的三年里,却也没和县中各家断过关系,多代的联姻,这里出挑一点的好人家基本都做过亲戚。   这一次是在王家老夫人的花甲大寿,老太太儿孙满堂,三儿一女,嫡长子王冒是她所生,正是如今王家的主心骨,为母亲办起寿辰也自不减了排场。   地方上的各名门自不会少了相邀,特别如张家山氏这样已经当家作主,在自家说一不二的夫人,而虽则是世家间的私人宴会,女眷中却又必请了如今县令之妻韩氏来作为上宾。   "第一夫人"给寿星王老夫人首先祝贺,身后带着一双儿女也纷纷给见礼。   春华初见这场面,不由对看了几眼,便听其母说道,"那位夫人来这里走动,也是与其丈夫的援助。"   这道理她自然懂,县官是由他地来的人,在本县无依无靠,就算是到了现代,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也总要"深入基层"。   这年头当官的都是士族出身,通俗点说,就是这时代做官的都是地主家的孩子。   春华寻思着小声问母亲,"当年父亲于任上,阿母也便是这样辛勤的吧?"   山氏想到往事,抿唇一笑。   张家自然也要去给王老太太贺寿,母亲祝贺一番后,和王家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这位老太太毕竟是年纪大了,这样的庆生对她来说是高兴,也是种折腾。   通常这时候都是王家的几个媳妇与客人的对话更多些。   长子媳是妯娌间第一得意人,对上张家夫人,也自有她先搭问的余地。   故而这位长脸太太王夫人,还算和善地问道,"前些年听闻你家老太爷去了,府上还去致奠,如今您家出了孝,总算是能见上您了。"   山氏也客气着,"劳您惦记了,算来我与夫人也都是同年嫁来温县的。"   王夫人也顺着她话套交情,"可不是,说来一转这么些年,这便是您闺女吧?都那么大了。"   虽然是同年嫁来本地,但山氏出嫁后便长时间跟着丈夫在外任上,如今这样的友善,不过是两位夫人身份地位还算旗鼓相当,一县之内各家间多少会接触。   听王夫人这么说,春华识相地上来给诸位夫人见礼,连讨老太太开心的贺词都是现成打好腹稿的。   又由下人给奉上针线,"这全是春华的一片心意,手艺不精,还望老太太别嫌弃。"   也算是她为挤入社交圈的必须作业了,无论兴趣,硬生生被她妈逼了两个多月。   奉上的这几只锦袋香囊其实说来也是讨巧,刺绣其次,对实用性地裁衣春华却是感兴趣的,便多用拼布代替大片的刺绣,她的结打的又不错,竟然还算美观。   在众妇人间传看了遍后,都道山氏把女儿教的好,心灵手巧。   山氏晾了女儿一眼,显然也知道她刺绣不行,小片便罢了,正正经经让她描了花样子的绣,不定绣成什么呢。   本来就不见她喜欢绣花,就算逼了她两三个月,要这么短时间就能绣得上什么,也真对她苛求了。   算了,讨巧就讨巧吧,对于一个七岁的女孩来说也很不错了。   大人间继续的走动联络,至于小孩不久她便也得了这家老太太的一句话,"去园子里见见你那些年轻的姐妹们吧,和我们在一起也闷了不?"   您这么说,我就算想说是也不行呀。   春华觉得有些可惜,原本还想多看看旁家,如今只好规规矩矩地拜过,"哪如老夫人您说的,在这儿可是沾了您寿星的福气,可既然长者您让我去见见姐妹,我又哪能拂了您的意呢?"   “听听这小丫头多会说话,”王老太太回头与众媳妇笑指,又对山氏说,“可是您会教孩子了。”   “老夫人可别这么说,她可最不经人夸。”   出来时,这老太太还欢喜地让下人给她饮了蜜水。   春华心里也清楚,通常不怯场,长相也好的小孩总更讨喜些,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家父母的身份地位。   如果她不是张家女儿,就不会有到这个阶层说话的份;不是山氏嫡出,也当不得在那么多正室夫人面前不得白眼地顺畅说话。   后来她才发现嫡庶论的一套在内院贵妇交际圈的影响力的确是不容小觑。   鉴于这些能够有脸面到外走动的夫人们大多只会是正室,平时在自己的小院里和“勾人的狐狸精”们各种膈应,各种抢老公抢生儿子,到了外面的交际场合,作为长辈自然不会为难小孩,但一个个都是大房,又怎么会真心看得上小三生的庶子女们。   一看到别人家的庶子,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和自己亲生孩子抢资源抢关注的庶子。   哪怕这时代的法律的确是保护正室嫡子,但又要回到本质问题了——如果从来没有正室吃过亏,立这个法做什么?   又例如汉朝有规定商人不得使用的用具服饰,可实际操作中几乎没有因为这个被定罪的商人。   三大法系,说到了汉法系,与其说重的是“情”,是“理”,更多的时候倒不如说是重实力。   得势的大房卖小三,得势的小三把大房变成摆设,要是这做正室的再看不开些,一脚给蹬了,那真要给让“别的女人”睡自己的男人,花自己的钱,打自己的娃了!   嫡庶是一道永远不能填平的沟,无论是对于哪一方。   最明显的就在于眼下,春华刚由人引着去花园,便明显看到气场分明的两类人。   滑稽的是,这气场不同的两类人还是混作一起,却让人一望便知。   见她来了,王家孙辈中嫡出的大姑娘王柔便以其主人的身份招待,“这位妹妹是哪一家的,可是初见了?”   春华并不是头次在县中走动了,但这位王家大姑娘却是头回见了,看着年龄比张淮还大点,说道,“劳姐姐问,小妹乳名春华,元安里张伯盈公便是家父了。”   这些小姑娘中也有她先前见过的,其中一位杨家姑娘杨琬,较她长一岁,帮衬道,“这位便是常说的张家姑娘了,先前她家守孝也难怪各位姐姐们不认识。”   本地的家族,谁家家主是谁,妻子儿女如何都是这些世家小姐们到外走动前必做的功课,和春华被母亲逼着突击女红是一个性质。   张家大姑娘,不用往深了介绍她妈是谁,这些预先给家里做过功课的姑娘们早就给知道她舅家是哪处,官位如何等等。   又有杨家姑娘杨琬的面子在,她是毫不意外地,未有自己声明意见的,被规划到嫡女圈去了。   王家十二岁的大姑娘便亲昵地招呼她,“原来是张家妹妹,若当得,你便叫我声王姐姐就好。”   “哪儿的话,姐姐叫我春华就好。”春华一边回答,一边觉得这姑娘真爽利。   王家大姑娘叫王绡,正是前面那位王家现当家的长媳所生,她母亲是个长脸,她却是个圆脸还带些微胖的姑娘,看着却不生厌。   然后这位好心的嫡女系王绡姑娘作为东道主便给一一介绍在场的这些姑娘们。   跟在王绡身后的便是王家二叔,三叔家的堂妹王缥,王纤,王纱各是□岁的摸样。   杨家姑娘身后怯怯地跟着一个比春华更小的女孩,杨琬虽也大不了几岁,却很有这个圈子姑娘同样的风范,“这是我家小妹,平日唤作琪娘。”   出来前也恶补过县里各家族世谱功课的春华,也知道这位是个庶女。   杨琬本身的长相就不坏,但就同样是小丫头片子没张开的身量,杨琪却是更为灵秀,明亮的眸子若有水光,唇绛贝齿,很能说是个美人胚子。   另外站着的几个,介绍过记下名字,都是大妇生的嫡女,唯一例外的便是赵家的两个姑娘,一名丽华,一名丽倩。   赵家因为没有嫡女(嫁的嫁,小的还在襁褓),如今来的便是赵家的一对堂姐妹,却都是庶出女,纷纷是十岁和十一岁。   这俩姑娘并不是家中如何重视的姑娘,只不过她们又恰到了要到走动的岁数,虽说已经不算早了,好歹因为族中没有其他姑娘,才让这次出来给王家老夫人拜寿的两位赵家婶娘想起她们。   都到了快议亲的岁数,却是头一回出来和这个阶层的女孩结交,两个赵家庶出姑娘看着都不太有底气。   便这样就算把这儿的人都介绍完了。   春华想起刚才自己的评论,果然就算是混在一块儿,两类人的气场也相斥得让人一眼瞧见了。   又算算人数。   别家或许因为不方便,女孩子不会都带全,但王家上一代人,光王老太太,也就是今天做寿的那个,就生了三个儿子,王家的孙女们又哪里可能只有眼前这三个。   但主人家没说,她也不便问。   后来才知道,王家这位老太太可真牛翻了! 远行客(一) - 后来才知道,王家这位老太太可真牛翻了! 王老娘的牛逼之处在于,她把庶子庶女都打发成了奴婢。 庶女,挑了两个容貌端正的(不是妖媚的),跟着她嫡亲闺女出嫁,其他的到庄子上干活。 庶子,最年长的两个给读了书习过字(那时老太太是年轻媳妇,根基未稳),便是这样后来也就做了普通的族人,其他的庶子给再下人房旁另搭了间全给挤进去,平时全充作奴婢用。 老爷子在的时候就这样,他自个儿也不把这些“小事”放心上,可见一个女人的强硬程度还要看她的夫婿。 到老爷子死了,这老太太反而看开了,这一屋子的庶子全给发作普通族人,甚至还有给本家当管事的。庶女们倒也随她们在庄子上了,不再如往常让农妇们随意看管使唤,只是她们年龄也大了,就算放了自由,也只能和周围的村民结亲。 这不是对待小妾,显然大老婆发卖一两个小妾的事也不算新闻,这都是丈夫的孩子,是种田文大忌!拿子嗣下手。 以国人重孝道,重传承的理念来说,让一个父亲硬下心去无视他的孩子为奴为婢,还是在地主阶级大老爷的身份上,颇有些让现代人春华大跌眼镜。 曾经她穿越前,很被科普过一番古代历史种田文,那些文里都不断的告诉她,一个成功的大老婆要维持自己的地位,首先就要“有风范”,要让所有人都有种“自己是好人”的深刻印象,然后靠着这种印象,做什么事,都会有人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正义地维护”。 遇上老公,要首先给他把喜欢的人给纳进来;自己怀孕了,也要给安排两个小老婆伺候生理。 要贤惠,要大度;不能嫉妒,不能生怨。 最昏最昏的招,就是拿“子嗣”下手——多少电视剧里演了,怀孕的小老婆都喜欢抓着大房的手推自己的肚子! 春华在回家恶补了王家这段往事后,真是风中凌乱了。 王老太太你太英勇了! 在已经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定义为半古代·半现代人后,春华渐渐发现,真正的历史中,总有几个比现代穿越女更彪悍的人物。 当现代穿越女一个个都比古代土著更有“三从四德”的观念后,这些土著能做出的事才往往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也还真是春华孤陋寡闻了点,这姑娘毕竟是个现代人,有些常识跟不上也是难免的事。 ——同样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古朝鲜,人家还有个明明确确的从母法呢。 在多少朝鲜电影中,那一个个被“无奈”的从母法逼得命运坎坷的贱民子女们不得不要给自己挣扎出一条野心的道路,死命抓着上位者偶尔抛出的橄榄枝不择手段向上爬。 某个叫《女人天下》的电视剧中,那个大名鼎鼎的朝鲜三大妖女之一的郑兰贞童鞋就有一句台词,“就算你可以爬过万里长城,像我们这些身份的人是怎样也爬不过官宦人家的高墙。” 道理说的没错—— 最后听说王家的庶孙女们在祖母的寿宴上只能被关在北面的院子里,而回家之后的春华,对比自家情况,不由有些感慨。 自家的院子里太安静了。 也便是由于子嗣少的关系,才能让山氏和庶子张纪的生母甘氏,死前能有如此的和睦。 虽说山氏本来就是从大家族中教养出来的嫡女,心一直放得很平,然而如果现在情况相反,家中一个个庶子众多,这些庶子们的妈又一个个很得老爷的宠,比她更说得上话的,那山氏还能不放手去打压才怪。 说到底还是子嗣少。 便是这样,倒使山氏更能把张汪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真正地如完成了封建的“理想”:妻妾皆如姊妹,丈夫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 然而,理想终究是理想,这个封建大“理想”在绝大多数时候,根本就是无视了人最基本的思想感情。 张纪这个次子,生母死的时候并没任何印象,从记事开始,便是和父母同住,甚至在婴孩时期便是住在山氏这儿,这一份亲近,从来就没产生过“这不是我母亲”的想法。 他和嫡母亲近,也爱缠着同样在随父母住的姐姐。 回到家春华依然又是重新恢复到往年读书习字,学礼仪做女红的生活中去。 似乎在没有要交的针线作业后,她又开始兴趣上制衣。 给家中每个人都做件衣裳,对一个还同样有学习任务和社交任务的小姐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小孩的身量也容易裁布,便拿了张纪作模特。 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凶残萝莉算计的对象,笑得憨憨得往姐姐边上坐下,看她缝衣。 “阿姊,你在缝些什么?” 小男孩是个圆脸娃娃,长相总有些让人想起他死去的生母,老实了一辈子的甘氏,想起当时这位姨娘还在月子里,自己去看望她的时候,这个老实人还要吃力一番给她这个小女孩见礼,心就不由有点酸了。 这一声“阿姊”叫的她难受。 小孩毫无发现姐姐的笑意中含着些愧意,只觉得新鲜去拿了各色丝线玩,连忙被春华给阻下了。 “乖,这可不能拿着玩,”上面还绕着线头呢,赶快夺下,又给哄着,“昨天不是让海叔给扎了的竹马呢?” 张纪嘟囔着嘴,“一个人玩儿没劲。” 可不是吗,这院子里小孩少,他又变相地成了个“独苗”,嫩胳膊小手的还真怕他出去皮疯了出事。 特别前不久,他“大哥”还给在外面和小孩玩炸伤了眼睛,算作是前车之鉴了。 “那等姐姐裁好了这几片布,给你讲《诗》吧?” 张纪便真老实地点头,也不乱跑,难得这么小的孩子有个定性地等着。 等她做完了,还记得讲《诗》的事,催道,“姊姊,咱们上哪儿讲呢?” 揪了揪他头上俩没多少毛的小总角,眉眼含笑,让人收了针线。 《诗》是汉代儿童启蒙教材第一本,虽然其中的某些爱情篇目总让大言不惭的讲解者张春华小朋友时时在弟弟张纪面前尴尬起来。 隔日,让人给张纪送了几本汉学启蒙类书籍。 不由有想起前些天母亲私下和她的对话。 “你与阿淮感情可好?” “还好。” 那样一个普通的春日午后,山氏总喜欢在自己处理着家务事时带上女儿一起,因而当时春华实在还没觉出来母亲会和自己说的话。 “平日也别忘了你纪弟,”山氏似乎是不经意地提了句,“他比你们兄妹都小,正要好好带他。” 春华有些吃惊,母亲这话却是在变相指责她慢待了亲弟。 “阿娘您这是说哪儿的话?纪弟自然也是我兄弟了,只您也知道,咱们是因得年龄差了大,男女有别,旁日接触少了也是有的。” 她细心辩解,却换来母亲的一阵摇头,“我只问你,你自觉得待纪儿比得上待淮儿?” 这问题问得近乎严厉了,虽然山氏的脸色并无任何动怒的神色,但母女多年,春华也知道母亲是不悦了。 说实话,“不如。” “你到底该有数,纪儿可是你的同父亲兄弟。” 纯粹是吃惊于母亲惮度,过了好久,春华才说道,“便如阿娘说的,纪弟是父亲的孩子,然而……” “他们同样于我不是一母同胞。” 张淮,张纪,同样都不是山氏亲生的孩子。 这便是春华最难以理解她母亲的地方,父亲如果瞩意张纪,或许是因为血缘,而对于母亲来说,这两个同样都不是她的孩子。 她是嫡妻,宗法上无论是谁作为嗣子,都必须要奉养她,否则在汉家王朝的社会舆论下,便是不孝。 如果丈夫死了,她依然可以安然地当个老夫人,安枕晚年。 出于感情上来说,的确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张纪更好些,这并没错,但尴尬的是这是个庶子,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把这个孩子捧上去做嗣子? 得到同样的奉养,却要花了更大把的力气,还不一定就能成功。并且在为这个庶子夺继承权的时候,必然的也会和原先定下的继承人结仇,如果最后还不成功,却弄得因此和嗣子不和,那到时候,母亲山氏的日子反倒难过了。 又不是十成的把握可以让丈夫的亲生子得到继承权,搭上的反而是自己未来的养老生活,春华窃为母亲不值。 还不如就待张淮自然些,往后有份面子情在,又有正统礼教为这对非亲生的“母子”作约束,无论如何山氏的晚年总有个大致的保障。 为丈夫亲生子偏心过了,到时候得了个“不慈”的名声,便是张淮照旧奉养她,舆论的风向却是转了,只要他不把这位嫡母饿死冻死,对于张淮可能的怠慢,众人便不会多加指责。 因而倒不是春华在兄弟中偏心,实在是觉得她母亲根本不用急。 然而有时事实便是这样,她兀自不理解母亲,母亲也为了她的这番话心寒。 “那是你父亲的儿子!是你的手足同胞!”山氏是真不悦了,“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不由觉得女儿的蝎冷。 春华原本还想一辩,却最终是因看到母亲的神色不语了。 张氏夫妇,在太多年共同饱受无子痛苦后,早便是同心了,山氏会完全无私地把张汪的利益当作自己的利益也不见怪。自己这么说到父亲身后事,确实是为母亲的自身利益考虑,但无疑母亲不但不会领情,还会更生气。 自己想想也觉得怪异,一个七岁小女孩对自己妈说,我爹死了后,您的养老身后要如何如何……光是想着这画面就觉得诡异。 出发点是好的,却没人会领情。 只好伏拜地上,向母亲请罪,“是女儿错了,手足当和睦,平日确是对纪弟疏忽了。” 又一再保证,“往后女儿也会带着点弟弟,左右如今都在一块儿,做女红或练字时也不过多放只眼睛盯着。” 山氏照旧是气着,脸色却是缓和多了,“你知道就好。” 答应过母亲的话便要做到。 虽然已经被母亲怀疑上了点“小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亲母女,没隔夜仇的。 在山氏心中,亲生女儿也是极重要的一项存在。 好在让春华忧心的关于母亲会否在明面上太过偏心的问题最后并没有发生。 山氏的确是站在丈夫这边的,但她还有个世家女的身份在,前半生的世家内宅教育也绝不会让她在明面上出现绝对的大纰漏。争,如何争,这个现实问题的策划她比女儿更清楚。 更何况,张纪连正经蒙学都没上的年龄,为他现在造声势,的确有些太早了。 也便好在这一切都未来得及发生,春华在一边为她母亲不值,一边又被逼得有些憋屈的情况下,由正屋里的仆妇来报的一则消息屏息,心漏了一拍。 再然后便是欣喜若狂。 “你说的可是真的?再说一遍听听。” 来的是山氏的乳母姚氏,也为这喜事笑得乐不可支。 “姑娘没听错呢,夫人,您母亲有喜了。”   远行客(二) - - - 此日正春日骤雨后,空气中弥散的水气,不经意间草叶的枝露便会沾湿衣衫。 初闻好消息的春华也经不住心中喜悦,去正屋给母亲道喜。 花叶清芬之气暗自浮动。 “阿姊?” 张纪原是在屋中午睡,还未熟睡便听到屋外奴婢走动忙碌的声响,较往日来说小孩地察觉到了这份躁动。 出屋刚听完了乳母的解释,还未明白什么叫母亲“有喜”了,就又看见姐姐出屋走动。 春华心情极佳,给小孩整理好衣服,问他,“这时候怎么不午睡?” “睡不着。” 小孩的眉眼中有些迷惑,“妈说阿娘有喜了,是为什么有喜了?” “阿纪就快添个弟弟了。” 看着他仍是懵懂的眼,春华也会心一笑,也没指望和个小孩能用一句话就解释得这些男女的生理问题。 “走了,咱们一块儿去给母亲道喜。” 到了正屋里,早有几位旁支的夫人来了,春华原是指望着自家人私下贺一回,也算是真心实意,然而见有外人,便首先规矩地给各位长辈见礼。 在外她总是小辈,带着些小女孩的腼腆装糊涂,也还未用她找话题,便有一夫人说道,“咱们大姑娘可是想着母亲了,女儿果然是贴心。” 说是和个小姑娘说,却又是在捧了山氏一把。 山氏心情自然是好,这会儿见谁都像好人,和众人说了会儿话,看到夫人的自家人陆陆续续来了,大家便也很识相地告辞了。 等人都走了,山氏看着自家女儿这样的腼腆样子好笑。 对孩子了解的莫过于父母了,她这个女儿私下主意大,在家的时候话也不少,有时还真让她会担心一个女孩话太多难免显得不文雅。 古时对于未出阁的女儿来说,话不多,腼腆,甚至都到了木讷的程度都不要紧,女孩矜持是头一位的。然而这样奇怪的教育,到了出嫁后,又一下子便要一个“矜持”姑娘立马开窍变成个能说会道,人情干练的媳妇,不由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大学生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和人情往来,却要一下子胜任行政工作,这绝对是为难人了。 不过还算让山氏安心,女儿在家里虽然时常会说出些让她瞠目结舌的话,当了外面却从不多话,长辈面前礼数周到,平辈间不挑是非,广结善缘。 这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给她添过什么烦恼,也就是兄弟姊妹间的那些事让她担心过几回,然而山氏现在再次有身孕,心情又好,早忘了之前对女儿那番话的心寒了。 “怎么就来了呢?” “听到好消息,想到了阿娘,女儿就来了。” 没了外人,春华不由又拉着弟弟,重新再给隆重地拜了一回。 张纪有些不懂,却老实地跟着姐姐又行了遍礼。 山氏自然是把儿女的这些神色收在眼里,看女儿做什么事还不忘带上庶弟,心里也是欣慰。 “你这是做什么?” 春华带着笑,因为是穿着家常的服侍,裙未着地,这礼行起来也不麻烦,“刚才有人在,如今才是孩儿的心意。” 屋里正说笑,有丫鬟跪在门侧报说,大少爷也来了。 山氏道,“知道了。” 春华一边观察着母亲的脸色,一边带着张纪退到一侧。 张淮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山氏也和气地问话,这对“母子”很和谐,到处透着客气,就如刚才春华见族里的长辈一样。 私下,他和春华说话却更真心些。 故而等一会儿,儿女们一同退下,找了个空,让张纪的乳母把他给带回房,又找上张淮说了几句话。 “不是日日都见的,妹妹又想和我说什么了?”张淮说的很“自然”,自然地只要是在一旁看到他表情的人都感受得到他的生硬。 对名义上的养母还能勉强装出规矩的样子去问安,对这个小妹妹却是朝夕相处,要再克制着感情地装,不过就十岁多点孩子,张淮脸色真好不了了。 度测他这时候的心情,春华觉得他脸色好不了才显真,但这事自己还真不好多劝他,主要是没这个立场。 “就是日日见的,我才更想和淮哥说说话。”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好,这时候找他可显得自己有些可笑了。 但就这样无视,毕竟这小孩对她有时还是真当妹妹看的。 和他说“无论怎么说,你现在还是礼法上的继承人”?还是安慰他说“怀孕了也不一定是生儿子”? 她要说这话,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再和张淮友好,内心里她还是立场鲜明:她总是嫡系的人。她当然巴望着母亲生儿子,也当然希望未来继承家业的是自己的亲兄弟。 不支持张纪换张淮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两个同样都不是她同胞。 而如果她有嫡亲弟弟,她还可以保持完全的“中立”,那么她也就真是个冷血的人了。 到了最后她是什么都说不上,什么也安慰不了,两个孩子含糊着说了些话就散开了。 不免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同情真是于事无补,回去又被吴妈落了一通埋怨。 她不是个绝情的人,然而首次开始明悟起来,抛开立场的同情,其实是多么无力的事。 心里不是滋味,便和家里说去水滨祓禊祈福。 山氏原也起了心思想去求个平安,然而最后这个高龄产妇却是被众人劝下了。山氏的乳母姚氏对山氏的孕事最是关心,而张汪也在早年各种妻妾生产夭子后,也更是小心翼翼。 于是一人出行,说是祈福,其实也算是散心。 祈福回家,春华仍由着丫鬟们给换衣,刚至家又被急急地找去正屋—— 山氏的娘家怀县山氏,路途上来说离温县也不远,但前些出嫁女儿毕竟就极少得机会见上娘家人,更遇上前些年的战乱,断了联系,也便在这几年才好了些。 山家人听说出嫁的女儿有孕,也是高兴坏了,得了消息立刻就差人到亲家送上东西,知道女儿如今也算是张家的主母,原本要送上的几个娘给女儿挑着用也便作罢。 也就是娘家人才真疼女儿,山氏如今物质上自是不会得亏待,然而这么多年受了“无子”的苦,山家老太太一听说闺女再次有身孕,真是涕泪沾襟,又想到女儿毕竟中年了,怕还要给院子里几个小的操心,便又在信函中提出可以代为照顾几个外孙。 春华到母亲屋里的时候,屋里正摆了一地山氏娘家送来的东西。 补品,吃食,小孩的衣料,大人的衣料,还用精致的木匣存放着的用丝帛抄录的佛经,春华这才想起来,似乎她外祖母还是笃信佛教的。 "你外祖家来信让你去住几天,"山氏也有些感慨,"我出嫁那么多年了,都再未给父母尽孝过。" 春华有些吃惊,却又怕怀孕的女人心思过重,马上带着笑脸的开解,“阿娘说的什么,如今有女儿替您去尽孝,还不是一样的。” 山氏叹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还是想念娘家。 “既然女儿这次去,不如让纪弟一块去吧。”春华提议道。 山氏不太同意,他们俩去了,可不显得就张淮一个,有些厚此薄彼了,“你纪弟还小。” “便是小才让阿娘操心呢,”春华也知道母亲在顾虑些什么,“不过是去见见外祖母,我和阿纪幼小,正是让人操心的年龄。而淮哥却是不妨,他较我们年长,事也多,便是每天都要读书呢。” 山氏还是有些犹豫,“让我再想想吧。” “是。” 这都是小事。 春华出屋的时候,心里却暗暗在琢磨:一对夫妇大半辈子生不出个儿子,好不容易中年得个女儿到外婆家做客,诶,这故事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一个激灵,林黛玉啊! 越想越觉得像,她父母可不是好多年没孩子,而她也是出生头一次见外婆。 更让她害怕的是,貌似林妹妹见外婆她也差不多这个年龄哟! 还真是让她多心了,到古代这么多年,她就不用工作赚钱养家糊口,连现代小孩都要担心入学考试,她如今过的日子,可不是闲着了。 人一闲果然就想得多了。 离家前几天,山氏一边安排着给孩子打包行李,又一边偷笑,她家女儿也不知怎么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她形影不离。 问她是有什么心事,也不答,山氏自动脑补了一番幼女会有的“妈妈不要我了,妈妈不喜欢我了,妈妈要把我扔给别人”的心理,于是开始苦口婆心解释,其实你娘我只是因为有了身孕家里孩子照顾不过来,你现在也是七岁了要渐渐走出去社交,我这段时间带不了你如何如何…… 春华想哭,娘,我真的不是担心这个。 我真的不会落入苦逼林妹妹的地步吧? 这年五月,春华和其弟张纪两个被打包进马车,送到怀县山家去了。   天子与驴(一) - - - 怀县距温县不远,便是若此姐弟俩也是起了个大早。 一行人还要带着给山家的礼物,姐弟俩的奴婢也各只带了两个,世道不好,怕沿路被抢,更要多添上人手。 前车之鉴就是曹嵩,乱世之中逃脱性命,还要带上数百家人奴婢,拉宝物的车可以排成长龙,如此不被觊觎上才怪。 春华姑娘最近的《红楼》危机感仍是未消减。 旅途无聊,听着车轮碾过,头脑中忽然想起了的词句“车辚辚,马萧萧”,哎,后面句该是什么? “二月春风似剪刀”? 车辚辚,马萧萧,二月春风似剪刀。 ……那还真是贾府组织去春游了。 拿着卷书摊着看,却多是在看沿途风景,然而沿路却都是相似的景致,竟有了点瞌睡的意味。 张纪的乳母阿郑因看得自家的小少爷也同是无精打采,便说了个前些年的事来解闷。 “姑娘,二爷,可知道如今为何多是骡驴拉车?” 张纪才几岁自然是没常识的,这车里也就只有春华回答,“外面可在打仗,马匹,大概是首供那些当兵的吧?” “正是了。”阿郑也故意卖个关子,“那姑娘可还知道这驴子可曾卖得比马更贵。” “怎么可能。”春华失笑。 阿郑摇摇头,开始说起灵帝中平年间的事。 “那时候,旧都内宫天子买驴,于是洛阳一带个头小但毛长得漂亮、照料得好的驴子,价钱就比马还贵些。”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春华大觉不可思议。 张纪听得无聊,车路颠簸,一个震动就七歪八倒在了车厢上,乳母阿郑看得心慌,赶忙把他抱过来,免得他撞上。 小孩是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世上该是马贵还是驴贱,笑着吐了两个泡泡,手要吃进嘴里,又被乳母给夺了下来。 阿郑有些狼狈,却看着姑娘兴致还好,只好又说了下去,“听说天子在内宫让宫人们打扮成商贩喝卖,自己则扮作载客的马夫,内庭不够宽裕策马,因此便用了驴。” “这怎么行!”春华惊呼起来。 昏君啊昏君,这货竟然还在内廷玩起了cosplay,自己分饰商贾客户两角,还玩得不亦乐乎。 桓灵二帝果是东汉最黑暗的时期了,君主昏聩,宦权横行,外戚得势,以致后来的地方割据等。 便是后来以汉之继承者自居的蜀汉政权,其丞相也不得不隐喻地说“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出师表》)。 而后世亦有一位君主让宫女太监扮起商贩,只为在内廷复原“江南之景”,可见历史总不免次次循环与重复。 这位便是后世著名的明君,清乾隆皇帝。 也不知,当其自诩为文武双全,又在一生中屡次兴起文字狱时,这位有“文化”的乾隆大帝,是否会想到过自己的所为早已和“桓灵”重叠—— 怀县山家向来便是河内名门。 由人引入正堂,东位精神矍铄的胖老头虽已是雪鬓霜鬟,看着却是红光满面,而一侧的老太太,身材却是瘦小,面目倒看着有些肃穆,很不如寻常老人家的眉目慈祥。 早有机灵的下人给说过,春华让乳母放下张纪让,下一段路便带着弟弟亲去拜见外祖。 “外孙女春华见过两位长辈大人。” 在礼仪师傅徐氏手下磨了快三年,如今她行起礼来也有了点古典韵味,身量渐渐长开后,动作流畅又暗含娴静风雅之美。 行步止息,让世家名门出身的这一室山家人不由都高看了一眼,尤其是上座那位看着便严厉的妇人,据说是山氏母亲嫡氏。 也就在行礼的这一会儿,春华心里迅速地评论了一回,自己的母亲骨骼倒并不如外婆陶氏那样的娇小,母亲还是随外祖父多一些,看着也更有福些。 这家的老太爷山启,便是山氏的亲父,老人家比起妻子来看上去更和善慈祥些,也是十多年没再见过大女儿,如今看着一个长相不坏,行止有礼的小女孩不由心里也带出了更多的慈祥。 “你便是阿媛的女儿春华?” 春华反应过来媛说的便是母亲在娘家时的名字,回道,“是。” “后面那小子?” 张纪也跟着长姐一块行完礼,只是人小不知该说什么便安静地跟着。 见上座那位看着挺面善的老人叫自己,有些忐忑,“您叫我?” 春华微侧头训道,“外祖正唤你,那里这么躲躲闪闪,还不上前。” 张纪很听长姐的话,老实道,“是。” 山启看着便对妻子笑道,“这性子倒不知随了谁。” 陶氏不拘言笑,却又不得在小辈面前落他面子,勉强应句,“看着还是阿媛会教孩子。” 这话透着淡淡的怨气,让下面在席跪坐的次媳李氏略有不安。 山启只当不知,对张纪道,“后来的胖小子上来让我看看。” 张纪看了姐姐一眼,见是肯定的眼神这才上前。 三岁的孩子还未脱了婴孩的肥胖,一个红光满面的胖老头,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小子,看着便让人有泛起微笑的意思。 山启随意问了小孩几句,便由陶氏问起下面跪着的看起来早是懂事的那个女孩,“你阿娘还好吧?” “阿娘什么都好,如今在家里照顾的也好,只是特别想两位大人。” 十多年未见,陶氏也是想念女儿,却又怨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多操心些什么。” 春华仍是带着诚心的笑,“便如您言,如今有两位外孙承欢于前,想来阿娘也会欣慰。” 陶氏这才开颜,也是难得夸人,“真是会说话。” 适时奉上自己的一二针线,又再座的各舅母们各评判了回,便一一见过在场的各位舅舅舅妈。 大舅舅山廖正在任上,见不到人,长子不在,倒是舅妈作为长媳留在本家侍奉公婆。二舅山析,看着是个散漫的人,其余诸人则多是庶子。 又有一子他姓,和众位山氏子弟坐一起,据说其母是山启的庶妹,死了丈夫后寡妻带着儿子嫁妆重回了娘家。 见长辈是收益,磕了多少头,便多收几份见面礼,因为是小女孩,除了与山氏关系极好的亲兄弟,大多也就随便给些便罢。 春华心里有谱,对两位亲舅舅叫得也更真心些。 既而便是平辈之间的见面。 最长的表兄今年刚是新婚,也和父亲一起去了任上,想来这个年纪正也是要求功名。 其余男孩便只粗略见过,对于春华印象不深。 这一辈的女孩里大的也已定亲备嫁了,和春华年纪差不多又还得老太太宠爱的孙女,便多数是长房二房里的姑娘。 此中当属十二岁的山滢,是长房嫡长女,如今待嫁的便是起庶姐,或许是受了父母的指示,待这位表妹便格外亲切,“妹妹可是来了,往后姊妹间更多了一人作伴呢。” 春华也道,“还是要麻烦姐姐了。” 互执了一礼。 大舅妈便和婆婆说,“她两人倒是投缘了。”作为长媳,她在婆婆面前也更说得上话些。 让女儿和小姑的女儿作伴,虽说也是通过对小姑的友善来讨好丈夫公婆,但前提是,这女孩行止看着不差,当妈的不怕她把自己女儿带坏了。 果然其后,山滢对春华也多有照拂。 如山家这样的人家,历代便都有为官之人,只是和一般的世家一样,战乱中都不同程度受了冲击。 外祖母说要代母亲看管两个小孩,到底也算说话算话了,看过外孙女行止得体,针线也在同年龄里也过得去,又问过家里教过些什么。 “请过一位女师傅指教礼仪,又和府中的西席学过字。” 陶氏想了想,“那便和你姊妹几个一同学习家学吧。” 家学? 春华有些迷糊起来。 隔日山氏表姊妹几个果然拖着她一起去拜访了山氏的一位善乐得姑。 大家都是简单松快的衣饰,便是着裙也多是款式简洁,也没人在其中穿着名贵的绫罗绸缎,为了走路也多着屐,而非丝履。 到了堂姑家里,都仅着袜入室,因这位孀居得姑家境一般,普通人家的屋里也并不太明敞。 山氏的这位堂姑无子,也并不想再嫁,因有一技之长,在宗族里过得也不错,便更没有了再婚的意思。 看见了新面孔,首先便是山滢先引见了遍,对着新学生,堂姑首先是问了进度,“以前可学过乐?” “没有。” 堂姑也不奇怪,“你年纪还轻,可和姐姐们一同学箜篌?” 箜篌? 那个《孔雀东南飞》里的箜篌? 抱着见识一下古乐器的心思,春华并没反对。 因为是小孩,她学的便是七弦的小箜篌,日后此类箜篌也多为流行,女子多缚其柄于腰间,随弹随行,首垂流苏。 乐室内,由师傅打着拍子击节,又让另一十二三岁的女孩在一侧示范。 音若行云流水,丝桐声若空蝉。 空山凝云颓不流,说的便是如此雅乐的音色。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便是先有了好感,毫无基础的春华也是犯了难。 山滢等表姐妹倒是一直在侧指导着她,可是学习演奏这事,越是旁观人多,对初学者来说更是压力大。 七弦的音域自然不比示范时用的二十二弦,于是更有了点让春华觉得知难而退,不好意思道,“如我这般粗鄙,姐姐们教我也早是口干舌燥了。” 山滢自然客气道,“妹妹也是初学,哪里就会马上熟悉的,只怕我们教得急了反叫你失了兴致。” 世家女子说话便都是这样的不轻不痒,音调不高,也难听出声线起伏,总这样的温文尔雅。 却难以听出真情实感的诚意。 有时和她们说着话,都有些替她们担忧,这样的细声细气,听着人就有气无力,真怕她们说着说着顺不上气来了。 张家只有春华一个女孩子,由于历史遗留下的原因,这家的嫡系大多病死,旁系的很难谈上教养二字。山氏是世家女,然而做了主母和当姑娘时候说话的姿态又有了不同。 和这群差不多年龄的同辈在一起,便是春华此行最大的收获,也是受到了最大的冲击。 原来一直以来她母亲对她太过有“生命力”的担忧并不是空谈,怕是母亲自小就是这样的教养,所以才会觉得她“太灵活”吧? 问题是,这些像小绵羊样的姑娘们,整天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将来做了主妇该怎么办呢? 凉拌! 姑娘,你真想多了,想想你娘,你觉得自己还需要怀疑世家的教育质量吗? 天子与驴(二) - - - 这时代,世家就代表了精品教育,世家就代表了质量有保证。 世家,作为下一个封建时代的主要登台角色之一,在相当长的几百年中垄断了当时社会上几乎所有的优质教学资源。 王谢世家的对政治历史的影响,一直要到李唐官制改变才渐渐败落下去。 但在李唐早前的几个世纪了,皇帝是不断的轮流做,五十年换十二个皇帝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世家却可以稳固到连改朝换代都动摇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要想来个高度中央集权是空谈了,对于世家而言颇有些“仍由改朝换代,我自岿然不动”的意味,帝国的权力也始终掌握在世家手中。 因只靠着父亲,靠着祖辈的一个好姓氏就能吃喝不愁,世家的教育便更注重于礼仪,无论男女,自能说话走路起便专要授习礼仪。反倒是文化课,却不强求,能学成自是最好,不能学成也无妨。 他日为官出仕,这些世家二代阔少们大可以雇用幕僚,就其家境而言,实在不算该担心的事。 这时候还没有科举制度,没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反而有了点“读书无用人”的感觉。如此情况下,世家也的确养出不过不少的纨绔子弟。 但另一方面,世家的女孩教育却大多是精品,也不乏出过各出色耀眼的才女。 魏晋的社会风气毕竟还算开放,这便就使得各阶层的女子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概念还不算深入人心,更多的时候,世家交往,这个阶层的女子多是要与人走动交际的。 自身素质不低,又加上是女孩,家里不由还得多让其知晓点内宅事,让其多知晓人情世故,因此世家的女孩多出精品。 便如后世王谢世家出过一位才女谢道韫,对下过“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诗句,而她的哥哥,也是后世的一位著名文人谢郎则只能对出“撒盐空中差可拟”的句子。 春华如今正接受着这样的精品教育,见识过山家女孩的生活,不由也写信回家问问,自家的家学有什么。 回信,鼓瑟,篆印,酿酒。 窘了一下,篆印也算是风雅了,酿酒像是现凑的,哪个有点年头的家族没点私藏秘方了,但鼓瑟又算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敷衍。便不说这个,平日和山家人生活,这些表姊妹们不乏有绣花打发时日的,也有以剪纸书绘等作消遣。 有时去找姐妹说话,远远隔着院子便能听到阵阵清雅的琴声,可谓是把风雅埋入了骨子里,处处便透着底蕴。 郁闷着想想自家,虽然也是从小便让人教她礼数,相比而言却更有些刻意。 自家家学真是不问也罢,问了反而伤心。 倒是信里又说了,她离家的这小半个月,父亲的一个妾也查出身孕来。 于是她想到,家里这时更是忙不开了,她和张纪预计又该多住上一阵了。 她如今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皇上,也就是天子,他无处可去,被逼到河内郡来了。 这桩大事件报到春华面前的时候,果真让她大吃一惊,“皇……”改了个体贴汉朝的称呼,“天子怎么会到河内来。” 天子来河内来做什么? 自然不是公费旅游。 如今的这位天子,是桓帝之孙,灵帝之子,少帝之弟,也便是后世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位可怜天子汉献帝。 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不是挟皇帝以令诸侯。 汉献帝真算是悲催之人,一出生母亲就被嫡母给毒死了。看着别人娘俩的脸色过日子,“十常侍”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接着太监和外戚造反,他皇帝哥看着宫里待不下去了,领着亲信一块儿逃。 没逃远,被董卓抓到了,董卓要防备外戚何家外孙的少帝,把献帝他哥给砍了,于是他战战兢兢地被拖上皇位。 看似是天命所归,幸运至极,其实只不过是更大的悲催在等着这倒霉孩子。 董太师血腥朝政的时候,这小皇上哪会有好日子过?被迫给授予董卓亲信官职,被迫在董卓排除异己时下旨杀人,被迫同意董卓的那套治国理念……这皇帝做的,除了盖章,也真没其他作用了。 再后来,这小皇上是连天子体面都没了,让迁都就迁都,上朝没地方上,借了农民的茅草小院,文武大臣三跪九叩。 到董卓死后这情形也没好过,甚至只要是个军阀,觉得有必要,想驾着小皇帝上哪儿盖章就上哪儿去。 这或许是灵帝绝无曾预料过的事:当他驾着母驴在宫苑里肆意吆喝,把全国的官职当为私物明码标价贩卖的几十年后,他的儿子献帝,被各地的军阀任意驱使着汉家的权威。 五月天子逃入河内郡,郡守张杨(仍是那位吕布旧同僚童鞋)使千人负米粮奉天子。 六月,河东太守献棉帛。 其实并不只有曹孟德才知道天子的重要性。 皇上,皇上他穷得只剩下盖章的权力了,但依然还是天下的。 这些熟读历史的古人哪里就不明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雏形在东周就有了体现,有见地的人自然纷纷愿意效仿齐桓公。 但明白不等于说就可以做到,世家倒不乏有明白的人,但手上没兵如何就能“挟”得起来。 便是如曹操,袁绍,刘表等人才有这个实力去做。 河内太守张杨也奉迎了天子,还令天子很感动,认为这是个大大的好人,于是张太守他就升官了。 张太守他一升官,自然的河内郡守又该换上新人了。 这便是近日来最大的事件,先是奉迎天子,再是长官调任,山家自然也让人去了郡治,又派出了一个山启的年轻堂弟去。 连内院也不由被感染上了点紧张的气氛,一些下人婆子爱说嘴的甚至觉得由天子引来的各路军阀说不准会在郡内冲突起来,又会要打上一仗。 例如这般的言论自然被主妇给打压下去,然而不间断的忧虑仍旧在家族里传染开了。 几个山家的表姐妹原是因得日子休闲,便时常说笑,而今便是每三日一次的学琴也少了人。 教习礼仪有休憩时,长房山滢的妹妹山瑕便在后排暗暗压低了声音和春华说,“你说大家这是怎么了,家里都怪怪的。” 春华想大概是怕吓着孩子乱说嘴,主妇禁了在内院中议论这事。她也是从自己带来的下人这儿知道的。 就没说破,“兴许是天热了,精神蔫蔫的。” 山瑕年龄和春华差不多,是个八岁小女孩,因是后生的女儿,性格也更活泼些,“我大姐如今可成天闷在屋里不开心。” 这说的是她庶姐,正备嫁的那位。 “大表姐可已经定亲了,自然是不能多出来走动了。” 山瑕急道,“我可不是和你说这个,大姐往日也不出门,但……总之我觉得大家都怪怪的。” 春华马上想通了。 这是待嫁的姑娘,怕婚事有变吧。 时局动荡,说不准就打仗了,她又是个身份地位没保障的庶女,便是如今家里还算对其好,说亲的人家对她而言也不差了,但一打仗,婚事就不好说了。 兴平二年会不会在河内打仗的这问题,春华还真回答不上。 虽说她是个穿越者,但她毕竟不是学历史的,所谓了解三国历史,也只能是了解个大概,比如曹操会统一北方,孙刘赤壁大战会赢,这样的大走向。 精确到每一次小战役都要一一记录,就算是当时编史的那些古代人,都不一定说得上来。 在吃不准会不会打仗,春华也很老实地低调过日子。她本就是客,如今是外婆让她去和表姐妹一同学礼仪,家学,除了这些课程外,她便回到住处,哄哄张纪,每日再多练几页字,女红也可以做一些,往后见长辈不免总要奉上针线作礼物。 也就是这样,春华才渐渐发现这些日子里张纪的不对劲。 趁一个下午,春华练习起乐器,张纪便也如往日一般来听。 看着时机不错,也便直接问道,“阿纪这些日子在想些什么?” 张纪摇摇头,但看表情却不似旁日那般轻松。 春华更认准了有事,尽量温和地说道,“你老实和姐姐说,可是想家了,或是什么心事?” 小正太犹豫了会儿,终是带着一脸地委屈抱着她的手臂哭诉,“阿姐,他们说……他们说我是小老婆生的孽子。”   思君倩兮(一) - - - 小正太犹豫了会儿,终是带着一脸地委屈抱着她的手臂哭诉,“阿姐,他们说……他们说我是小老婆生的孽子。” “咯噔”一下,春华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被揪紧了。 声音气得有些发颤,“是谁这么说的?” 原本带着张纪来,便是觉得此刻家里气氛复杂,而他这样出身的首先便会受到影响。 到底是自己看着出生长大的,不免也生了几分爱护之意,将他一同带来外祖家便是防着小孩听着负面的话。 然而该来的总是来了。 小孩眼角还挂着泪,嘟囔着嘴,最后却不怎么肯说。 “你不说我就不会问妈了?”仍旧在小孩这儿问不出,春华直接叫人来,“阿郑。” 乳母给过来,“姑娘可有事?” “这几天咱们二爷都在哪儿,和那些亲戚说上话?” 作为张纪的乳母,郑氏如果不在这会儿给自家少爷声张下说几句话,那也实在不称职了。 看着大姑娘还是挺疼自家小主子,却又事涉她外祖家,也顾忌着才告状。 “少爷这些日子都在山家老太爷跟前,也见过主人家其他几位表少爷读书习字,正是见识多了。” 一听这话,春华也就明白了。 就外祖父母两位老人家头一天见面惮度,春华便知道,自己是亲外孙,但二老场面上也并没有薄待了张纪。 母亲腹中单儿未知男女,虽以其嫡妻正房的地位,如今也不用担心日后奉养的问题,但有一向着自己的庶子也不是坏事。 特别张汪子嗣并不丰。 山家人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几位大人,明面上是一视同仁地对待姐弟,外公山启也不妨随意地带着这个小男孩,只当是亲外孙承欢膝下。 主子们惮度如此,下人奴婢要在背后嚼舌根也难立刻就反馈上来,却是和老人家如今不再主事后,退而含饴弄孙,时不时把家中孙辈拎过来训个话,考问功课等。 这些孙辈都只会比张纪年龄大,但也不会大到完全懂事的份上,小的五六岁,大的也不过十几岁少年,其中便有些小孩看见祖父边上挨得近的位子上有个脸生的小娃娃。 张纪的身世不算隐秘,一打听回来,这个虽然也算他们姑姑的儿子,却和祖父没有血缘关系。 于是这些小孩便羡慕嫉妒恨了。 正正经经的嫡子嫡孙并不在乎这个,原本来者就是客,而且在家里父母也都教过了,要谦虚礼让,更何况是个小屁孩,正字嫡孙又怎么会把他放到同一个高度来羡慕了。 真的能不顾年龄,十岁左右的大孩子们来编排说些尖酸的话的,都是长房次房外所出的孙辈。 正子嫡孙的大房二房小孩受到偏爱那也便算了,连个外姓的和他们没血缘关系的小娃娃还要排在他们前头,看他们被祖父训话喝斥,都是些十岁不到的小孩,又哪里会谈得上什么气量。 虽然在祖父面前不得动弹做出点出格的事,但是心里却不免要酸上一回。被大人叮嘱不能欺负这小娃娃,嘴上说些尖利的话还不行吗? “庶孽子”这三字,哪怕只是小孩们不懂事说着抱怨一下的,也足够让自小便被当做宝贝呵护的小张纪心灵上拉出一条血痕来。 生母死得太早,那时候张纪甚至都没有印象,只是隐约每年总有一日山氏给让人在僻静处摆上香案烧些纸钱祭一回,他便要在这些香炉面前磕头。 作为妾,哪怕生前和主妇关系还算融洽的,山氏也只能为其争取到葬在家族墓地中的偏远位置,使其不致做了孤魂野鬼。但做妾,在祠堂却是没有牌位供奉的。 这些对于死亡冰冷的景象在幼年时也时而让小张纪迷惑不解,更多的时候,他会想到为何兄姊就不用给香炉磕头,却只有他才需要这么做。 那时候的张纪,被全家悉心呵护着,对嫡庶的概念也只是朦胧中一知半解。 自会说话起,他口中的称的“娘”只有嫡母,和其他手足同胞无异。 倒不是山氏刻意为之,只是此时的礼教嫡母才是母亲。 而如今,到了外面,才渐渐被人叫做“孽子”。便是原本不明了嫡庶之别,张纪也听得出被人称作“小老婆生的”并不是件光彩事。 “阿姐,我真的是……”对于庶孽子三子,小孩委屈地实在说不下去。 “别离那些混账。”春华气愤极了。 对个孩子说这个做什么?太过分了。 这个时代,无论小老婆本身是多么膈应人的产物,却都该是男人的罪过。 便是有婢妾德行上不了台面,对于初生的庶子女来说,他们却是无罪的。 一样作为孩子,却必须要因为出身而被人一辈子戳脊梁。 春华的确不喜欢她的那些庶出堂叔堂伯们,这些人不乏本身是品行不端为人不耻的,但庶子女就不等于完全的都是坏人,相反若张纪这样的还是弱势者。 只不过一直站在她自身的立场上,从小就是混在大老婆圈里,到要社交了,还没吱过声就直接被人分去了嫡女圈里。 即便素来占着嫡字,她也无法讨厌起老实乖巧的弟弟。 更要想到那位死去的妾甘氏,也终会心软。 抱过小孩,顺着头发抚其背安慰,却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和他解释嫡庶这个问题。 想了会儿,看孩子情绪稍稳定点不哭了,才说道,“阿纪,别人的话不中听,而你与我却都是张家之子。” “阿姐。”张纪仰起脸,眼眶中还闪着泪光,“我要真是……” “那又如何,你仍然是爹娘的儿子,我的弟弟,张家稳当当的少爷。谁又敢低看你了?” 张纪低头不说话,显然还是想着说他坏话的那几个小孩。 春华也颇看不起,持枪凌弱,一群十岁左右的大孩子去欺负个三岁小孩,也真是让人看不上眼。 都是些不出息的子孙,本事学问比人,在祖父面前又不如大房二房般受宠,便只能在个小孩面前摆威风,拿嫡庶说事。 开解道,“你要把他们放心上,也便是太抬举他们了。”不能直说,这些臭小孩自榜嫡子,他们的爹们却一个个都是庶子。 这话不能太直说,免得张纪注意又被拉回嫡庶上去,只说,“你可见他们得外公待见了?” 张纪想了想,“不待见。三舅家的樉表哥一直被说不用心。” 山樉?似乎是三房的幼子。春华记下这个名字了,“那大舅二舅家的表哥们如何?” “似乎更得意些,功课也好。”张纪有些明白过来姐姐的意思,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张着嘴说不下去。 “你心里有数就好,”春华见点拨完了,她弟也不傻,“往后更该跟了大舅二舅家的表哥们学习,看外公就知道了,谁更当上得台面。” “那其他的表哥为何说我……” “嫉妒吧。” “嫉妒?”小孩拖长了音。 “你觉得外公外婆喜欢你吗?” 张纪也点头,“外公外婆对我都很好。” “那父母亲呢?阿爹阿娘都你如何?” 张纪这回都不用犹豫,“爹娘待我是再亲不过了。” “那不成了,有爹娘疼,长辈喜爱,还不招人羡慕吗?” “阿姐是说他们在眼馋我了?”又想想场面上山启对诸孙惮度对比,似乎在家也并不很得重视。 这也很正常,张家孩子少,张纪便厚待些,旁的家庭里小孩多,出了长子幼子,其他孩子也不会个个都周到。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也真……”可怜。 语气里反带了点同情。 这实诚孩子! 反把春华给逗笑了,“你呀。” 稍敛了笑容坐正,“只要记得无论何时,你都是张家子,父母亲人永远守着你,谁也不敢小看了你去。” 和个小孩解释嫡庶,也实在为难,倒不是说以她的口才说不了,但对象只有三岁! 大道理说一大堆,如何就能让他听得懂呢?说得复杂了,反加重小孩心事。 对于出身的问题,张纪无可避免,便是如今家中像无菌房一样保护他,将来只有他走出家门,并还想在这个阶层上混,就一定会遇上来自他人的质疑。 这是春华无法保护他的事,哪怕是亲姊,个人的人生之路还是要自己走,她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义务管。世俗嫡庶观念的冲击,更别说她只是姐姐,就算是他妈也没法给罩了个罩笼把一切负面的话语全反弹回去。 就张纪如今是个未成年儿童而言,要对其心理健康负责的也应该是他们爹娘,而不是春华这个小丫头。 只是事情已经捅到她面前来了,以其年龄来说,开解不到位也不是个问题,左右张纪该是她妈山氏的责任而不是她的责任。 但这会儿开解不好,以后难免影响家中兄弟姊妹的感情。 更何况不表态,也实在对不住张纪平日对她这个姐姐的亲近。 张纪因而又重新放宽心地去看几个表哥读书。 隔了几日,忽然对春华说起白天发生的事,“也不知为何今日三舅家的樉表哥和五舅家的潼表哥就推搡起来了,两人滚到地上扭打起来,各被两位舅舅捆了回去。” 说完后有一丝快意。 春华微微笑过,问道,“你可没搅进去吧?” “怎会呢,阿姐早让我多看着大舅家的表哥学,我早不与他们说话了。” 随口说句,“也别在他们面前太倨傲了。” “是。” 又不免想到五舅家的山潼可是个小胖子,不是虚胖而是实实足足的结实,这吨位可压得对殴的人够呛。 更细节的,这俩人不单被捆了叉出去,连两个人的爹也吃了祖父的一顿排头,回家不用说,这气又从抽打儿子上头发泄出来。 想完又觉得自己好笑,若不是只与弟弟出气,这样的人物出身比不上他们,未来的前途也更比不上,哪里用得上计较。 可看着张纪此刻舒了气的纯真笑容,也觉得使坏小子们略吃个教训也罢。 只是毕竟没与他说出来,怕自家这实诚孩子又给愧疚上。 叫上张纪,“走吧,咱们去看看大表姐,那一位才真是在‘躲羞’的呢。”   思君倩兮(二) - - - 山家长房的庶长女山淩,自五月间的事件后,便成日将自己闷在房中。 春华带着弟弟到的时候,先去拜会了舅母,随后张纪便由长辈留下,一旁更有些小些的男孩一同游戏,而春华则由相熟的山滢带去看待嫁的大表姐。 山淩的房中由内及外,铺了满地的各色丝线,便是两个小姑娘也很难找到落脚的地方。 互望了一眼,作为主人的山滢很是难为情,“我姐姐这几日便是这样,赶着做针线,白日做夜里也做,就是母亲拦着她怕夜里做了伤眼睛,她都挺不下来。” 这位虽说是庶女,却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又是孙辈里头一个出嫁的孙女,婚期又宽裕,怎会要急着赶针线呢?家里又不是没有绣工。 联系到她夫家单方的婚礼延期,于是春华很能明白这位少女正在婚姻恐慌之中。 山淩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做事中,不断的做针线,不断的点数陪嫁,似乎这样才能让她稍微解除眼前的婚约危机。 众人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事,本便是身份尴尬的庶女,得了桩还算称心的婚事,未免怕夜长梦多,恨不得立马嫁过去。 知道她的所想,却有很难劝上,这样的事除非是男方哪儿给打保票,其他人越是劝越让新娘心事重。 如今家中嫡母早就和她谈过心,也有让人看着她防着她自践,弄坏身子,效果却不明显,山淩显然仍是心事未消。也只好变相地让各同辈的姊妹们过来看望,有客人来,山淩也不好冷落了人,让人陪着说话总好过让她一个人独自胡思乱想。 山淩也不傻,都是要出嫁的姑娘了,成天一批批得姐妹过来说话,使其不得闲做事,一两天兴许还会认为是姊妹间离嫁期进了,纷纷不舍。 但要每一天都有姐妹轮流过来“不舍”,她要看不出是家中刻意为之,也真缺了点日后为人妇打点后院,处理亲友人际关系的世故了。 可就算知道了长辈的意思,这些小姑娘们平日都是带着几分友善的姊妹,作为主人,也实在没法将人拒之门外,或者进了门就把人晾一边去,自己做针线去。她必须一一按礼招待了。 春华算是比较不能慢待的客人,比起某些堂姐妹更甚一点。 山滢好歹让人收拾出空地,三人便也不坐在屋中,而朝着庭院观景。 屋檐下风角摇动作响,夏日风入了长廊稍减了燥气,昼日垂帘,门阶闲寂。 十四岁的少女,并未上笄盘发,身量却已大致长开了,以她的年纪正可换上了式样更繁复的曲裾深衣,衣缘也更用了全彩,便是平日着的襦裙也更鲜丽些。 不由让小姑娘们很是艳羡。 更何况山淩正当豆蔻年华,少女青涩却渐长的婀娜身段,本人也是清丽的相貌。 夏日屋中不免闷热,便带着两个妹妹就庭院坐下。 “表妹这些时日住的可还习惯?前阵儿听阿滢说你正学乐,如今可会些了?” 春华照例是回答了,一边观望着这位大表姐,和所有山氏年轻一辈女孩相似,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并细声细气。 似乎长久地与她们相处,如今自己说话的姿态也有了改变。 “哪里会懂的那么快,全是赖姐姐们教着我。” 廊上由侍女奉上了的杯盏,正待主人更要说上话的时候,却不觉失落了袖中的小笺。 五色花笺纸上写下的文字,春华捱得进,瞄了一眼,却只看得见如“他人未知我相思”的字样。 他人未知我相思。 山淩很快将信笺收起来,脸上稍有的不自然也正待极力掩饰,却见得一旁的表妹也并不经意的样子。 一时有些侥幸。 兴许表妹识字不多吧? 却不知春华心中却是惊讶至极。 这是情诗啊情诗!不是说封建社会中,正经人家的小姐不该写这样的“淫诗”吗? 心中已经是惊涛巨浪,明显违背了与其的常识,然而却只当是不知,若小女孩般天真。 直到告辞,山淩作为新嫁娘不好随意走动,作为妹妹的山滢却颇殷勤地代为送了一阵。 等走远了点,与她说,“姐姐的未婚夫婿原便是少时熟稔的,因两家长辈们关系好,平日走动也多,你多住段日子便也能见上。” 言下之意,这对未婚小夫妇私下的信件往来,以其打小的情分来看也不出格。 出不出格也在其次,最主要的怕是让小表妹春华缄口。 他人的是非她又何必去说,更何况山凌与其并无利益冲突,无论此事失礼与否,作为客人的她似乎更该置身事外。 就如林黛玉住到贾家去,就不能管贾琏要娶二房三房,也不能管表姐妹的私事。 当下就说,“滢姐说的是,只我看大姐姐这阵可忙上了。” 人家都是未婚夫妇了,她没必要说人小话。 山滢便也随口答了几句,看她也不像会多嘴才又放心,也不像是特别有心机的那种,才放心。又想自己和个小丫头纠缠个什么。 倒是事后春华想到,这做妹妹的是真懂事到要为自家掩饰,还是被将要出嫁的姐姐给收买了,才帮着瞒人。 如果是前者,不免让她高看山滢一眼,虽说十二岁了,也快到了出嫁年龄—— 她毕竟是看得了山淩出门子才又回到温县。 住过了一暑,到入秋,原该告辞的姐弟俩去辞行,外祖母陶氏却估计着女儿的产期,这时候姐弟俩回家正是女儿身子重不利索的时候。 不如又多留了一个半月,直到收到了张家的喜报,山家的长辈们都喜上眉梢,其他人便也更随当家者的心意,于是便阖家欢喜了。 女儿中年得子,山启老夫妇也是喜出望外,一面打发了预备好给新生儿产妇的礼物先上路,两个外孙又留了下来,怕给坐月子的时候裹乱。 这么一留再留,见证了大表姐山淩的出嫁,这也算是春华在古代第一次见识的汉朝婚礼。 还算她运气不错,男方的家世并不如女方,甚至这门婚事本身也算是种巴结。 新郎也是青梅竹马,两家人平日也有走动,故而也相熟。长相普通的新郎官和美丽清雅的世家女站在一块儿给长辈行礼时,总让春华为这位表姐未来的生活捏把汗。 这便是世家庶女的尴尬之处。 出生下来,再不济在娘家也是个主子,和嫡亲姊妹一同的饮食起居,一同的学习一同的做派。 但到了最后,嫁的夫家却常只会比自家低,习惯了优质生活的世家小姐又怎能一下适应稍略一等家族的起居。 山淩的婆家人自然在婚礼当天出现,到底也是富庶人家,只通身气派,站在亲家身边便矮了半截。 新郎的弟弟妹妹们也不是没见过,学过礼数却总有不如,粗声粗气的说话,又在行礼后做小辈的该低首听训,这些孩子却多有偷眼瞄人的。 见识过山家子孙的素养,新郎家的弟妹们就如悲惨对照组,鲜明得对比出两家家境、底蕴的差距。 也令春华更不看好这位大表姐的婚事。 想到山淩怀于袖中的信笺,“他人未知我相思”。 他人未知,可……表姐夫他知吗? 表姐夫的教养,何可明白你作为世家女的阳春白雪? 她如果想要融入这个新家庭,便须先摆明了态度,而昔日的做派,高于这个新家庭的涵养也得一一给抛弃削平了。 如此磨去所有棱角,或许才是她的出路。 但春华毕竟只见证了这位表姐的出嫁,而未来的事却早不由她去关心后续。 年前,她和张纪两个终是回到了温县。   上已花似锦(一) - - - 出生的小婴儿白嫩,由山氏惯伺候的姚妈抱给春华,“这便是姑娘的弟弟了。” 这是她的亲弟弟。 此刻山氏斜倚在榻上,头上正扎着布巾,看着大女儿逗着小儿子很有些欣慰地笑着,泛出母性的光辉。 “三弟可由父亲起名了?” 这枚包子生的晚,如今已经排到了老三。 “还没呢。”仍是张家一贯的习俗怕小婴儿折福,“住你外祖父哪儿还好?这些日子没给添麻烦吧?” 老实汇报,“两位老人家身体都安健,女儿平日和纪弟也都得了照顾,哪还用母亲百忙中操心呢。” 话是这么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山氏也并不是不想要女儿,只是这年代子嗣传承是首要的。如今儿子也有了,家里情况更安稳了,便更想着几个月没见上的女儿。 叫到身边仔细地打量了会儿,才默然沉声,“长个儿了,瘦了。” 正在发育中的孩子,几个月不见,可不是便变样了。 个字高了些,原本的婴儿肥也褪下去了点,似乎更有了婉约的轮廓,气质也变得沉静下来,很不如在家时过多的“活泼”。 应该外形上,这年纪的小姑娘只会越长越好看,自然不会如儿童时期那样白嫩的可爱,肢体线条长开了,不由得就瘦下来。 做母亲的看了,总是有些心痛。 春华不当回事儿,坐过来和山氏说着在山家的事。 全都是些平日的琐碎,“大舅舅并不在家,我也多与表姐妹在一块儿。” 山氏原打算是让女儿逐渐地打开交际圈,然而自己没空,到母亲那儿,又正好遇上了天子行经的大事,家家户户的走动也多是停了。 “平日且做些什么?没我盯着,女红做得如何,怕是一脱了管束,你这丫头连针线都拿不起了。” 春华爬过去,给母亲垫好软垫,讨好地谄笑,“女儿可乖了,那用您操心呢。每日早上和着诸姐妹学礼仪识完字,得了空便做女红呢。哎,女儿的字儿也没拉下,每天都给练两页。” 对自家姑娘的文化课,山氏是一点都不担心,正想再问些细节,却听到女儿说了起来,“表姐们都学箜篌呢,女儿也学了点,却是不精通。” 人家学几年都不一定精通呢,你个小姑娘学几个月就想“技艺高超”,做梦! 到底让人给拿来了在山家得的七弦小箜篌,山氏也得家学,自出嫁后却没什么机会拨弄,大多是四处奔波,逃命,回了家还得准备宅斗——早磨光了这位孩子妈曾经的文艺心。 也是怀念,拿着女儿小号的箜篌试了一下,又叹了回,“看着你如今模样,总想着我小时候的光景。” 这位孩子妈是在感叹自己逝去的青春。 女人,结婚生子,安定家宅后院宗族事,然后婆婆妈妈就过去了。 多少如花少女被熬成黄脸婆。 春华也这才想起她的母亲也是位山家女,年轻时候这位世家嫡女该是如何的风华秀丽? 在她想入非非的时候,母亲早回过神,吩咐乳母姚妈,“记得我陪嫁里也有一台琴吧,妈妈给劳动一回,带姑娘去看看。” 山氏的陪嫁中果有一台箜篌,比起春华拿着玩的七弦,这一台制作精美的凤首箜篌本身便是一件艺术品。 然而漫长的岁月里,它唯一的作用也只有,积灰。 战乱来了,经济倒退,连带着上层社会文艺水准都一同下降,曾经的《孔雀东南飞》中描绘的“十五弹箜篌”那样的士族女子风气,也渐渐在战乱年头中消磨殆尽。 同样在库房里积灰的还有一具以丝缎包裹着的琵琶。 丝缎团花的锦布上积灰已如棉絮,连颜色也被灰尘深入得更黯淡,远远看着堆在角落里的形状,这姑娘还以为自己正在看一只金华火腿。 哪家的金华火腿用锦布包的?还像保存干尸一样放个几十年的? 指指那方向,问道,“是何物?” 自然不用她亲自掳袖子满面扑灰,姚妈又是老资历,脏活累活只有贴身侍女阿兰上前了。 打开包裹着的锦布后回道,“姑娘,是琵琶。” 清理过点递给姚妈,也想起点掌故,“是姑娘的曾祖母,故去老太爷泰安公妻虞太夫人的陪嫁。” 也就是张汪的亲祖母,老太爷去世前顺水人情把原配夫人陪嫁赠给曾孙女的那一位虞夫人。 当时春华还年幼,东西自然都是由母亲代收的。 虞氏便是出自与脩武张氏共称“河内望”的豪强世家。 这位虞太夫人命好,她所在的年代里正当桓帝之时,大汉的统治却仍在勉力维持,一辈子没经历过战乱。那时社会上风气很宽松,也因天子的寻欢作乐,民间世族对风雅的追求更甚。 虞太夫人的母亲是位县君,她陪嫁的器物即便几十年后由孙媳妇代收点数的时候,也不由让后院一众女子对其精致程度大为观止。 她陪嫁的琵琶,想来也不是俗物了,然而看着这多年未得人拂拭的乐器,心中却不由得惋惜。 现代的记忆于春华而言早如上辈子的事,便是不孝,如今前世父母亲人的面孔都已经模糊了。 只言片语的细节却反更清晰。 记得有个学小提的同学和她说过,再好的乐器,太长时间没人去调试,也就成了一堆废木头。 乐器都要是在使用中不断的调试,不断的为其修整,音色才会越来越淳,房子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便是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时间一长没人保养,潮湿、霉菌,通风不良,最后只能使名琴变成了“古董”。 诸仆妇丫鬟看着春华,姚妈则捧着琵琶,她年纪再小也是个主子,终要她来拿主意。 “县中可有人会琵琶?” 众人皆不知,只有常在本地的一位王姓仆妇想出个头,便说,“姑娘要是想学,县中似有一位独居的顾夫人,也道是得自家学。” 春华没马上应,独处的妇人,比寡妇门前的是非还多呢。 又想起教自己礼仪的女师傅徐氏是原是郡中教习采女的工作,也是常被邀请在女眷后院走动,定是认识不少才华出众的贵妇,由她推荐岂不是更好? 回来第二日,带着外县的礼物,姑娘又重新回去学礼仪课,并奉上自己针线以表心意。 徐师傅还是挺高兴的,学生又回来上课,且仍对她尊重。 这些月来,张家既邀了她,连学费也付了,还承担她这几年来的日常生活开销,就算主要要教的那个女学生走了,也没让她空着。 山氏便把族中其他的几个未出阁的女孩一同送来她这儿教习。 实话说,教这几个姑娘并不如成年心伪萝莉的春华好教,别看春华姑娘平日在她爹妈面前“活力”透支,到了正经的学习上却是定的下心。 却也好在压力小,这几月过得也算轻松了。 如今一同的小孩们也多了,人一多就可以编排上好几出小女孩间的闹剧。 便是春华作为张家现任家主的嫡出女儿超然的身份,在这个小班里,女孩们早有了各自的小派系。 等休憩时,春华也懒得和这群小孩们胡搅,直接找了徐氏领,一来是沟通感情,二来也估摸着引到杰出技艺的上层社会女子上来。 “往年春日宴上出游也多有士人者抚琴吹竽,少年郎并女娘合之为歌,”似乎是回想起她还在洛阳为宫女时随内宫出游上林的事,“阮家郎的琵琶确是奏得最妙的。” 徐师傅回忆的全是洛阳时的盛事,或许那时候的确是政治上最黑暗的时期,却不妨是文化上的盛会。 春华腹诽,我知道阮家郎有什么用,嵇康人家还奏广陵散呢! 幸好姑娘这话没出口,否则又是个错乱年代了。 此刻,为了赫赫有名的大帅哥嵇康,人家还没出生。 风雅事一听便过了,倒是兴平二年末的事不少。 山氏的小儿子满月宴没给办大,年前半个月张汪的小妾又生下了一庶子。 自己生产完还在半年内,后院又添婴儿产妇两枚,更要考虑着年末的家祭,过年时的走亲走礼,便是女儿略大了可以搭把手,也让山氏累得够呛。 期间旧院的宁老夫人也生了一次病,也不是要紧的,只是年纪大了惯会有些病痛,这么一来就把大女儿给抽走了。 这样忙碌的状况一直到了彼年的三月,张家夫人总算是歇了口气。 上已,三月三,修禊事也,是汉代的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这一日人们尽数到水滨祈福去秽,人流多了,不免也更能看到许多衣着鲜艳的丽人女子结伴出游,隔水少年郎君策马。 张家家主早被友人寻去饮酒,母亲带其和几个夫人打过招呼后,让她同其他的小姑娘们在一块儿玩。 毕竟又多了几个月的交往,如今春华与县中同阶层的女孩也相熟起来。 去年见上的王家姑娘已经十三岁,也到了议亲时候,虽没定下,却也开始安静下来,节日里和她们些年龄差得大的小女孩们略打过招呼就走了。 倒是素来就和她关系好的杨家杨琬仍是和她结伴,后面跟着美人小妹子杨琪一枚。 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这小妹子长得更好了,一边又时和杨琬搭着话。 又有赵家姊妹,王家的姑娘们因堂姐走了,剩下的年龄也不大,倒是听得多说的少。另外的常氏姐妹俩,则因其父与春华父张汪相善,这俩姑娘倒跟春华跟得更近些。 她们的父亲便是常家二郎的亲弟弟五郎。 其他也有小姑娘结伴,却和这里相似多是一个个小团体。 对于这样的小团体,春华其实不感冒,但混进来却也是缘分,人总要交际,便是觉得这些姑娘们现在幼稚,也不好看不起她们。 哪怕人小,出身却是摆在哪儿,未来长大了就是一群主妇。 这个县里还真是谁都离不了谁。 正听着杨琬对她说道,“我看着那花树开得好,过会儿使人摘花送来。” 人流多,怕这些小姑娘挤散,到底还是凭了两分成年人对未成年的责任心,春华劝阻了,“既是开得好便留下吧,此般美景赖天之功,而世人尽得矣。” 杨婉笑道,“好好,知道你便是个心软的‘雅人’。” 心软?我这是怕担责任啊。 这一圈儿的小姑娘有几个,稍个不当心在摘花的时候弄丢一个,爹娘们还不心痛死。 就算不找其他同游的未成年算账,好歹上已本是好日子,何必让节日留下阴影。 春华但笑,也不徒争,只想了起来询问,“我这些日子在县东门顾夫人处学乐,众位姐妹可有一同来的?” 一个人学习总是寂寞的,这般做也是增加大家交流,况且如果不找点其他兴趣,这个阶层的女孩就是每天绣花学磕头,到了节日开礼单,管下人管内院,结婚前预招姨娘小班底…… 这些女孩们也多有意动,却多还要回家问问大人,春华便跟和她们说起了自己去上过几次课的经历如何如何。 正在敲边鼓,从不管女儿在同龄中如何交往的山氏忽然在远处向其招手。 心里觉得奇怪,果然不多时,母亲身边的心腹丫鬟玉桂过来找她。 “姑娘还请过去,夫人叫您呢。” 一边做着猜测,一边和其余的女孩道别。 她母亲正在和一位三十不到的少妇说话,见她来了,说道,“还不来见过这位夫人,她是你曾祖母家的同枝,便是唤声姑母也无妨。” 母亲说得如此郑重,春华自然也省的,规矩地行完礼,叫了声,“姑母。” 这位笑吟吟的年轻妇人虞氏便将是未来与她牵连极广之人。 上已花似锦(二) - - - 虞氏是司马建公(司马防)之后妻。 出自望族,却又是旁支的女儿,身世尴尬,做士官的正妻有些勉强,做续弦却还相配。 议亲的时候,丈夫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在这个时代都堪作十五岁少女虞氏的祖父了。前头的正房早生了两个嫡子,连上进的妾都给生了两个庶子。 自己嫁进门才不过三个月,就又有一枚庶子降生——自己没生过一回的青春期少女,赶着去给自己的“新儿子”找妈婆子置办满月酒。 此中滋味真只有自己清楚。 初来时虞氏的处境怎么会好,前有狼后有虎的。初到一个陌生环境,总有几个奴婢不听使唤欺她年轻,总有几个小妾仗着自己服侍老爷时间长,暗地里拆她台。 哪怕是前妻生的嫡子,司马家的家教还算好,面上服帖,保不准心里也会仇视这位“占了母亲正房”的女人。 直到是熬到生了自己的儿子,她才算歇了口气。 然而也真是不走运,亲生儿子生下都不到十个月,灵帝驾崩,外戚宦官个个在都城中掀起大浪来,那一年兵乱,洛阳全由军阀控制,政治昏愦,当官的都纷纷逃回故里。 外任好逃,比如张汪,也就是在那一年带着家人逃掉的。但京官就难逃点。 司马防那时候在洛阳正担任着御史,自己看着逃不了,就让长子司马朗带着家人逃。 按照儒家之道,嫡长子继承,这位尚未担当任何官职的长男却已经要担任起保护幼弟和后母的职责了。 从洛阳逃跑还不容易逃,带着一群妇孺走不快,才出城就好死不死的被董卓拦下,司马朗还算是应对得体,又给了重贿,趁董太师不注意逃了。 回到乡里,本也是挺好就住下,然而祖宅孝敬里一带不太平,临得极近的邻县真有伙匪兵生事,司马朗就又带着一家老小去投奔舅家。 也总算到前几年战乱平息些,才又回到了故乡。 但虞氏的好日子还没过完呢! 在洛阳焚都,黄巾之乱,军阀割据之后的几年里,他也是当时董卓恶意迁都,“洛阳强拆团”中和天子一并被打包的中央官员之一。 到董卓死前不久,才找了机会溜回来。 一回家,给后妻附赠小老婆两枚,新庶子一枚。 当虞氏一边受着战乱之惊,一边又要观念丈夫,害怕年轻的自己一不小心就变成寡妇时,或许她真不会料到,再次看到她丈夫这老家伙和丈夫附带的这数枚礼物时,恨得真快过去掐人了。 如今司马家都已在故乡团聚,政治不清明,不得参与朝政的时候,士族间的联络却也少不了。 上已出游,因经济倒退导致文化也倒退,连带着权贵圈里的文艺水平也下降了。 毕竟不比洛阳都城女子的文化水平,地方上的这些士族女子也没个水平吟诗,曲水流觞。好在文化水准不行,山水与人的感受却不受时空限制。 年轻的虞氏这年也不过二十六岁,也恰在交谈中了解到张家曾有一位自己的从祖姑嫁来,从外县嫁来,更显得与原有家族间的联系难得了,双方谈着也愈有热络起来。 女人间的话题聊着,不由就说起了儿女。 山氏也就介绍起来,“我家有四男一女,长子今年便该参加童子试了。” 虞氏听着也笑说,“我家倒是没女孩,往日里可不是眼馋别人家姑娘吗。” 招了人家姑娘过来看看,也算是亲戚了。 张家的女儿果生得可爱,礼仪也好,难得在同龄小孩中不显得急躁。 又比对母女俩,女儿靛态更纤细些,全不如母亲那样结实,却也不至虚弱。肤色倒和母亲一样的白皙,所谓一白遮三丑,这姑娘日后即便不至成个大美人,眉目清秀,气质又佳,外表上很能得人好感。 看着小姑娘的举止仪态,家世也拿得出手,虞氏尚有一个比她大一岁的亲生儿子,不免也留了个意。 也是随便问问,露出个友善的笑,“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这些问题回答得多了,春华也是得心应手。 谁来都是一个模式批发:“不过是闲着做做女红,练字,照料几个年幼的弟弟。”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位也是同一批发台词。 “哪里,您真不知道,这丫头让我操碎了多少心。” “做娘的都为孩子操心呢。” “可不是吗,这年头教养亦发难了。” …… 见两位母亲开始妈妈经起来,她也略陪了会儿,然后行礼退走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生活也开始无聊起来。 每日重复机械的世家小姐培养,早上从来都是一个点儿起床,晚上则早熄蜡烛,具体到每时每刻都由人排好了该做什么事。 就连徐师傅那里教礼仪,堂姊妹间的娃娃小团体争执吵架的词儿都单调不带新。 一直到了八月,由朝廷再次任命张汪为粟邑令的文书下来了,而张家上下都因此喜出望外。 闲赋八年再次起复,这其中当然是有张汪本身的原因,才识好,任上收税收得上等,也有姻亲同乡为他说好话。 河内郡与汉帝国的中心洛阳离得近,在曹操的阵营中,前期首当其冲的便是颍川士族,后期活跃的却大数河内士族。 如今这年,汉天子总算是为曹操奉迎,历史也迅速地翻页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章。 不是曹孟德,北方也不会出现安定下来的形势,这一年,天子开始了正式的朝会,或许对后世来说这不过是汉家最后的一个形式罢了,对北方民众却有了相当安定人心的作用。 便是这样的形势下,官员开始重新被任命,虽不能马上恢复到正规上,但长期停滞的帝国总算开始远转。 张家也正忙碌着给张汪收拾着去赴任。 同行的还带上了本家的几个族兄弟,同乡人也有自愿为其幕僚的。 连过继的张淮也一同跟着去,虽说他在这年的童子试上落榜,但跟着张汪于他仕途总会得益。 倒是女眷方面,山氏这次没同行。张家总不能为此没了人主事,另外嫡子幼小,也舍不得挪动。 这枚包子已经得了名,叫张纬,比他晚两个月出生的妾生子则取名为纯。 一时又要家人分离,走前张汪特去和妻子提了下,“仲君妻子也是要与他同行的,你要有空多照看些常家幼小的几个孩子。” “我知道了,”山氏明白张汪的起复也有常家长子常林素来在其大老板面前推荐的作用,“那家也有和咱们春华年龄差不多的女孩,正好让她们平日作伴。” 两家世交,关系自然更密切些。 只是山氏到底还是提醒丈夫,“婶娘近日又病了,你走前也该去瞧一眼。” 张汪吃惊,“可是要紧的病症?怎么没人与我说过?” 这语气里不免有些埋怨。 “老人家换季的时候多是有点病痛的,你这段日子忙,看着情况不严重,婶娘自己不让说。”山氏也有点委屈,老太太自己病上了不让说,等旁人发现了不免就又把病情耽误了点时间。 张汪也不是真怪妻子,又听她把情形说完,也松了口气,保证道,“走前我终要去看望老人家一次,总是对我有养育之恩。” “是这个理。” 然而就在张汪走后的两个月里,婶母宁老太太的病不但没好上,却是益发严重起来。   暮景残光(一) - - - 宁老太太病重,作为她晚辈的一众人们便要来探望。 山氏比旁人更用心些,然而作为主母却没有扔下全家的道理,于是这照看老太太的活全落到了她家大姑娘身上。 八岁,在现代就是个小学二年级,在古代穷人家已经可以去做童养媳了,就是富人的孩子也开始知事了。 到旧居照料老人,地方虽小,在山氏看来也是五脏俱全,正是一个缩小版的内院,恰好给女儿练手。 春华也没有异议,顺带把张纪一块儿打包过去。 老人的病时好时坏,总算拖过了冬季,也算让她松了口气。 一般来说,重病的病人如果熬过了冬天,那总还有一年好活。 等稍走得出些,便收到了杨家姑娘杨琬的邀请让她去作客。 到底去母亲哪里报备一下,山氏也很随意,“你和人来往告诉我做什么。” 春华称是。 却又腹诽,能不说吗?家长都这样,与她说的时候显得大度民主,要真不说,回头头个收拾的就是自个儿。 亲自写了拜帖,约定时间,又预请同族得妹作陪客。 这堂妹和她年龄相当,性格文静话也不多,和族里的那些姑娘比起,春华也正看中的是她还算得体。 好姑娘,就得多给个机会。 带过去给母亲看过后,山氏也挺满意。 “模样周正,不招摇。还算知大体。” 在山氏看起来,模样长得没太好看直接把她女儿比对成豆腐渣;性格文静不致抢她女儿的场子,这姑娘做陪客就够了。 而春华自己的想法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只一条:别像她其他得姊妹那样上蹿下跳的丢人就好。 族里面不乏有被自己爹娘教育过的小姑娘来讨好接近她,这样的交往太刻意,也让她腻味。 也有闹哄哄的像些野丫头的,没规没距,那就更不会带出来丢人现眼了。 杨家的宅子在孝敬里,马车沿途过来,这一带的建筑看着都很新,多是在贼寇作乱后重建没几年。 到杨家由人接进去,杨琬也从内室迎了出来,拉着她进屋。 等大家都坐好了,杨琬看着她身边这作陪的姑娘眼生,便要她引见,“这位妹妹是第一次见吧?” “是我堂叔的女儿,平日唤作阿惠。” 这姑娘的大名叫张惠解,让春华恨得牙痒痒,羡慕嫉妒恨啊!人家姑娘的名字起得多有文化,也真不知道春华她爹当初是怎么想的。 华,古义通花。她的名字和个村姑似的,让她心里憋屈。 杨琬那儿作陪的无疑还是她那位漂亮妹妹琪娘,说起来大家小姐们挑陪客多是要更显得出自己点的。类似于欧洲古代贵族小姐自己长得不好看,就花钱雇几个“陪衬人”。 杨琬也没办法,庶妹和她年龄太相近了,都是这个年龄社交走动,难免就要捆一起。 这个尴尬的陪客最大的作用就是几家小姑娘聚一块儿作客的时候,她只要坐在小姑娘堆里,一众的小姑娘都被她比成豆腐渣。 杨琬也只好尽力的用“她出身比不上我”这样的理由来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不一会儿,侍女托着食案进来,摆上几盘精致的点心蜜饯。 “这是我阿姊做的,两位姐姐也尝尝。” 其实粉雕玉琢的小美人琪娘偶有说话,也是替姐姐争脸。 她这么说完,客人也不能不说话,春华便夸赞道,“琬姐做的点心一直都这么好呢,我可不客气要给咱家老人讨点蜜饯回去。” 杨琬也笑道,“偏你贪嘴还用老人家作借口。” 春华继续和她歪缠,“琬姐这么说,岂不是让小妹罪过了?你送我一罐蜜饯,我隔日也回你样点心,有来有往的不是更好?” “你这丫头话真多。”大家不过是在玩笑,等临走时杨琬果大方地让人给送了罐蜜饯。 点心可口精致,这年头的姑娘实在闲得慌。如春华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寒暑不断的练字,找师傅托关系学乐。 也有如杨琬这样捣腾吃食的,也有在绣工上出挑,一张屏风一百只凤凰形态配色各异。 世家女总是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本领。 但这一室的小姐们吃相文雅,点心精致也未用多少,倒是在杨琬在这些姑娘堆里开了个小型八卦会。 “什么,你家兄长要去获嘉县?”获嘉也在本郡,离得并不远。 “明年兄长便是弱冠了,看样子父母亲是想让他去投靠族叔,然后出仕了。” 杨琬这么解释着,“或许就是今年下半年的事了。” 杨琬的兄长去岁才刚成亲,然而这世道上做官也不一定算得了好出路。 但一个家族哪怕再繁盛,三代若没人为官的话,也便不能称为世族,这个圈子里也不会有其他家族愿意结交。 出仕这算是好事,然而看杨琬并不似高兴,春华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只能说,“家父也在任上,不知几时才能得见。” 这事杨琬当然知道,笑道,“你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想法?家中父兄男儿离乡也是再所难免,便是我们……这些女儿家,将来命定何方也是未知。” 她说得是大实话,世家女子婚姻就没有自己做主的,可看样子她却是闷闷不乐,春华心里泛起了个想法,“嫁去远方,你是怎么知的?莫非……”住了口。 杨琬点头。 一时明白了,她这不是为兄长烦恼,是在为自己烦恼。 又反应了过来,这些年从未听说过她许了人家,难道说就是最近定下的? 联系到兄长刚要去出仕,她便微妙的在这时刻上定亲。看着杨婉眉目间的忧思,也不难就想到点什么。 鉴于周围还有旁人,春华没不再问下去了,有些问题或许私下问她更好些。 等出了杨家,心里还是不免在想杨琬。 嫡女又如何?有时为了家族牺牲也不算少见。太平无事的时候,自然被爹娘宠着找份好婚事,等有必要的时候,这些小女子也是有义务为宗族家庭牺牲的。 这里毕竟不是提倡人本思想的现代,许多个世纪里,集体福祉永远大于个人利益,这样的思想甚至一度毫无疑问的成为金科玉律。 集体大于个人? 春华没那个胆量去反社会,哪怕她反的是封建社会。 令她惆怅的是,即便生为一个士族女子,其实和农村中因家境贫穷,不得不为哥哥“换亲”嫁给老头子的农村少女是一个属性。 正在这样想着,同车而坐得妹惠解的声音响起,“阿姊,杨家大郎去投奔的那位族叔?” “是季才公。”又想到这年代复杂的称呼问题,小辈无法直呼长辈的名字。 看着惠解似懂非懂的点头,春华自己都在觉得头疼。如果不解释,这妹子以后也不会知道杨季才就是杨俊。 终给补了句,“季才公讳俊。” 顺带开始回想她是怎么才能从旁人众口一致的“伯盈公”这样的称呼中最后知道自己的亲爹叫张汪。 惠解又问,“那杨家姐姐她是定亲……” 春华忙阻止她说下去,“别到处说。” 惠解便马上止住,虽有些不明白,却想着家中大人教的,要听堂姐的话。 忽然马车就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回姑娘,是与别家的马车遇上了,这地方掉不开头,便停下了。” 县城的街道并不宽敞,路有两行车马相遇,总要想让。 私人用得起马车的非富即贵,同一县内还真难说会冲撞到哪位亲戚友人。 在这时代出行也有过几次,春华也早习惯这种状况,"大家行个方便,给让道吧。" 惠解在一旁看得新鲜,又觉得堂姐懂得真多。 却又听到家丁说,“前面是堵住了,掉不开头。” 这问题就像小胡同里同时两俩不同方向的车相遇。 春华想了想,“下车吧,让人在下个路口接上。” 惠解有些闷闷不乐,这儿却不由她做主,心不甘情不愿地捏着衣褶。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年代还没有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更何况这一带不比在自家旁,人总是收敛点好。 总好过往后这阶层的人们聚会时拿她玩笑,类似于“仗着富家小姐的身份专横跋扈,在街巷里与人争道”这样的言论,她就被打成了个无脑骄横大小姐了。 要对方还是个长者,这乐子就更闹大了。 也还未等她们来得及让道,对方却先遣人来说,“我家郎君请贵方先过。” 言语客气,当听到贵方两字,春华不由得冷了一下。 诶,似乎在泥轰国的语言中,也有贵方这个词汇? 口上已经回道,“善。” 不留名,也不问名,“与我谢谢你家主人。” 温县就那么点地方,通了名姓大家都有点牵连,也就把小事化大了。 本着低调原则,春华让人客套地去表示感谢,然后让队伍迅速地经过抽身。   暮景残光(二) - - - 对面一从的队伍乃是孝敬里司马家的五郎司马恂,年岁与张淮相当。 归家后先至父母处问安。 “怎的今日会较平日晚?”司马建公年近半百,家风严谨,诸子往日在父亲面前总不由束手束脚。 十二三岁的五郎司马恂便挺怕父亲,他是中间生的男孩,非长非幼,更不是嫡子,自记事后便是在兵荒马乱中逃命,这个他叫做父亲的男人,也是这两年才见上。 一边回道,一边不敢抬起头,“是在道上和他家马车相遇,因让行而耽误了时间。” 听了这话,父亲更要追问,“可与人先行?” “孩儿早便退让了。对方也予以让行,但儿子见到对方似是女眷出行,故先回避了。” 司马防点头对此还算满意,却还是问得苛刻,“对方是女眷,你可有冲撞?” 就算有也不能在您面前说呀。 少年五郎对父亲这一套刻板,时不时拎上来训斥的教育嗤之以鼻。 但作为中子,他心里对父亲反感面上却仍是恭敬,“没有,只是随从看见对方带着行走的侍女老妇,便怕冲撞了哪家的内院。” 这才算圆满。 又老生常谈的训话,更小的几个六郎七郎都未蒙学,早在家中了,八郎则还是个婴儿。 司马防虽说是个古板的人,却谨慎至极。 同一县内,说不准就是遇上了哪一家的长者。 末了等儿子都退下了,还把儿子的随从找来问过。 “似乎是元安里张伯盈公家娘子。两面没冲撞上,才打了照面,那一家的姑娘便约束了下人,既无慌张也没惊了车马。若不是五少爷先遣人让行,看着也是谦退之态。其后经过也耽搁,还使人来道谢。” 这么听着倒像是人家姑娘的反应更迅速些。 听着没事司马防也不再多问,只是虞氏凑巧听到,便想了起来,“是张家娘子?兴许是由人邀了来走访的,杨家赵家也有年轻小娘呢。” 原本不过就是听过便忘,司马防听妻子这么说倒是起意,“你见过这一家的女公子?” 虞氏也是先前有些看中这姑娘,年龄相貌家世正与自己所生的六男司马进是良配,然而现在孩子们小,她也不能太早说破,万一丈夫已经有过为幼子几个预想过婚事了,自己这么说反拂了意。 只先在丈夫这挂个号,“这姑娘是顶不错的,在县里走动,哪家不带着孩子的?也是和她母亲聊的时候见过几回,仪姿从容很不像这年龄女孩的稳重,所以也就有个印象。” 又拿出了妇人家往来的名刺,抽出张家夫人的给予丈夫看,“是这个孩子写的,听说是幼时便习书,寒暑不缀。她家女眷的拜帖名刺便都拜托着由她来写。” 如今汉都官吏间小楷已渐流行开来,然而看着这个女孩书写的隶书笔势飞动,姿态优美,也是极下工夫的。 都说自如其人,这话虽不一定准确,在文人间一手好书往往使人高看一眼却是不假。 按下这条名刺,没多在意这个女孩,也只当是彼县中一个颇得教养的大家小姐—— 事实上春华近来也忙不过来。 老太太的病看着也就这样,前一阵她倒还得些空,一时间却急剧恶化,她不敢托大,连夜让人去本家回禀。 那时尚有宵禁,母亲也是隔天一早就赶来。 她正在宁氏卧室外间榻上倒了一会儿休息,就听到屋外廊上传来的走动声。 其实自己也是衣不释带地照料了老人一夜,虽不需要她亲自动手,毕竟还要留只眼睛盯着。 也是没休息好,硬是掐了自己一把起来。 吴妈忙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都累了一夜了,还不快歇歇。” 春华摇摇头,九十步就到百步,都已经花下如此的幸苦,现在躲懒就全拿自己寻开心了。 迎了出去,果然山氏不但是自己来了,近支的几家夫人也来应景了。 宁氏是张汪的养母,原本也是长子妇,在宗族内身份不低,也该得尊重。 春华出迎,见是长辈,便先据礼跪说,“给众位夫人致安。” 山氏看女儿这样也有雄,“婶娘现在如何了?” “太太天明才睡熟的,各位长辈待会儿过去还要轻声些。” 由母亲身边一妇人说道,“幸苦你了。” 春华也认出这是与自家走得嗣叔妻子,也回道,“是晚辈本分。” 然后山氏带着这群女人进去了。 等人走后,吴妈过来扶她起来有些雄,“姑娘这是何必呢,夫人们这些日子事多,你这般做也没人看见。” “没人看见所以我就不做了吗?”义正言辞,“孝心本是应当的,便是没有旁人在我也当这么做。” 说她是作秀也罢,在春华心中,给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宁氏侍疾也是应该的事,根本没有一点的不情愿。 她心甘情愿,就算母亲这次点上的人不是她,她自己也会主动申请过来照看老太太。 更何况,人在做,旁人也并不是完全都是瞎子了。面上不夸奖,心里也是记得。 转眼,春华在廊上说的这番话就传了出去。 夫人团们围观了几日,待老太太病情稳定点,山氏也就让宗族里晚辈的媳妇们轮排着来侍疾。 刚开始病情只一点不好时让女儿来照看,到如今都已经病重了,自然不能再只让一小女孩照看。 春华确不用再劳累了,到底没回去,和母亲说,“太太是父亲的养母,我家总要更热切些,母亲要掌管一家事务,女儿是长女,只盼能与家里分忧。” 先前就已经雄着了,山氏有些不情愿,“你又在说什么话呢?你个小孩子家的,如今族里婶婶们来照看,还要你多做些什么?” “那阿娘该更放心了,我在这儿不过也就是求个自家心安,太太总是看着我长大的,待我不坏。”说到这儿,语气一滞,“老人家也总更想看着熟悉些的晚辈……在她心里,咱们才是她的家人。” 山氏默然,没说话。 春华以为她是同意了,然而发现母亲却是侧头湿了眼眶。 “阿娘?” “你说的对,便代你爹尽孝吧。” 宁老夫人的病情反复,最终只有体力愈发差了。 夏历初时,四处结了梅子。 中庭养着的那只鹧鸪烦躁地叫个不停,怕吵到昏睡的老人,春华急得把鸟笼搬离了庭院。 叫做“鶸鶸”的鸟儿,似是看出这位长期与其作对的小姑娘的意图,更加卖力的急叫起来。 “别叫了!”用脚踢笼子威胁,却全没一点作用,气急了便说,“再叫我把你的毛都拔了。” 仍没作用。 老妇们在一旁看了都笑了,劝道,“不过是畜生,哪里听得懂人话了。” “便是畜生……”她气急,“快些拿出去,别让吵到老夫人。” 自有小丫头接过了出去,阿兰则上前给她理齐衣饰。 “别了,又不是穿裙裾。”在旧居家常,她穿的随意。 阿兰知道主子这还是在怒气上,一面憋笑还是给她理好衣物。 其实她真正在急躁的是什么,她自己清楚。 阿兰便提议给她解闷,“这时节有卖梅子的,姑娘何不让人买些尝尝?” “前几日下了雨,都给泡水里了,还有好的。”况且这时节,枝头也只剩黄梅了。 青梅不再。 这不是个好意象。 知道自己这是带着别样的心情看景,心里悲戚,便是在万物繁茂的春夏,也会觉得萧瑟零落。 如果是心情愉悦,那么便是秋日也会“我言秋日胜春朝”吧? 又问过人炉上还有熬着的粥羹。 得到回答,“这几日都按您的吩咐,一直都让人热着呢。” 正待说些什么,老夫人的卧房里走出了个仆妇过来与她说,“老夫人醒了,要见姑娘呢?” 大喜过望,“太太醒了?” “是呢,请姑娘快些过去。” 宁老太太果然是醒了,看着精神也是不错。 春华毕竟是没经验,看不出老人家这是回光返照,甚至想着已经清醒人的知觉也清明,过些日子许会转好。 宁氏让她靠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只要您好起来,又哪里辛苦了。” 宁氏已经不再认为自己能好得起来,说话吃力便简要着说,“我死后……” “太太!”春华不愿她说这些字眼。 “别忌讳,总是要说的大事。我死后,嫁妆大概是要归娘家收的。” 此时风俗便如此,女子嫁了人,如果有亲生子嫁妆由亲生子继承,没有亲生子嫁妆便该当由舅家接受。 “我房里的这些东西让你娘分了,也算是个念想。”宁氏感叹道。 她虽无子,却也想给小辈点东西作纪念。 便是春华也是这么想。 她来照顾老人家绝不是为了想得到财产,毕竟亲情一场,如果老人家死后,却连一点遗物都不能给他们留下,哪怕是睹物思人也好。 前人之物,除却价值外,也是让人思念缅怀的寄托。 只好安慰道,“太太想得多了,待你好些,等到瓜月也正好让晚辈们奉了鲜蔬瓜果,可就得过了。” 宁氏和蔼地笑着,说话吃力,连笑都吃力。 春华不知怎的心里就难受。 老人家病得不成人形,脸色黄蜡,叫着她的名字,“春华……春华……” “我在。” “旁人我都不担心,你可怎么办呢?” 春华神情一滞,勉强笑道,“您何必担心我,我有父母疼爱,将来有兄弟撑腰,我……大概是没事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宁氏顶喜欢这位如她孙女般的小姑娘,更得她照料一场。 对她说了实话,“你长兄不是亲生子,嫡亲的弟弟幼小,家里怕是要争上一争的。” 春华明白她意思,却是从来不愿这么想。 “有了你亲弟弟,又要为其争,我可怜的孩子,还有谁会为你打算。” 你的未来将何以为继? 她当然是这么想过,和独生子女不同,先天就得到父母全部的爱。多兄弟姊妹间,难免会要争得父母重视。 这么多年才得到嫡子的山氏难免将全身心的爱给了小儿子,并不是不再关爱大女儿,然而这样至亲间漫不经心的怠慢才更让她难受。 她怎么会恨亲弟弟?这么多年来,盼望还来不及。 但宁氏也真是因为疼极了她才对她说了真话。 未来…… 嫡亲的弟弟即便不继承父亲的财产,有母亲的财产补贴,大概也不会差,仕途上更有父亲的名望在,姻亲世交总有出路。她失了父母的关切,却不一定有份好前程,联系到杨琬的遭遇,颇有点前车之鉴的意义。 世家的女子,只要有必要就当为家族牺牲。 所能靠的也就是娘家给分的嫁妆作底气。 有时她不愿想得太透彻,太透彻了揪心。 兄弟姊妹几个中,她也正是混得最不好的那个。 母亲的精力全给了亲生儿子,总怕他未来继承不了家业过不下去,对于渐渐长大的女儿却不免忽视了。 别家的女儿,早开始陆陆续续备手出嫁的东西了,哪一件添进嫁妆,哪一件如何处置。世家子女都是这样,从孩子懂事起便慢慢地备起婚事。 而她已经九岁了,家里却没有透露过半点风声。 35官渡之战(一) 宁氏病故于这年夏时六月,梅子落枝的时节里。 和春华交待完话后,老太太便昏睡过去,其后便再未醒来。 最后在两夜后死去,遗体在翌日早晨由人各晚辈为其擦拭洁净,欲待使殓者换上葬衣停棺。 似正应示了此地主人的故去,便是宁氏昔日所养叫做鶸鶸的鹧鸪竟也在次日开了笼门,不知所踪。 诚如宁氏生前所言,此时风俗死后果然由其娘家人来收回嫁妆。 屋里的一些旧物便分与了自己的几个晚辈,留下的东西中匀了最多的两份,一份给养育过的侄子张汪,另一份则给了心里念叨着的侄孙女春华。 能在娘家人手中漏下的物件大多价值不高,或是出嫁后在张家置办的。所说的价值不高,也是相对而言,至少春华所得到的全是小件的金首饰。 按宁氏说的,式样都是她出嫁那时的旧样,让她去重新溶了打新样子。 但前人的物件,哪怕只是收着,她也是不情愿去溶了的。 一时又想到老太太最后对她说的话,一腔肺腑之言,全是替她着想。 母亲并不是不关心她了,毕竟只有两个亲生孩子。 但说起来如今对她前途的疏忽,看似是偶然,偏心也是现实的,同等条件下男孩总更得关注些。 说起来并不是她母亲的错,只不过是时代的现状。 与此同时,宁氏亡故的死讯也传报给了张汪。 在任上,张汪确有痛哭流涕,甚至都写了给上司的辞呈要求回乡扶灵,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实现。 也很现实,张汪本人是可以悲戚,去守孝,然而他手下的幕僚以及一同出去的同乡们却都倚靠着他。张汪退下了,这些人的仕途也同样遭阻。 这些人中还不乏是曾经举荐过他卖过人情的故交们顺带把子侄相托给他,这么退了,人情还不了,实在无法给支持过他的势力交待。可见当官出仕,也并不是想退就能退。 更甚的考虑,张汪的出仕也多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嫡子幼小,他总要撑到孩子能有担当才会退下。 官场上便是人走茶凉。多年不为官,这圈子里的人便没人再会想到你;三代不为官,其家甚至难称为士族。 这样的现实下,张汪便默然地对养母的丧事只单纯的表达了“悲戚”,悼文写了不少,却没有自己找抽地给长官写个丁忧的报告。 通常这样的报告写了,长官才不会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边成全你的好名声,一边夺情照顾你的前程。 没那么便宜的事,在这时候打类似的报告,张汪也就自己找抽了。 官场上也就是各自站队,张汪也不乏树敌。 要诋毁他的总是找得出条目来,张汪原是从祖父丧上得了孝名的,而这一位论情分是他的养母,对手便拿出这事来,逼其“丁忧”。 还算好,显然没成功,宁氏情分上犹如母亲,在礼教上却还只是婶母,作为侄子并不需要为此守孝。 所谓官场上的黑白,主要还是靠实力。河内士族遍占北方,早形成了股不小的势力,便是有人恶意诋毁,这些表面没有结成党羽实际又紧密联系的河内士族也会各自维护其阵营下的每一份子。 张汪没因此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还越调越近中央。 这一年她外罩官服,内戴孝,由栗邑平调到获嘉为令,品级未动,却离国都中心靠得更近了。 哪怕这是她亲爹,春华对张汪的这种“守孝”方法也有些嗤之以鼻,在她看来这真可说是矫情了。 真心悲伤为何不直接丁忧回来给宁氏扶灵?连养母下地最后一程都没送。盖因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过就是舍不得位子罢了。 然而在春华看来给祖父时的反感,偏偏她爹的这场作秀还被赞为“孝”,又有人将他前期给祖父时的恭敬再度翻出来,两件事一结合,他还成了个“孝子”。 汉代是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张汪这个大大的“孝子”又再次被荐。 连做女儿的都有些看不下去这样的政治作秀,但很多年后春华才发现,处在这个位子,如何矫情,如何矫情得到位,既不让人作呕,又恰好让人记得住——这些都是名利场的规则。 子不嫌母丑,对于父亲也一样。 虽然对父亲在官场上的作为有些膈应,到底总是亲父,等张汪满了三年得了告假,遣人致信说要回归故里探亲时,春华也是激动不已。 三年里, 曹操打张绣死了大儿子,刘备没地盘继续逃窜,吕布则宣告死亡。 就连大小乔都已经初嫁了。 张家接到家主的来信后,阖府可谓上下欢欣如同过节,府上齐整地收拾过一番,只等张汪子侄等人回来,翘首以盼。 然而最终等到的却是无期限的延期。 这一年的司隶校尉正是曹操(兼职),然而河内区域至北全是袁绍的势力。 张汪的官职是由汉朝廷命名的,但与其一系的人却大多倾向与曹操,时局不稳,袁曹交恶,两者再彼时都是北方的巨头。 一山不容二虎,便是张汪在信中也委婉地点出,“必有殊死一战。” 家主回不来,众人失望之余,生活又回到正轨上。 想到官渡之战的结果,自然是中国的曹操赢胜了更北面的袁绍,但问题又回到原点,春华即便知道大致的历史走向,却不可能知道这其中有哪些具体的炮灰。 打仗,双方都会有伤亡,哪怕曹操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中间也会有各色的牺牲者。 她爹还落在外面呢! 哪怕张家所在之地也算不上安宁,至少是一家人团圆,想到在异乡的父亲春华心里就不安。 就算因为张汪在官场上的政治作秀让她心里不舒服,但亲情却是无法割舍的,愈是思念,她就开始动手制衣,给张汪做的,给张淮做的,族亲堂亲等自有家中针线绣工,秋衣冬衣,足足堆了两个小包袱,让人给随了家书捎去。 独在异乡为异客,张汪收到女儿给做的衣物时心里止不住的感动,便是张淮离乡这么久,见捎带的衣物中给他的也是亲手做的,心里也不由怀念起昔日的童年时光。 打开包裹,父子俩表情都微妙起来。 春华这姑娘,仍是按照小时候的兴趣,对于针线的喜欢也只仅限实用的制衣裁布,对费神的绣工却无甚兴趣。 一件衣服上,连绣纹都少见,外衣都简单的像内单。 张淮瞄了眼养父,说道,“妹妹的手艺益发精进了。” 这纯粹是在睁眼说瞎话,实诚点说,做衣服的手艺是精进了,但实在看着太素了。 闺女,你好歹在襟口上镶条边也好啊。 张汪勉强看在女儿的孝心上,总算是接受,“都是大姑娘了,针线上该用些心思了。” 心情是感动的,只是服饰实在太简了,预备写回信表扬女儿,顺带给妻子提提醒女儿的针线要加强。 好在他本就是默默地在私下为婶母戴孝,衣饰简单,也说得过去。 之所以说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实是张汪身边的幕僚们开始说道张汪儿女婚事结亲的问题。 结姻是成两姓之好,联姻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政治投资。 张汪的“长子”这年已经十四,女儿也已经有十岁了,便是相看也不晚了。总没要到娶妇嫁女的时候, 才匆匆与人议亲。 按照这些幕僚的建议,张家长女是嫡出,摸样生得不错,教养也好,正该向高门结亲。 在这些人选中,不乏就有张汪的一些上司家的公子少爷,年岁相当,却最后多被他拒绝了。 “孩子还小,都没定性的时候,总要再相看几回。”张汪这么说道。 人在官场上,或者说特定的环境中,总不免做些违心的事说些违心的话,甚至如果有必要,为了家族牺牲某些个人利益在当时人看来也是在理的。 但张汪还是决定如没必要,绝不白白地为了家中子弟的仕途搭进女儿,哪怕只是为了孩子争上这么一回。 也就是受到幕僚的建议,张汪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女儿也大了。 在他印象中还是个懵懂小女孩的女儿,也要到了与人议亲的时候了。 做爹的对女儿总有些难言的不舍,于是张爸爸提前的开始惆怅起来,心里不舒服,变本加厉的训导在身边跟随的子侄。 于是张淮就过得有些凄惨,这孩子在家的时候字写得没有妹妹好,到了外面因为读书一般,才华也有限,除了“长男”这个名头好听外,他就是做壁花的。 跟着张汪也总算是长脸的事,但他功课不好,人也总有惰性,一来二去张汪不免训斥。连族叔们也挖出他昔日童子试不中的事来反复的说——他是长男,是张家下一辈的脸面。 可怜的张淮一腔怨气,既不能回去说,给家里的书信也只能写给“母亲”山氏,曾经的生母则成了旁支的长辈。 也就只有与“妹妹”写信时念叨几句,父亲近来脾气更急躁了,某年长的堂兄由人举荐去了哪儿之类的琐碎。 然而到了最后,无论是张汪写给妻子提醒女儿女红的家信,还是张淮写给妹妹抱怨琐碎的信,都没送出。 居一年,司隶,衮州等地州内的往来被阻断,大战即将来临。 36 官渡之战(二)     直到书信阻断,春华才第一次理解到所谓“家书抵万金”的心情。   母亲与她说道,“那时你才刚出生,外面也正是战乱,你外祖外婆牵挂着我刚生产完,兵荒马乱却直到两年后才重新互通有无。”   生于此乱世的人莫不都遭受过战祸之苦。   想起怀县山家,确在不远处,然而如今各家各户白日尚闭户不出,驿道早难寻行人车辙。   除却日常所需,张家与外界的联络也沉寂下来。主人不在,宅内由妇人带着小孩,虽说这并不代表聚族而居的张家已经没男人在,到底山氏比往事更谨慎些。   “终会过去的,以前不也过来了吗?”   听着女儿的安慰,山氏并不感到轻松。   她家大姑娘是愈发能干,渐渐长成将至豆蔻年华。   家中的男孩,却尚幼小,长男与她不只没有血缘关系,更是别家过继而来。当时家族内并非没有更小的,刚出生的男婴。这让她不由记恨起故去的老太爷,让一个有了记忆的六岁小孩过继,他真的是诚心为孙子的承嗣着想吗?   便是因无子过继,幼小的婴孩岂不更好?   然而事情既已过去,当今却不得不接受这桩事后续带来的种种隐患。   次男阿纪性格安稳忠厚,自己亲生的三郎却懒散不求学。   兴平二年出生的张纬,大约因为是父母大半生才所得的嫡子,家中奴仆见主人颜色自然从未怠慢,向来都是予取予求,就没有过不满足过他的事,性子不免就骄纵起来。   物质方面的予取予求,然而另一面这对父母又对嫡子期盼益高,参照着头生女儿幼时的情况,也早早请人来开蒙教《诗》。   结果显而易见让人失望。   “阿纬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山氏有些后悔,先前女儿便对她有过提醒,爱之是以害之,或许真的是自己把儿子给宠坏了。   山氏的乳母姚妈却不以为意,“夫人也不看看咱们少爷才四岁,二少爷在这时候哪生的这般灵动聪慧。”   张纪的性格更温和内向,而深受父母宠爱的张纬却没有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经历。   出生时家中没儿子当成了宝,而后嫡子出生,庶子的身份又重新被打成原形,家中没人虐待张纪,奴婢却惯会踩低捧高,四岁的张纪在这刻已经被现实颇了盆冷水。   这样前后差距巨大的人情冷暖,足够让幼小的张纪一夕成长起来。好在本性未移,却更知道了进退之道。   对这个年龄的小孩来说,颇有点心酸。   因为减少了与外的走动,家中主妇便更将精力集中在孩子的教养上。   这样一手抓内务,一手抓教育,果然就抓出问题来。   如今的三个男孩,张纪,张纬,张纯全由家中西席教授。   这位担任西席的老师傅早不是原先教春华和张淮的那位先生居冠(此人去以张汪的幕僚身份跟着走了),而是另一位由怀县娘家荐来的盛负才名的老先生做了新的西席。   既是位老先生,授课难免更枯燥些,与照本宣科的教学方式无异,而这年龄段的男孩正多是好动时期,张纬又开蒙太早,学业上偷懒也是令人理解的。   张纬便因此轻易的被母亲抓了包,字写得歪歪扭扭便也算了,上课还用书遮着手上拿着竹叶做的蝉在摆弄。   结果不但被教学严苛的师傅给抓了现成,直接把其写得马虎的作业和玩具一起没收送家长面前。   “你父亲在外为官,你这小混账真是长进了,功课做得不成样子还不用心听!”山氏气急,儿子竟然这么不争气,喊道,“拿尺子来。”   直接拉下裤子,对着小腿抽。   真气死人了,你爹在外面做官累死累活,在战乱中拼着性命,还不是为了你们哥儿几个的前途?   作为嫡子,关注越大,期盼也越大。这小东西竟如此不上进。   相比较闺女同年龄的水平,山氏更是怒极。   你们是一母同胞啊!   怎么就偏不学学你姐呢。   这也实在有些为难张纬了,这孩子如今不过才四岁,撑足也不到五岁。和春华这么个伪儿童比不公平,张纬本身也不是生来就是个神童,和普通孩子一样,这时候的儿童需要的是“玩”,而不是灌输式教育。   山氏当然不会理解,单纯拿了家中孩子的状况来比较,更生气。   叫人拿来尺子,她房中的下人们却多是和山氏一路走过来,对嫡出少爷的重视比山氏更甚,都有些不乐意去打板子。   到底主母的命令不可违,慢吞吞的拿来尺子拖时间,一边就有人通风报信去找大姑娘了。   来通知春华的却是张纪的书僮,在院外阶下跪下报,“大姑娘快去前面救救三少爷吧。”   春华纳闷,到底“救”字显得太紧急了点。在家里还有什么紧急的事呢。   “你慢慢说,三少爷是怎么了。”   张纪的书僮犹豫了下,支吾不明的把事情给说了。   也算是她领悟能力还算强,一听明白过来事,估摸是弟弟让母亲生气,在挨打。   来通风报信的是张纪的人,可见也是卖她个好了。   心里一边记了下来,二弟是越来越会看眼色,会做人了。   一边让张纪的书僮回去,自己则领人去劝母亲。   内心深处她并不觉得孩子不爱读书就要受打,张纬才四岁,还要怎么“上进”了?   但还是要教育批评下,让他有个好好读书的观念。四岁不读书不要紧,到了真正学习的年龄偷懒就不行了。骂他打他,与其说是为了他不争气打的,倒不如说只是让小孩预先养成个观念罢了。   春华一点也不介意母亲教训弟弟,之所以还要去看一眼,不过是怕旧式的家长矫枉过正,母亲太发狠把孩子打坏了。   结果到了地方,正就听到屋内阵阵小孩啼哭的声音,心里还担心母亲打得太狠,再走进屋一看,却是她母亲抱着挨过打哭闹的儿子给顺气。   一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你来了。”看到女儿来了,也只是打个招呼,忙着哄儿子。   春华都快气炸了。   妈你这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呢!打过一顿再给个甜枣?   哪怕是给甜枣,你也给的太“快”了吧,这样教育孩子,不就是告诉他,做娘的你怕他哭闹,刚才的那顿打还有用吗?   才刚教训过孩子,受了打小孩自然都是要哭的,这时候就该晾着他,时间一长见没人理,小孩才会怵了,日后说话才会有用。   哪有刚打完没一会儿,看到小孩哭就去安慰的?这就是在教着孩子不怕母亲。   “娘。”春华不满地跪坐在一边出声,母亲却对她做了噤声的手势,然后摇着儿子拍着后背哄他熟睡。   看不过去,春华也早趁这时候退了出去。   不多时,姚妈出来与她说,“姑娘不用多急,夫人哪舍得真打坏了三少爷。”   我就不是怕她把孩子给打坏的。   这是宠坏的啊!   与个下人没什么好争,姚妈还是她母亲陪嫁来的,更得卖些脸面,随和地问了声,“阿娘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再来与她请安。”   姚氏一边送她,又说,“这会儿夫人正要抱着少爷回去呢,姑娘也不用挂心。”   一面下定决心,要抽个空再和母亲说说弟弟教养的问题。      哪怕孩子本身生得再好,被这么宠下去也要成个蠢蛋。长于妇人之手,这不是什么好话。   机会没等到,她的磨难却开始了。   她母亲得了闲,不但管起儿子们,连她这个女儿也不拉下。   女儿这年都已经十岁了,开始新娘课程也不早。赶着女儿学绣花,磨了几个月总算是像样了些,又开始让人带着她下厨。   折腾了好些日子,山氏才觉得满意,拿出在家学的几道私房菜相授。   天热,她懒得站在灶间里,一站就是一身汗,但母亲盯在旁边也容不得她偷懒。   愈是觉得难受,她反倒更用心些,一次过了省得受第二次苦,也就得了母亲的些许夸赞。   试吃了女儿的菜,山氏鼓励道,“到底是对吃食上上些心,你要在针线上也拿出这样的心思来,我也就放心了。”   “女儿又不是做不好,只是觉得费时间。真要用心做的针线,阿娘您看女儿哪次给您丢脸了。”   山氏嗔道,“还真会说,要不是由我盯着,还不知道你还拿不拿得懂绣针。”   春华便借这个做引子,努力爬过去,作小女儿态给母亲捶背,“可见您严厉呢,孩儿才不出了大错。要是像小时候这么纵着我,今日我还是个傻姑娘呢。”   又诚恳地说道,“阿娘为我们真是操碎了心。”   “你们哪儿个不让我省心了。”山氏叹道,“你当是娘不疼你了,小白眼狼。”   “阿娘这么说,女儿哪敢呢。”春华谄笑,“打是亲,骂是爱,您说我也是为了我好,女儿哪会记恨你。”   山氏受着她孝敬,故意不理她讨好的贼样。   女孩转到面前说,“便是对着纬儿,您要是严厉着也是为他好。”   兜了那么大个圈,山氏总算是听懂女儿想和她说什么了。   “是为了你弟的事儿吧?”   母女俩有什么话说不了的,山氏就直接说了,“你是怪我纵容纬儿。”   春华有些讪讪的,毕竟有指责长辈的嫌疑,语气带着尴尬,“他现在是小,但我觉着吧,便就该在这年龄,做好了规矩往后才好管束。”   山氏失笑。   春华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奈不住以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的形象来说这话,实在让大人喷笑。   山氏和所有被孩子装成熟的大人一样哭笑不得,“好好,咱家姑娘说得对。”   “娘……”   “娘听你的。”   这样的言辞让春华无语。   山氏根本没听进去。甚至觉得女儿的这种“劝诫”,或许是因为子女间的争风吃醋,小女孩心思,又安抚了几句就结了。 37 摽梅嫁杏(一)   隔年北方的形势更坏了,战争带来的通货膨胀使得市面上粮食价格飙涨,百姓日子更不好过。   此战直到次年十月,曹军奇袭乌巢,接下去的官渡决战后,袁氏元气大伤,退往更北面。   司隶一带便又重回了汉朝廷的统治下。   等到建安六年,战事已及并州,幽州而去,治内稍安的司隶,民庶又逐渐开始了生活。   从建安元年复任,时隔六年,张汪才重新得了告假回乡。   走时不过子女幼小,如今便连当时襁褓中的婴孩都已及他腰,再看看妻子,哪怕内宅贵妇保养得再好,眼角也爬上了鱼尾纹。   带着子侄入门,扶起妻子,悲喜莫名地喟叹,“这些年你辛苦了。”   喜的是家人重聚,悲的却是岁月蹉跎。   他们这一代人的岁月,被战争蹉跎的太多。   山氏也同是激动,眼眶中满溢了泪水,却不欲在大好的日子落泪,强自作笑,“大人也辛苦了。”   夫妇俩各望着对方鬓边渐生的华发,脸上的沧桑,相视而笑。   夫妇相持入屋在正座坐下,其下的子侄晚辈则由顺序坐下。   接下来的见面则颇为死板。   在这么个喜悦让人动容的日子里,上位的夫妇俩却不得不说着正式老套的话,接受别人的磕头。   事实上,张汪早就挂念家人挂念得紧,他更想和他嫡亲儿子亲近,这孩子从记事起还没见过亲爹;而山氏则更想和丈夫说话,直接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然而大家族的规矩,作为这一家最尊的夫妇俩,他们说话晚辈们要听着,晚辈们给磕头他们也要受着。   在数年未归家,心中正感激涕零的时分,这样的礼数很是折磨人。   等旁家人散了,张汪也把跟随他一路的堂兄弟和侄子们放回去见家人,他总算是和自家人说上话。   张淮首先上来给母亲磕过头,接下来家中的次男领着更幼小的弟弟们给父亲问安。   春华作为长女,先前正屋内外男多的时刻却都避在一旁的耳室里,等人走了才又进来。   都说女大十八变,六年不见女儿早出落得令张汪喜出望外,这样的惊喜使他说道,“春华真让为父认不出了,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十二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进入议亲的婚龄姑娘了。   春华心里也有感慨,那么多年过去,骤然才见父亲,鬓已染霜,心中感情溢于言表,不忍抬头,只接着他的话岔过去。   “阿爹何必笑话我了。”   张汪大笑。   下首的张淮估摸着情形,插话,“妹妹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在获嘉时,阿爹可总念叨着你。”   春华瞅眼看去,这已经出落成少年模样的张淮暗暗侧脸给她眨眼,也是看在两人少时情分不差的份上,才搭的话。   就听父亲说道,“我道是春也思,秋也想,想我闺女可又逢了衣衫?女红可有长进?”   显然又拿昔日的那几件衣衫作笑。   春华有些不忿,“阿爹是又在笑我,哪有这么打趣自家女儿的。”   屋里的气氛却因这些儿女间的小事和乐起来。     如果说这些儿女们见面还算是温馨的事,不一会儿院廊下跪着的一个妾室怀抱着婴孩,身后奶娘抱着另一小孩的请安便不太美好了。   要说到自己的尴尬事,在场又有不少子女在,对着妻子张汪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一红,“这是咱们家的幺儿幺女。”   出外三年,回家特寄老婆土产,庶子庶女各一枚。   小老婆没提过一字。   坐在上位便是能将下面人的表情都一览无遗。   对于丈夫事后的讨好,山氏很不以为意,都这把年纪了,她又不是爱他爱到不行,还计较这个了。   看下面的儿女们,张淮她早不管了,张纪是自己带过的,次子是庶子出身,却也隐隐对父亲的行为带出些不满来,于礼却只是把手埋袖子下。四男张纯又庶又幼,早被人无视惯了。   自己生养的大女儿眼观鼻鼻观心,应对也算得当,但女儿大了,临出嫁了,山氏难免想着再要提醒一回。   至于张纬则看着跪在院子里的庶子庶母们,带着好奇,像是看见了新鲜的玩意儿。让山氏哭笑不得。   想着孩子小,以后还是要说道一回,让他也明白下母亲这些年的不易,内忧外患,为了家业父母俩付出过多少艰辛。   这小白眼狼要是还对庶系生出好感来,真可以把他妈气死。   场面上,山氏却把所有的心情按下,卖了丈夫个面子,“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小一点的男孩已由张汪起名叫“纷”,自家的孩子无一不是快到周岁才起名的,这个没几个月大的小东西已经得了名,让山氏心里酸了回。   不过也就是一想,马上恢复了正常,问起小姑娘,“咱们闺女可起名了?”   她说的是“咱们闺女”,让张汪心里听了很舒服,这回却轮到她大女儿春华在下面犯酸了。   张汪挺高兴,“姑娘都随娘,不该是由你来起名?”   合着这可怜妹子出生都两年了,还是被人模糊地用“二姑娘”,“二娘子”这样的称呼。   更可怜的是,这妹子的亲妈也给没了。   山氏念叨了一回可怜,问过生辰,是四月生的。然后说,“就叫秀华吧。”   听得春华想砸桌,怎么谁的名字都比她文艺!   在上位张汪已经感受到大女儿的表情已经不怎么美好,也不由想起自己起的这名是听着马虎了。   咳嗽两声,把儿女们赶走,然后和老婆说起话来。   过个几天,山氏并没忘记前些天想的事,把大女儿拉过来教育一番。   也正好女儿已经这个年纪,正给她在挑陪嫁,连引子都不用刻意找。   “这是给你挑陪嫁。”山氏的神情严肃。   春华趁母亲看不见地时候歪眉咧嘴。   唉,挑陪嫁丫鬟,也就是传说中的小老婆预备役。   往下看下去,一溜的漂亮美萝莉们,大的也不超过十四岁。她要是及笄后再嫁,这些美人胚子小妹子那时铁定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娇艳。   嫉妒下她未来老公,就这群美妹子里挑,真是环肥燕瘦都有了。   这年头嫁大老婆还附赠小老婆的,还真是“超值享受”,实惠放心,卖一赠几。   在母亲面前就没什么伪装,山氏一瞅女儿那表情,就想到姑娘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过分“有生命力”的娃。   给头痛了起来,训道,“你那是什么样子?你是大族姑娘,要有风范,便是你的身份。你是正经嫡出,往后做了正头娘子,谁会怠慢你了?”   春华忙道是,又腹诽,她的确是正经嫡出,可不一定丈夫是个“嫡”呢。   这话她不敢说,说了她娘定要捶她。   也不过是光想想就作罢,春华有爹有娘都在世,家中还算是比较受重视的孩子,婚事总不会马虎。   母女一场,山氏自然知道女儿通常的恭敬之下还有颗活络的心,又加重了语气,“做大妇的,首先便要以仪度自持。别的女人再得宠又怎么了,只要你一天坐着这位子,儿子们就得叫你娘。”   姑娘心里又给补充一句,死后祭祀,只要有丈夫牌位在,就绝少不了大妇的牌位一起被供着得口饭吃。   又听母亲说道,“只要记着一条,一定要快些生下儿子。世家公子难免先前就有屋里人的,也别急着嫉恨,哪怕生了庶长子,一时笼络不到丈夫,也要抬举着自己人去分宠。”   这道理春华自然是懂的,但真听她娘响当当地给她开小灶说这些内宅经的时候,表情有些被风化一般。   主动给陪嫁丫鬟抬成妾?那是找抽。自己挑着丈夫先头的屋里人斗?那是失了身份的可笑。   对封建糟粕感冒到不行,最后好歹还是在她娘的话里提炼出了现世意义。   陪嫁丫鬟她当然是肯定要挑的,仅仅当做是入乡随俗,把她们当成伺候的人也就行了。   丈夫是绝对不能分的,学着这个年代的女人“贤惠”地主动给配小老婆,真是自取灭亡,傻到头了。   多儿子则多分家产,自己“贤惠”的结果就是单方面地分薄儿子们的利益。   为了笼络老公而赔上孩子的未来,这样的事得不偿失,谁爱贤惠自己贤惠去。   已经存在的小老婆作为大妇有的是办法凭自己处理掉,靠着用陪嫁丫鬟分宠的方式去压制人,做大妇到这份上,要靠别人才能撑台面,也真是能力的不足了。   借力打力也不是这样用的,这是前狼后虎。   口技艺人招来虎赶走狼,又学熊叫引熊赶走虎,虎走了引罴赶走熊……直到山里再没有猛兽可以压制罴,口技者自己也就被吃了。   这厢山氏还继续在和她说,“挑陪嫁人要挑家生子,一家都握在你手上,能不老实?”   她早神飞太虚了。   又说,“为女子者不可太刚强。”   然后照旧给姑娘她提炼出了现世意义:刚强是应该的,刚强在脸上的是笨蛋。   这姑娘总有办法在古代内宅经提炼出自己的现世意义。   之所以这么着急地和女儿恶补宅斗知识,只是因为张汪回家没几天就和妻子说起了儿女的婚事。   张淮十六了,要相看起适龄女子为妇。男孩要说还可以拖,亲生女儿却已经十二了。   这是张汪第一个孩子,私心里是极重视的。   简单地和妻子说了下对女儿婚事的预想,惊得山氏瞠目结舌。   “是谁说要给咱家姑娘和孝敬里司马家的二公子说亲的?” 38、摽梅嫁杏(二)   "是谁说要给咱家姑娘和孝敬里司马家的二公子说亲的?"   山氏惊讶地都几近于瞠目结舌了。   女儿都已经十二岁,要说她心里对女儿婚事完全没腹稿,那也未免太失职了。   在母亲山氏预备的人选里,早些年也有过让孩子嫁到舅家为妇。自然在她的眼中,娘家子弟并不差,女儿的外祖父母也都健在可以看顾着,公公是自己的亲哥,孩子往后的日子不会吃大苦头。   原本表哥娶表妹,就是这年头天经地义的亲上加亲。   其他在本县内的适龄少年,她却完全看不上,因为对本县各家族内的污糟事了解的太透彻了,距离太近难以产生美。   这些少年们就一个个的被山氏的高标准给刷了下来。   东家子是个口吃,西家子相貌配不上,难得找上一个本人好的,家里人口又太折腾。   世家盘根错系,人口就不会少,亲戚们搅在一起,哪家没点可扒的事呢?也就是自己娘家,山氏对情形了解的透彻,又有外孙女这层身份在,总不至于吃了大亏。   因而听到了与自己想法出入很大的意见时,山氏习惯性的挑剔,“那一家的公子?”   张汪以为她知道,“孝敬里司马氏。”   山氏露出了个难言的表情。   “那一家的夫人我认得。”   “认得?”   “按照亲缘算起,这位夫人姓虞,也算与老爷您有些联系。”听妻子说完还在若有所思的张汪,没想到妻子话锋转得那么快,“就是因为这样,妾身才知道,她家有八个男孩呐。”   虽说多子多福,但儿子多了未来产业就分薄了。哪怕是庶子,那也是有一定的继承权的。   看丈夫似乎并不在意,山氏又补充道,“光嫡子就有四个,前妻子,后妻子。父亲在时,这子辈人多,妯娌间不定怎么排挤倾轧,等老父归西,这些儿子们分了家产,一个个能得多少产业?您看看旁家那些非长非嫡的人家,父辈传下来再响当当的姓氏,等单过小日子了,还不是受苦受穷。”   张汪这回是听进去了。   但也没马上松口,只是说,“这事容我再想想。”   要说司马防夫人虞氏平日对山氏的热络,山氏要真看不出她的意思,哪她也真白混那么多年的贵妇圈了。   单看这家孩子,山氏也是挺喜欢的,因为父亲管束的严,个个都读得了书,在一批靠着好姓氏好人脉混日子的士族子弟中,这一家的孩子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司马建公这老头闲在家里没事干,于是就各种折腾儿子。好在这样的封建传统家长制下,竟然也被他逼出几个好儿子来,别家看了很是眼红。   再眼红他家儿子出息,山氏心里却是算得清楚。虞夫人是想和她结成儿女亲家,适龄的正好是虞氏亲生的大儿子司马进(五男)。但山氏却不怎么认同这桩婚事。   “与其说是后妻生的嫡子,倒不如说只比庶子好点罢了。”私下里山氏和心腹姚妈说,“那一家嫡子多,她家老爷根本就不在乎后生的几个儿子,常常都混为一谈,能得多少看重。”   后妻实在太年轻了,当初40岁的老头配16岁少女,两人的情分不深,娶后妻也不过是因为家里的小孩没人拎。   占着嫡,却没有情分;年纪轻,却又不如妾室受宠爱。这个后妻当得尴尬,连她生的嫡子在丈夫面前,也常常被丈夫忽视。   其实这一家,除了前妻所生的两个嫡子,后面的弟弟们竟然都是一视同仁,让虞氏很是忧虑。   如今家里有她这个生母在,下人不至于怠慢了她的儿子;如果她哪天死了,她没了娘的儿子们还不给人踩死了。   虞氏一点也没想过要用她的儿子夺取长子继承权,不现实也不可能,但至少总要让孩子们有个好日子过吧?   她给司马家拉扯孩子,照顾后院,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如今多少个年头了,生生把青葱少女熬成黄脸婆。   丈夫是老头,她这辈子没经历过爱情,情分又薄,也难算得上亲情,但至少女子为母则刚,她还要为孩子争上一争。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孩子找个可靠的岳家。   虽然老头没给她儿子更多的关照,从父亲那里传下来的好姓氏却还是有的。虞氏想得很笃定,益发向张家夫人示好,奈何山氏算得精,光有个好姓氏根本吸引不了她。   做女孩母亲的,哪个会想让女儿往后去过苦日子了。在山氏看来,儿子多了分薄家产,日子过不下去,没准还要女儿补贴嫁妆进去当家用,这样用自己女儿养着人家儿子的事,哪一个亲妈都做不出。   更苦逼一点的,要是得不了丈夫欢心的,到时候真是用着自己的钱给老公花去泡小老婆。要是当婆婆的再搀和一下,这媳妇不去吐个血早亡真是算气量好的了。   按着当时礼法,未来虞氏的确是要嫡长子来奉养,可是法理之外有人情,世俗对虞氏这样的情况,通融点让她跟自己儿子住也不是不行,司马进又恰好是虞氏的长子。真把自己姑娘嫁去了,当娘的还不要两眼泪汪汪了?   山氏在自家孩子的教育上看不开,在对外的算计上却不笨——内宅斗是她的强项。   这一家的情况她早分析得清清楚楚,就是没想到丈夫说的竟然是那一家的次子。   次子,似乎不是怎么熟。不过按着惯性,特别她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娘家外甥的时候,也一起推了。   这一年司隶稍安,百姓恢复了正常生活,前几年形势紧张,到建安六年社会上便成群扎堆的嫁娶办喜事。   杨琬今年头上本是该出嫁的,但往年断了信函重新搭上联络的未婚夫婿家,却报来说她未婚夫给死了。      头一回听说这消息的时候,春华是真为她高兴。   她那未婚夫又矮又挫,据说人品也不怎么好,只是因为有个有权势的家族在。为了儿孙的仕途,杨父便许了女儿给作妇。   初刻听到这婚事的时候,平日自视甚高的杨琬少女,生生把自己平日个圆滑雍容的宝姐姐哭成个林妹妹。   这样不学无术,据说还做过一两件“欺男霸女”的浑事的臭小子,品貌人品皆不佳,只因为有个强大的宗族和个好姓氏,就取到了名门淑女。   这是赔了杨琬的一辈子去“拯救”别家不出息的子嗣。   原以为这样的未婚夫死了,杨琬会松口气,结果再去探望杨琬的时候,她又和当年许婚的时候一样,哭得个半死。   “我宁愿去的人是我。”对着闺蜜,杨琬也全把委屈发了出来。   看着她连自杀的心都有了,春华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趁屋内没旁人,只有两人的心腹丫鬟,春华凑靠了过去附在她耳边说,“就为了那种东西。”   “我哪是为了他。”杨琬叫道,认识她那么多年,春华倒是第一次看她不顾了仪态的撒泼,“我这是为自己……命苦。”   春华这才想了起来,这是古人啊。   她这么未婚死了夫婿的,三姑六婆只会说她命硬克夫,那真是什么前途都没有了。   所以说订婚便该谨慎,古人讲究从一而终,哪怕是因为意外死了丈夫的,要想再找其他门户相当的婚事就难了。   便如杨父,轻易的许婚,如今便白白折进个嫡女。   杨琬说宁愿意外死亡的是自己,以春华对她的了解,倒真不是说她想为未婚夫殉节。而是她死了便也算了,一了百了,活着被人说克夫,就算嫁了人,到了婆家也要被婆婆小姑牵头皮过一辈子。   这是在自暴自弃了。   春华素来不会安慰人,扶着她的背,又拉她到一边坐下,使个眼色让两个丫鬟关上门到外面守着防了让人听到杨琬哭闹。   别看她现在发泄时候痛快,等会儿这位“宝姐姐”似的杨琬,一准儿想起来又后悔了。   她也才十三岁,便是宝钗在这年龄似乎也只是与姊妹少女们玩闹。   “先别想着有的没的,你家长辈是怎么说的?”   与其陪着伤心,陪着安慰,春华觉得还是引着她想想后来的事能让她振作起来。   这事儿还没完呢,还要看她长辈怎么收尾。   杨琬回忆了起来,“还没说,但这桩婚事这地儿没人不晓,我……”   春华知道她想说,还有谁会娶她。   “你是名门淑女,便是那人死了,也改变不了。”   “话是这么说。”杨琬犹豫道,“可毕竟……”   “哪有因这个就让人轻看的。”春华拍拍她手,“你呀,就是想太多了。这打起仗来,中间死了多少人了?难道便因为这个大家都不嫁人了么?”   说到嫁人,杨琬习惯性地低了头腼腆。   “你别来这套,这儿没旁人。”春华有些难堪,姐们我都与你说大实话了,你这样子“未嫁女儿害羞”,不显得我不知轻重,不害臊了吗。   都已经不在长辈面前了,我与你诚恳些,你也该真诚点待我对吧?   杨琬果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做作了,抬起头要分辨又不知该说什么。   却听春华继续说,“就放心吧,你有父母亲长在上头看顾,你还怕什么呢?总不会让你吃亏的。换句话说,要真有人为这个挑剔你的,你倒要庆幸早点看清没进了这样的人家。”   战乱年头死丈夫死未婚夫又怎么了?   别说这还是没结婚的,就算已经成亲了,为了鼓励生育增长人口,连寡妇都是被鼓励着再嫁三嫁的。不过就是死了未婚夫,还是因为天灾人祸特定因素死的,关她什么事儿了。   但哪怕闺蜜说话可以松弛些,到底“寡妇”两字是个忌讳,春华硬是没说出口。   她们这些姑娘都没嫁呢。   杨琬的婚事果然不久后就有了着落。   经她家族叔,杨俊(字季才)介绍下,她最终嫁给了王家子弟王象。   这个王象虽然也有过个好姓氏,但自家不过是王氏的普通族人,幼时即孤,母亲却为了他没有改嫁,两人相依为命,王象便以给人放牧为生。   这样贫困的家境,结果却是一边放牧一边读书。王象能得到的资源不会多,但如今王家的年轻一辈里却让他一枝独秀,可见他的能耐。   甚至苦出身的王象,竟还让世家大族的杨俊看上了他的才华,不但给他置屋置产,甚至把侄女相嫁。   杨琬的父母原本是很不同意的。就算是因为死了未婚夫折损点名声,杨琬也还是位行情很好的世家小姐,求取之人并不减。对方的身份差得太多,就算是从兄弟赏识他的才华,以庶女相嫁也是抬举了。   从兄嫂不认同,杨俊便安排了两方见面。   真到考校了王象为人,这个出身平平的穷小子最后却是让长辈们拍板定了下来。难得不是顺境出身,王象的世族子弟身份也不过仅仅是占了个好姓氏罢了,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举止得体,应答自若,便是在身份高的长者面前也如不失仪,杨父杨母便同意了此桩婚事。   当初在闺阁和杨琬说话时,春华的确说过,杨家父母不会放着女儿的婚事不管,然而真当听到杨琬要嫁给苦出身,自我奋发的王象时,心里却不怎么赞同。   这回杨琬是很高兴地招待了春华,又如平日一般自信,私下说了闺蜜心事,“那人我见上过一回,就是当日我父考校的时候,让我偷偷隔了帘子看看相貌……哎,比上次那个强多了。”   这话语,连旁观者的春华都听出来少女她是在小鹿乱撞了。   其实她这次倒是不看好。   苦出身的,有因此珍惜美好,特别会过日子的人;也可能是个凤凰男啊。   为什么要门当户对?   不是为了摆谱给人看,而是为了过日子。   生活环境差得太多的,两人在一起生活就有的磨了。这年头还是要住到男方家里,和婆婆小姑缠一块儿的。   姑娘,自小身着绫罗的你,有没有数过你老公袜子上的补丁?   不看好归不看好,春华却不至于在人家少女怀春的时候泼冷水。   事实证明,春华真不用去担心别人,她自己也即将被爹娘称斤论两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俊这人我是特别标出,还把字都一起标了的。所以,这其实不是个路人甲。 尾毛呢?因为他和司马宣王关系很好,好到。。。还不至于做基友 今天给送积分了,第一次弄也不知道有没有缺漏,如果有遗漏的亲请尽快文下留言,一定要满三十字(还是20?),否则没法送。能送多少我也没经验,大家尽快 偷偷告诉各位这是月末了,下月初又要开始了,所以。。。大家懂的 另外,建议用账号登,要不不知道送不送得了 39摽梅嫁杏(三) ...   在张汪回到故里不多时,他便在宗族内宣布了一桩令族人震惊的事。   “阿淮元是吾父少弟之子,当年子嗣不兴,先祖便以其过继。”   接着便是正名,“然今时得子数人,而淮渐长,他日予当以嫡子为嗣,则淮从先祖之愿为族望。”   说完让张淮上前与族老们拜会。   众人正吃惊,此事的后续竟是如此平和的过去了,难得连张淮自己都应得如此干脆,自己先表明了态度,连他生父母想为再生事他争辩都不行。   早些年大家都觉得先家主张承做下的这事并不厚道,张汪当时的年纪也不大。要是他再也生不出儿子也就算了,否则下一辈的传承定又要有番波折。   然而如今张汪亲生子张纬的继承权竟然如此兵不血刃地就回来了,让人不由意外。   春华是在后院听说的,身边的人脸上都带着笑,走路都带风,这情形看着不对,马上把人都按制下来。   “都高兴什么,这事儿背后谁都不许议论,让我知道了剪了她舌头。”   也不过撂狠话,她要奴婢们的舌头有什么用。   到底大姑娘一贯在内务上的雷厉风行把下人们给压制了,不但是她身边的人,嫡亲弟弟张纬身边的人也同样被她约制过,又格外到张纪哪儿提个醒。   张纪很快就领悟,也约束了下人,还额外表达了感谢,“多谢阿姊提醒了。”   “哪儿的话,自家姐弟不过就是给你提一声,想来你也是早想到了。”   自己想到归想到,由异母嫡出的姐姐来说,便是情分了。过早接触了世态炎凉的张纪很明白这个道理。   长姐对他友善,他便也珍惜这份情谊。   便又恭敬地亲自把姐姐送到门口,却被她拦下。   “你这是做什么呢?”春华有些不高兴了,“便是知道你懂事,平素和你要好才敢和你说这个话。”大家族里各人有个人利益,谁会闲着说实话得罪人的?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就是知道你是个谨慎有良心的才来搭个话,也就是姐弟私底下的一句提醒罢了,你若再这样客气,便是见外了。往后我也受不得你的‘恭敬’。”   脸上装露出几分不高兴。   张纪想要争辩,又实在嘴笨,支吾道,“我也不知道阿姊会生气的,本是觉得是自己心意。”   见这样,春华也不好意思再欺负人家嘴笨了,“你呀,别心思太重了,人小心点是应该的,但太小心的人一朝出了点错,反更被人当做是有了用意。”   你才几岁呀,就算是明悟了世情冷暖,也不用害怕谨慎到这个程度。   硬是赶了他走不让送。   对张淮的事,春华反应算是快的,不但极早地便防了下人们乱说话,处置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顺带去问过亲弟弟,就连人情也做好了。   同样她母亲的反应也不慢,当下禁了人议论,刚想顺带把孩子们也叫过来重申一遍,结果就知道了女儿的作为。   很是欣慰的把女儿拎过来夸了一句,又给补充了些内宅知识这才放行。   其实春华这会儿还是更想听听当事人张淮是怎么说的。但这个时间不好,便找了其他的机会说话。   两人算是自小的情分,也不兜圈,春华头一句便说,“恭喜淮哥了。”   照着张汪的意思,以后张汪的家业由嫡子继承,而族系则由张淮继承。   这事儿真难算是“恭喜”,因为原本还是全由他继承的。只不过如今是把继承权规划清楚,而不是以前那样可进可出的迷糊,所以这声恭喜也勉强说得上。   张淮露出个淡然地笑,“说不得恭喜,只是本分罢了。”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春华吃惊。   “原本,”张淮说道,“我便只是先祖庶子的后嗣,占了嫡系的支脉本就是不厚道的。”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春华还是顾及他的感受,“淮哥怎么说这话?这原不是你能做主的。”   到这时候张淮也早坦荡了,“父亲母亲待我不坏,姊妹兄弟也和睦。当年的事是长辈做主,但总是我处在这位置上,于义说,要由我担了大任,心里也着实不安。”   又道,“咱们自小情分就好,也是与妹妹说句实话,做着父亲的长子,我自觉很不能胜任,心里也煎熬。”   “淮哥你……”   “我学问并不好,既不如妹妹练得一手好字,又不能像昔日父亲那样进了太学,仕途并不顺畅。”   春华安慰道,“淮哥都未弱冠,现在说什么丧气话。”   张淮却是摇头,“自己有几分能耐我是知道的,我不是个读书当官的料。往后为家族出些力也不错,有爹娘像如今这样为我谋算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人家都这么说了,春华也只能说,“你能想开也好。”   作为张汪的长子,跟着他出去结交官场绝对是个出息的好途径。原本在张汪的打算里,祖父让他过继了庶叔的儿子,其实也是让他照顾。给了他一份好前途,张淮自己也有官做了,见过了大场面,哪里还会惦记张汪家的产业了。   可见出息了的男人大多不会想着啃老,自己能自力更生的,底气更硬。“仓禀实而知礼节”,说的便是这个了。   这是条双赢之路。我给你前程,你则给我亲生儿子让路。张汪的原预谋的确算是不错的选择,他和张淮,或者说叔叔家,再怎么互相有膈应也总是同姓近支。为了继嗣的事闹翻搞大了,他们家在外面的名声也就差了。   一个家族之内,牵一发则动全身,能够让亲戚双赢的就一起双赢。问题解决了,虽然少了一份暴力美,但收尾收得漂亮也是体现一个家族能耐的地方。   真正的世族大系,就算是有内部矛盾,也不会急吼吼地两家人抄家伙动手,或是一个劲的使坏败坏人家名声——那是乡间村夫的所为,没得让人当了茶余饭后的笑柄。   孩子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张汪便找了张淮亲自谈。   出乎他意料,张淮却并不怎么想为官。也恰好张汪也觉得族中事务绊人,两人谈得拢,便有了这次的正名。   其实张淮的想法也简单。   生父母哪儿如今遇上了,说话很客气,但也只有客气了。看着他们如何对他昔日的二弟,显然原来的家中已经又有了“嫡长子”。   他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看到过他们怎么对亲弟弟,再对比对自己,时间久了又缺少了交流的张淮,心里要偏向他们也难。   回不去原来的家,现在这儿养父母家的日子也凑合,他便也从善如流。   当张汪的长子最能觊觎的就是张汪在官场上的声望人脉资源,可他也不想当官,平平安安以后管管族务也好,终不会饿死。   不过只留了一个月,不久张汪又得到任命。   从粟邑令到获嘉令,官声不错,这次他倒是升官了做了离狐太守。   走前还是想把儿女婚事定下,思前想后又想到了杨季才曾品评过司马建公次子的话。   “此非常之人也。”   杨俊受学于名士边让,早些年便是声名远扬的才子。   当初他来到温县访亲的时候,杨家的街坊正与司马家相近,他亦与司马家的长男郎相善,以相评时人著名的杨俊,最后没有给主人家的长男留下评语,却独对十六岁的次男大感惊叹。   “这可不是个寻常的人。”   如何就能看出一个尚未弱冠少年的不同寻常之处了?   便如张淮也如今也是这个年纪,除了因为世族先天基因好,后天没经过风吹日晒,长得小白脸一点之外也看不出和这个阶级的少爷公子有什么不同。   山氏便道,“若真是好的,杨季才自己也正有年龄相当的侄女,岂不是更好?”   这说的就是杨琬了。   自然,在山氏看起来杨琬这样的身份,也可说是代表这个阶层的普遍看法了,她家大人把她许配给王象实在是太浪费了。不是她家从叔也欣赏司马家的少年吗?这个不是身份更匹配更好。   张汪心里叹道,妇人之见。当然当面他没这么落妻子的面子。   “你知道杨季才师从于谁了?陈留边文礼公。”   边文礼就是边让,此人名字听着生僻,但却绝对是个名士。   名士到他可以直接甩脸给曹操看,但曹操在场面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虽然一转眼就也把他给收拾了。   可老曹也没讨到好,他把烦心的边让给杀了,结果北方整个士族集团都开始和他作对,陈宫直接招了曹操手下的士族和衮州当地士族阶层合伙把曹操给拒了,迎接吕布。   如今的史书上大多把边让写得荒唐猥琐,显得他的死是咎由自取,但历史还是由成功者写的。边名士要是没几分真才华,也不至于成真名士,让天下倾慕。甚至曹操也不能否认是去招过他的。   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就是给曹操甩脸,时间恰好差不多在徐州屠杀之时。   而士族集团对于曹操的反对声一直到如今还未消减,或许不只单独因为杀害边让的这桩事,但许多事连在一起,曹孟德是把这一阶层给得罪坏了。   所以到了后来,魏史把边让写成个疯子,士族文人下笔则把曹操痛骂成历史上的“大白脸”。   作为内宅妇人,山氏当然不知道边文礼是谁,就算告诉她那人大名叫边让,她也记不起这是谁。   张汪想想也懒得和她解释了。   杨俊之所以为人推崇,在这个阶层里,与他是边让弟子也有深远的关系。   后世论杨俊会识才,早年间他说会有作为的人,王象,审固,卫询这些人后来一个个都出息了,成了魏国后三国时期的中流砥柱。   也是在获嘉任上,遇上战乱大家都闭户不出,杨俊也留在家乡,平素和张汪关系不错,又几次听说他家的女儿有德行,便起了意。   实在是当爹的太得瑟了,穿着女儿做的衣服由人问起便说,“息女至孝,想到我在异乡,便夙夜制衣送来。”   那时也恰是张汪养母故世不久,就算不明着守孝,他平日也相当克制。旁人知道这事,所以杨俊大才子生生没看出来张爹衣无纹饰绝不是因为致哀,而是张家姑娘偷懒。   这就先有了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再到温县住在族兄弟家,也是知道张杨两家女郎相交好,春华的一手书法又实在太有迷惑性,他就直接把这姑娘想成了个名门淑女。   这年代的女子有才并不少,但在小地方上整体水平不高,这里的小姐们识字的多,会写的却少。会写而且还能写得好的更少。   于是春华毫无意外的“被”一枝独秀了,其原因也不过只是偏离了帝国中心的文教水平不如罢了。   实话说,张家姑娘作为名媛在县里的名声很好。她是张家嫡女,在相近的年龄上,家中又没身份上可以和她比的人,没有姐妹和她并列相比,到了外面自然名声会好。   等到杨俊听司马朗说,他家预备给二弟议亲的时候,杨俊便有了给两头搭桥的意思,那时候他侄女杨琬还没出事也不曾想过。   要说两家其实也挺对眼的,两家的长辈都还认识,司马防也对张家女郎的印象也不错,而张汪也见过他家次男,也觉得可以。   只有两家母亲心里各有打算,山氏仍想着这家儿子多,而虞氏心里泛酸,颇有些敲了这么多年的边鼓,结果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   两家父亲都想抽空见个面什么的,这事儿如果要定下就要早,否则张汪马上又要去上任了,这一走说不准又是三年。   结果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意,这年曹孟德挂念起当年司马建公的提拔之恩,以其次子为河内上计掾。   任命自然是以天子的名义写的,但背后的主意来自于谁也一目了之,为此正在孟德手下为议郎的长男伯达写信给了家里,建议推辞。   以稳重见长的司马朗在信中明确说,弟弟这年不过刚二十出头,便得到寻常年轻人轻易得不到的官职,就是明公(曹操)在这个岁数也不过得了只得到洛阳北部尉,这样一个公安局长级别的干部职位。   此等的任命,绝不是因为赏识弟弟的才华,人都没见过一面,哪里就知道品格了呢?无非是曹司空大人在还人情了。   由一个寻常弱冠青年直接任命为河内上计掾,许多白胡子老头一辈子都走不过这个跨度。这份人情给得太大了,无非承受。   许多时候长兄为父,长兄和父亲的性格想法的确难免很相近。   建公也是个谨慎之人,听了大儿子的也觉得很对。况且伯达现在还直接在曹操的班底里做议郎,天天见得上面就在眼皮子底下,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直接与当今天下政事接触的司马伯达政治眼光一定不会错的,比起地方上的人只会更敏锐。   司马懿便以病辞却,结果曹大人果然一点也没生气,甚至觉得这家人很知进退,可见这里面就有司马朗在周旋的作用。   说起来似乎很容易,要知道曹操是把整个士族集团给得罪了的,这个仇到现在还没有消。   因为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下的任命书大家不得不从,但要给曹操效力,士族阶级也很强硬——直接非暴力不合作,一个个都给“抱病”去了。   反抗是没用的,曹操有兵有人,再上纲上线点这是在为天子效力,根子上把这些人打成了反革命。   简陋的反抗无效,人却要有生老病死,儿女婚嫁请不了多少时间的假,丁忧也没办法想忧就忧,唯一的就只有生病。躺床上了你还让我怎么上任呢?   这士族集团都一个个“抱病”,非暴力不合作。   也真是这个时代有学问识字的人少,非他们不可,士族阶级牛就牛在这个地方,便如刚开放时第一、二届的大学生,全是行业的垄断。   要是换到当今,别说当官的舍不得罢工,就连寻常百姓也舍不得——多的是人等着位子吃饭。   类似于法国人可以没事下个班闹罢工去,在中国谁想吼着罢工,隔天老板就直接让你去财务那里结三个月公子——回家,多的是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   在这么个士族几乎全体罢工,人人“抱病”的时候,司马朗使弟弟因病辞,不但没脱层皮,反而让老曹觉得他家人懂得进退,可见司马伯达的能耐了。   但人生有的有失,就在司马家让次子“抱病”的同时,正在两家有意议亲阶段的张家人也犯起了嘀咕。   “说是有病,不会是什么大病吧?”山氏本就不看好八个儿子的家庭,如今再听说这事,就该怕上刚把姑娘嫁过去就做了寡妇。   病死也就算了,战争时期不流行守寡,朝廷都提倡再嫁。问题是死了就算了,要是得的是精神病,女儿这一辈子还不给折腾死。   张汪当然是对官场上的这些事看得透彻,他自己也是玩这套的,反而觉得欣赏,“年轻人这样做很好,如果冒冒失失地接受了,往后有他的苦日子过。”   曹操心里又哪里不明白这份人情有些过了,说不准自己都已经在后悔。他连人都没见过,河内是司隶的重要地带,离洛阳也不远,官职品级倒在其次,这么个重要职位就给个见都没见过的毛头小子做人情,也是有不安的。   不过这时间拖得一长,两家还来不及通气,张汪就上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说明:   看史书的时候,只是当作故事,但到自己写文的时候,这些历史便逐渐在我脑中和当时人的生活结合了起来。   建安六年,按照许多地方给的资料,司马宣王拒绝了魏武的任命,然后晋书就给了一大堆一大堆的赞美(省略)。然后还演绎出一个故事,曹操派人去他家看他是不是真病了。   但写到这里大家想必也发现这个故事的不可实现了。曹操那时候应该在许县,司马懿在河内,并不在一个地方,让曹操如何吃饱了还让人乘两个月的马车去看他有没有真病。   曹操那时候还急着打仗呢!管一个还未出仕,刚刚弱冠的小青年干什么。   这是晋书里写的,我想大概也是有这样的事情的,可是很有可能并不是在同一次发生,而是后来事件被提前写了,又或者是春秋笔法的故意为之。   很多人骂史记的个人情感太深,但看过二十四史后,真会发现史记是个人感情表露的最少的,也算是比较客观的了。其他的历史往深里推敲都推敲不起。   如果司马懿头一次拒绝的老曹真闹得如晋书说的那么僵的话,那么老曹不报复他们就算是气量大的了,多少“非暴力不合作”的士族给他一锅烩了。   反而隔年,司马懿他哥司马朗,原本是在曹操中央班底里挂职的,一下子就被放外任,然后一级级升官神速。是否可以认为是对之前的人情偿还呢?   在我最早翻到的资料里,也有一篇说司马懿在206年也辞过一次任,而在206年左右的时局里,发生“曹操派人查看生病”的这种事似乎更说得过去些,当时司马防又重新得了闲职挂名,北方也已经统一安定了,他大概是到了许昌。   然后208年,曹操用强硬手段让司马懿为官。说明一点司马懿装的病是麻风,动都动不了的麻风,装个两年也就算了,如果真是从201年装起那也实在太为难人了。丫   历史没有交代他这7年是怎么过的,但总觉得要让男主装七年的虚摊儿童,这好像太不合理了。   而且照度娘说,宣王装得是一点破绽都没有,这样一个疯瘫了七年的人,老曹还能认为他有德有才华,那也实在是历史之谜了。   另外,201年如果是女主的杀人年的话,她才只有12岁啊。如果说司马懿这年装麻风,谁家还会在当年把好好的闺女折进去?再提早一年嫁人,姑娘只有11岁,难道是童养媳吗?   世家不流行童养媳,默默地想,写晋史的美化程度稍过了点吧。编写晋书的人太多,一连串的作者,或许熟悉司马懿生平的不是写后妃传的那个,于是导致前后美化对不上了,咳,出错了吧。 ps:因为被这个矛盾着 我当初写文都是列提纲写的,哪个段子后面接哪一个。现在决定三章内一定要把姑娘写嫁掉 至于几岁装病 几岁杀人的问题 就交给【事情发展的自然规律】吧 40、清商待发(一)   建安七年年头上,温县杨家嫁女。   新娘子娴雅美丽,温柔大方,正是春华的闺中密友杨琬。   或许是因为有前一次的经验在,怕订婚时间长,夜长梦多又死了未婚夫,这一次两家定亲后,杨家迅速地于次年提前给女儿行了笄礼,不多时就出嫁了。   笄礼后,杨琬便得字盈姬。   要置办的婚仪也早就准备好了,本来也就是现成的。虽说是因为给原先那个死去之人预备的有些不吉利,到底稍改动下并不吃力。   作为密友,春华自然是要准备贺礼的,比起其他姑娘还得更用心些。   她还没想出该怎么表心意,杨琬自己便找上她来说,“你若想不出其他赠我的,也无须费神想了,便拿你手书写幅字给我就好。”   这两人说话向来随意,春华嗔笑她,“你倒是看上我的字了,就只这些不会嫌礼薄了?”   “去去,你倒是与我说说你除了那一手字,我还图你个什么呢。”杨琬与她玩笑,“我又不差人针线,还是你也想给我绣幅鸳鸯来敷衍我?”   春华的女红在一众女孩中并不出挑,在杨琬嘴里说来,好似旁人吃力的刺绣活反倒是敷衍,抄写书绘倒好像难事一般。   话都是靠人说的,春华知道自己是得了个大便宜,还卖乖,“得了,你让我写我总要给新娘子差遣一回。”   “你这小丫头口无遮拦。”杨琬有些羞愤,到底是闺阁女子,作势来挠她。取笑新人原本便是民俗。   得了姑娘,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受人之托,春华回家后在纸上练了几遍稿,舍不得把绢帛写坏,直到觉得自己满意了再誊上。《诗》作为这时代的普及通俗教材,士族阶层的妇女们都懂一些,精心抄誊了诗经中祝贺新人婚姻美好的篇目单抽出来编成个集,写完后用樟木匣收了,再以锦缎包裹。   过几日去看杨琬,待嫁女也正在躲羞不能出门。收到了这份贺礼,杨琬果然高兴,“今日得了你这样东西,喻义也是好的,便是收在家里也雅致。”   “你要这么想,我早该拿它绣了,不是更好?”   “免了,绣活我这儿揽的人还会少?”杨琬让人收好。   等到出嫁,因杨琬事先请了她,春华也掐着时间,把新娘子化妆,父母交代事宜的时间给空了出去,到的时候新娘已经备置完毕,房内又有几名少女陪着她等新郎来接人。   汉朝素以“苍天”自视,对于正统色的崇拜也与后来的朝代不同,在官员的服饰上便体现出来,当然这也与当时的染色技术有关。   婚,同昏。不贺婚礼,人之序也。   如同《礼记》所记载,最早婚礼并非喜事,代表新生的婚礼和代表死亡的丧礼对等。   按照周礼,新人昏衣最早为缁衣,与丧服同色。到了汉朝,袭自周礼的仪式渐渐淡漠,娶妇嫁女毕竟是人生一大幸事,便是传统礼教也无法抑制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至东汉末,昏服已改为了黛蓝色。新妇昏衣则多坠丝络纹饰,汉代崇玉,金银倒比不上玉器。   各地皆有哭嫁的习俗。而陪嫁新娘的这些亲友团少女,大多是闺中密友及同族姐妹,任务有二——为难新郎迎亲的人,然后陪新娘哭嫁。   为难新郎的活自有杨琬族中的姐妹揽了,此时民风彪悍,倒也不忌讳这个,但正经世家女这么跟着上前未免显得轻浮,自有杨氏宗族的姐妹做了,其他姑娘各自恃,常四姑娘瞥了眼春华所为,也按捺着性子坐了下来。   等新娘子被接走时,按风俗,新娘必须哭嫁,但画着妆(主要是粉),一哭就全花了。这时候亲友团少女的作用就再次显现出来了,一群少女哭嫁,看着热闹,也就减轻了对新娘的关注。新人意思意思拿帕子按了眼角,混在哭嫁的女眷里也挺像回事儿。   自然也看到了新郎,同样黛蓝色的深衣着冠,在这样郑重的服饰下,倒与后世大红喜服的喜庆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这年头士族评人的标准中很重要的一项便是相貌。新郎王象能在众“粉雕玉砌”的世家子中以一个普通族人身份脱颖而出,可见相貌的确不坏。   在颜色肃穆的深衣服制下,更显得英姿挺拔,自人群中携妙龄新妇之手,两人在一起,耀眼如同璧人一双。   没有花轿盖头,嫁妆以担计数的年代里,新郎在前驭马,使新娘坐车缓归。叫是新娘没有庶妹陪嫁,否则真有点儿“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弟妹,乘着那马车来。”   (咦~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大家正看着新人,杨琪凑近轻扯了下春华的袖子,给她指了个方向,“那就是建公家的二郎。”   人群隔着远,模糊的只有个人影,并看不分明。   春华没有理她真去看,只作不知。   世家子弟,别说是未嫁女看男子,就算是未成婚的男子盯着少女堆里看也是种冒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朝着青年男子的队伍里张望,像什么样。   不由觉得,杨琪实在上不了台面。   但这是在闺蜜杨琬的婚礼上,姐姐刚出了门子,就甩脸子给妹妹看,也是她做不出来的。这是主人家的孩子。   更何况杨琬出门前拉过她的手说,“往后琪娘就拜托你了。”   杨琪毕竟是她庶妹,情分也不特别重,虽然不过是一句话稍提了下也不显得真的郑重其事,但主人家刚提点完,春华还是要看杨琬几分面子。   杨琬出嫁后,往后的未嫁名媛圈里又少了个人,无论哪个圈子都不少论资排辈,姐姐出嫁了,妹妹杨琪听了姐姐交托给密友的话,胸脯也不由挺起了几分。   好比这对姐妹是个组合,妹妹总是做了姐姐的影子(虽然总是因为长得漂亮把姐姐对比成个豆腐渣),如今姐姐单飞了,妹妹也有点儿可以挑大梁的份儿。   这一得瑟,就说错话了。   司马家要和张家结亲的事县里大户人家消息灵通的也是知道点儿的,也是有听说。杨家更是近水楼台,杨家族叔就是牵线搭桥的那个。小姑娘许是听说了这事,才想卖个好,给春华指了出来。   但别说现在是没影儿的事,哪怕已经定亲,成了是未婚夫妇,这样朝青年男子堆里张望也是轻浮失仪的。   后来回想这一日也幸好男女双方都未掌握对方,否则以杨琪的美貌,曾经把她姐对照成豆腐渣的,难免把身边一众姑娘们再次打击成豆腐渣。   常四姑娘便跟着春华,离得近也是听到了杨琪的话,张常两家走得近,她听了这话也有点儿愠怒。两家都没明确的定亲,这实在是种大冒犯。   心想,到底是小妾生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但看春华装作没听见的晾着她,也算是明白了,这是杨家的喜日子。   其实杨琪倒没那么深的心机,想让春华难堪,原是想卖个好,结果人家单晾着她不理会,也是有些讪讪的。   到了家,常四娘便对母亲说,“杨家琪娘实在可恶,竟然说了那等话。换做是我,早就该严词训斥的。”   常母道,“你待人家张姐姐就不懂了?那是在主人家的喜事上。”   又特意关照了小女儿,“跟人家学着些。这茬事就别在外面提了,事后再说了是给两人难堪。”   “女儿省的。”   春华的婚事终在次年定下,两家父亲互通信函有了结亲的意思,在儿女婚事上,最后有决议权的还是一家之长。   两家的母亲自此也看开了,对虞氏来说,前妻子娶了与她有亲缘的世家女,也算是丈夫一起全了前妻后妻的面子了。而山氏亦有小遗憾,但想到女儿嫁得近也算满意了。   因新娘的父亲正在任上,婚事便也只在纳采纳征的阶段,等正式亲迎两家有意到张汪三年任满后,官员也是有儿女婚假的。   另有小小打算,说不准那会儿张汪又该升了,婚事便更好看些。   说来也好笑,在这桩婚事定下前不久,本家的某婶婶还对母亲说,“那一家的长媳是娶自前妻舅家的,当时他家逃难还得亏舅家收容,孝敬里那带的房子可不是都被贼人烧了重建的吗?那时定下儿女婚事,然而如今他家长男出息了,这长媳差点儿就见弃了。可见是户薄情的人家。”   从长远角度看,婶婶你真相了。   结果等结亲了,这位婶婶的口风就转得快,“那一家的长媳嫂子我是见过的,看着就是个小家出身的,教养没得比,咱姑娘的婆母又是亲戚,总不碍的。”   春华听了真要发笑。   司马朗,伯达的妻子是取自于母舅家的表妹。   当时战乱长男伯达带着幼弟后母逃难去,最后是父亲的原配,自己亲生母亲的娘家舅舅收容了他们这些孤儿寡母的。   在那时的情况下,他家感激万分,又许下了儿女亲事,以舅舅的嫡亲女儿表妹赵氏为长子妇。   赵家原本是河内一带的大财团家族,类似曹操前期经营时为他资助的卫兹便也是个大财团之主。然而时过境迁,受到战乱冲击,赵家走向没落,而当年得赵家资助的司马氏却又重回了政界。   司马朗作为司马防的长子前途无量,曹司空(这会儿还不是丞相)欠了司马防个大人情,司马朗自身素质也不差,官运亨通。   渐渐对要和小门小户的舅家结亲就有点不乐意。   倒不一定是司马朗本人的意见,只是家族中人多是这个想法。   退婚显得自家寡恩不知回报,但白白浪费了个和高门结亲的机会,又有可惜。于是拖着不行礼,生生把人家姑娘耗到十八岁再嫁过来。   最后还是司马朗本人对舅家有份感情,“当时不是舅舅家,我等家人早颠沛流离。既然是说定的事,便如此就好。”   汉代律法,女子二十未嫁则要交五倍的税。   要再晚个两年,表妹赵氏都快被折腾成大龄剩女了。虽然作为财团的小姐,赵家不差这份税,但登在这个黑名单上,也足够丢人的了。   就算是18岁嫁人,在汉代的上层社会来说也是大龄女了。   当初听了这桩八卦,春华也觉得这事儿的确是司马家做的不厚道。   嫌弃人家家世早说就算了,给女方支个声让他们退婚也就好了,在战乱时候因恩情什么结亲的本就不理智,后期退婚的也不少。   早说舅家也是理解的,毕竟两家目前门第上是有差,但他家就是顾忌着自家名声,不想被说刻薄寡恩,硬生生地把舅舅的嫡女拖成了个大龄。早点退婚,人家也好找下家不是?   哪怕后来是娶了,可还是他家不厚道了。   如今这位赵氏嫁来了,也没跟着丈夫去任上,只是在本家侍奉公婆。   以前在县里各家走动时见过,那时她倒还得仪,只是略显得黯淡。这也是正常的事,丈夫无宠,女子多怨。那时没想到过这位会成为她嫂嫂,两人相处也自然。   一个已经嫁人为妇,算作是这时代的成人了,一个还待字闺中,算是小姑娘,自然不会有矛盾。   直到纳征那天,司马家来的人中便有这位赵氏。   作为当事人,待嫁新娘的春华自然不会亲自出面,也在后面躲着羞。到底是婚礼程序中的喜日子,房中陪坐的是族中姐妹和同县说得上话的小姑娘。   外面热闹着,身边伺候的老妇吴妈进来凑了春华的耳朵说,“那一位,今天也来了。”   那一位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这算是自己人说私密的话了。   吴妈又道,“公子名懿,字仲达。”   司马懿,字仲达!   瞬间春华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竟然是嫁给这货的!   尼玛,我这是开了什么模式啊。 作者有话要说:此刻更文,我家悦悦就在旁边。 我一边写她一边给校正呢,所以说,这章有错别字可不赖我哟~XD 然后被她喷了 额 另外说一下 她家输入法真不好 搜狗里韩文混在一起 打字格外吃力 哦,我错了,又被她说了,她家输入法是qq不是搜狗 41、清商待发(二) ...   “公子名懿,字仲达。”   司马懿,字仲达,据说就是她未婚夫婿了。   尼玛,我这是开了什么模式!   这会儿春华姑娘犹如被雷劈了一般。   在她还没有“被”穿来时,曾有幸看过一部叫《回到三国》的电视剧。听说自己定亲的人家姓司马,还暗暗地偷笑,新郎可别叫司马信。   人家不叫司马信,人家叫司马懿,正剧里一瞥就是个精干瘦老头,留着两撇坏师爷的鼠须胡,当然他也要比坏师爷的邪恶程度坏多了。   如果说曹老板是前三国史的大Boss,而刘关张是《演义》中安排的通关主角,那么后三国史中,“坏到根子”里的司马懿就是个隐藏终极Boss。   只怪素来三国人物的戏剧形象实在太深入民心了。   三分天下归于晋。就算没完全读过三国史,普及教育的时候,她也是在历史课上听过这么一句。   再出名点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虽然她实在不知道这司马昭是谁,不过这一家都“坏”得差不离了,一家的都是奸臣。   司马懿要是奸臣,她就要去做奸臣家的臭婆娘。类似于岳王庙里,秦桧给岳飞磕头,秦桧老婆也要跟着磕头。发达的时候小老婆一个个,不一定想得上你,倒霉了头一个逃不掉的肯定还是你。   更让她吃惊的是,对方要大她十岁。   “十岁?”私下和心腹咬耳朵,“他都这个岁数了,难道前头没有其他娘子?”   春华困在内院躲羞,吴妈却是消息灵通,对和她家姑娘有关的更是敏感。   “是没有,这家家教颇严,伯达公子不也是这么个岁数才成亲的?”   春华心想,司马朗人家那是做事不厚道,嫌弃新娘子家世,大龄男没个多交税的政策,欺负人家姑娘差点被查税,说“老女”。   又不由担心,“这么大岁数不成亲,哎……”不会是生理毛病吧?   这话她个未出阁小姑娘说不出口,吴妈也没明白过来,还开解她,“姑娘就放心吧,那样的人家先前蓄两个侍婢也不算什么,总不会弄出庶子的。”   哎,妈妈,我担心的真不是这个。   到了五月,一众小姑娘纷纷来探班待嫁的春华。   大多是以刺绣为贺礼,如今她总算明白当初杨琬出阁的时候为什么说不愁绣品了,当大家都毫无新意的拿鸳鸯连理枝这样的图案来,她也早提不起兴趣了。   自己也被逼绣嫁衣绣枕套等,她极不耐烦这样的活计,就拖着和她妈磨洋工,结果母亲果然看不下去了,让她的丫鬟帮忙,再让家里针线赶着做。   因为张汪在任上,婚事要隔年再办,时间是宽裕得很。想想自己也挺悲剧,往后到出嫁前的日子便不好再在外面走动了,而家中的日子也颇无聊。   到这会儿她也想通了。   得了,臭婆娘就臭婆娘吧。任他是奸臣还是忠直,不论仲达妻还是孔明妇,春花亦是秋月,人这一辈子是为自己活的,至于千古功过让后人去说吧,反正到时躺在地下的自己是听不见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隔年便是建安八年,张汪告了儿女婚嫁回来。   首先便是为十五岁的长女举行了笄礼,却无须张汪来出席置办。这样的仪式常是由当地地位高名声好,儿女双全的贵妇人来做嘉宾给予及笄。   春华笄礼的嘉宾是邀请了县丞夫人来。   都说待字闺中,等女孩得字便要出嫁,然而张父嫌累赘,最后也没取字。   在她看来也是这样,人不过百年,百年之后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曾经的人事与称呼。   出嫁前母亲又再次和她核对过嫁妆,以及陪嫁人员名单。可怜天下父母心,山氏又忍不住再次叮嘱了一番,“你房里的阿兰是老人了,往后给她找人配了就好,月生和阿娟你也别当了使唤粗使用。姑爷房里要先有了人你也莫慌,那一家总不至于亏了大妇,没的失了气度。”   柳生云生年纪大了早给配人,而月生是张家家生子,阿娟更是山氏身边娘家陪嫁的大丫鬟玉桂与管家之子张兴所生的女儿,都是关系密切可供拿捏。   对于母亲口口相传的宅斗经,春华恭恭敬敬地领教了,心里却自有主张。   如《礼记》所序,最早的婚礼并非喜事,“不贺婚礼,人之序也。”,新娘家必须三天不熄灯,而新郎之家也要三天不听乐奏曲,因为成亲便意味着子代的成家立业,而父母却渐渐年老。     直到成亲那日,天还微亮春华就被内宅的妇人们拖了起来梳妆打扮。   髻发梳盘得高高的,中间用假髻垫着,用玉饰固定,把发根扯得生疼。   “嘶…”   见姑娘吃疼,梳发的婆子一边手脚麻利一边说着,“新娘子都是这么盘的,终身大事一辈子就一回,大姑娘就忍着些。”   春华斜眼挑了一眼,没做声。   这年头可没要求从一而终,战乱年代提倡妇人再嫁三嫁的,妹子们都彪悍着呢。   谁说终身大事就一辈子一回了。   这会儿还晕乎乎的,脸上就净除了多余的毛发,妇人们预备给她扑上白粉。   “这是什么东西!”   汉代流行白妆,妇女们多喜欢扑粉,那会儿市面上大多是米粉和铅粉,质量当然铅粉更细腻些。无铅的白粉盛行开来的事还要追溯到近代。   妇女们对于白粉的喜好,甚至到了把□处都涂上粉的程度。新娘的白妆更是隆重,不只是脸蛋脖子,一直要涂到胸才算结束。□手腕的地方,更要涂到上臂。   虽然不乏见同龄的女伴们出嫁,但真到自己了,春华还是忍不住抗议。   铅这东西,搁欧洲看,远了铅水管导致了罗马帝国的灭亡,近了一个个欧洲贵妇就是抹着香粉死的。就算近邻日本,也有因为上层妇女嗜好白粉而产下一代更比一代弱的萎将军。   就算想着偶尔为之涂点粉,一辈子也就这么仪式一次,姑娘她都有些嘴角抽搐了。   化着白妆,穿着黛青色昏服真心一点儿都不美啊!这是去给人办丧事呢还是办丧事呢还是办丧事呢……   穿成这样去见新郎,包办婚姻的两人头一回见面,哪里还生得出好感了,跟见鬼似的。   这时正好杨琬来了。   她来的这会儿正早,赶上了春华上妆的时候。   看着她犯嘀咕,也有些不解劝道,“你这是做什么?哪一家的闺女不是这么嫁人的了?偏你就特立独行了?”   “特立独行”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   作为穿越女,或许她怕的不是这个时代本身,而是自己的格格不入,如何不“特立独行”一直是悬在她心中的一把刃。   “你说的对,是我想左了。”   总算是妥协了,又不由觉得自己这样反倒显得矫情了,干脆付诸一笑。   周围婆子丫鬟都松了口气,看着来救场的杨琬不禁和蔼可亲起来。   随后至父母处叩拜养育之恩,听导教诲。屋子里也已坐满了女眷们陪着说话,间有打趣她的话,只等新郎迎亲的人到后哭嫁。   为难取笑新郎的是春华的族妹,毕竟是自己人,不至于过分,开些有分寸开些无伤大雅又能哄动气疯的玩笑。  她正听得四岁的小妹妹秀华奶声奶气地学着大姐姐们的样子恭喜她,想着这是和出嫁前的最后一面了,往后做了人妇便难见面了。   就在岔神的时候,新郎和其一起的兄弟们已经摆平了管着房门刁难人的少女们,进来了。   新人之前并未见过面,然后这场景下,打扮的最隆重的两人并不难认出对方当事人。   春华还没想好怎么和她“夫婿”见面,身边喜娘们早给了指示,搭了把手过去。   这是两人头一次见面了。   并非她想要做出羞涩的容颜,到了这样的气氛下,要直视一个陌生人,并只要一想到未来两人就是休戚相关的夫妇,直接的视线对视难免尴尬。   不只是她,两人都是头一次面对终身大事,这又是必须好生相待的原配妻子,在看到新娘的一刹那,司马懿也是在袖中握紧了手,心有也有紧张,旋即又展开。   两人晕乎乎地携手出去拜别女方父母。   即便第一次见面有些囧,也拦不住春华心思转了起来。   刚才这么一瞥,好像新郎相貌还不错?的确是不错,这时代论士举荐都是以貌取人的。   这样一个雅人深致的好相貌青年,他真的是历史上的司马懿吗?那个据说狼顾阴险,坏到骨子里的司马懿?   又想到,自己这副头顶了高假发,抹了一脖子白粉的鬼样,真不是个见面的好形象。   实际上她真是多虑了,汉代审美与后世不同,这会儿新郎也正难得的做着人生的胡思乱想。   在众人面前总不好做出副见到女人就移不开腿的傻样,就算是家教也不会使他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看何必急于一时。但刚才进门的时候见了,似乎新娘子的相貌不差?   本该正视前方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偷眼瞄了她一眼。   周围女眷哭起的时候,春华便用了帕子按住眼角,微微朝着外侧偏着,白皙的项颈间泛出个诱人的弧度,令人心神荡漾。   似乎是抽紧了手,少女抬起头,眸中澄澈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继而……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再别过头。   一时间,他竟有些发笑。   新婚妻子应该是个有趣的人吧。   到达新郎家后,新房早已布置好。在汉一朝不但以黛青色改换了周代缁衣为昏服的礼仪,新房也以黛青色幕布装饰,称之为青庐。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据春华看,汉代的婚礼也真和给人送丧差不多了。   新人坐于青庐内,新郎家人则置撒莲子等细小坚果戏弄新人。   这样的戏闹的确是热闹,庆祝也是高兴的,做这事的却大多是年轻小辈。建公没有女儿,春华便也没有调皮的小姑作弄,来这儿闹的也多是族人的小孩。   撒坚果的喻意是好的,但小孩手脚没轻重,促不急地打在身上还是生疼,偏偏还有人来疯的小孩,喜日子上新人不便多言,而可以管束的大人则乐意看新人出丑。   那时候,春华想到,活该她以前嘲笑别的新嫁娘吧。   出来混的总是要换的。   折腾新人到黄昏,然后就散了。   昏礼昏礼本该在黄昏亲迎,落日熄烛火。然而如今世道毕竟与周时不同,只是在这时散了亲友走。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连呼吸声都静得听得出,反倒不知该怎么相处了。   春华有时觉得这样的早些朝代的婚礼形式也实在累人,说结婚是个体力活的,至少同样的包办婚姻,盖喜帕跨火盆的那种,新娘只要一人坐在屋里,新郎则去外面应酬,期间塞个小点心之类的也是可以,哪像如今他们滴水未沾。   就算是到了新房里,后世的朝代还有挑盖头,喝交杯酒之类之类的环节,也好过如今这样的尴尬。   其实司马懿一点都不尴尬,之所以不做声只是想打量着他家新娘该如何处之。   二十五岁青年对上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初时确有不乏对其处事作风的不信任态度。   然而春华也很泰然处之。   “郎君可要人进哺食?”   第一声郎君叫出,心也便坦然了下来。   司马懿虽想看她如何行事,却还没掉份到主动去为难,便点头看她接下来的行动。   原以为只是小女孩故作一本正经的虚张声势,她却耐着性子让人进了哺食。   这一会儿间隙,她已经洗去了铅华,灯下看美人,白净的肤色更显自然之态。   又给添了三次酒,每次只满七八分。   举止从容,不徐不疾,心里起了意,便问她,“良人可要共饮几杯?”   听到“良人”这个称呼,春华一时未反应上,然后再想到是称呼自己的。   这是个男女通用的称呼。   汉代的酒度数极低,男女饮酒倒比饮茶更普遍。   便回道,“善。”   原已是再次提了袖子准备自斟,却想不到这次是对方为自己斟酒。   “你?”   那一双眼中闪过的神色并不是受宠若惊,甚至只是单纯的惊讶罢了。   也不过是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难道不好吗?”   “不,不是……”只是对于在多年接受男尊女卑教育的古代,他竟然如此的随和。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她或许也会相信这样的闺房之乐会有发生,然而如果是司马懿的话……   心里有些矛盾,他真的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司马懿吗?      如果他不再是历史脸谱上的那个人物,活生生的在她的生命中,她又该如何自处?   许多时候太过沉重的事,她也早习惯了就此搁置抛之脑后。对于她这样的身份而言,现世与古代之冲突早已习惯。纯粹追究此中的意义对她来说也早就奢侈了。   估摸这时候看用得差不多,便让下人收走食案。   一时不知如何说出口,终是道,“天色已晚了,您……良人可要安歇了?”   侍女们早收缀完白日时分亲友戏闹时在床上乱撒的莲子。   这话问出口,烛火下微低头的女子表情更若与烛影般摇曳,捉摸不定。   下人们早有眼见的退了出去合上门。   帐子已经垂下,直到单处的时分,她仍是免不了的有些恍惚。   面前这个陌生人,就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了?她竟然也就这么嫁人了。   忽然感觉到对方手上的温暖正抚上了自己的脸,走神之时不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开。   然后又觉得不对。   这已经是她的丈夫了,无论这场婚事是她愿意或不愿的。在这个时刻何必做出副被侵犯了的良家妇女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不假思索地抽出手搭在他抚向自己的手上,又重新贴在脸上。   这般近乎是轻浮的动作,使她的脸无疑在发烫。      “春华。”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我叫春华,平日家人都是这么叫的。”   说完后过了会儿有顿了顿,有些发颤的声音,“哎,总之…你要记得我的名字。”   不是作为一个简简单单的张氏,除却父姓带来的好家世外,她亦是一个作为个体也不逊色的人。   原以为这不过只是个十五岁半懂事的小女孩,这样灵动的神情在这个年纪的少女做出太过鲜活,言辞更是让人深思,倒让他诧异起来。   “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哪里会忘得了你的。”少女的脸蛋光滑如玉,顺着脸颊向下到白嫩的颈处。   不知不觉靠得更近,春华知道自己在紧张,这时候却早不知如何回应。   别过脸有些羞涩,却到底没有躲开。   看着女方并不似不乐意,接下来的事便是水到渠成的。   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对于这事儿也只是靠本能去回应了,完全是听了对方怎么说就怎么做。      一夜和谐。   于是第二天醒来时,春华发现自己羞愤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晚上回来更新的 要写到船X戏 于是作者就卡了 肉其实可以写的,但我觉得大家花钱来看文,白白的用写肉段子其实是在凑字数。不是写不来,只是觉得不值得。 结果就给了个很和谐的版本 和谐的连嘴都没亲 就摸个脸~ 42、清商待发(三)   一夜和谐。   于是第二天醒来时,春华发现自己羞愤了。 两股间黏浊的□似乎在提醒着昨夜的一场欢爱,到如今还是有点酸涩。    把半张脸埋枕边,羞愤欲死。   或许是由怀中人的动静惊动,司马懿也是醒了过来。古时世家子都是清晨即起,两人的生物钟还算合拍。   从后面环住她的腰,“醒了?”   看看天色,“现在还早,再睡会儿。”   “不早了,是时候去拜见爹娘了。”这会儿她只觉得两人捂在一起很热,烧上了脸。   狠心掐了下他的大腿,白眼,“哎,我可起来了。要不你再歇一会儿?”   对着新婚妻子,两人刚开始接触的份上,司马懿还真不好意思说好,夫妇的相处之道,两人都想在开始给了对方好印象。   他睡在外沿,有起了心思欺负她,“那有劳娘子了。”   觉得从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身上爬出床沿,实在有些不雅,虽然说和这个“陌生人”连床都上了,生米也煮成熟饭。   不甘心踢他腿,“起来了,你不出去我怎么走呀?”   人家狡猾着呢,不理她。   被惹急了,春华索性也躺下了。   “不起了?”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错了点儿,我就说是你带坏了我。”赌气说道。   “这话爹娘还真会信,要说我带坏了你。我家娘子可是有名的淑女,温县谁人不晓了?”   春华想着这话她还挺受用的,一个没注意又被枕边人按住肩头裹住,温热湿润的气息从耳后轻舔。   喂喂喂,你这下流胚,喂喂,你你爪子放哪儿呢,下流胚!   两人意乱情迷,总算其中一人还算有新妇压力,头脑保持着清醒。   勉力挣脱出来,被弄得有些又热又晕,头一句话就说,“白日宣淫,你流氓。”   说完又有点儿后悔,他们是正经夫妻,哪有说自己丈夫流氓的。   原本就是戏言,司马懿并没当真,但看到春华脸上带出的不好意思又起了心思玩笑。   还没等他想到话,这妹子自己却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哎,快些起来给爹娘请安了。至多……你是流氓,我也只能…咱们就这么过吧。”   后面的话支吾着听不清声,刚觉几分温情,却又被春华狠蹬了下小腿,“快些起来了。”   这样的互动后两人竟在不知不觉中拉进了距离。   新婚后头一日,两人毕竟还有事做。   下人们早起了,在外面听着动静也预备好了。让人打了水来洁净身体洗漱完,简单的上妆收缀完衣饰配件,清爽的朝食也拿了上来。   等一切都做好了,不免就是两人曾经的奴婢们重新见过新主子。   司马家的家教颇为严厉,这也主要是建公的功劳。年轻的公子少爷房中皆不用年轻婢子服侍,便是为了使儿子不对乳母依恋,幼时的奶妈都是逐了走的。   他身边的几个书僮小厮来磕过头,即便不成婚,内院也总有事,都是交给了一上了年岁的老妇来管。   对这样身份的佣人,初来乍到春华也不敢倨傲,还带着亲切地问了几句话,知道她原是婆婆虞氏房中的人,心里有数,然后叫来自己的人来磕头。   “这是我在家时的婢子们了,虽然有主仆之分,自小一起长大也生出些情分。”   不过略提了句,却是冷眼旁观,柳生作为媳妇子领头带了奴婢们磕头,年轻貌美的月生和阿娟也夹在这队人里,穿得并不突出。   见丈夫也只是受了奴婢们的礼后,没有格外的注意某个年轻丫鬟,她也算松了口气。   相敬如宾这种事是互相的,头一晌他们这还在蜜里调油的新婚热恋期,这时候他要就显露了薄情本质,那这一世她便也就只当活自己的。   双方的下人互相见过,接着主子们今天还要去给老爷夫人见礼。   到的时候,正屋里还在用朝食。他俩是来得最早的,司马懿便拉了妻子在屋外跪坐等候。   心里正纳闷,便听到丈夫说道,“父亲平日就是这样教诲的,对我等子弟皆是严苛的。”   又有些愧疚,“今日是连累你一起了,往后你只管与大嫂向母亲那儿问安就好了。”   春华“嗯”了声,脸上也没多大表情。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3 J6 t) j- s3 L, q   心里却是想到,这辈子她也只见过奴婢们跪在屋外禀事,至多也就是父亲的几个妾这样被晾过。   又仔细地听丈夫说了平日的状况,原来他们这些子辈都是这样早于父母们起居时就来等待。   一般人家,给长辈请安是每天必做的功课,但就因为每天都做,有时也不会死抠时间,一家人不会太拘礼。   换在这儿,早到是应该的,恰了钟点正好到的就该被训了。   曾经听说这家父亲教子是“不命曰进不敢进,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问不敢言”,而如今她总算窥见一斑。   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容易胡思乱想,没有工作的家庭妇男则会往死里折腾儿子去。   让她说,“不命曰进不敢进”这样教出来的孩子,看见父母就像病猫样的,除了培养成个山芋基本不顶用。   看看身边一起陪跪的人,人家早是家常便饭了,心里想想,还好,总算自己丈夫不算太歪就行了。   其实在她看来是罚跪,但对汉朝人来,平日的坐姿就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兄弟嫂子们便到了,一起等着父母起居。   或许是给新妇面子,这天他们等的也不算长,进屋后,各人依序坐好,新婚夫妇则在堂筵外等着父母传话。   虞氏这年也不过三十刚出头,这位年轻的后母看了眼丈夫,才带着热切地招呼他们进来,“还不带着你媳妇进来。”   虞氏是春华平日常见的,在外也是自恃主母身份,然而今日在这个场景见了,她却几回观察到虞氏虽然是作为婆婆在说话,却总是偷瞄着丈夫脸色。   一时心里腹诽,这家的老头子不但对外摆谱折腾儿子,想必作为他妻子的虞氏更难熬吧。   这么想,忽然不由同情起丈夫他妈赵氏。说不准人家就是受不了被折腾死的。   不过她作为媳妇和公公打交道的时间很少,除了大场面上,平日多是要避讳的。   就算如今在众人面前,她也只压低了头作出恭敬的态度便可。公公总不至于直接为难她。   她这么暗自评论着公公,建公对她的评价却很不错,“佳儿佳妇。春华是伯盈公的掌珠,名媛闺秀。懿儿万不可辜负。”   “谨领训。”   公公这么帮她说话,她也一同随丈夫再拜。   其后是见过兄弟。   兄长司马朗,伯达在外为官(升官为成皋令),嫂子赵氏则在家乡侍奉双亲。   这位就是被人论道为“老女”而嫁的可怜人赵氏,说起来还应该是司马朗和司马懿的亲表妹。   便是嫁了在婆家过得也不好,仅止看丈夫并未带着她去任上便知道了。任何时代都不乏夫人外交,丈夫却宁愿孤身去出仕。   因为在这场面上见面时间紧促,也未多说话。嫂子随意的说了几句,于小叔子是要避开的,于新妇而言在未知的环境里是越低调越好。   下面则是丈夫的弟弟们,三弟司马孚只比司马懿小一岁,是庶出子,也已经有了婚约。因为前头哥哥没成亲,四郎五郎等弟也都没与人婚约。   虞氏亲生的司马进(惠达)则较春华大一岁。两人见面很是自然。只是春华心中略有些想法,这一个还是原本虞氏希望结亲的那个。   现在想来好笑,按照建公折腾儿子的惯例,长子次子都是到了二十好几才给的老婆,等司马进能娶妻的时候,自己也差不多成老女了。   接下来的两位小叔子则比她年幼,其中八郎司马敏是虞氏亲生子。公公司马防可以不重视,她却不能讲七郎和八郎对着同样的对待。   成年的几个兄弟都得为伯达,仲达,叔达,季达。   听了这个,春华被逗乐了,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等回到自家地儿上,司马懿倒没有忘记先前妻子偷笑的事。   “我只是想着你兄弟的字。”春华也不隐瞒,“先前觉得我阿爹给我起名起得马虎,表姊妹多名滢,淩,瑕,王家杨家的娘子们也多以王字偏旁的玉为名,便是我幺妹也名为秀华。”   脸上带着笑,也不忌讳说这个,“我原本觉得我阿爹是最亏待我的了,哪知听到咱家叔伯们的字,伯仲叔季,这都已经轮了一圈儿,则五叔叔往后可有些吃亏了。”   觉得“达”字好,便给孩子们不约而同的用了同一个字,这父亲也真是省力了。     司马懿倒没有生气,“拿着我名字说笑你可就开心了?”   “哪有了,不过只是忽然这么想到了。”   建公再折腾儿子,也不能不给儿子放婚假。   两人在一起多日,知道对方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但毕竟只是刚认识,说话的时候终还是有保留的。   第二日找个空,作为春华身边得用的仆妇,吴妈也跟人套来了消息。   “听说原先这儿管事的那个婆子还是夫人派来的。”   嫡母派了自己的人给儿子管事也是很正常的。   虞氏作为后妻,在丈夫哪儿并没有特别的情分,如果在内院再不狠抓一把,她也真就自己去自挂东南枝吧。   春华一点也不意外。   吴妈见她不起劲,带着得意地说了个事儿,“原本夫人也不会是这样做的,只是那位……”点点长房的方向,显然指的是赵氏了,“听说是不合,然后竟然直接落人脸的,把自己的两个婆子送到那位的院里‘指教’。”   一个已婚的妇人,连女儿都已经生了两个了,下面大叔子小叔子众多,还要被拉出来给几个下人婆子“指教”。这个面子落得大了。   春华问,“大哥是怎么说的?”   以这家“君君臣臣父父子”的家教,哪怕是后母,或者说正就是后母,司马朗在老婆和妈之间更倾向于谁,不言而喻。   吴妈道,“您也别太担心了,先有了人来,夫人可不是在防你。想想她与咱们老爷还是表亲,必不是对着您来的。”   现在不是,可她要任着年轻的儿媳妇们闹腾争她管家的权力,那她也真对不起这些年过来的苦日子了。   春华不过是次子媳妇,又是初来乍到,她又不想争权在家里放几个人之类的,能够站住脚就是她现下的目标了。   “这事儿咱们听过就罢了。”问了句她最想知道的事儿,“咱们公子以前可有蓄婢通房什么的?”   问到这个,吴妈倒有些为难。   “妈妈有什么就说,还道我会难堪吗?咱们现在说出来,不正好合计合计。”   见她脸色还正常,吴妈便说了,“是有过通晓房事的女子,您过门那会儿,还不打发去了庄子上了。”   “有孩子吗?”   “这样的事儿哪会有呢。”   春华想了想,“先这样吧,他不说,咱们也不用提这事儿。”   “是。”   这是包办婚姻,她和这户人家是要过一辈子的,与其现在想着如何耀武扬威,倒不如多看少做,早日站住脚才是实在的。   过了几日,似乎是观察着妻子处事约束下人手段得当,司马懿也就随了她把内院以及自己的产业交给他打理。   “这是?”   “先母留下的,最后是由我和阿兄分了。”   世家女大多是出嫁时就有了嫁妆,反而男孩,因为大家族不允许有私产在,除非往后分家分遗产,这些看着光鲜的公子哥儿们其实反倒没老婆有钱。   嫁妆更像是女人自己的用度,往后死了有儿子就由亲生儿子继承,没有儿子娘家还要继续收回。   春华心里也清楚,丈夫这不仅仅是因为信任她才让她打理产业,而是其他的兄弟们都是无私产的。虽说是母亲的遗产,但挂在她这里总是过了明路。   难得他信任,春华也并不觉得要如何受宠若惊,原本搁现代,已婚男人每个月交工资就很正常。   还是说了声,“都交给我了?你是男人,往后在外走动身边总不该短了你用吧?”   “男主外,女主内。我总不用你担心的。”   都说这话了,原本也就是客气下,临到头这会儿她再推却去就是个傻子了。   男人有钱都变坏,哪家妈教女儿都是这么一句金科玉律,要抓住男人的身,先抓住男人的口袋。   婚假很快过去。   司马懿又被父亲抓回去折腾,如今司马朗不在,他这个前妻生的嫡次子在家中便要担起重任,不但要给弟弟们作出好榜样,二十多岁的青年也要作为家中的顶梁骨,照顾日益衰老的父母。   便是在外为官的长子司马朗,也常有人与他说道这个。   当时在许都,钟繇素与司马伯达善,一次便说道,“你该多谢你弟弟仲达了,如果不是有他在,你可是长子,一家的老小可是要你照料的。”   在古代,没有娶妻总难以被人当做成人。听说胞弟的婚事,司马朗在成皋令上也写信祝贺。   这年又恰好是司空曹孟德开始兴学,比起文教的意义,侧面也显现了北方和平的来临。   为此司马朗也希望家中的几个已弱冠的弟弟们能够到许都天子脚下,寻伺良机。   司马懿和春华说的时候,大致已是确准了家里快则一年就要离乡了。   “总是要到明年,你心里有个数。”   再次回归国都,心情复杂。   “那时洛阳十常侍作乱,兄长带着兄弟数人返乡,一去业有十多年了。”   春华也理解他的心情,他是在洛阳出生的,当时生母也是在洛阳病死的。   想起那一段的历史,也感叹,“那会儿家父也正从粟内赶回来,家人也是跟着吃了不少苦。”   “你怎么说得像是亲眼目睹一般?你那时才多大。”   春华刚出生,寻常的婴儿自然是不会记得幼儿时的事了。   他这么说,春华也反问,“郎君那会儿又多大呢?沿途情景又还记得几分?”   因为她对答反应极快,这一问倒使人不知如何作答了。   刚想有了争辩,又听她温言软语地说,“宁做太平犬,勿做乱世人。要说兴亡苦的还不是百姓了?”   继续歪,“听说许都的那位大人将蔡中郎之女昭姬给赎回来了?这样一去,到现在也十年了吧?”   蔡中郎女昭姬,就是后来的蔡文姬。   此女在当时便是名声极盛的才女了。   这样的转话题骗得了别人,司马懿却不是个好糊弄的。只是由于是听着妻子说,也饶有兴趣地看她如何地引导话题。之所以不戳穿不过是觉得这样也不失为有趣。   索性就顺着她,“就是作《胡笳十八拍》的昭姬了,据说如今又再嫁了。”   “再嫁了?”春华很是诧异,“她前头还有两个孩子呢?”   曹公这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回归故国的确是好的,然而从此便和亲生子天各一方,再不相见了。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鲜活,直到看着对方脸上平静的微笑,并饶有意味的眼神,她才发现自己是有些激动了。   或许会被他当成是个喜欢说人八卦的长舌妇了。   或许母亲认为自己太过“有生命力”大概是有点道理的,毕竟她是从一个相对自由的时代长大的,有时难免就会带出了以前的习惯。   这已经不是她知道的那个,敲个回车就可以说话的年代了。   她终是不可能完全地与这个时代同化,甚至明面上的男尊女卑,她的确是低头的,但私下她是绝没有觉得需要向她的丈夫卑躬屈膝,三从四德,出嫁随夫什么的绝不可能成为她的思想理念,也不会以丈夫为主人。   或许是可笑,人却总会有些坚持。   想到这儿,刚才夫妇闺中的温情犹如一盆冷水浇下。   “春华?”   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为免显出自己心中的僵硬,只浅浅地回了个微笑,“我听着呢。”   “那就好,明年要离乡的话……”   “我心里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累死我了 就这样吧 再来庆祝倒计时下 马上就可以去许县啦 遇到老曹(这不是重点) 老曹有了,郭……还会远吗? 于是作者毫无悬念的荡漾了,为奉孝撒花! 43、云上之路(一) ...   不多时,许都发布的兴学政令下达到各郡。   首当其冲的就是司隶一带。   春华的昔日的许多手帕交们也多因此随夫婿背井离乡。   某一日竟是听杨琬说到要离开的消息。   “外子已经确得了族叔季才公的举荐,虽然还没得了功名,但大抵年前是一定要走的。”杨琬是这么说道。   族叔杨俊,这位大名士边让的弟子早被请出山做官了,顺带举荐了本郡中数人。因为杨俊的独具慧眼,这些昔日微薄之人他日都成就了大事业。   要背井离乡终是不舍的,哪怕丈夫的前途,已经由在许都的族叔铺好了路。   古时交通不利,这般的离别当时只以为是寻常,多年后却会发现,离了故土后,一声告别,昔日的朋友就是再也见不上了。   在外为官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父母丧事和子女婚事才得告假返乡。   而且要说杨琬完全不替丈夫担心也是假的。   这样的心情下,杨琬便预备邀请【派】平【派】日说得【小说】上的女友们聚一聚。   “往后这样的见面就少了。” 【错过繁星】   对于离别,春华也有些难过,却没马上告诉杨琬自家人也快要离乡了,往后说不准还会再见。   这会儿没说,到时候她家真到了国都,那么对杨琬来说就是个惊喜;现在说了,到时候兑现不了,就成了失望了。   也就点头答应了聚会。   还道,“你这会儿是亲自来请我,使个人来说就好了,何必这般郑重其事。后头你还准备一个个都亲去请呢?”【派】   “还偏你话多,我亲自来叫你,竟被你说了这么多话。”杨琬算了下日子,“到西风一起,我们就上路了。”   这话说得真文艺。也就是世家女子有个心情用西风隐喻秋季。   春华心想,你就直说秋几月走不就【派】好了吗?   和杨琬认识多年,对于她的文艺小清新本质也是熟知,只能说,“早些走也好,到了冷天道上结了冰车马都不好走了。”   没过几天杨琬果然写了请简来。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春华看到这上面的字崩溃了!   横平竖直,到了这个朝代那么多年她竟然看到了楷体,端端正正,后世识别度很高的楷体。   对着俩字发呆,正巧被她家夫婿看见了。   平日里处理家务她倒是精明能干,事事妥当,难得见她这么目瞪口呆的样子。   “有事为难了?”   抬头看她夫婿,然后才想起,似乎他学问不差?   拿请简给他看,“这字?”   司马懿又如何不懂了,“侍中钟元常所创,你以前没见过?”   春华眼微挑,摇头。   钟繇出生于望族,家世不是寻常能比。作为早期就追随曹孟德的人,历任要职,最后官至太傅。   不但如此,他与司马朗的关系也很好。当然这时候,主要还是作为后辈的伯达更殷勤些。司马朗还在老曹小班底里混司空掾属时,人家已经御史中丞兼前军师了。   春华有些欲哭无泪,她要早知道已经有了楷书了,还写那些歪歪扭扭屁股很大的隶书做什么?   姑娘,别傻了,钟神人不但把楷书弄了出来,连行书都有了。   她这里还在想,司马懿已经从请简上认出了字迹,“这是王羲伯(王象)的字了。”   在同一县里又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之间很熟悉。   “是她夫人写给我的。”心里想着,杨琬以前没出嫁的时候有什么要写的都还都是让她代笔的。   哎,人家有老公了。   大概是看出她感兴趣,便有意卖好,“我那里也有,要来书房看看?”   春华当然是欣然同意。   实话说,即便是夫妻一体,但封建大家族中的夫妇各自都有一亩三分地。   还是头一次进他的书房,感觉和进自己兄弟的书房一样,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摆设陈列。   书案上还留着几页先前写的字,偷瞄了一眼,写得还真不错。   又现场给写几个字,当然磨墨由春华代劳。   刚有了几分红袖添香的意韵,也是司马懿客气了声,“我来就好,自己磨的墨深淡有分寸。”   谁知他家娘子竟是一点儿也不会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冁然一笑,毫不客气给了交他手上。   哪怕美人如玉,这一顾首的笑颜实在若光风霁月,但形容的狡黠也不由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无奈。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家不体贴的明月还在一旁催促,“快写几个我看看。”   随了她的意,平心而论,仲达的字写得还真不错,一张好脸蛋一手好字,就是当时士族阶级评判人的标准。   先是写楷书,又怕她不懂在下面写隶书。让春华有些无语,有些像给小孩标拼音的架势,哎,她被古代土著鄙视了。   这真的是横平竖直啊,那么多年后再次看见亲切的字体,实在是激动得如同见到了老乡。   “你想学的话,要我来教你?”仲达很好心的提议了,年轻人总有些对婚姻生活的美好构想。   换做是其他女子,这会儿都该识相地顺竿儿爬了,夫妇在书房中的怡情怡趣也是闺中一乐。   奈何这话听在春华耳边听来,更觉得自己像是被鄙视了。   “这哪用你教了。”扭过头拒绝了,“我自己学也使得。”   姐姐我写楷书的时候……哎,你已经过世千年了。   看着丈夫眼中的不以为意,“你可别当我逞强,三日,再过三日你再来看看,铁定是写得不差的。”   此类的玩笑本就是无伤大雅,更兼做妻子的那位虽是看着“倔强”,也没有半点解语花的作用,但同样的话用笑盈盈的语气说来,整个人反倒生动起来。   受不了他家好折腾的明月,年轻时候的仲达也实在无奈。   家中父亲是个爱折腾的,妻子也是个爱折腾的……虽然也很有趣就是了。   “你说了三日,定是成的。”新婚期,仲达很想拉进两人关系地恭维了句。   他倒还记得妻子未出阁前还算是本县的才女,每日练两页字的习惯至今没有断下。   以她素来行事的妥当,既然她有信心说,那就肯定做得到。   看丈夫一点儿惊讶都没有,反而是顺着她说话,春华却有点泄气。   声音带着点儿腻人的委屈,“你不看好我呀?”   仲达真心觉得自己冤死了,他就是顺着她话说的。   可见和女人打交道真难。   “……”   索性不说了。   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春华干脆拿了支笔,先试过了几次后,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将《孟子尽心》给写了出来。   “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不但写了出来,还写得很好。   这回是真把她家夫婿给惊讶到了。 “你以前学过?” 真心写得不错,字迹很有女子所书隽秀的味道,并非是气势磅礴,矫若惊龙的架势,却是难得的秀气。 楷书可以说是她老本行了。打死她也不会说出来,穿越前她可是无奈地写了十年的颜勤礼的字,后来又练了两年的《雁圣塔序》。 足足吃了十年的萝卜干饭,看到横细竖粗的字都可以吐出来。 既不能说出穿越前的事,直说没学过又显得矫情,干脆搁置了笔,凑近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   眼神清澈又带笑意,“要不,你猜?”   你质疑吗?   你质疑吗?   打死你也想不出我是个穿的。   回头给杨琬回了拜帖,此后便改写了小楷。   又有些后悔,那会儿学校里应试教育下,开了多少书法课了。大家一般都是从颜真卿的字写起。   早知道有今日,或许她该改写王羲之的字?   不过就是这么一想,然后马上就搁开了。   她要仿了王羲之的字,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照抄一遍《兰亭序》,出彩的不是她,被人明着暗着整死的铁定是她。   穿越者并不是万能,甚至在适应性方面比不过土著。   她擅长的并不该是技艺,这只是次的。多少起点种马文里仅仅凭着造玻璃就能王霸天下的,其实这些雕虫小技并不是时代的主流。   她手上的王牌应该是对于整个历史方向的预知,主动出击是太高看自己的能耐了,三国有多少英雄豪杰了,朝前朝后三百年间的能人几乎都在这个时间段扎堆生了。   主动和这些人拼,她就是找死。她该做的就是尽量的按照历史的剧本,不修改主线,然后低调地顺手把对她家不利的元素给处置了。   这年秋,春华亲去给杨琬送行。   “到了那边别忘了来信,往后再见就难了。”   春华这么说完,让人给她送上了一包衣料。   “你这是做什么了?不是已经送过别礼了。”杨琬翻看了下,“我还差这些衣料穿了?”   “都是我没出阁前攒下的,以前做的衣裳一时做多了,就存着了。这些料子我瞧着还不错,到了国都你做几套光鲜的穿,在我这儿存了时间长了,颜色就不好看了。”   抚挲着绫罗,的确是上好,本地不易得的。   杨琬叹道,“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如今这样子怕是派不是用场。”   “还在担心你家阿母说呢?”   这个阿母说的是她婆婆。   杨琬的丈夫王象不过是王家的普通族人,因为家贫甚至为人放过牧。   他本人虽然凭着自身努力获得了他人的赏识,家人却大多见识行止鄙陋。这也就是为什么刚开始春华并不看好杨琬婚事的原因。   哪怕丈夫本人是好的,但古代嫁人就是和夫家住一块儿,婆婆小姑天天见面。寡妇爱独子,王母性子木讷,但事情涉及到儿子却是犯耿的。小姑更只是个野丫头,没有受过半些世家女的教养。   和这样的家人住一块儿,就算初时性格木讷的婆婆对高门下嫁的媳妇满意至极,当做仙女一般供着,到了后来这样的婆媳间矛盾也一定是不少的。   以前她为杨琬担心,但人家杨琬也实在放得下。王家家贫,她带去的陪嫁人手太多,退回了娘家一半儿。平日也换下了染色鲜艳的丝制衣裙,退下丝履,非正式场合仅着木屐。   问题最大的就是世家层面的妇人交际。   让春华也不由有几分佩服,原先杨琬是杨家正经的嫡女,如今却做了王家普通旁支的媳妇,待人接物依然不卑不亢。婆婆小姑不懂这一圈子的交际法则,她竟然也有办法在其中周旋,既没让她们出丑,也说足了好话,没让家人反弹。   春华是一路看着她过来的,知道她走过的艰辛。   “你便收下吧,这里面还有些软和的料子,正好给你家阿舒做衣服穿。”   阿舒即是杨琬和王象的长子,两人成亲已经两年了,有孩子也是常事。   见推却不过,杨琬就收了下来。   也是说了句体己话,“你和你家郎君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春华有些窘迫,她才成亲多久。   “别不拿我的话听进去。”杨琬也是为她着想,“趁男人的心还在你这儿,快写生下长子。”   “你这么说,难道?”难道你家老公已经有……小三了?   两人表情微妙起来,杨琬撇嘴,“想什么呢。我是为了你好,你倒来揶揄我。”   “哪敢。”赶忙歪了这个话题,“我家两位老大人都在许都,你要是得空代我去问个安。”有事,娘家虽然离得远,但还有同乡撑腰。   春华的父亲张汪,自离狐太守退下后,等了几个月,这次是从外任上平调去了许都。   杨琬自然是答应了。   这两家人关系很密切,丈夫之间是互相熟识的朋友,妻子则是打小长大的闺蜜。   确如春华所料,两家人在未来见面的机会不会少。   但她绝没想到会这么快。   “准备下,下个月咱家就要也要走了。”想起父亲吩咐的话,司马懿也并不是没有芥蒂,但却没对妻子多说,“这次家里是一起走,怕是往后难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驾! 向着许都,向着曹操,向着大魏朝,速度去吧~ 文中:说明下,关于书法的问题我后来又咨询了我某友。 此人,就是写了十年颜勤礼字,在他师父手下吃了十年萝卜干饭,然后,写王字,自己不喜欢,中途不知道怎样。。。总之现在在玩狂草 每次看他写都觉得,他这是在折腾毛笔! 他写的还都是巨贵巨贵的笔,陪他去买的,75块一支啊~又不是没用的作者她随便拿着小学发的美术毛笔写字%>_<% 往死里折腾他家毛笔,我都替他心疼 目前,作为两眼一抹黑的作者的书法老师(咱们是高中同学),他推荐我去写《雁圣塔序》,据说是适合女子写的 所以很不好意思的拿他来做原型了,哈哈,他应该是不会看jj女性文的吧? 44、云上之路(二) ...   “准备下,下个月咱家就要也要走了。”想起父亲吩咐的话,司马懿也并不是没有芥蒂,但却没对妻子多说,“这次家里是一起走了,怕是往后难回来了。”   还是说得含蓄了一点,怕作为女性的春华接受不了。其实她很明白,往后这么一走,与其说“难”,大概是再也不回来了吧。   在这一点儿上,春华比他更清楚。   虽然是走得有些急,但早几个月两人就有了准备,该留该卖的产业也都处理好了。   她娘家的父母兄弟也已经去了许县,对她来说,这样的离别反倒是种相聚。   又想到家中状况,能和丈夫团聚,长嫂赵氏应该是满意的;其他的小叔子们也是无妨,去国都只会对他们的前途更有利。   但是比司马懿小一岁的三弟司马孚却有些为难了。原本他已经和邻县的一家小姐定亲了,哥哥的婚礼刚过去,他也不至于马上就紧接着在后就成亲了,这样空出段时间来,现在却是尴尬了。   原本春华都已经要开口问这事儿,最后却是按下了这个话题。   她和丈夫的感情虽然好,但嫁来才刚过半年,彼此也并不是完全就退开了所有的隔阂。贸然提关于夫家的事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多事。   成亲作了人妇,就不再可以像做姑娘时畅所欲言。   这里的人事,是要她自己去琢磨的。   司马孚的婚事有些尴尬,作为中间生的庶子,排行和出身都不让人看好,能以邻县岑家女为妇也算是好的了。   如今因为长兄的来信,全家都要搬走,他的婚事也受到了冲击。   有过大嫂赵氏的前例在,春华原以为这一家又要“负”人家闺女了,哪想最后为了儿子,建公和长子又商量了番,似乎事态还没太急,最后决定再留几个月。   竟然没走成。   新妇入门那天,由于是从临县赶过来的,到的时候已经近于黄昏,真正是个“昏礼”了。   三男司马孚和岑氏很好运气地没被人捉弄多久,到了天色暗了,青庐内一众地赶了人走。   第二日新人拜父母。   上一回是春华被人挑剔着看,这回轮到她坐在亲友堆里围观了。   与上回嫡次子娶妇的情景相比,到底是清减了几分声势。光看正位的父母态度,下面众人就有了数。   或许是虞氏和春华先前就认识的缘故,当时说的话更热络些。但其他儿媳入门,她总不至于冷落,场面话也总要有表示。   新妇岑氏生得有些圆润,穿着衣饰颜色有些过艳了,或许是想镇得住场面。相貌只是一般,圆脸带些肉却多是以婆婆的眼光觉得好的,因而虞氏多夸了几句“好生养”,“有福”。   于是她便觉得坐在自己前面的大嫂有些坐立不安了。   赵氏并不得丈夫宠爱,到底司马朗也没完全落她面子要到下堂的地步,总是昔日恩人的女儿,又是自己的表妹。   便是这样,过门多年,她只生了两个女孩。她又是长子宗妇,至今没生下嫡长孙,婆母对新妇所夸的“好生养”让她如坐针毡。   春华偷空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做好姿势,脸上仍是松缓平和,难以看出她想法。   她是次媳,又是刚嫁过来没到一年,实在没这个压力。   倒是心里觉得可笑,她们的这位婆婆可不是亲婆婆,作为后母,她前妻的儿子生不生得出长孙关她什么事了?   自己儿子小得好没成年,她也没想过要扶持自己儿子什么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是个坏后母,没刁难过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子嗣的事,长辈催着其实是关心,却大多是要被怨的,亲生母亲尚且如是。作为后母,她真是吃饱了来管长子生不生得出儿子了。   原本她们这对婆媳应该是最好相处的,两边客气着做完套路,这会儿还不流行媳妇到婆婆哪儿立规矩的习俗,只要做个姿态,这本该是最好处置的一对关系。   然而现在这个赵氏却和婆婆闹崩了,逼得虞氏拿出了婆媳斗的杀手锏——孙子。   以前是懒得管,却不代表没权利。小辈和长辈顶上了,最后被打压的铁定是小辈。   丈夫原本就是无宠的,作为继子,他更要“孝”,站在哪一边不明而喻。   况且虞氏还是正经婆婆,理由也正当,封建社会,生不出儿子就是女人的错。子嗣压力下来了,还落到要叫下人仆妇到赵氏哪儿当着她孩子面的“指教”。   这事儿在家中只要打听就可以知道的。春华在娘家内院禁过言,当时她初嫁来也是没几天就听人说了的。这里面是谁的意思很清楚。   真是面子里子都落了。   婆婆在新妇过门时说的话让赵氏心里难受,等过了一会儿新人来见过家里人的时候,到了大嫂面前,赵氏也不免带出了点情绪。   “早日开枝散叶,夫妇和睦百年好。”话语倒是没错,但同一句话,不同的语气说出就给人不同的感觉。   她脸上没有表情,其实没有表情也是种表态,正说明了她心中的不悦。   前面大家都是说着好话祝贺的,这对新人也恰出于人生得意的时刻,赵氏的这个冷遇或许对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做得平淡了点,但对正春风满面的两人来说实在是兜头的一盆冷水。   作为庶子,司马孚也家中各种的冷遇早是习惯了,却更被磨砺出一种敏感来。   嫂子为什么在自己的喜日子不高兴了?联系平时叔嫂见面并不多,但每次见着了总是以礼相待的。   还算是司马孚比较厚道,只是猜想大嫂或许是看见新人成双成对,在思念大哥吧?   怀疑的种子却是埋下了。   岑氏却毕竟年轻,也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这么一下就不由带出了点表情。   还算是知道新妇入门头一天,也没说话。   叔嫂是要回避的,岑氏又不知该怎么回话,刚才还是温情和睦的家人见面,看着要冷场,春华赶忙把话接了过去。   “我看着新娘子果然是好相貌的,有了三婶来了,往后妯娌间可又多了个伴了。”   新娘子被叫做“三婶”,虽说知道这是随丈夫的排行,到底刚家来的姑娘脸皮子薄,一下就红了。     或许是因为先前在大嫂这儿的冷遇,岑氏的回话更感激了些,“妾方于归,往后可要有二位嫂嫂指教了。”   “三婶客气了。”   妯娌虽说是往后要常见的,这时候她救完场,也马上低调地给了见面礼就撤了下来,到一边继续当布景板。   临了,还被隔座的大嫂给斜了一眼。好似在怪她多事,让自己显得小家子气。   不由莞尔,脸上也一点都不动气,还是保持着自然神色,只当是不知。   场面上的事,大家都在看,又不是傻子。   说句公道的,春华也没有个要踩着别人的脸突出自己的想法。否则以她和婆母虞氏的相处,早可给大嫂更多难堪。   出身,嫁妆,未出阁前闺秀的声誉她都要高过赵氏一头,要想出挑早可以让赵氏做悲惨对照组了。但她实在觉得没必要在妯娌间和嫂嫂斗。   何必呢?赵氏是长子宗妇,哪怕目下大家再不看好她,这一家的家教却绝不会让糟糠之妻下堂。   只要她占着这个位子一日,往后父母死了,到时继承嫡脉的就是她的丈夫,按照封建礼教,父母其他的儿子都是要在嫡长子手下讨生活的,她又何必和未来当家的主母弄僵。   今天她圆了场面,也是有点私心。让大嫂赵氏在这里冷了场,她也是坐在旁边的,如果她不出声的话,这到底是要被人说她故意为之让大嫂出丑呢,还是要人当她是个没能耐任人拿捏的主呢?   总是有连坐的责任。   不过,也就是今天这么个场面下,她也终是相通为什么赵氏会和婆婆虞氏闹得不可开交了。   赵氏实在太不会做人了。   等又大致过了一个月,温县孝敬里司马家便决定举家去乡还国。   可怜新嫁娘岑氏才刚嫁来,这就要动身走了,连陪嫁的庄子田产都来不及处置。   因县中大批的年轻士子出外,从去年开始,县中不乏有些人家要急卖了产业,房产田产等都开不高价。   岑氏真是愁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原本她就和春华年龄相若。人也没个心机,藏不住话,更又把二嫂当了好人来看。   妯娌间见面,她真就说了,“我这儿的庄子良田都不知怎么处置了。不瞒二嫂,让贱卖了也是心疼,收着往后还不知会不会回来了。”   她还真是不“瞒”,就这么说了出来。   岑氏她敢说,春华还真不敢什么都对妯娌说。   “那你可得抓紧了,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随便含糊地说了句,却没给支招。   哪怕向来是不欺负不怠慢老实人的,她心里却还是有几分防备。   这是妯娌,她真是傻了才会把妯娌当姐妹,替人好心地当智囊。就算这个三弟妹和她没利益冲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在嫂嫂哪儿商量出对策,回家新婚的小夫妇俩还得继续想法子,更兼作为妻子她还得挤出时间打点小家庭的行李。   看岑氏都快愁烧眉毛了,春华也没吱声。   本县中各留守的家族也有趁机买入他家产业的,其中不乏圈子里的那几张熟脸。大家互相熟悉也不好开价太过离谱。   但春华是一点也没要给岑氏介绍作担保的意思。涉及私人财产,往后出了事她 作者有话要说:将要写到一段最难写的历史了 正史三国 写得好的作者太多了,从布局上看,许多男性作者的框架写得相当的宏大。这一点上,由女性着笔来写的小江肯定是比不上的。 因为女性身份的限制,女主接触到的三国更多的只会是官场社交,这个阶层的风雅文化,至多涉及阴谋论。而这个时代最主流的战争,她却是无法亲身体验的。 下一段历史开始,前后资料有点连不上了,正在头疼。 司马懿,你的基友太多了,光给你查基友事迹录我就总结了2完字了。 你家妹子,她的记录只有三行字,三行字…… 45、云上之路(三) ...   同一年,建安十年。   荆州,襄阳。   “阿亮依旧是这样吗?”   面对着大姑子的质问,黄氏低头称是,听着丈夫姐姐的抱怨,却不多说一字。   “家里父母叔叔都早亡,大哥到了东吴为仕,如今诸葛家是要靠他挑了主梁骨的。竟然还天天出去与人喝酒?”亮姊玲一边牢骚,又有些迁怒上弟媳,“你倒是也不规劝他?”   黄氏心想,她要如何规劝了?   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自己都要依附了丈夫过日子,劝了又没用,白白地让人生厌。   对着大姑子却一句都没辩,只认错,“的确是我的过错。”   “你是妻,娶妻当贤,别只顾着一个人挑了家里的重担,该说的你一样要说。”   发作完,诸葛玲也不是个刻薄的人,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苛刻了。换做她丈夫不作为,诸葛玲也一样为难。   想到这儿就气闷,她的婚事还是由司马徽做的媒。丈夫则是隐者庞德公的儿子。   所谓隐者,就是住在山野里不管事。公公是出了名的在野名士,因为有个好姓氏,当初刘表亲自来下访请他出仕,他都当场不甩脸,带着妻子去山里采药去。   有这么个公爹在,丈夫不作为也很自然。   让阿玲更气闷的是,自己的弟弟竟然也开始“不作为”了。   “等他回来,你可要说说他,再这么下去家里还怎么办了?”语气终于缓和过来。   黄硕恭敬地一直送她到了村口,才被诸葛玲阻拦下来,“行了,你也别客气了,家里事多,我也不是不懂你。”   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黄硕也明白,作为大姑子的诸葛玲除了偶尔的牢骚外,其实也并没有太过为难她。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那我回去了,大姊路上小心。”   这家里父母双亡,原本有个做官的叔叔照顾姐弟三人,结果三年前也去了。总算是做叔叔的有心,闭眼前还托了老友把侄女嫁了出去,否则家中没个长辈,诸葛玲的前途更令人担心。   然而便是这样,诸葛家的状况也过得艰难。孔明一边求学一边还要养活弟弟诸葛均,到了二十多岁都没成亲。   而黄硕亦是没有嫁出去,并非如常人说的是因为容貌丑陋,不过是在于身材太过高大,寻常的男人都比不过她高,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经人介绍,两人喜结连理后,黄硕也是极满意自己的丈夫。   能干体贴,满腹经纶,最主要的是仪表堂堂,身高八尺,也只有他站在自己身旁才不显得矮小畏缩。   但成亲后,黄硕的压力却很不小。   原本的娘家,老父黄承彦就是“名士”。所谓名士,就是靠着个好姓氏,生活不作为。种田太掉份儿,经商就成了贱民,为官则拿了自己给人挑挑拣拣,自恃清高的“名士”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老黄和庞德公是同一类人,不过好在黄家本就是名门,妻子又是刘表夫人的长姐,日子总算过得下去。   从身世显赫的名门子弟,后又配过豪强嫡长女的经历来看,黄承彦老先生最后却混到这么个境地,的确是令人称奇的了。   在娘家的时候,黄硕就要挑了全家的重担,糊口过日子。父亲是个甩手掌柜,根本分不清五谷,辨不了物品的价值。   还要三不五时地结交朋友,开名士“派对”,这些早年生活的艰难不得不逼着独生女黄硕稳重起来。   这不是个好父亲,他对家庭生活的感受很一般。曾经对亡妻是这样,到亡妻死后,按照封建的惯例下,他并没有继嗣,女儿也小没人照顾,竟然是没有续弦。   并非是因为对亡妻感情至深,也只是对家庭存在的认同感一般罢了。   原以为嫁了人后,生活会好一些,然而当看着丈夫整日在外和友人喝酒,议论时事,来个“沙龙”什么的,黄硕更是气闷想捶人。   父亲是这样,丈夫也是这样。   要说什么也难,一方面她很不好劝,另一方面和丈夫在一起的徐庶,崔州平都还是她与孔明婚事的媒人。   真是想不愁人也难。   黄硕都快要叫出来,明明看着也有才华的,说起来面面俱到,满腹经纶,却为什么要让自己“怀才不遇”呢?   阿亮阿亮,你要真想作为,我姨妈就是荆州牧的夫人,舅舅一门都是高官,何愁不能出仕?   每想到丈夫在外面自比管仲最后被乡里嘲笑的事,黄硕也不由面红。   这一会儿,无论是谁都绝想不到未来这位旷世奇才所能力挽狂澜,三分天下。   世人见到的只是目下他的家境贫困,无所作为。     微斯人,则三国何成三国?   与此同时,另一位次子之妻也正烦恼着。   司马家到达许县的时候,真不算是个好时机。   对司马家多有照顾的曹司空去打仗了,袁氏残留势力未清,期间由军师祭酒郭嘉使计离间了袁氏二子。   而司马朗也从成皋令上退了下来,对外说是“抱病”。然而在他离职前曾给曹司空献过一策,似乎是关于恢复秦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制度。   以冲击士族,重建秩序为目的的老曹当然予以否决。究其一生,曹操都没有对士族阶级妥协过。   外戚,宦官,士族,曾是汉末之乱的三大患。如今三患去了二,天子的母族妻族都死得差不多了;宦官,连天子都软弱了,在大军阀面前也得不到几分权势;只有士族,虽然受到了一番大冲击,但这个层面的人最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缓过一口气,北方一平定,士族阶级又重新站了起来。   老曹没对士族妥协过,轮到他儿子上台却只能低头,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就目下而言,司马朗这一策提得虽然不好,但还没到触怒人的地步。   接下来他给曹操提的建议,便让孟德气怒了。   ——恢复井田制。   曹司空刚使劲了浑身解数,为解决粮食问题,大规模屯田,这年轻的毛头小子就让他恢复井田制。   这还是自己提上去,亲自己派的党人。   井田制好吗?从方案上看是好的,但实际操作上,收不上税啊!收不了税,帝国的体制就无法运转,要曹司空曹将军怎么去打仗,怎么去“一统天下”?   许多历代灭亡的原因表面看是由于战争,深究了就是因为政府软弱,税制出现问题。税都收不上来,财富集中在私人手上,国家又如何远转得了。   司马朗献策的时机也很不好,一个新政策的下达总会有人反对,他就好死不死地和这些反对者们混在一起,曹司空一生气,便让他“抱病”了。   和非暴力不合作的士族相比,这样的“抱病”也真算是老曹手下留情了。政令下达的时候,遇到反对者就该遇谁削谁,否则政令没办法让下面人施行。   也算是爱护他了,让他这么回家去躲躲风声。   被“抱病”的事儿自然瞒不了家里人。   司马建公一把年纪,听说向来稳重的长子竟然做出了如此举动,气得发颤。   在众人面前还要给他留脸面,等子弟们散了,关了院门就是一通板子。   “你倒是出息了,家里就没教诲过你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这是在给向来照顾自家的靠山拆台!   政治,就是站队的问题。曹操之所以在士族中选择司马家,倒不一定全是为报恩。士族中比司马家声望更高的多了去了,连边让都可以让他杀了,敢与全士族为敌。   司马朗毕竟年轻,有着自己的政治理想,被骂急了,也辩道,“我原是为国为君,连年战乱本该养民……”   以他至孝的品格,也只是为自己辩了一句。   他不说倒还罢了,一说建公自己夺了板子打,“就你一个有知道治国之道了,你以为自己有几分才能!”   这便是官场的现实,有时对一个政令的赞同否议并非出于事实上的可行性,不触及根本利益的时候,仅仅是站队罢了。   或许司马朗的确想做个惜民的好官,但偏偏政治,是最不能讲良心的。   政治家如果要讲良心,那么就是他失势的开始。   这顿板子没人看见,也没人劝。   司马懿倒是很担心胞兄每日去探望,回来后没有提一句对此事的看法,却是说,   “大哥这样可不成,越发消瘦下去了。”   “养病”就要成真病了。   虽然春华更好奇,在这件事上他的想法,最后却是没问,“这是有了心结,往后……我们也做不上什么,退一步想,如今家人团聚也总是好的。”   傻了才在这时候去问他的政治理想。   如果问出了与自己想法相左的言语,要说违心的话表示同意,她会觉得自己恶心,难道还要她去据理以争吗?   关于大伯的事,她回答得也为难,马上岔过去。   温情地叹息,“我看你才是消瘦了,父兄之间隔阂,你这个做兄弟的总是两面跑。”   “一家人总是和睦的好。”   “你这样做,长辈们都会欣慰的。”   说完抿唇而笑,很自然地顺手为他系好鸣语,神态安然。   院外和风草木,春已深,繁花映衬着楼阁,风角轻动。   眼前良人眉目俊逸清秀,唯有目中坚毅之光,比他人藏得更深的想法,才会让她想起这人现下寻常世家次子背后,未来所要走过的路途。   这样的良人,是历史上的狼顾之子,还是要一同相守的夫君?许多时候总让她有些迷惘。   “待会儿要出去吧?”给他理完配饰,“别担心家里,总有我在。”   “我这样不作为,真是苦了你了。”   “说什么话。”瞪了他一眼。   男人出去了,就“出息”了。哪怕混个人脉也好,宅在家里,可就真没前途了。   抬头坚定地看着他,“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总会支持你。”   司马懿微眯起眼,纯粹是出于诧异,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这样,连父兄都时常训斥不作为。作为贤妻,你也不规劝我吗?”   “郎君是怎样的人,该如何行事,一向是有自知的。”对于他不怀好意的试探,春华也很坦诚地回答,“况且,我也不觉着这样不好。”   说完后,正在给他理衣襟的手背抓住。   刚才被试探上她倒有几分对答的急智,这会儿却被惊到了。   有些恼怒地说,“做什么,还不放手?”脸上若染彤。   “真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一辈子不作为。”   “你不会的。”抽手,面红,“都有人看着,不正经。”   然后扶了下鬓发,稍解了下窘迫,悄声道,“我终不会看错你的。”   妻子这样的肯定一时让他有些气血上涌。   春华自然是肯定的。再说这年头女子自己有嫁妆有产业,他若是敢真一辈子去当“名士”,自己至多当养个小白脸,日子是不愁的。   这样激情澎湃的时刻,却再一次被不解风情的明月给冷场了。   调整过心情,回头春华就催促道,“你还不走吗?就不怕和人约了迟到?”   像是刚才的温情全褪去,仲达再一次受了打击,“你可赶着我走了。”   过来捏了捏她耳垂,“晚些回来再与你说。”   这货竟然笑了。   一时愣愣地点头,等过会儿回过神来,又悲愤了。   她貌似……貌似被嘲笑了。   靠,你这只死二达。 作者有话要说:仲达基友帐 另外:出息出息,出去就会有出息了。 谨以此句先给一切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童鞋们 46、浮云蔽白日(一)   翻开仲达基友帐,掬一把春华血泪史。   未来,春华所知道的司马懿第一基友——曹丕,曹子桓,正有些小麻烦。   曹司空外出征战去了,剩下的儿子中曹丕最长,便把国都后方托付于他。   这一年曹丕十九岁,心爱的甄夫人为他生下了香喷喷的长女,又似得了父亲的倚重将后方托付给他,可谓是人生得意之时。   这一得意,总未免要乐极生悲。   曹丕外出狩猎,结果就被他父亲留在许都作为他老师辅佐的崔琰给“劝告”了。   “盖闻盘于游田,书之所戒,鲁隐观鱼,春秋讥之…………袁族富强,公子宽放,盘游滋侈,义声不闻。”   这贼老头不但说他糟蹋百姓土地,还上纲上线地拿出袁绍的儿子作比,这一顶帽子扣下了,曹丕就要成了老爹心目中没用的废物了。   偏偏态度还极好极中肯,一副直耿忠臣的样子说,“公子我是为你好,走路不要太急,骑马不要踩到农地。”,“我全是为你好”,你要是不捏着鼻子认了就是袁绍那两个听不进劝的废柴儿子。   太凶残了,谁不知道袁本初是我老爹的死对头!他那几个儿子又是出了名的不中用。   他爹这会儿还不在眼前,就是连个辩解都没法去。崔琰是曹操给他留下辅佐他的老师,还是个盛名之下的名士,曹丕气归气最终还要去给人家认错,检讨写两份,另一份还要快递到他爹哪儿去。   回头和他的谋士密谈,曹丕牢骚没地方发,“崔季珪实在是大题小做,难为在他与阿爹关系确好。”   强族子弟谁没点狩猎策马的爱好了。这时候与后世读书人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虚弱书生状况不同,通常这年头的读书人素质真不错,在朝堂写得了文章,上战场砍得了人。   吴质却惯常是个工于心计的,马上道,“公子可别把不满表露出来,您愈是认得诚恳,司空大人也会高兴。”   这一年北方初定,曹操正在收买人心,礼贤下士呢。   曹丕也知道在这时候犯错就真不长眼了,但毕竟年轻,心中不服气,“我哪里不明白,只是可恨崔季珪却是三弟老泰山的兄弟。”   “这也未必是三公子的意思,许是下面人自己想的。”   “趁现在这个当口查我的错处,真是好算计了。”老爹不在肆意任为,等老爹回来了,还不让他更生气了,平时的一个小错可以乘二。   “那您最近可不如略收敛些了。”   曹丕一挑眉,“当然,不但我该虚心下来,就是门人也不许给我惹事。”   崔琰是曹植妻子的叔父,因此曹丕更认为是这老头故意与自己作对。   但说了也没用,崔琰与曹操关系向来不错,更何况崔琰向来是以正直被人称道的,这样的“劝告”书得又有理有据,真让人百口莫辩了。   不由气恼。   自大哥曹昂死后,众人就益发地看重于他。   然而当自己渐渐长大后,父亲却更中意起后面生的弟弟来。   自己的亲弟弟曹植是一个劲敌,而环夫人所生的冲弟更是让他时常忧虑起自己的处境。   曹冲,由美人环夫人所生的漂亮弟弟,自是少不了一副好相貌让人心生好感。以曹操自己的相貌,并不文雅,年长的儿子们也都只是普通的相貌,曹冲的确更讨人喜欢起来。   然而光是一张漂亮脸蛋也就算了,曹冲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童。母亲是宠姬,自己又得父亲心意,曹冲得字为“仓舒”的时候甚至都未到十岁!而同期的自己甚至未弱冠得字。   有时他想,为了这个弟弟,父亲真说不准会废长立幼。   崔琰谏曹丕之事当时在许都传得很广,陆续发展出好几个版本。   这会儿司马懿还没和未来基友曹世子搭上线,原因也很简单。此刻他不过是个寻常家族的次子。   司马家的家境也只是一般,相对许都成群扎堆聚集过来的全九州名门世家而言,的确算不上第一流的世家。   他现在能搭上的人,层次也不高,多是年轻士子。   这些人中有不乏未来功成名就的,自然也不少就此永远沉默下去。   此刻,春华正到前室奉茶,屋室中坐着的两人,一青年,一少年,却难得相谈甚欢。   放下杯盏,她略低头俯身,“招待不周,请慢用。”   漂亮小少年蒋济不由也颔首回礼,“嫂夫人多礼了。”   人家小少年比春华也只大一岁,两人略见过一面,春华就识相地避开了。   回去又不免想,仲达平日与人交往的有许多,带回家来登堂拜会父母的友人却不多,这个少年和他关系竟好成这样,甚至带回家来。   后悔起自己以前历史知识的缺乏。   她的身边有大量的清普员们,就是没个汉普员给她絮叨一下仲达基友帐的。   这个漂亮少年郎蒋济比她也只大一岁,如果不是看到过其人谈吐举止的话,她甚至都该怀疑一回自家老公的性取向问题了。   世家子弟,虽然都未到弱冠之年,别看他年纪小,已经是在江淮一带闻名遐迩了。   但再好的名声到了名人扎堆的许都也是要打折扣的。   出去奉过一次茶水,后面的事她就让侍女做了。   她出去是表示一个态度,但两人年纪太近,总要避嫌。   心里烦闷,对吴妈吩咐,“给三婶的东西准备妥当了?”   “都好了。”吴妈心疼她,“您又何必这样待她好了,一次次被赵夫人用话刺,这时候您的心该有多痛呢,还要您去贺别人。”   “妈妈别这么说,该我做的总要做好。”春华道,“这事儿最后还要麻烦你走一趟。”   “老奴哪里怕得麻烦,这是在为您心疼。”   “知道妈妈疼我,我到底还会为了这事儿难过?”春华笑道,“我还年轻,子孙缘该来时便来,急也不急在这会儿。”   好说歹说把吴妈打发了,虽然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但也不免烦躁。   周围与她相善的人都在劝她早些生孩子,这当然是封建家庭中最现实的事,也只有真为她好的人才这么说。   大嫂赵氏也一直无妊,便总防着春华生下下一辈的长孙,妯娌间平日积下的矛盾也并不少。一个被婆婆厌弃,一个被婆婆喜欢,甚至在家中赵氏的处境也尴尬,在子嗣方面便拿了春华作假想敌。   素来拿话刺着她,春华虽然从不辩上一句,心里却是知道便是看在大伯的面子上也该忍让。   直到三弟妹岑氏有了身孕,赵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但到了这时候,她还要压着春华一头,明夸岑氏暗讽春华,“三婶果然是好生养的,刚过门时阿母说的果然没错,早早有了孩子可不是好福气吗?”   “确是让人看着羡慕。”春华也笑着祝贺,索性把大嫂想讽的话一道挑破了,“要我也有这么个好消息,真是晚上睡着都要笑出来了。”   次媳与三媳入门时间相近,但人的运气却是有好有坏,比生孩子这件事很不科学。   岑氏自己高兴着,到底不忘了照顾下嫂子的想法,“二嫂还年轻,养好了身子生一个才好呢。”   她话说得没水平,这个安慰奖给的让春华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也没动气。华   自己的确是太年轻了,这个时候生出来的孩子质量并不高。古代的夭折率那么高,哪家都有死过孩子。   难的不是如何生孩子,而是如何生一个养活一个。   又有点担忧。   历史上,司马懿你到底有没有孩子啊?诶,你不会绝嗣,连累我无子吧?   不过话说这家不是还要出一个叫司马昭的大坏蛋的吗?   盯着岑氏的肚子,春华囧囧有神地想到,不会是这个包子吧。   还真不是这个。   姑娘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   此刻,正把人打发完了去给岑氏送礼,春华总算有时候静下心练字。   也算是每天的习惯,做着并不累,冷不防却被人问道,“崔季珪之事,你觉得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应该是无意的。”想也不想地回答,然后再发现自己被人“突击”了。   搁下笔,有些不满地抬头看门前的人。   靠,大哥,突击检查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万一我这会儿吼出的是“司马家会代曹魏”,咱家还不一起拖出去被砍头了。   司马懿问,“为什么说是无意的?”   “这样的算计也太容易对付了点,况且崔大人这会儿自个儿都是二公子的师傅吧。”春华估摸着,“我对这位崔大人也不熟,想是个木讷老道学的人吧?”   仲达忍不住笑了,“你还真说对了。”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正与蒋郎争执不下。”   “哪也用问我这么个内院小妇人的?真胡闹。”一个女子善于“谋”的大多没什么好结局。   至少明面上她还不想过多的“谋”。   但仲达却似并不介意,似乎还挺得意,“我家夫人可见会识人,季珪公确是这样的人。”   春华道,“他可不该在此刻说话,原是三公子的妻叔,不正让人挑了理来。换做是司空大人也会认为他教唆了两骨肉相仇。”   “果然有理有据。”   她说的都是老实话,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故而当这一月,司马朗邀了崔琰来府上拜访时,春华所受的惊讶也真是再真实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蒋济美少年 诶 人家可要长长久久地和仲达结缘喽 关于包子…… 我会告诉乃们 司马孚的头生子会夭折吗? 再次通知下:星期四资料日 47、浮云蔽白日(二)   “崔公。”   堂上一众子弟向贵客行了揖礼。   名士崔琰这年已经四十多岁,便是曾经的美男,这会儿也就是个美老头了。   这时代白面有须便是美。美郎君看不成,上了年纪的崔琰发髯皆已花白,几十年世家的风度涵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想到他的传闻就不由让人会心一笑。   传说,外藩匈奴使者来访,曹操也予以接见。但苦于自己容貌普通,身材矮小,于是就提出让年龄相若又相貌堂堂的崔琰代替他会见了匈奴使者,自己则提到办成侍卫站在一旁。   想到这里,就有着嬉笑之感。   历史上不乏文臣武将,大多只混成了同一张肃穆的脸谱。文臣则耿直,武将则英勇,名士则风流,小人则奸佞,也只有曹孟德把这么些张脸谱全混成了一张。   建安年间,大概惟数司空曹操才有了这般耍弄于人的幽默感,与其说随意荒唐,倒不如说原本便有着开阔的胸襟。   此事件的另一当事人崔琰,则侧面地向世人印证了他的一副好相貌。   这样的一个美老头,难得还是个木讷古板之人,也颇有些费解当初是如何会跟了曹操胡闹匈奴使者。   崔琰性格木讷认死理,倒不妨这位老道学和司马朗成就了好关系。   司马朗因想恢复两项古法而被“养病”,许多人都在一边看笑话,但也不乏让一些真·古板的人欣赏了起来,其中一位就是曹操重用的崔琰。   因为两人关系好,司马朗便请了崔琰来家里作客。崔琰的年龄与父亲司马防都相近了,自然是以父亲的名义设宴。   宴会只是做成普通家宴的样子。   这个时代,外男若能到家里来拜访,主客的关系一定很融洽。崔琰带来的陪客正是他的族弟崔林。   而对于贵客,司马家也很郑重,建公叫来了成年的几个儿子作陪,饮食则由建公夫人虞氏亲自准备。   等一切妥当后,主妇虞氏带着几个一起准备膳食的媳妇在堂筵上问候,而客人崔琰也恭敬地低身谢过主妇的饮食。   礼数周到后,婆母虞氏也不多耽搁,带着媳妇们退了下去。   也就是这样春华才有幸瞄了大美男崔琰一眼,年轻妇人还不能抬高了头看,就是这一眼,花白头发的没老头也就给了她一个中正有礼的印象。   这个美老头的确是中正,中正过头了,竟然在宴上一本正经地相起人来,还特大义凛然地对建公说,“我看您家二公子往后必定是有作为的人。”   有人夸奖自己儿子,建公自然高兴,坏就坏在这老头刚说完这话,下半句转头对着司马朗说,   “令弟聪明贤能,刚断英拔,大概不是你比得上的。”   一时冷场。   崔琰他还是司马朗请来的客人,竟在宴席上如此不给司马朗面子。   “弟弟比我更出息,这是家门之幸事。”   司马朗倒也是一笑置之,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司马朗听人夸奖他二弟的,却是第一次有人会这么直接拿了和他相比。   真说笑呢,自家兄弟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这个臭小子成天和群世家子混在一起当二世祖,竟然他会比自己有出息?   这种实力相差悬殊,毫无悬念的荒谬比较,司马朗根本不放在心上,当然是“大度”地听过算过。   等第二日此事由人传到春华耳中已经有了多个版本后,也是惹得她喷笑。   旁的不说,崔老美人,您或许不太会看人眼色,但绝对还有几分识人的真相。   正想偷闲,侄女宜平,宜容过来拜会她。   “问二婶娘好。”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两个侄女一个六岁,一个四岁,都是司马朗的女儿。   春华温和地笑道,“今日来得倒早。”   “是阿平带了功课来问您。”   “昨日让你们做的功课今日就写完了?”   对着孩子她向来和颜悦色,亲近地把小的那个抱过来。   宜平是长姐,虽然也只六岁,奶声奶气地说,“本来做着也不累,只是成天练字也无聊的。”   这便是大嫂赵氏恨她的又一个原因,婆母说次媳的教养好,行止标致,又读过书会奏乐,便言让她顺带教导下家中的两个小侄女。   原本媳妇教养好,教带下婆家的姑娘也并没什么出格的,但联系到赵氏与婆母之间的水火之势,此举更暗指了赵氏不会管教孩子。   自己的女儿要轮到别人去管教。   春华有些无奈地成了这两婆媳间的牺牲品。她不怕与人斗,但这种争斗实在斗得没必要。   平心而论,众妯娌中也的确是春华的教养最好,这样的说法无可厚非。而于她来说,自己娘家的妹妹也差不多这个年龄,春华也从来不虐待人家孩子。   哪怕大人之间有什么隔阂,孩子总是无辜的。   想想自己也挺苦逼,自己都没个孩子,却要教起别人的孩子,和为他人作嫁衣也差不多了。   许多事也是意想不到,教习孩子的时候,琵琶声更透墙传了出去,于是别家的女眷们上门求了她婆婆,课堂里又多了同一街坊的其他女孩们过来。   一方面的确是才名远扬,然而另一方面这真不是份好差事。   一溜而的小女孩吵吵嚷嚷地不但闹得她心烦,就连她老公回家都要“恰好”地避过这些外来女眷,实在是影响正常生活。   奈何这还是她婆婆交待下来的差事,虞氏自己拉不下脸拒绝街坊,于是春华就苦了。   此事倒让大嫂赵氏心里暗爽了几分。   阴暗恶毒地想,让她有“教养”,就可着劲被人闹腾吧,最好闹得你饭都吃不下生不出孩子就好了。   某一日,正在让一家姑娘上前做示范,忽然自己房中的媳妇子柳生过来侯在了堂外。   看她是有事,把她招过来说话。   柳生道,“咱们公子说,过午要带了友人来。”   春华为难了,一挑眉,“你让人回话去,就说等过午来就好。”   靠,丈夫突击忽然带狐朋狗友来留饭什么的最讨厌了,无论古代还是现代。   马上把小姑娘们清场送回去。   算着时间,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两面冲撞上。影响了人家小姑娘的闺誉可就是她罪过了。   最后当然是没冲撞上。   司马懿也是算好了时间提前让人通知她的。   接待丈夫的基友也不是头一回,对春华来说驾熟就轻。但让她惊讶的是,这次来的不止蒋美少年郎一枚,还有王象,荀纬,孙礼,卢毓,卫恂。   世族子弟,这些人相貌都不差,少年公卿半青面,便是这个理了。   从整个许都世家层次来看,聚集在这一室的士子或许并非是帝国第一流世家炙手可热的公子,然而往后三十年,这些人却都成了权臣将相。   未熟读历史的春华也并不知道,今日在这间屋室中已经初具未来“司马奸党”的主要人员了。   隔了帘子烹荼进具,奉过一次茶水后,她便把事交托给了年长却又未老的侍女。   等人都走了,她家仲达随口和她说起了这些友人。   “王羲伯和蒋郎你是认识的。”一个是她闺蜜丈夫,一个是上次来过的基友,“坐羲伯右手位的是卢子家,名毓。”   卢毓?鲁豫?   春华忍不住笑出声来,敢情你们今天还是鲁豫有约了。   司马懿觉得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没呢,是‘毓婷’的毓吧?这还真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她丈夫当然不会知道妻子话中戏谑的毓婷是什么,“别瞎说,子家乃是故去的北中郎将卢公子干之幼子。”   一连串的称谓听得她头晕,其实要和她只说,这个卢毓的父亲叫卢植,她就直接懂了。   这是个有名高官二代,要是他爹还活着,现在能受到的待遇比崔琰还要高,可惜这位四公子命不好,建安初年他父亲就死了,作为老幺他只能在兄长手下讨生活。   由此春华也看出来了,这会儿和着司马懿混的都是些非主流“失意”贵公子。   比如仲达自己就是个普通世家的嫡次子,长兄大了他九岁,牢牢地盘踞在他头上。   王象自己都是个牧童出身的王氏普通族人,还要由杨俊来提拔。   蒋济则是从江淮逃过来的。   再说下去,“子家下首的是荀郎公高。”   就是荀纬。   原本听着还算正常,忽然春华就想了起来,“可是颍川荀家人?”   “不是,但亦是同族。”   颍川荀家,就是那个出王佐之才荀彧的世家。   而司马懿的祖父司马隽便曾为过颍川太守,其家与颍川士族间关系也密切。   让春华有些囧的是,这个姓荀的荀纬怎么就从本枝流落到河内去了。   这都不是重要的,连春华都想不到的是,便是通过了这些非主流公子的关系,自己的丈夫竟然因此搭上了陈群的顺风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强大的小班底 奸党集团出规模了 48、玉衡指孟冬(一) ...   陈群,字长文,颍川集团谋士。   父亲叫陈纪,如果这并不是个让人影响深刻的名字的话,与陈群交好的朋友中有一个叫做孔融。   翻阅陈群的简历,他还曾经给刘备当过官出谋划策过。好友孔融为曹操厌弃所杀后,与孔融交好的清议复古派士子砍的砍削的削,并且对此党的人曹操是绝不姑息——但陈群童鞋,换了旁人这两条哪一条都够喝上一壶的了,他却一点都不受影响,精神抖擞地继续为官。   这也是个历史上著名的“太子四友”之一,要再想不起他是谁,九品中正制就是这货给搞出来的。   要说他为什么能独善其身,除了自己出身于一个强族外,还要说到他有一个强悍的岳父。   陈群的妻子姓荀,正就是荀彧,荀文若的女儿。   司马家原先就和颍川籍谋士走得近,荀纬的家族甚至都已经搬到了河内,但到底曾经也是颍川同族。   于是牵桥搭线,司马懿便和陈群认识了。   但便在两人相识之前,首先见上面的却是两位的夫人。   至十月,太尉录尚书事杨彪,文先公寿辰在家中设宴,往来之人皆国都世家名流。   这样的宴会,难得司马建公夫人虞氏也得了邀请,随不算是贵宾,亦是荣幸之至。   虞夫人这个年纪这个级别的贵妇出行,自要有媳妇做跟班,三媳妇刚生产完不便出门,长媳次媳总是可以带的。   上流社会,一流世家的往来,杨家能请上虞氏就是赏脸了,自不会当成贵宾奉承。婆婆尚且如此,春华更显普通了。   这就是她生活的现状,不是她不愿意出头开些个贵妇沙龙,来个“夫人外交”的,实在是她级别不够。普通世家的次媳,丈夫又没有任何官职,让她如何去长袖善舞,招一人家地位高贵她百倍的贵妇们对她言听计从了。   大嫂赵氏还是司马朗的夫人,丈夫好歹曾经做过县令,又是长媳,还有些说话的人,频频地瞄她得意的嘲笑。   一边有些无奈这位嫂嫂真能把表情露脸上,一边找了个说辞避开了。   在宴席上退避开的人确也不少。   这便遇上了陈群夫人荀氏。   荀氏不过也是觉得屋内人多有些气闷,这位夫人身体并不好,又不好明说着扫主人的兴,便很低调地出来透风了。   杨家庭院修剪整洁,秋风时刻,总不免又从树上偶落下的枯叶,刚过重阳又应上了时节,满地积压黄花。   荀氏这年才二十多岁,年轻的少妇着曲裾三重衣,层叠广袖下皓腕抚摘下千瓣花,忽然抬头,不其然就与庭院中另一出来透气的女子春华相遇。   两人事先都不知对方身份,国都权贵多,对方年龄又比自己大,春华便先致礼,“问夫人好,妾看外面景致好便和阿母言过,出来瞧瞧,夫人可也是来赏花的?”   看到对方仪态行止得体,荀氏也生了好感,给回礼,“便如您说的,屋外的景致确是更好些。”   又聊了几句,双方互相都觉得相谈甚欢,教养又看得过眼,便通了姓名。   这事儿不用她们亲自上前说,显得没份儿,才表露出这个意思,荀氏身边的婢子已经上前躬身,“我家大人姓乃是司空西曹的掾属陈公长文。”   好不容易等春华把古代繁复的姓名字转换完,她总算是想起陈长文就是陈群。   到了许都后她闲着没事做,世家谱系就被她拿来当功课,背得还挺顺溜。眼前这个陈群夫人,可了不得,荀彧的女儿啊!   她还在脑中提取资料中,荀氏已经和气地承接过婢子的话道,“妾娘家姓荀,小字阿贞,家里常叫做贞娘便是。看我俩年岁,容我唤声妹妹可好?”   “贞姐可就客气了。”春华也说过了家世姓名,“能称一句姐姐也算是我有幸了,还是得您不弃。”*   别看人家夫君现在只是个掾属,但这女人她有个彪悍的爹啊。   又一面暗暗惋惜,荀彧啊荀彧,据说是个大美男啊大美男。生出的闺女举止虽然静美,但容貌只能说是普通。   女生肖父,原以为看不到荀美男风华正茂的一幕,看看他风华正茂的女儿也好,哪知道女儿竟然只是相貌平平。   荀氏倒是没察觉对方这年轻小媳妇的神游太虚,听说了对方的身份,熟读谱系的荀氏也开始挖掘记忆了。   一想起便又几分热络,“妹子可是平日教习世家闺秀琵琶曲的?听闻你闺名远扬,深得家学,可见是位才女了。”   汗一下,阮家的家学才是琵琶。   至于才女二字,她不过就是识几个字,背过几首诗。许都有蔡昭姬珠玉当前,敢称为才女的一般都被损得很惨。金刚钻面前,真货假货一望便知。   “贞姐是过赞了,春华不过是小地方的粗鄙女子罢了,教人琴艺之事也仅是家中阿母所吩咐下的事,妾无法只好竭力地顶上了。”   荀氏却因此事对她影响极好,“便是旁人想顶上也不成,不是?真能者,才当得大家赞的。”   这便是春华在给群小屁孩萝莉们当保姆的时候决想不到的。   以她现在的身份级别,直接和上流社会的贵妇交往是不够格的。但无意中,因教人子女而和这些闺秀的母亲们结交,却是一比她想不到的财富。   这些母亲们大多都比春华年长得多,在交际圈中也有着比她大得多的影响,因而传出的声誉便是让有闺秀之名的陈群夫人荀氏,尚未见其人便对春华有了好感。   两人相谈甚欢,于是两家有了往来,对家中的夫婿亦产生了相当影响,这便又是后话。   可见,又是吃小亏占大便宜也并不是没道理。旁人都看着春华手上的事既烦又无利而退缩,唯有她做下来了,于是便有了收获。   却说司马孚之妻岑氏生下了下一辈的长孙,举家都为此喜不自胜。   欣喜若狂的祖父司马防当下便为这个孩子起名为司马邕。   邕者,同“雍”,和睦,和谐。   给个新生儿起名为和睦的意思,很难不说是这位祖父的深意。   既是暗喻兄弟和睦,对三男的敲打,也算是对长男的安慰了。   听说了新生儿的名字,正在给司马家准备贺礼的杨琬叹道,“看来你家阿公最惦记的还是头前的那位夫人,难怪你现在的那位阿母时常难做了。”   也就是两人关系好才会说到这话。   但哪怕背着人,春华是不能明说长辈坏话的。   心想,自家阿公哪里是挂念前妻,他这是在重序嫡庶。司马孚可不是个嫡子。   杨琬又转过来把小孩的衣物摊开来给她瞧,“你给看看,这样子送你弟妹还好吧?”   “她孩子还小呢,穿这个要等再长几个月。”   “就这个吧,不送这个,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了。”杨琬放下手上的衣物,一旁两岁的女儿育惠咯咯地笑了起来。   便把女儿抱了过来,“阿圆叫阿姨。”   小女孩俏皮地叫了声阿姨,然后就把头给埋母亲怀里去,一边偷着张望春华。   被孩子这么一搅和,春华也笑了。   “琬姐如今有儿有女真是好福气。”   杨琬的大儿子已经快五岁了,父母正愁着何处给请西席,小女儿也两岁了。   “眼馋我就快自己生一个。”杨琬已不知是多少次这么苦口婆心了,“别看如今你还年轻,谁都不知道往后的事呢。便是你不急,你家那位,再过几年便要到而立之年了吧?”   春华道,“你道我是不想生呢,要急总急不来的。”   “每次都这么说。”杨琬回头让婆子给取来东西递给她。   “这是?”   “给你求的符。”杨琬正经地说道,“回去给地方压下,这会儿可一定得生个。”   也是一片心意,春华收下,“先谢过琬姐了。”   “客气什么。”   杨琬说的并没错。她还能等,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家里那位却已经二十七了。   夫妇感情至今还是和睦的,但无子这样的家庭问题迟早会把夫妇俩的情分磨光。   一时又有些惴惴,是否他已经……有过这些想法?   不但密友劝她,最急的莫过于娘家母亲山氏。   归宁的时候便总要给她老生常谈这事,一次比一次问得仔细,最后还担心上。   “你们俩要是身子出了问题要赶快治了,别担心别人怎么看的。子嗣是最重要的。”   令春华哭笑不得。   他们俩身体健康,夫妻生活和谐,至于为什么老不中彩这问题,真就是运气了。   或者是因为她年龄还太小?似乎这时代十几岁生孩子的再正常不过了,虽然年纪轻生的孩子老是挂掉。   这次归宁,许是被岑氏的事刺激到了,娘家妈话说得就更直接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你娘抱上外孙!”   “阿娘……”   “别用什么‘急不得’这话敷衍我,你弟媳她都生了。”山氏是真气上了,“你哪怕有怀过一次,随便生下什么都好。”   她娘气头上话都说不清了。春华偷笑,随便生什么都好,那生只狸猫难道也行?   “你倒是还笑。想想刘将军之妇王氏。”脸色铁青,“那还是正头娘子,常年无所出,只好提了妾婢上来,男人到外面去鬼混她都只能忍。”   山氏说的正是平虏将军刘勋的妻子王宋,许都有名的怨妇。   照理说,这个时代的民风彪悍,特别贵族阶级,老爷是不敢惹原配大房的。更彪悍一点的女子,直呼自己的丈夫为“卿”。 (   汉代的称呼方法,夫妻间,妻称夫为“君”,而夫称妻为“卿”。但彪悍的贵族女子,总有呼丈夫为“卿”的一刻。   王宋却是个悲剧。战乱中老公当了平虏将军,自己娘家却没落了,又没生育过,不但要自己给丈夫找女人生孩子,此后连丈夫再外面嫖娼宿妓也不好过问。   这样的幽怨下,又如何使她还能保持着一张“优雅从容”的面孔?   母亲拿出这人为例,其实春华却觉得刘勋后来找了那么多女人,也一样没生出孩子来,夫妇俩谁更有问题一望便知。   “别当阿娘吓你,女人到了这份上,”山氏也同情起来,“活得也太没滋味了。往前这位夫人也是闺秀,难道还是一开始就这么拉长着脸的?”   人,都是被境遇改变的。   青葱少女会变成黄脸婆。换做是她,春华也无法保证如果无子的状况再维持个十年,她的心境会不会也变得幽怨起来。   现在她尚且还能镇定,其实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次是真的踬地而谢:“娘说的确是在理的,女儿向来把这事放心里,也许是时运如此。”   “你知道就好了,亲母女我还会真气上你吗?”山氏扶她起来,“还不是想等你好消息。”   好消息却没等到,一个对司马家来说的坏消息却突然降临。   这日,春华正在击节指出侄女的曲误,忽然柳生便来报。   “夫人。”柳生低头回言,“西面的岑夫人,说是,邕小公子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小江正版的读者!感谢留言的妹子们! 这话说得矫情,其实作为个默默的小新人一直到开了自己的v文,其中的欣喜喜不自胜,然而一路陪着我过来的却是各位的支持。 对于这部正剧一开始我真有些担忧自己接不下来。一个人查着大量资料,排出的世家谱系写了二十三张纸,年代纪大纲写了千字,其他人物资料等搜集起来近十万字。 真是带着压力在写文,在v文后更有点束手束脚,怕自己写得不好浪费大家的钱。 最初的想法是,我想写一篇自己都承认可以看上第二遍的文,而不是仅仅出卖激素,是真想认真地写出点东西来的。很感谢所有文下读者。 PS:昨天下工地晒太阳去了,额,果然做工程的老板就是这么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不当人用…… = = 百度美白大法去了 再PS:我会做两个星期的日更,哎,大家信吗信吗? 49、玉衡指孟冬(二) ...   “西面的岑夫人,说是,邕小公子夭了。”   和谐小公子死了。   迅速地把两个侄女清场送回去,换了身颜色不刺眼的衣裙才带上了贴身婢女快步过去。   西院中岑氏早哭得要昏过去,一张年轻的脸蛋惨白惨白的。   她与春华进门时间相近,年岁也相近,十几岁的少女才刚享有了作为人母的幸福,突然之间这样的幸福却被急速地夺去。   这样的打击甚至比孩子从未出生过更难受。   岑氏原是哭呆了,见到春华,却又更悲上心来,泪水随悲痛一股脑地都宣泄出来。   “二嫂。”   春华过去拍拍她的背怕她哭不上来,气又憋进心去,“有什么难过的就哭出来,就这么一日,咱们好好送送孩子,等送完孩子,还一样要过日子不是?”   岑氏倒头靠着她哭,“我是恨啊,这孩子我宁愿他从没到人间走过这一遭。”   “做母亲的,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孩子,原是好好的,只怪我……怪我睡觉时给他捂得太紧,都怨我。”   听她这么说,春华也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个年轻母亲因没经验把自己孩子闷死了,还是岑氏纯粹是心里太悲痛,给自己硬定上的罪名。   要春华在这刻说“你还年轻,往后再生一个”这样的话,未免太残酷,更像风凉话,这话她真对哭诉中的岑氏说不出口。   岑氏搭着她肩哭,虽然同情她,春华却心想到,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了自家姊妹般言语。   关系再好,妯娌间总是要离了距离的,于人于己都是好事。虽然岑氏要是对春华表达出“如姐妹般”的友善,对春华本人来说没什么损失。而她亦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会去指使利用年轻的弟妹。   这会儿岑氏哭得脑子混了,说话也开始乱来,“邕儿死了,大嫂这下可高兴了,总算是没人和她抢长孙这个名分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她与你有什么仇。胡思乱想。”哪怕这大嫂与她不对付,这时候顺着岑氏说,往后算起账来她也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心想,你还真敢说。   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岑氏果然是胡话更多起来,情绪不稳,话也偏激,“哪里不是她了,她早就记恨上邕儿是长孙。她总巴不得妯娌都生不下儿子。”   “又胡说了,她是长嫂,还防备我们做什么?”   “二嫂。”岑氏叫道,话语中不无凄楚,“这次是冲着我,往前是为了二嫂得阿母喜爱,她这样哪还有个长嫂该有的仁心了。”   听她说完,春华不知是该为大嫂默哀呢还是为弟妹难过。   做人做到喜恶一个人脸上表情全写着,大有明天她的敌人一遇难了大家全怀疑上她的架势。   也难怪岑氏会这么想了,大嫂赵氏对长孙的不喜的确是划拉在面上的。自己生不出儿子,对妯娌便特别的防备。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想想孩子,想想你自己?”继续歪话题,她还不想落人口舌,“好好打算往后才是正理。”   “孩子。”岑氏的脸色苍白,“孩子都去了,还有什么……”   “你要真可怜孩子,便养好了身子再生一个。”春华觉得自己也挺好笑,自己生不出还劝别人,“有孩子总是好的。”   这话里带着怅然,想到嫂嫂的遭遇,岑氏瞬间就平衡了,还反过来慰劝道,“不过是时机不凑巧,想二嫂这样的好心肠总会好报的。”   果然安慰一个人,只要举出比他更惨的例子来就行,旁的话也不用多说。     岑氏说她是“好心肠”,有些讽刺,春华想想自己,好心肠大概真不算。但也不是个特别坏的人。   最后又对岑氏说,“好好休息。”   这会儿岑氏也恢复了平日的状态,答道,“我省的,只明日孩子葬下去还想请二嫂来搭把手,只您别嫌弃这事忌讳就好。”   “不用这么客气,你要我帮忙我总会来的。”   自己还没生过孩子,就要先帮别人去埋孩子,在旁人看起来是触霉头触得厉害了。   荀氏更是拿她当了大好人,“也就是您气量大了。”   拿了一大堆的禁忌避讳给她,让她防着些。   说实话,内心里,春华是一点也没觉得岑氏死孩子和她生不生得出儿子有什么客观联系。因为不忌讳,所以才会答应得快。   建安十一年对北方来说并不是个好年头。   这年初的正月,有星孛于北斗。   自玉带诏事件后,天子接连失去了两家妻族,没有外戚宦官支持,天子的权威日益退减。   但在怎么减退,天子仍有一呼百应之功。总有这么几个傻子了的世家会一门心思地跟着天子转悠,总有这么几个嫩头青希望借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结果这下维护汉室天命,忠臣靖难的“好人”都被曹司空一锅烩了去见刘家老祖宗了。   这其中就有一个叫祢衡的“名士”,死活不与曹操合作。   与其说他是强调皇室正统,不满意曹大人挟制天子,倒不如说只不过是对曹操仅给了他个刀笔小吏的官职做心里不满意了。   按照曹操务实的作风,无论之前名声多大的名士,做过官的就先给个他原级别的官试试能力,没做过官的则多是给个文记或是掾属这样的职位观察段时日,然后再外放个县令长的小官,做的好再提拔……这样的过程。   “名士”祢衡很不乐意,先前未出仕便有人劝他去结识下年龄相仿的陈群和司马朗求推荐求说好话,结果他很不屑地说,“我怎么能跟杀猪卖酒的人在一起!”   青年俊彦名气正盛的司马大哥,躺枪。   在曹操礼贤下士请他的时候,祢衡又直接说,“你手下的荀攸可使他去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说说漂亮话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是牧牛放马的,乐进则该去取状读诏,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   夏侯惇是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注1)   几乎把曹操手下的得力干将们骂个遍。   更可气的是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小子,竟然略过敬称直呼人名!   总算他还知道曹仁是曹操家人,改称了字。   司空大人这会儿正脾气很不坏,郭嘉去年刚献计让他礼贤下士,“千金市骨”,勉强咽下这口气。   哪里想到还会有人嘴贱,追问祢衡,“那荀文若呢?冀州牧荀令君你总比不过了吧?”   荀彧为王佐之才,出身高贵,行貌俱佳,智谋过人,众人以为祢衡总该心服口服了。   这年头男人没个愿意和荀彧相比,就如女人们都不愿意和蔡文姬拼“才女”是一个道理。   哪知祢衡这个后生小子样样都比不过人家,却照旧大言不惭道,“荀某白白生了副好相貌,正好用来借来给人吊丧。”   也不知道是笑这个后生要倒霉了,还是因为比不过人家荀美男,听着有人损他也是种“乐”。   曹操听了后终是忍无可忍地怒了。   这样的货不灭了他,磨刀霍霍还应该向着谁?   结果不知是祢衡之福还是祸,他还认识一个叫做孔融的人,正是自诩为孔圣人的后代的那位,以“孔融让梨”为天下所知,在读书人中可说是一呼百应。并且这两人还互为莫逆。   在这位祢才子的口中,世界上只有三好人:他一个,孔融第二,杨修第三。   这份友谊也不知是真为他起到了靠山的作用,还是加速了他的灭亡。   在已经尝过杀死名士边让的苦果后,这回曹孟德再一次面对了全士族阶层的压力,并作出了最后把祢衡这货以暴力手段捆绑着送给了刘表的决定。   这样的强硬手段,哪怕最后祢衡并非死于他之手,新仇旧恨也使得北方士族再次跳起反抗。   这一年对司马家而言,却毫不受影响,四男司马馗也迎娶了新妇。   对这位"季达",春华尚且没有任何他的印象,历史中也不是个知名人物--但奈不住人家有个"八王团"的儿子。   当然这个时候,司马馗自己不知,新媳妇也不知,连穿越来的春华也不知。   有时不得不说,无知实在是种幸福。相比知道自己前路的艰险,对历史细节记不清楚也是种福利了。   如果春华对司马家八个儿子的了解程度堪比清普员口中的"九龙夺嫡"的话,了解这一家人比了解"四爷","八爷","十三爷"还准确,这会儿她真该头疼了。   司马家没个邪魅九,也没有温文八,冰山四,有的只是个摆谱折腾爹,以及一群前期苦逼后期凶残的儿子们。   其中最凶残的一只叫二达的便是她丈夫。   在春华为数不多的对司马懿的印象中,这货主要就干了俩事,一则和曹丕成了基友变成世子党,一则和诸葛亮相爱相杀一辈子。   直到最后"死诸葛吓走活仲达"。   然而眼下这两位未来的"真爱"却至今还没交过锋,仲达没有出仕,而孔明则继续耕种于南阳,刘备的首席谋士尚还是徐庶徐元直。   到了四男妇入门的次月,岑氏再次诊出有身孕。   去西院看她,春华也真算服了她了。   这才多久,上次生产完满打满算到现在也绝不到一年,岑氏竟然又神速地怀上了。   被人围坐在屋中,岑氏脸上满是笑容,然而再怎么笑着,也掩不住脸色泛黄。   比起刚进门时的红润可爱,如今的岑氏圆脸上已经瘦出了颧骨,让人唏嘘不已。   话到嘴边不由哽住。   还未等她开口,岑氏却是热情地站起迎接她,“二嫂来了。”   “你快坐下,这会儿还多什么虚礼。”赶快让婆子搀着她坐下,“只是来看看你,要反给你添乱倒是我的罪过了。”   “二嫂能来就已经让我感激了。”岑氏笑逐颜开,手不由地抚在毫无起伏的小腹上,“这回可要好好养胎,生个男孩。”   生男孩这样的期盼当然很正常,只是春华觉着她语气不对劲。   “你……”   “二嫂,这次一定会是个男孩。”岑氏笑着,却再也不见曾经的纯真,反有种让春华害怕的执念。   “您知道吧?咱们的大嫂,听说我有孕了,到这会儿都没个表示,哪怕是叫个婆子来传个话的事都没做过。”   继续含糊,“大嫂要领着的家务多,许是一时误了?”   “二嫂您就是太仁厚了。”岑氏打断道,眼中执念让人骇然,“她那样的人,成天像只乌眼鸡样的盯着妯娌们要斗上一回。”   虽然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被旁人说是“仁厚”了,春华还是汗了一下。   “最好弟妹们都一齐生了儿子,一个个的生下去,偏她就生不了,气死她也好。”   听了这话,春华噗嗤一下就笑了,“还说孩子话呢。”   再这么说下去,自己也要有个密谋嫂嫂的嫌疑了,赶快赶快地转话题,“你娘家听说这消息可要高兴坏了吧”   “我娘家哪如二嫂的娘家在都城里,先前让人写了书信已经送出了。”   总算是转了这个话题。   却也很不巧,回去的路上恰好在回廊中遇上赵氏来探访。   两人身后都带着仆妇侍婢,两队人相遇,春华先拂拢衣缘行礼,让过路一边问好,“大嫂可是去看三婶的了?”   廊外艳阳高照,青草干燥,夏风混合着栀子花的香气,尚未到双十年华的丽人恍然清风的笑靥,深深地扎了赵氏的眼。   广袖中的手紧握在手心中划出痕迹来。   哪怕再不愿承认,未出阁的时候自己便比不过这位才貌出众的妯娌。   偏偏她还如此的拘礼谦逊,真是想挑理都反显得是自己的恶意。   自然清丽的容颜更是映衬得自己脸上的那层薄粉可笑起来。   这个时代的公卿之妻多饰以铅粉蛾眉,国都更是盛行这般的浮夸。   剔除面部所有的毛发,重新绘上细长的蛾眉,年轻妇人多化白妆,老妇则以胭脂为飞霞妆。便是这个时代所谓的风雅。   司马家诸子的夫人并还未到与上流社会公卿之妻相交的程度,妆容也叫自然。春华在外结交的夫人虽多,却仅仅用修眉,非正式场合也从不饰粉,这般的做法反让人赞为朴实节俭。   然而赵氏却素来对弟妇反感,私下里对人讥笑称她为“毛孩儿”。   大约是今日受的打击多了点,赵氏说话便有些不客气起来,“看二婶这般形容,我总算是知道旁日阿母为何会喜欢你了。只怕往后咱们家的弟妇们都要学了二婶作毛孩儿了。”   说完,赵氏身后一片讥笑声。   一家妯娌有些不对付的也正常,平日却还没闹到明面上。但这回赵氏突然的侮辱,春华真是有些吃惊了。   难怪说这位大嫂不会做人。妯娌间利益冲突的毕竟还少,她真要把自己折腾到让举家为敌。   自己向来忍让于她,并不是怵了与人斗,而是没必要。甚至都没串联过弟妹一起去搞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但今日都已经被人直接打上脸,她若再忍让,便不是恭敬知礼,纯粹就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赵氏还在用袖挡住嘴轻蔑地笑着,春华却是低下头也笑了。   “嫂嫂说的是,平日我尚且还为此作羞色,今日当得嫂嫂夸奖,可见是妆容自然便是正理了。”   “你当我夸你?”   “嫂嫂不是夸我,难道还是故意为难我的吗?”抬眸微笑,似是最恭敬不过,却又隐含针锋相对的气势,“我等皆是司马家之妇,嫂嫂若是羞辱了我,不正让人觉得我家家风有失端正,论数‘此为妇人之过耳’这样的话。”   “你!”   说到之乎者也的话,赵氏显然没有她这么迅捷的应对。还没想到怎么说,又一顶高帽子扣下。   “您可是宗妇,当知此事为长嫂之不仁,窃为您惋惜。”眸若清泉之寒,只脸上笑意更甚,又似在说笑,“当然了,嫂嫂您可是个仁心的人,既是先前肯定了我,总不至于让小人在背后妄议我吧?”   您可是这样美好这样高贵哟亲,得了我的高帽子,往后也不能说我坏话哟,有人说我坏话您可也要长长法眼哟。   赵氏气得肩膀发颤,总算还记得不能授人口舌,勉强没发作。   便是这样,换了旁人来看,春华仍是低眉顺目谦恭的样子,则赵氏表情却有些狰狞了。   “嫂嫂大抵还要去看三婶吧,便请先行吧。”   眼前的女子依然副谦逊的姿态,赵氏咬牙直目带人走了。   也才刚走不多时,自家的外院走动的小童匆匆来报。   “夫人,夫人。”   “什么事那么急了,快缓口气再说话。”   小童却一下便伏地对着她痛哭,   “夫人您快回去看看吧,咱们公子……公子他突然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此段话摘自度娘百科原话 另外貌似说会两星期日更后,诶,留言瞬间涨了起来,有些意外哟~ 感谢各位童鞋的鼓励,继续码文码文去 真心觉得司马大哥是个苦逼的人啊。早死,生不出儿子,还被曹操“养病”了……最后还老是躺枪。 可见名气盛真不是什么好事,遇上个名士相人便来个“XX年少有才华,比司马朗更务实能干”这样的句式。司马大哥老是躺枪。 大家就不敢挑荀美人捏,哎,人家长得好家世好,学问好计谋又好,人品还好,在家疼老婆在外好青年——也就只有某二逼青年会自主自发地说,“荀某该去给人报丧。” 50、朝明(一)   “夫人您快回去看看吧,咱们公子……公子他突然病倒了。”   “怎么回事?”   “公子他今日访友回来,骑马在街上行的时候忽然就摔了下来。”支吾了下,“在地上口吐白沫,大夫说似是……疯瘫。”   当下春华就懵了。   疯瘫?说的好听吧,这样子难道说是癔症或是羊癫疯都行了。   在春华还在原本的时代好好做个乖学生的时候,某一日教他们美术的老师,前一刻还好好在讲台上写黑板,后一秒就浑身抽搐倒地吐白沫了。   因为那会儿大家正在做眼保健操,都闭着眼,亲眼目睹老师倒下去的也就只有班级里拿几个睁着眼睛玩儿的皮大王。至于其他的老实人们,都只听到“扑通”一声,老师就直笔笔地倒地抽搐。   后来再也没见过这老师,据说是得了羊癫疯,去治病了。   如今疯瘫的那个成了她丈夫,春华一下子就如五雷轰顶,神智全无。   似乎癫痫这东西还是个遗传病来着?   “夫人,夫人,你这会儿可给挺住啊,现在正想要您做主的时候。”索性吴妈看她神色不对,终是给提醒。   是了,无论如何,她仍是他的妻子,对这个小家仍然是有应尽的任务。丫   “我知道了。”   带着人迅速地赶回去,其实也就是前后院子的事,差的路并不多。   原是想直接进了卧房探看,但听到里面正有男声,不由定下神来坐在门外等候。   听着里面的话语声,于她不无是种折磨。   终于槅门被移开,长兄司马朗,三弟司马孚把大夫送了出来。   看见了春华,司马朗只好显然三弟去送大夫。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一时忍不住说着就哭了出来,“早上送他出门时还好好的,我真不能信。”   司马朗也是硬着头皮和弟妹交待,几乎是宣判人家年纪轻轻守活寡了,“这也是旧病了,那么多年原以为是好了的。”   以前就有这病?那当初议亲的时候……这家是在骗婚吗?   春华这刻已经是追究不了这么多了,纯粹是心急她丈夫,“大夫说好的了吗?”   司马朗脸色灰败,摇摇头   也顾不上大伯了,略谦下【身,便疾步进屋。   司马朗却叫住她,“弟妹。”   “大伯如何吩咐?”   这会儿司马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胞弟出了这种事他也是痛心疾首,“家里总会想办法的。”   “便多谢大伯了。”   她才不关心其他,直到亲自见到那人不由呼吸一窒,不知觉泪已满面。   他怎么就会病了的?他不该是个担了历史骂名的大坏蛋大奸臣的吗?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吗?   二达二达,像你这种祸害难道不该好好的继续蹦腾个几十年,都没和曹丕会师,都没和诸葛亮斗过一回,怎么就这么完结了?   又后怕起来,不会是因为自己这个突变因素在,所以原本该活得好好的他才……   “不,不会的。”她失神落魄地说。   掬起榻上昏睡那人的手,比她宽厚许多的掌心曾给过她的温暖,一度如淙淙源泉灌溉成为她的信念。   穿越至今或多或少会用后世定格历史人物的固有想法去看待他,初时春华也不喜欢这么个人作为她的丈夫,对方是个浑身都被定性为“渣”的司马懿,曾有的历史成见,几乎让她想过就这么冷漠地对待这段夫妻关系。   井水不犯河水,然而长久的相处下来,仲达实在没违背了这时代的道德标准,既没负过她什么,也不失为一个尽责的男人,夫妇俩虽无琴瑟和鸣,刻骨铭心的恩爱,却亦有难得的对这个世道共同的默契。   或许他真不是个好男人,但在这样的时空遇上这样一个人,她已经很是感激了,一点也没有过“回娘家,不和他过”了的念头。   再换一个丈夫,就真能换个才貌双全,宠妻爱家的好男人吗?   按压这他的手掌,只希望能活络气血,描画着命运的伏线,呓语,“你怎么就病了呢,你可应该是……”   如果你一直疯瘫下去,难道我还该再去“换”个夫君吗?   “别动,很痒。”手指忽然收拢,抓住她的手。   “你……”,一转眼刚才还“病歪歪”的司马懿竟然睁开了眼,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一副傻样。   春华瞬间羞愤难当,“混蛋。”你个坑爹货!装病也不提前说一声!   刚才真以为自己下半辈子要沦落到照顾个半瘫加精神病丈夫,真以为要被娘家领回去“换”个丈夫去了。   坑爹啊,幸好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不然一准就“真情告白”了。   这会儿她是连仪态都不顾的开骂,仲达却是但笑不语任她发泄。   骂着骂着,眼圈又不由红了起来,“你还舍得醒来?”   司马懿也有些愧疚,“刚才听着我夫人说手相,正想继续听下去。”   “你美的。”偏过头,恨恨道,“我看公子你……命线平坦,家宅平安,父母安康,定会长命百岁,儿孙绕膝。”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这是个多么别扭的女子,司马懿这么想着。   出声道,“你可说错了。”丫   “错了?”   “还要加上夫妇恩爱,白头到老。”   霎时心头漏了一拍,犹如窒息般一时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有贤妻若此,便是官至执金吾又如何了?”   “荒唐,”春华一把就拍开他的手,回得很生硬,“别再乱说了,莫以光烈皇后为戏。”   若是她能采取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的话,或许他才会觉得妻子的强硬更人信服一点。   多可笑,光烈皇后是以“贤”以“仁”闻名,她却从跟了司马懿后却注定要走条荆棘之途。   “你这样,家里父母兄弟还不知道吧?”   说到这个,他有几分怅然,“早上才听说消息,也是突然间才下定决心这么做,家人都不知道。”   “你不想说,我自然也会替你保密。”   连理由都不问春华就应承下来,淡然笃定的表情让他有些惊讶。   “不问问原因?”   “为何要问。于朝堂之事你总会比我更清楚。你做什么,又何必向我解释,我总会支持你走下去。”   “就这么相信我所做的便是高明?”   “当然。”   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的话,那她真不知在这个乱世中还能相信什么。   于情于理。   居二日,曹操司空属下遣人以建公次子为文学掾,然而这一刻司马家却是一片怆然。   接待使者的是长兄司马朗,先前还在为胞弟忧心,这会儿却要为他给人赔笑脸,“大人见谅,仲达他先前抱恙。”   疯瘫这种事传出去真不是好事,经过润色之后还要请使者代为好言。   其实这时间差打得,别说让使者纳闷,就是司马朗自己也觉得抹了把冷汗。   但说起来也确实是在得任命之前的事。   同一时间,荀纬在闭户几日,听说了司马懿旧疾复发的事后,连日来便在种战战兢兢的状态之下。   而到使者回去复命,曹司空听到个这家的后生小子竟然拒绝了他的任命,心里一下就不满起来。   倒不是说孟德顺风顺水惯了听不得人违抗他,明着暗着,打着旗号反对曹操的人太多了,曹孟德自己也不会自恋到认为自己真能在北方一呼百应了。   所谓的魏武执鞭,政令军令能够实现靠得还是实力,曹操并非美男子崔琰,就算借了荀彧的脸,士族阶层不卖他账的还是要和他对着干.   人家要骂他,根本就是恨不得一脚对着他正脸踩下去,至今骂他为阉人后代的不绝于世。   这些还是知识分子文人,写个战斗檄文什么的对着他祖宗十八代的骂。文辞撰得华美,听不懂的让人觉得是在夸你,听得懂的还不如听不懂,活活要吐血身亡。   偏偏曹操文化课还很好,真让他气急了便对着陈琳质问,“你骂我就行了,骂我祖宗爹妈做什么?我与你们打仗,我爹妈难道也惹你们了?”     可见是被人反对惯了,曹操早“大度”容人了。不大度,把这些骂人话听进心里去的,他早活活气死了。   令曹操介意的并不是再次被世家拒绝了,他在意的是拒绝他的竟是一向支持他声援他的河内司马氏.   当然这个嫌疑已有使者撇清(收受了大哥的贿赂),司马家对司空大人仍然是忠心耿耿,并且人家也真处于损失了一个好儿子的悲痛中,让曹操也算气平了些,但乍听之下还是有点震怒。   装病,曹操实在是此行中的老手,十多岁就装病让父亲对叔叔生厌起来。就算是被“生病”,在他这儿妄图请病假不做官的也多了去了。   在他手下砍过的“世家”“名士”太多了,眼不眨心不跳,砍个把名士跟砍瓜似的,对要抹去个都未出仕的后生实在太容易了。   到底还是卖建公个面子,顺带阴了人家一把。   你不是爱装病吗?曹操吩咐属下,“建公昔日于我有提拔之恩,如今家门不幸,更该去探望。”   于是让人去“探望”这位二公子。   这一去就是十天。   曹操不过也是想给这后生个教训,装个十天的疯瘫也真够恶心人的了。 51、朝明(二)   令人好笑的事,这一段后世司马宣王青年时装病的公案落在《晋书》里变成了司马懿忠于汉室,不愿出仕骄横跋扈的魏武,为虎作伥篡汉自立的表现。   勿说后世如何,就是现下的春华也不由头疼。   你个二达装什么病不好,要装疯瘫。装个呕吐发生腹泻难道不好吗?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见识浅薄,装“小恙”的都被曹大人当小样给砍了。在分辨真病假病的业务能力上,曹大人作为这行翘楚不亏是火眼金睛   也不知道是谁的磨难由此开始了。   被派来的两名办事员,明着的任务是慰问,实际却是要按照司空大人的吩咐,准点到这儿上下班监视人家生病。   如果一有异动,他们就可以回去打小报告,就算没有什么异常都没有,装十天重病也真够恶心人的了。   头天来这里报道,使者们还觉得挺轻松,才一进门变听到一群女人在屋里痛哭。   一面是司空大人的命令,一面又关系对女眷的回避,两人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首当其冲的变是看到一中年妇人痛哭捶床,一旁陪了几个年轻媳妇一起按了帕子哭着。   两人正头痛着,就见一素服的年轻女子上前引他们进来,“家中正多事,失礼之处让二位大人见笑。”   还没等他俩反应上来,这小媳妇已经行完礼引在前面走了。   这回是骑虎难下,不想进也不行了。   一进门便被建公夫人拖住听她哭诉,“我家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往后我又怎么对得住将两位少爷托付给我的先夫人。”   兼有小媳妇们在旁边给她安慰顺气,使者们头皮都麻了。   好不容易等回家,第二天再去司马家上班打卡,哭闹的妇人们又换了一批。   看着隔天就不重样的女眷们,两人心里真是憋屈到极点。   咱们不过就是在司空手下跑腿混口饭吃的小办事员,用得着找你们家女眷组团刷吗。   难怪说世家不好惹,这家怎么就可以有这样基数庞大的女性亲属,一个个过来像陪哭一场,杀伤力大得让人绝望。全   想要发火,对着一群内宅妇女尚且要避嫌,想挑刺,这家已经蒙受大难的损失了个好儿子,再想翻脸,面对上这一家悲戚欲绝的年轻小娘,看着人家那张脆生生又恭敬的脸,两个大男人也实在无从为难。   更何况人家小媳妇每天好酒好菜的招待着他们,又不乏受过人家的灰色收入,时间一长,使者们也对春华同情了起来。   “夫人还年轻,往后可要怎么办呢。”某一天使者甲突然感叹起来。   夫君这样,往后便是要收活寡了吧,如果是死了也就算了,或者还要牵连下去。   他同事也是有些同情,但一听了这话,真想把使者甲给掐死。再怎么同情,也不是这么说话的。   “两位大人,不说妾真是命苦……外子如今这样,这个家也真不知道有什么盼头了。”说完春华配合得用袖拭擦眼眶挡住了半边脸。   “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又是宗正丞张大人的千金,当不会难过的。”   心里惋惜,这样一位才华出众的小姐竟要蹉跎下去。   带着这样的心情,当然也是因为不菲的贿赂。两位办事员回去报告时答复就说道,“看样子是真的病了。”   “病了?”曹操当然不相信。   “病得不清,整日说着胡话,连人都认不清。只是可怜家人了,妻子不过才过门三年。”   一旁便有人提示道,“是宗正丞张大人的千金。”   “原来是那位千金,听说是个品貌出众的女子吧?”对许都上层社会风雅事亦有耳闻的曹操也想了起来。   瞬间作为文人对封建苦难女性的同情泛滥了,这是个品貌俱佳,形容出众的世家女,衬着先前格外好的闺誉,却又明珠蒙尘,命运多舛,便让曹操作为诗人的那颗心恻隐了。   这是个对封建受压迫女性有相当同情心的封建文人,前车之鉴就是蔡文姬,花了重金把人家给赎回来。   “的确是可惜了。”   她父亲张汪还是司空领下宗正的属官,便把司马懿故意反对他的嫌疑又减轻了几分。   再怎么减轻,还是有些介意。   郭嘉听说这事却一时笑喷了。   “奉孝?”   被曹操眼一横,郭嘉才算是正经起来,“明公又何吩咐?”   一旁的贾诩继续装布景板,以奇策出名的谋士自到了曹营后便从不主动献策。   看了眼郭嘉,也真算是服了他了,在以猜忌之心著名的曹操手下做事,他就能如此的随意不羁,偏偏司空大人还对他格外的优容。   曹操道,“你可是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郭嘉心里对这个年轻的后生也有些佩服,任命的事风声透露出来也不久,可见是当生病就马上生病,执行动作得很迅速不见拖泥带水到任命下来了再装。   其后真执行了,也能将此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是司空大人现在也只能怀疑,却抓不住一点马脚。   “这人是个人才。”郭嘉赞道,光看那么多装病的人中,也就他做得最决绝了。   有郭嘉的这一句话,曹操更是势在必得,“那依你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说真病显然曹操心里并不是这样认同的,会让曹操觉得不诚恳;说假病,无凭无据,传出去又有得罪人的可能,贾诩想到这可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但郭嘉的回答也实在让贾诩佩服。   “说是旧疾复发,许是原先确有的。这时机却是抓得太妙了。”   “真有作为者,何故如此拒命。”   郭嘉当然不能说,因为今年政局不稳,司空大人你砍了太多的人了,前有战事搅进去就是拿新人当炮灰,后有永远都不曾停歇的政治斗争——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是攻击曹孟德的政治方针了. `   换了个说法,“那一家的长兄可是正在‘养病’中。”   曹操也想起自己似乎是有些不厚道的把人家大哥给休病假了,“你是那小子因他兄长的事在怨恨我?”   怨望可不是个好词,不论是百姓对君主,嫔妃对君王。   郭嘉笑不可仰,“明公多虑了,怕是年轻人敬重着兄长,您此次让弟弟的出仕,而哥哥却继续在家。往后进出,弟着官服而兄白身,您可让这对兄弟如何相处?想是未免尴尬只能这么做了。”   又加上一句,“但且想想那一家的父祖,您与建公相熟应是熟悉他的性情。”   建公是什么性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封建刻板家长。   想到这里,曹操也对这个说法有了几分信服。   更何况这还是他最信任的军师祭酒所说的话。   曹营谋士,采纳率最高近百的莫过于荀彧郭嘉,就算是贾诩也达不到这样的采纳率。   曹操便不再对此事过问,对郭嘉所赞过的这个青年虽益发感兴趣,却又觉得年轻人到底做事有失考虑,要好好磨磨性子再起用。   也不为难他,要装病就装吧,能装多久就装多久,社会的世态炎凉会好好给这些年轻人上一课。   过了个月却把司马防的长子给官复原职。   *   与此同时,使者走后,春华当机立断对下人吩咐,“快收拾起来,公子要到城外养病。”   “夫人,您这是?”吴妈被春华一个眼神吓到,赶忙招呼起小丫鬟们行动。   春华也马不停蹄地直接赶到正屋,求见两位家长。   直言道,“夫君此刻的情形,大夫说是要静养。媳妇思忖着,城外正又处庄子好避病,于病情也是好的。”   司马防对着媳妇不好直接问话,虞氏便代劳,“家里不好吗?条件也更好些,有事请大夫来也方便些。何必去城外乡野之地,你与阿母说说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家里还有人会嫌弃你们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还有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些人。   春华既已准备自力更生,便更不欲这会儿和人结仇,“家里哪有人会对我们不好了,大家只会更照顾着。但咱家毕竟是在国都,平日要与人往来走动,便是内宅里女子也多,如今三婶也有喜了。夫君这样子,总不好再与人冲撞了。”   一想到家里名誉,司马防也有些动摇了。   到底是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平日摆谱也好,做出家风清正的样子也好,都不过是为了颜面。   这样子要出去便被允许了下来。   走前给了一大笔铜钱,说是让小夫妻俩安置下来,日子也不用过得太紧迫。   春华安之若素的将长辈的赠予收了下来,然后问下人,“车马准备好了?”   “都好了,夫人。”   “走吧。”   便还不等世人反应,手脚麻利地出城了。 52、朝明(三)   在河内的诸世家还未尽数搬来时,春华便托了随父上任的娘家母亲替她在许都置业。   近年来,随着汉帝在此建宫定都,北方各地的名流都云集于此,许都的地价也水涨船高。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后,春华才有了种对“政治家就是商人”的切身体会。   如他们这些世家,金银财产多余的又有什么用?权势,只有当下抓住权势的才能站于不败之地。   有权势的,即便无财也会渐渐变得富有;没有权势的,却怀揣着令人垂涎的财富,便有怀璧其罪之祸。   这样的预见并没说错,近百年后魏晋的第一富人石崇落势后,家产悉数被抄。   死了一个石崇,喂饱了一个司马伦。   而此刻对春华来说,在城外的庄子上安置下来后,也总算是舒了口气。   供主人居住的屋室先前修葺过,但毕竟比起许都城内的豪宅的堂皇是相去甚远,屋室低窄,连佣人也住不下几个。   原先留在这里看管屋子的乃是一何姓老妪,除此外春华便只留下的人手并不多,连心腹吴妈柳生等人也都赶回了司马家。   “如今总算是清静了。”内室中春华倚靠在丈夫的胸怀上,幽声道,“家里人多眼杂,就这样出来,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什么。”其实也在不由对妻子当机立断的手腕有些钦佩,司马懿道,“是我连累你了。”   “怎么这样说?”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像卿这样出身的千金也不差找到更好的夫婿吧。”   春华听了这话真是啼笑皆非,趴着他的衣襟扯着衣料笑得肩头颤动。   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吗?如果当初春华没定过亲,又是直接跟了父亲到许都的话,或许于她又是另一桩姻缘了。   但她却说,“不是我的话,君也会找上更好的贤妻吧?”   的确呢,是她占个大便宜。   司马懿这样的一支潜力股,该多受穿越女待见,个个不想嫁他也要使劲玛丽苏解数去让他爱个死去活来吧。   当然万能女主穿三国又岂会在一个美男树上吊死,必要风华绝代让三国全武将文官们倾倒。至于谁排的上男主,全看女主一线的慈悲。   哪像自己这样个不出息的非主流三穿女,“从一而终”得让一切主流三穿女们鄙视。   从这种角度上来看,自己虽然没“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倒也算对得起司马懿了。   至少自己结这次婚,既不为车也不要房,丈夫“病瘫”了还不离不弃,不趁着年轻貌美娘家有势的时候改嫁小白脸,毅然决然地照顾个连家族都放弃的“绝症”丈夫,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这样品格纯良的经济适用女真会把后世结不起婚的现代好青年们给感动得泪流满面。   “得了,你要真念着我的好,日后不相负就行了。”轻轻从他拥抱中挣开。   “怎么会这么想?”司马懿有些诧异。   春华但笑不语,凑近他耳边用呓语般的声线说,“可要守信啊,君若相负……”   君若相负的话……话语隐没再听不分明。   *   建安十一年年确系多事之秋前兆。   年初司空曹操在许都便即时处决了亲天子派的政敌众人,又把年初平定并州时高干属下一系人给解决了。   春时杀戮士官的铡头血渍未干,夏秋便集结人马至平虏、泉州修筑二渠,侧面也是为战争做准备。   大军压境,已初露次年征讨三郡乌桓的端倪。   乌桓之后,便是赤壁。   初时对丈夫拒绝任命还有存疑的春华,此刻也开始庆幸起来了。   建安十三年前的这些北方岁月可真不好过。   她自然已经记不清曹操在未当上丞相之前,还将再掀起几次政治运动;她也不可能背出,未平定北方前,曹操还需要多少炮灰给他去填乌桓平西北。   这些年来她过得实在是提心吊胆,一面担心夫家一族出仕复起的可能,一面又担心娘家亲父及张家子侄们在官场上的表现,勿被牵连。   多少和她家一同迁入许都的世家名门,昔日都是一个街坊,如今十去四五,都举家举族族灭。   到如今,虽然粗茶淡饭,也总算能睡上几天安稳觉,司空大人一出了许都,也不用再担心家人会在外面说错话。也不用担心丈夫与人结交,被勋贵子弟阴上一把。   至于曹大人,虽然因此事司马懿在他哪儿挂了个号,但他一介大忙人,哪怕有心磨砺下小青年,然后让人家给自己卖苦力,这会儿还有更大的事要做,早没心思去为难人了。   也因他的“健忘”,于是司马懿度过了一段平生“难忘”的岁月。   曹操毕竟不是先知,如果他要是知道着小青年未来对他家的妨碍的话,这会儿无论什么大事或许他都该放下,直接灭了这小子。   可惜曹操并不是个重生曹操,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个重考机会。   现实也确如老奸巨猾的曹操所料,都不用他亲自上阵一面掉分儿一面去找人麻烦。世情冷暖已够磨砺人的了。   夫妇俩在各自的社交圈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然而到了这会儿还愿于他家交往的,哪怕仅仅和夫人通信的人也少了。   比起忧心人脉资源的锐减,令春华最担忧的却是与娘家的关系。   住到城外的半月后,母亲山氏的心腹玉桂亲自跑了趟。   名义上是给出嫁的姑娘送东西,实际却是带着山氏递话的。   玉桂年龄总要和山氏相似,是作为陪嫁丫鬟过来的,后来由主人配给了前任管家的儿子张兴,而如今老一辈走后,张兴成了现任管家,她也做了管家娘子。   于情面来说,长辈身边长年服侍的得用下人,晚辈也要稍给些尊重。   按娘家的习惯,春华称了声,“兴嫂子。”   “给姑娘问好。”玉桂进来给磕过头,见她家大姑娘主的也实在太寒碜了些。   给捎来的夜并非钱财米粮,而是由母亲亲自收拾的一些用得上的生活用品。山氏是早年经历过苦日子的人,乡野之地,哪怕有钱也无市可买,送钱接济倒不如直接送些生活用品让女儿日子也好过些。   也正因为年轻时有过苦日子,所以山氏才更不希望女儿落到这个地步。   张汪如今看来是官运亨通,年轻时也有罢官和妻子家人逃命归乡的狼狈,最苦的时候,家中主子四个,下人老弱只有五个。   玉桂是山氏的心腹,一看自家姑娘住的地儿,身边也仅有两三个下人,便希望与姑娘私聊。   “咱们去外面走走吧。”春华这么说道。   玉桂很是吃惊,盖因由俭入奢易,张家如今也算挤入了士族交际的圈子,摆谱惯了,连下人也隐约有了种“名门”的认同感。   这会儿是由奢入俭难了,听姑娘很随意地要出去散步,嘴上不能言主人错,心里却很不认同。   娘家人会说什么反应,春华猜也猜得出。   如果她也有个女儿,作为一个孩子妈,谁家亲妈会舍得女儿去和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男人过,伺候人家一辈子当保姆去,后妈也不带这样虐待人的。   换做是现代,就算一方提出离婚也无可厚非,与道义无关。   正因为知道娘家人想说什么,所以才要出来。   果然玉桂和她胡侃了几句后,才引到正题,“姑娘往后可想这样过日子?”   耐着心,“不这样又如何?”   “夫人的意思是,让姑娘回娘家。司马家也是明理的人家,还是同乡,他家公子如今这样,您却正当年华,总不能因此拖累您一辈子。”   “阿娘的意思是要我和离了?”春华没理她,“笑话。”   “姑娘莫生气,可这也全是夫人的苦心。”   “咱们这样的人家,此刻抽身,实在是不顾道义。”   “哎,姑娘,咱还怕旁人说什么,这过日子的可是您自个儿啊。”   或许她真该庆幸自己有对开明的父母。说起来,这年头有多少封建家长为成全家族名声,牺牲子女,赔上幸福的。   父母如此开明,全为她的幸福着想,反而怪异的人只是她自己。   春华向来是个现实的人,如果说如今生病的那个不是司马懿,而是别人的话,或许她也不知道此刻自己会不会离弃对方……   现实点说,这不过是占了穿越的便宜知道未来历史的走向。也是运气好,嫁的是司马懿,换做嫁了刘阿斗,她再怎么想“英明”也英明不了了。   并不是什么纯粹的高尚,但即便这样,眼下的这些苦难却是实打实的,并不因她知晓历史,这些生活的苦恼就能转移了。   陪着司马懿仕途起落,居心或许并不是完全的纯粹,付出却全是真实的.   “莫说了,兴嫂子,”打断道,“莫说了,这事到此为止吧。”   “姑娘!”   “往后……往后家里还是来和我说这个的话,恕我不便开门相待。”   送走了母亲心腹玉桂,春华也知道态度做得再怎么坚决,她回去是必要回报,家里可能还会来人。   本是不想让丈夫知道,但以仲达的智慧又如何不会察觉。   白日装病避人不出,夜晚夫妇熄灭烛火后卧榻而眠。   “今日岳母让人来,怎么不让多坐会儿,连东西一起退回去了?你也太不客气了些。”   “我可没有赶人。”   黑夜中,她看不清丈夫的表情,甚至话音也是平常的语气。   “香料,是为了香料。母亲捎来的香料太名贵,我们这会儿住在这样的陋居,实在是太奢侈了。”   古人焚香,其实不过是因房屋都以土木为料,焚香可祛病防虫。   “别多想了,往年……你说,咱们家如今是不是太冷清了?”   何止冷清,连佣人都被她打发回去好些个,“清静些也好。”   “不过我看,郎君你还是太清闲了点,”拉过他的手搭在小腹上,夜色中也难辨她脸上的羞赧,声音不知不觉轻了下来,“家里还是多个人好。两家老人要是听说了,大概也会高兴吧。” 53、别问我要副标题   两人成婚至今有三年。   这三年事也多,举族动迁到许都,然后便是各自在许都打开社交圈,站住脚.   赵氏是财团小姐,岑氏是小家女子,两人在许都社交圈中走动不多,即便出门也仅靠了婆家的名头。至于春华却是官宦人家之女,做闺秀的时候就有一批士族小姐做密友,婆家娘家两边都是有名望的家族。   三年了,与司马懿夫妇成亲时间相差无几的司马孚夫妇,已经开生第二胎了。   无论如何,这都掩饰不了装病中的仲达一副傻爸的模样。   明知孩子的名字多半是要由长辈所取,傻爸这会儿没事做,铺了一地的纸写下寓意好的字眼待用。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于是次月司马朗官复原职带着家眷赴任的消息听起来便也不怎么扎耳。   春华也任由老公折腾,没事做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这年头既没电视又没电脑,就算像宅家里打网游都不可能。   她家二爷,既不用担心生计,身边又无晴雯袭人一通丫鬟去给他凑个怡红院,诸葛夫妇俩还有共同的爱好去造个木牛流马作闺房之乐,他们俩可悲唯一的乐趣(算计人?),身边人都聚集不了几个,无论是宅斗权贵斗都省了。   人嘛,出去了才会有出息,待在家里闭门造车不用多久社交圈里的人就全忘了他们,人走茶凉。   再多呆个几年,俩人就铁定再也回不到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混了。   清静个一两年逃避政治斗争是可以的,但要在此期间一同退出了社交,那才是坏事。   其实也真用不着春华急,她家先生笃定到连她都看不过眼,“应该还有两三年,南下后如果顺利则不到十年,天下既定。”   当鲁肃、诸葛亮这会儿想着要三分天下时,北方的曹操可一定也没有要和人鼎足而立的意思。   曹操风头正盛,眼看收拾了袁氏的残余后就当挥兵南下。"   总而言之,这几年里出去不是给人当炮灰,就是被塞到边远小县或者在国都做个小办事员。   司马先生一点都不急,一边等着孩子出生,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该渐渐传出自己“好转”的消息。   有时春华也不知道该不该佩服他的隐忍力,虽然许多事当时都看不到久远后的样子,但实践证明这一场病在司马懿未来的政治生涯中至少救了他两次。   当然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两人又要再度过了四十个年头。就目下而言,春华女士都有点发愁了。     哪怕你再提升自身核心竞争力,亲,你现在可没人知啊!   再这么过个几年,咱们家就真该靠田地亩产收租过日子了.   但既然夫妇俩有过约定,如今她也正在怀孕中,便不急着逼人奋发。   他应该是有计划的人吧?如果不是的话,自己也不会安于如此的天命。   *   娘家最后还是派人来探望她,女儿怀孕毕竟是大事,虽然母女俩先前有些怄气,但做母亲的也不希望女儿在这时候被婆家看不起。   消息与玉桂探访的时间相近,娘家妈当然也有过联想。   前些年山氏为了大女儿怀不上的事真是操碎了心,吃不好睡不香,烧香做法事,重金求偏方都做过了,差点以为女儿女婿这辈子要不孕不育了。   结果却在这样个尴尬节骨眼上怀上了,封建礼教以子嗣传承为重,如果女婿完蛋了,那么这个胎儿就算是这一脉的承嗣,张家也没脸在这时候开口让小夫妇和离。   山氏气的吃不下饭,几乎以为这是女儿故意与她作对了,回头又心疼孩子,自己没亲自来,却让春华二弟张纪的妻子卫氏来探望。   卫氏是个小县丞的女儿,同来的还有春华七岁的庶妹秀华.   带着年幼的小姑去看怀孕的大姑,初中生卫氏显然还没有独当一面的能耐,虽是小县丞之女,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礼数也周到。   妹妹秀华却有些犹豫地跟了进来,室内简单地铺着草席,小姑娘连袜都未脱.   卫氏只当没看见,和顺地在大姑身边坐下,私心里想沾些福气。   旧时代里的人营养不良,食物中也没激素,连十五岁都不到的这妹子,估摸着连葵水都没来,就像靠近些大姑“沾福气”。   丈夫是庶子,卫氏自己也太年轻,有些怵了大姑子,说话说得中规中矩,“阿母说,大姑您这儿条件不能和城里比,想让您回去安胎。”   不明着把女儿抢回来,但由亲娘照顾怀孕、生产、坐月子,这事儿很正常,特别女儿的小家现在是这么个状况。这事不但亲娘提了,连对春华不太苛刻的婆婆虞氏也这么说过。   当然山氏也还有个小心思,觉得把女儿弄回家后要好好地给女儿洗洗脑.   春华仅道,“我知晓了。”然后既没应承也没拒绝。   弟妹宁氏也不敢追着问大姑“您看具体什么时候回去”之类的问题,听春华这么说,也算是完成婆婆给的任务交代完毕。   当然她不是个会办事的人,对于春华明显的敷衍,就草草糊了过去。回去山氏问起来,宁氏自己就对答不上,结果当然“办事不利”了。   她也实在没看出春华没明着拒绝,不过是因为先前已经拂过母亲面子,这会儿没脸接二连三地拒绝了。   又把妹妹秀华叫到跟前,因从城里出来车马时间久了,小姑娘头发松散了,春华便让取了梳子来亲自给她又重梳了双丫.   问小姑娘,“这些日子该开始习字了吧?”   秀华只玩着腰际的穗子,却不作答。   卫氏便代答,“小姑正由阿母和各位婶母们教认字。”   春华心里便明白了,母亲又要管家又要作为宗正丞夫人出去社交,哪有这功夫了。估计教养庶妹的还是这个刚进门的弟妹,也难怪两人感情好了。   嘴上只惋惜,“要是往日,叫她一同约了堂姊妹到我这儿来,我也能看顾一二。”   卫氏道,“哪家闺秀能得您看顾,也真是福气了。”   “弟妹真会说话。”   两人略到叨唠几句后,卫氏便带着秀华走了。   等人走了后,阿娟看着春华的脸色,揣测她心思,“二姑娘今日也太无礼了   春华是嫡姐,汉代礼制,身份卑者见贵者,入室时不但要脱鞋还要脱袜。   春秋时便有一位臣子因不脱袜而得罪了国君。   “秀华还小呢。”春华却只当听不懂。   秀华才多大呀?她还跟个七岁小姑娘计较?   世家小姐,未出嫁前总是金贵的,哪怕是庶女在家也是个主子,被锦衣玉食的供着。小姑娘娇气些也正常。   春华在这个年纪也不过刚从父母鄙陋的宅院搬到张家祖宅里去,秀华个幼小的女孩,生出来到现在头一遭见了如此破陋的屋室,堂筵仅用粗糙的草席铺制.   春华出嫁时小姑娘都不记事,那个据说是自己姐姐的女人,只穿着着麻衣,也不着裾服,头上不饰珠花,秀华小姑娘这会儿还是个以貌取人的年龄,她要看得起这个姐姐才怪。   至于卫氏对这些明显失礼的地方视而不见,反更说明了秀华在娘家这个小姑的身份很是超然。   这两人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和她提这个话的阿娟。   或许是当孕妇的心情总会变得开始反复,不是变了口味,便是改了脾气。   客观条件限制,庄子上鲜蔬瓜果,要补营养牲畜禽类总是供应得上的,但要变着法的换花样却不能了。   口味没法变,只能变着法的挑剔人。   春华开始担心起,趁着自己怀孕时年轻小丫鬟们一个个爬上老公的床了。   平心而论,她往日里并不是个苛刻的主人,但孕妇心事重,总要多想点。   当初离开司马家,她是把能干的、镇得住场的人都给留了下来,年纪大的丫鬟通常都配了人,她也不好意思把人夫妻拆散了两面跑。   因一直没用上,阿娟这样的婢子春华也就拿人当寻常丫鬟用,完全忘了人家最初是当小老婆预备役来着的。   这会儿已怀孕就全刺激起来了。   当然实践证明,到最后都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杞人忧天。   她老公这是“病瘫”了,连她这个已经折进去的娘家爹娘都要想尽办法地拯救失足少妇,这些年轻貌美的小丫鬟们更不会把自己折进去。   趁着身子还不重,春华还是坚持着每月回城给虞氏请安。   这是在她怀孕后头一次回去,虞氏见她要拜赶忙让人扶起她,“好多年才盼来这个孩子,你自己小心些。”   春华毕竟还是拜完再坐下。   跪拜不累,汉代没椅子,跪坐的姿势对孕妇才是吃力的呢。   “这都没显怀,怎么会辛苦,媳妇已经不能常日侍奉在阿母左右,这些礼数也全是心意,哪里可以废。”   虞氏对春华印象不错,事实上有赵氏这么个悲惨对照组在,她看谁都好人了,“照顾好你丈夫,安安稳稳生下孩子,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是。”春华说道,“前几日听说大哥去了任上,庄子上知道这事也晚了,竟是连面都没见上。”   虞氏也很体谅,“你夫妇现在这样的状况,家里也是懂得。朗儿走的时候,还托言诸兄弟们照顾些你们夫妇。”   春华低头,做出感激的样子,“这些日子也全靠家里,妾……才撑到现在。”   “好好的喜事,你哭什么。”虞氏挺怕这个好不容易丈夫又不幸了的媳妇真哭起来,当然春华也没这意思。   不一会儿,招来两个婆子。   “这是家里常做粗使的下人,你身边那些我今日看了太年轻,怕不会照顾人。”   春华一愣,眼神停留在两个婆子宽厚福相的脸庞和蒲扇般厚实的手上,明白过来着两个就是传说中的“月嫂”。   然后反应过来,收下了婆婆的这份厚礼,“阿母说的是。”   才出婆家得了俩月嫂,半个多月后又接受了娘家快递奶娘一枚。   顺势把她心里斤斤计较的年轻婢子赶回家了,连词儿都串好了,“咱家现在这屋子不宽敞,长辈给的人咱们总该更抬举些不是?”   最后却是没用上.   如果说司马朗赴任的那会儿,司马懿还沉浸在将有第一个孩子的喜悦之中的话,那么当这份喜悦退下,昔日伙伴们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对他是种打击。   这一年,王象和荀纬由曹丕礼遇,成了未来的世子党。陈琳、阮瑀则做了掌书记。   这一年,周瑜讨麻、保二屯,枭其首领,俘获万余人,诸葛亮则初遇了刘备,三顾茅庐,天下计成. 54、乱世之道(一)   岑氏在建安十一年末生下了个儿子,隔了大半个月,也恰巧是正月十五,春华也迎来了这辈子第一个孩子。   正月里大家张口闭口都是吉祥话,便多恭喜她,“孩子生在正月里,您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生在年前就不由要多记上一岁了,按这个时代的算法,还要多交一年税。   春华却腹诽,哪里是好了。比这孩子早大半个月出生的堂哥,司马孚次子这会儿都已经得名叫司马望了。自己这个却是个丫头片子,别看是二房的第一个孩子,但大概是得不了祖父起名了。   在司马防其实也略有遗憾,这不是个男孩。   等做完月子,大人小孩包得严严实实的,春华就准备往城外赶。   婆婆虞氏拦住她,“你这是刚生产完,这天气还没回暖,天寒地冻地你就回去了?”   天寒地冻倒是说得夸张了,此刻是六九都过了。   “总要回去的,家里总不好没人照顾。”   她都已经出了月子了,冬天生孩子的,难道产妇生产完就因为天气冷赖在医院病房里坐月子了吗?   “女人这会儿不保养好,是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的   “我省的。”   还要再加上半句,除非下次妊娠再养回来。   当然对于现代独身子女,一辈子也就生一胎的来说,后半句说了和没说也一样。   她急着往城外赶,城外的那人也想老婆,想看新孩子想得挠心。   虽然也听说是个女孩,略有失望,但有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的喜悦还是让人欣喜欲狂。   司马懿在家连给他父亲的书信草稿都打了好几遍了,先是请孩子他祖父给孩子赐个名字,再是表示自己已经慢慢“好转”了。   然后做完这一切,继续去躺病。   好不容易等回了老婆,新女儿这会儿早不是前一个月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的样子。   待在蜡烛包里吮着指头睡觉,一点也没要睁开眼的意思。   春华把孩子抱给司马懿,这货最近悲惨得连她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这就是……”   “是,咱们的大姑娘呢。”   司马懿倒也不忘老婆,“辛苦你了。”   她笑笑,过了会儿也不谦虚,“确实是辛苦了。”   生一次孩子就和鬼门关打转似的,女人头一胎最艰险,疼了她一夜才生下来,阵痛的时候差点把力气全用完,真到生的时候索性没多久。   正月十四的晚上合了门生产,产妇在里面疼得撕心裂肺,外面却仍旧宾客盈门,节日热闹的宴饮中。   ——这些他都不知道,自己所受过的苦难。   此刻让她按着常理客客气气地学个小媳妇说“不辛苦”,她也实在说不出。   但说完“辛苦”二字后,她却没再说与之有关的任何事。   “下次,下次我一定会陪着你。”   这个男人这么说完,却让春华心中惊讶又有些感动。   抬头看着他,不知觉中就伸出手触摸他脸上的轮廓,“女肖父,咱们家的姑娘长大了也会出色的吧。”   司马懿想了想,笑道,“我却知道孩子的母亲是位容姿出色的闺秀。”   “不正经。”   “有这样的母亲教导,孩子一定会成为让人称颂的才女吧。”   如此的称赞让春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其实并没想要孩子和我一样。”   “不好吗?”   春华摇摇头,“只希望她一生和乐美满就好,我自己怎么过来的,真不想让孩子再经过一次了。”   所谓她的“闺誉”,“才华”,都不过是上辈子应试教育逼出来的,便是这样应试教育的日子并不好过。   要取得成就,要身负才华,无论是哪个年代,都必要付出相当的汗水。哪怕是穿越女,到了这个时代后,春华也是老老实实地读书写字练琴学管家到外结交人,这些都和“穿越”这个福利无关,全是她一步一步得来的.   在这一点上,穿越者和土著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我只希望这孩子平安喜乐就好。”   等这孩子都过了百日,她爹的取名申请也打上去好一阵了,也不见祖父有个回音。   这会儿倒是她家傻爹昔日铺的一地的好字眼又重新扒了出来。   夫妇俩翻了半天也没个统一意见。   类似于瑜瑾琰一类的王字旁表示玉的字眼,迅速地被她娘枪毙了。   “崔琰蔡琰卫琰,光有名的‘阿琰’就有四五个。”这重名率太高。   三国时代另一喜欢的字眼,如“明光义亮昭”也被她爹否决了。   同样,“用这样字眼的人太多。”   春华都快喷笑,果然是宿敌吗?光明系的字眼都被否决。如果孩子叫司马光,或者司马光姬她真会囧死的。(注1)   诶不对,如果这样“司马昭”是怎么来的?   最后琢磨下来,既然是希望孩子一生平安,便叫做了司马道福。   又过了一阵觉得小名叫着不方便,便起了个小名叫“阿督”。   带着新鲜出炉的女儿阿督去给婆婆问安,孩子过了百日后,气候也转暖得很快。   马车颠簸,春华也实在心痛女儿,到了城里后,车马行驶的速度反而慢下来。   到了路口,车不由停了下来。   身边服侍的下人少了,如今便由阿督的乳母樊氏问道,“外面何事?”   “是陈公孔璋大人家眷的车驾。”   在许都城内来往,给人让路是家常便饭,这里贵人多,以春华此刻的身份,年纪轻辈分低,夫婿又无官职,首先就要收敛起身边人。   等着便等着,隐隐错错却见对面的车驾皆是素服。   不由惊讶了。   陈孔璋,就是陈琳,那个替袁绍写《讨曹檄文》的人,他家有什么丧事了?   直到司马家她才听说,原来不是陈琳出了事,而是洧阳亭侯郭嘉死了。   “怎么会?才听说打了胜仗,大军不正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就是前几日死的。听说是出征前就病上了,可怜啊,洧阳亭侯年纪轻轻就……”虞氏也有些惋惜,“那是个不错的人。”   无视纪律,频频违反曹公定下的条规,大事上却从不出错……结果,这样的一个人不但没遭人嫉妒上,反而人缘很好。   郭嘉是个奇迹。   “他在世的时候,大家都得过他好话。那位大人手下讨生活也实在是辛苦的事。”   春华也算明白过来陈琳夫人为何如此悲伤了。   前些年如果不是郭嘉向曹操提出千金市骨之策,又频频为士族说好话的话,陈琳很难说会不会在触动曹孟德的怒火后活下来。   诚然,陈琳这一堆“千金骨”也为曹操这个周公招揽来了大批的北方名士。   为士族说话,却没被曹操给厌恶上,郭嘉也算是第一人了。哪怕是荀彧也时常因为世家子弟的出身,让曹操芥蒂。   难怪这些曾得过郭嘉好话的人家都会如此悲戚。   春华还沉思着郭嘉的事,虞氏已经问道,“庄子上这段日子还好吧?”   “总能捱过的,家里又这般照顾我们。夫君这段日子好多了,可以坐起读书了。”   “前些日子,老爷见他能写上信也感到欣慰。”虞氏让人把孙女儿抱过来,“咱们三姑娘有名字了吗?”   虽然是二房的长女,这一辈却已经是老三了。   “是夫君起的,叫做道福,小名叫阿督。”   “阿督。”虞氏也是体谅春华日子过得苦,“你刚生完孩子,家里又有病人要照顾,一家的担子都落在你身上,婆母也替你做不了什么,孩子这么来回也受累,便寄在我这儿如何?”   私心里自己生的孩子,做娘的真舍不得,但此刻也不容她多想,便带着感激地回道:“有祖母教着这孩子,是她的福分。只是媳妇是晚辈,素来只得您照顾,却没尽上孝道。”   就当是婆婆带孙女,做妈的也不能拦着祖孙亲近不成?况且于这个时代而言,这是种抬举。   从理智上说,春华真该感激虞氏。平时接济生活,临产期到了接她回来生产,照顾到她出月子。看她担子重,又主动提出带孙女,这样的婆婆提着灯笼都难找。   或许是因为没有血缘,又是作为后母的缘故,这对婆媳的相处才会如此和睦。   虞氏听春华答应的爽快,也很高兴,“你不嫌我夺了你女儿就好。”最坏的打算就是这媳妇还不明事理,像赵氏一样,好心当了驴肝肺。   “那也是您的亲孙女儿,媳妇怎么会舍不得。”   说是这么说,回去的时候对着空落落的马车心里还是难过,不知不觉就泪湿了眼。   知道女儿跟着婆婆只会比跟着自己呆在城外那破落地方的条件好,可以少吃很多苦,但知道是一回事,理智上她也的确高高兴兴地把女儿托付给婆婆,可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孩子妈还想着下个月见到,自己的阿督不知还认不认得出自己这个亲妈。   等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昏。   屋内摆放着衣物绢帛书卷。   夜色下,婢女点了烛,剪了灯芯挑亮,盖上罩子。   “夫人归来了,可要用膳?”   “不用了。”   春华回头,忽明忽暗的灯火中,对着婢女惶惶退下的身影,突然就察觉出一丝异常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司马光: 后世名人 司马光姬:同时代有个夏侯光姬 南阳公主:司马懿嫡女 但历史里对她却没有任何记载,夫家如何,子女如何,都没有。反而她的两个庶妹倒有记载,一个嫁给杜预,一个则嫁给荀彧的孙子,都是大美男……便宜她们了。 如果她有后人留下,作为嫡系,司马炎上台好大肆封亲戚的时候,哪怕亲姑姑死了,表兄弟也总该封个侯之类的,但却没有相关记载。所以小江就开始怀疑,这妹子是不是早夭了。 关于“司马道福”,后世的某个晋朝公主,王神爱的妈,但此处借个名字,与原人物无关,只是觉得自己起的名字实在难以古色古香。南阳公主要是个早夭的可怜姑娘的话,也希望她“道福”了。 ps:郭嘉死了,作者很伤心,预备罢写一日 ……骗人的 55、乱世之道(二)   同一时期的曹丕日子过得实在有些黯淡。   或者说没遇上司马基友的曹丕实在是过得悲催了。   自崔琰事件后,众人像是被忽然启发一样,找到了攻击曹丕的最好方式。   这时代的继承法讲究立嫡立长,曹操长子死了,正宗的嫡子也没出生过,就算后来扶正侧室后,嫡子就一下多了三个.   曹丕,曹彰,曹植,三个儿子中曹彰最似曹操,连黄须奎然的相貌都传了过去,英勇善战,性格也似曹操般爽朗;曹植则似遗传了曹操诗人的那一面,出言为论,落笔成文。   唯有曹丕这个大哥有点尴尬,武比不上曹彰,文比不上曹植。   但上天也并不是未给他一点馈赠,曹彰继承了父亲作战的一面,曹植则遗传了父亲诗文的一面,而曹丕,虽然此刻不显,却绝对是遗传了曹操心计谋算人物的一面。   无论如何,刚过了弱冠礼未多久的曹丕,目下麻烦却不小.   成批成批受了崔琰启示的“正直人士”,用一张张“我就是为你好,你必须得捏了鼻子认”的诚恳嘴脸,对曹丕的生活习惯吹毛求疵。   是人都会被逼疯的!   细致到听说儿子生了,下班回家的时候走得步速快了些,便被老家伙们拖出来说失仪,做事毛躁;和相熟的朋友聚会回来晚了些,只不过街上刚敲了闭市鼓,便被拖出来说“犯夜”。   就连小老婆换个新奇发型都要被拖出来说事儿!   一时间,曹丕被舆论哄成个行为不检的纨绔子弟。   他真冤!冤得要命!   那些一个个拿着正直脸孔对着他的老家伙们,难道听说家里有急事仪容还会一丝不苟?小老婆们取悦人的时候,别说换发型了,新奇首饰打了一套又一套。至于宵禁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但只要是个权贵,在街上晚归了,给巡城卫报上名号官职,就给放行了。   丕少爷这会儿才刚二十,这一个个“道德模范”是要把他放在火上烤。   又到今年,丕少爷给打了一套剑叫流彩虹。   曹丕喜欢舞剑,虽然武艺比不上曹彰,舞剑强身的习惯却是在宛城战后,大哥曹昂惨死后,因逃命危机而硬生生逼出来的。   那一战中敌方假降偷袭,形势紧张之下父亲自己逃命尚且危机,长子是心头肉,也一起带在身边逃命,对其他人则放任自生自灭,甚至战略上还必须得抛出某些看似重要的人分散敌人注意力。   曹丕没搭上父亲的逃命专列,在专列上的曹昂最终却因为父亲断后而死,曹丕却命大,被部下抢了回来。不得不说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真是难以捉摸   宛城战给少年曹丕毕竟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从此习武便成了他必修的项目,骑术和剑术虽及不上曹彰,却也算不错。   曹丕毕竟带了点文人气质,打好了剑,还一激动给做了赋。   这首赋就做出问题来了。   毫无疑问地被御史中丞给指了出来,曹丕此刻做这事也熟练了,按照吴质给参谋的,诚恳认错,检讨抄两份,一份快递他爹。   快递送出去没几天,当他收到洧阳亭侯死讯的时候,冷汗直流。   换做是平时也就算了,在这个时候出错,他要遭殃了。   尼玛!爷不就是个有运动爱好的小青年么,上纲上线要咬死人的。   这些后来者们紧追不舍地攻势下,作为长子的曹丕被划拉出一长条血口,尾随的弟弟们正像群鲨一般追着血腥来了。   知道这事的春华从城里探亲回来,正拿了这事儿当笑话说给丈夫听。   “司空家的子桓公子竟是把剑都折了呢,”偷笑了下,“听说其中还有一把起名叫‘素质’。”   司马懿听后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然后让春华惋惜了下,两人笑点实在不同。   素质,古今义是不同的,她竟疏忽了。   自讨个没趣,刚要起身去庖厨,却被拦了下来,“再坐一会儿,晚点也不碍事,如今家中只你我,全是让你操劳了。”   近来家中渐渐地归退了其他的下人,如今就连烧水做饭都要春华一个人做。   她向来不会说过分谦卑的话,说出实话却也不刺耳。   表情舒悦缓和,伸手拭在门沿,“只要君专心养病,我做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屏退服侍的下人们,倒不如说是放了大家各自一条生路。   闭上眼睛,梦魇般的脸庞便会浮动上来。   这件事处理完了,她却谁都没提。   在丈夫面前还要故作轻松,“如今也很好,身边没了旁人,我俩也自在多了。”   妻子做过什么事,司马懿是最清楚的了.   当时询问他事情经过后的凝重,此后常常露出恍惚的神情。   默契地对此事没有过问,但到了今天却不免真担心她熬不住了,“那件事是我的过错。”   这是夫妇俩首度谈论到这件事。   “让你背负得太多了,全是我的过错。”   春华脸上一下失去了血色,紧紧地撰紧了手。   不怕报应吗?   她当然怕,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由她扼杀。但一想到刚出生的女儿,一想到这个家,天平的两边孰轻孰重,就不明而喻了。   她也希望此事只是个误会,但那个小丫头在受到惊吓后,三番四次都要向其他人吐露真实后,如果不是她早盯着,并及时打断她,秘密很可能便已公开。   接下来的事却首次让她有了种棘手的感觉.   是杀了她?还是卖了她,远远地送到“天边去”?   以小丫头的状态,难保遇上人不说。囚禁她,也总有一天要把人放出来,只要她活着就是个把柄。   春华惶惶不安,回想着这段她极力回避的现实。   看到她这样,仲达觉得自己很残酷,走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如果承受得太多的话,偶尔也倚靠下我吧。”   春华不自然地移开几步,“我不后悔所做过的事。”   这样的神态与其说服别人,倒不如说在说服自己。   “忧心就杀,怜悯就不杀,本来就是这样的。”犹犹豫豫,既担心人泄露消息东窗事发,又害怕杀了人被说闲话的这种中间态度是最愚蠢的,白白浪费了时机,让事件扩大化。   “何况当初,父亲就这么教过我。”   这倒不由让人好奇了,司马懿问道,“岳父说过什么?”   “当时有个相士说了不利于我族的话,父亲……等人走了后,父亲就派手下去杀了他。”   张汪并不是一个杰出的人,谋略也好,安国也好,他都没有这般的治世之能,做官到了现在这么个不高不低的职位,也全靠了个好姓氏和姻亲世交帮衬,熬资历才到这一步。   他的能力不在政治上,却能安保一族的人度过战乱最艰难的年头,在乱世中却是最不容易的。   只有存活下来才能谋划未来,只有活人才是重要的。死去的人,哪怕有再大的本事,也于事无补。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乱世之中一人的怜悯是如此的可笑。我不是个苛刻残忍的人,但如果眼前必有一人要死,是阿督还是那个小丫头,我就不再犹豫了。”   这是守护了一个家族几十年的张汪给予她的启示。   “此为乱世之过,非乱世人之过也。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司马懿从身后环住她腰,温热的气息擦过她耳畔,此刻却带上些歉意,“这原是我该做的事。”   “你……”   “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   最后那个丫鬟是因失足溺水而死。   这个世上当然不会次次都像当年张汪要杀的那个假僧西光一样,意外地摔死了。在婢女死去的“意外”背后,则是春华令人暗下的杀手。   虽说这个时代,由主人逼死几个奴婢什么的事早让人熟视无睹了,但春华在吩咐人的时候,还是心里难安,欲遮还羞地找了个怀疑婢女举止轻浮的借口,装作是出于女人的嫉妒逼死婢女.   现在想起来,当时她都觉得异常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不做决定的话,大概他也会有后招。   难怪说是“应该做的事了”。   如果最后成为刽子手的不是春华而是仲达的话,她是一定会原谅丈夫的吧?   那么为什么当这个凶手成为了自己,反而不能释怀呢?   她本性不是个坏人,也不当属于个好人,充其量这世上大多都是这样不好不坏的人,有着基本的道德操守,也有着守护家人的基本底线。   但这样的愧疚到底就算是想通了,也需要时间慢慢地平静下来,至少眼下她是不可能马上去补偿失去女儿的这一家。   同一件事随便换了她同龄女友中的任意一人,或许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严重,以前曾经认为自己所存的那些良知又显得假惺惺。"   有愧疚的杀人,和没愧疚的杀人,结果有什么区别?   生活也没给她任何可以继续愧疚的时间了。   正如陈琳所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个人,处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下,就必须做出符合他立场的事。   某日,春华收到蒋济夫人寄来的请帖。   蒋济被任命为扬州别驾,被曹操派往了南方。   “终于要开始了。”   对春华来说,似乎还没触发任何政治的敏感,司马懿却已经是看出了其中的用意,“蒋郎是楚国人,在南面素有名望。这一回的布局后,大军将要南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写得纠结 关于杀人的问题,在jj的言情中,如果男主是个视人命如草芥,心狠手辣的人,比如说在徐州搞过大屠杀的曹操,女孩们都会选择性地去“原谅”这个“做大事”的人。 而作为女主,怀有仁心,便被指责为圣母;但要真出于立场保护性杀人,又要被说残忍,三观不正。 一面要求女主果决善断,一面又要求女主做纯洁白莲花,这真的做不到。 所以后来我便借女主之口说出了对此事的看法“忧虑则杀人,怜悯则不杀”,这件事的处理应该很爽快,人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服从坚定自己的意志。 无论怜悯,还是忧虑,都是正确的态度。一个人有恻隐,和一个人有理智并不矛盾,对一件事的看法并不需要绝对绝对的正白之分。 无论最后她是怎么决定的,我想出于每个人不同的价值取向,答案都是对的。做不可取的则是出于中间态度,又要担心东窗事发,有怕杀人被谴责,做了XX还要立牌坊,这样的中间态度反而是最不可取的。同时又浪费了时机,容易把事件扩大化。 56、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印象里的蒋济,还是那个首度被邀请来,感谢她招待的秀气小少年,然而不过几年的时间里,竟已成为了赤壁这场大战中的一枚棋子。   这样的棋子自然不会仅止于小小的一个官职、阅历不显的蒋济,类似的朝廷官职部署也渐渐开始。   战局未显,政治的风向已悄然生变。   对这些事,春华自然看不懂,同样是算计,她可能把许都各有名望的世家的姻亲、内宅隐私如数家珍地倒出来,但对三国官员的人事没什么特别的敏感。这年头的官员等级根本没品级这么一说,只有以工资来划分,通常都是相当于多少石这样抽象说法。   可能早先便有了个“三国”的印象,其实这会儿,天下分成几块,魏蜀吴尚未成形。   而对观官员调动,已察觉出曹操意图的司马先生却仍是笃定地成日看书写字,时而写写书信托话给人,以表示自己“正在好转”。   退出社交圈是容易的,再回去却又要低声下气面对他人的冷遇。   这些冷遇他没和妻子说,正如春华也不会将困难主动地摊在他面前,夫妇俩都彼此有着这样的一种默契。   但春华也实在是佩服他了,未来大魏奸臣的司马懿,此刻拿出了未来大学毕业生找工作时投简历的不懈毅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就连他亲爹司马防都是劝他安心,“好好养病,勿使辜负妻子。”   连亲爹都拒绝了,他仍是未受任何影响地按着原先的生活节奏过日子,倒让春华在情爱外更多了几分钦佩。   这个人,虽然目下实在看不出他其余可出彩的地方,光就耐性而言,或许整个三国时代的人都比不过他的隐忍吧。   郭嘉,荀彧,程昱,贾诩,光是曹操手下便有如此多的杰出谋士,说是得一则得天下也不为过;张昭,周瑜,陆逊,也都是东吴抗击天下的利器。   用这些杰出人物与司马懿相比,可以说众人各有千秋,或许司马懿亦有比不上的地方,但其隐忍却绝对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就算春华告诉他,三弟司马孚最近正和陈留某一获罪判了流放罪的人同住同食,此事还引起了许都各界的关注。   儿子和个流放政治犯混一起了,都快把老道学的司马防给气疯了,就算是偶尔回到城里给婆婆请安的春华,也时常听到虞氏对此的抱怨。   说的是岑氏,“也不知道规劝丈夫,她是正头娘子,为妻者当善言规劝,她就这么仍由着孚儿做出这般丢人的事来。”   哪怕到了后来此事算得上司马孚关怀边缘人士的善举,被光彩的在他的列传中写了下来,当时许都上层的舆论其实并不怎么看好他。   这些都是清贵的世家,又怎么会看得上和流放犯混一起的司马孚。   虞氏没有什么见识,这是纯粹跟着司马防夫唱妇随。   但依春华看,虽然这事她也不怎么看好司马孚,平辈之间,她才不会去被虞氏当了抢使去谴责岑氏,哪怕之前婆婆在她怀孕期间对她多加照顾,现在还收着她女儿。   更何况岑氏还能怎么去规劝,礼法上说得好听,“妻者,平也”,但除非特殊情况,丈夫犯二全家就要灭了,否则平常状态下,谁会真犯了倔的和丈夫去硬扛道理。   岑氏还年轻,子女不多,在这个家资历也浅,这时候断了夫妇的情义,下半辈子日子和相敬如冰不远了。此刻被婆婆骂几句,回去在老公哪里还算是为支持他事业牺牲,说不准还要被心疼呢。   春华回家和自家的那个说了这事,司马懿不但没任何对弟弟的不满,反而有点庆幸,“大哥不在,也幸好我们同样不在家,否则可要难做了。”   春华盯着这货有些不可置信。   你弟和个流放犯都同吃同住了!为反抗父亲对友人的“不公正”言论,他都和那个政治犯同居了!   同居了!   “你怎么还想不明白,”看妻子仍是一脸迷糊,司马懿耐性解释道,“如果此刻我们还在家里,我就该听着父亲的命令去这户人家外堵住那小子出来了。”   “……”   仲达你该不会是当年大哥不在时候,这种被父亲差遣去做恶人,苦逼地管束弟弟们的事做多了吧?   一想到这儿,春华就露出个同情的眼色。   司马懿看了妻子的眼色胸闷,“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事儿长嫂不在,母亲也只能找了你去使。”   ……还真猜对了。虽然逃得快,但虞氏也找她来抱怨了。   如果她此刻在家,就要被派去给岑氏做思想工作去了。   二达呀二达,你家兄弟究竟被你爹逼得有多惨呢。   真是被压抑打击得太惨了,此刻听到终于有个兄弟出来胡闹,让他爹狼狈不堪,司马懿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甚至还很舒心地问,“那个被流放的人叫什么?”   春华吃他不消,“姓殷,名武。”   殷武。   司马懿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名字难道有错?”春华低头默念了两遍这人的名字。   殷武。   然后也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你妹!竟然是化用了《诗经》中的《殷武》。   “你也想起来了对吧?”司马懿道。   怎么会想不到呢。   但凡这个时代还被普及过教育的人,《诗》三百就是汉朝的小学启蒙教材,《殷武》是诗三百的最后一首。   春华勉强算个上过学的人,也常拿诗经篇目练字,这会儿马上自己背上了,“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勿予祸适,稼穑匪解。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命于下国,封建厥福。 ”   靠!   哪怕她作为穿越女,占了点历史小便宜知道凶残的司马家未来有一支要当天子,但司马孚可不是个穿越男,他根本没必要去私藏这样一个人。   而北方目下能够自称天命的,除了曹操还可以有谁?   这个被囚禁的流放者,除了这个“殷武”的名字,却是连家世身份什么都让人查不到。不是化名是什么?   再联想联想司马家和曹操那些说不清的关系,越往深处想,越是让春华心寒,“这事果然蹊跷,那人据说是被流放的,但却还留在都城内,执金吾难道是死的吗?御史是死了吗?还有这事现在看来反更是风声大雨点小了,说闲话的人那么多,却没个真跳出来执法的人?”   又犹豫起来,“如果真是密令的话,那么阿公……”   “父亲当然是不知的。”司马懿说道,“父亲毕竟……该颐养天年了,那位大人有事差遣的话,我和大哥都不在,三弟叔达便是人选了。”   这一家的兄弟,大哥倨傲人品却和父亲一样正,做事也比较高调;二达同学外表一副被他爹逼出来的道貌岸然,内心自打小九九;三达同学作为庶子,从来都是将低调进行到底,内心稳重并敏感的人。   但这家兄弟都是受正统教育长大的,三弟司马孚绝不至于会突然之间“人文关怀”得去对边缘人士,流放犯圣母起来,奉献爱心,甚至结交成朋友。   司马懿当然相信自己弟弟的行事作风以及未抽风的头脑,只不过更是对此吃惊,“却不知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曹公如此重视。”   后一猜测却是连春华都没有说。   殷武社稷,并自视天命,那位大人……果然是有异心了吗?   *   似乎正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没多久曹操便重新恢复了丞相制,曹司空终于变成了命定的曹丞相。   虽然没明着称帝,但其心可昭,此举立刻被北方各官僚集团进行攻击。曹操砍多了文官小白脸们,此时也真和砍白菜萝卜一样没感觉。   历史的洪流中总还有一些坚持着道德操守的士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教育下,只要有天子一日在,便终有将汉朝大旗竖起的人。   等反对者该流的流,该杀的杀后,内政安定下来,曹操便把后方守备的大局全交给了全身心信任的荀彧。   而后者却是满腹纠结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渺茫之上。   司马懿在城外躲病逃过一劫,但同一时刻另一个被父亲逼得很惨的曹二公子,目下也正苦逼得要吐血。   说起来这也是曹丕年轻时候的风流债。   “季重季重,这下可如何是好?”曹丕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但凡隐私的事,最是说不清,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作为曹丕目下首席的谋士,吴质其实也没想到对策,但只能硬撑着不显露出来。   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从长计议。”   一副老神在在的坑爹样,这回丕少真是欲哭无泪.   要是真闹到他爹面前去,他还是干脆自挂东南枝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苦逼的丕少,没有遇上司马机油前,你们俩个都要在悲催一会儿 风流债……大家猜猜,是哪一桩? 57、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二) 当年袁氏已败,邺城被破后,曹丕纳了袁熙美丽的妻子甄氏作妇,对于这位耳熟能详的美人,还要多亏了名传千古的《洛神赋》。   这样的一段美人英雄故事后,大家都还忘了这位英雄家还有一个不太美丽的原配黄脸婆。   曹丕的原配任氏,当时只有十三四岁,自然不可能是黄脸婆了,但却被说“狷急不婉顺”,先是从正室被免做了侧室,转眼没几天又变成妾,最后被黜。   一面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一面是个连葵水都没来的豆蔻小嫩芽,才十七岁的曹丕更喜欢谁自然不用说。   任氏是世家女,族叔是深受曹操器重的骑都尉都亭侯任峻,得曹操赏识到,曹操嫁了个从妹给他,而又从任氏一族内择女为次子妇。任氏女的母亲则是位乡君,可以说是身份高贵了。   而此时曹昂已经死去多年,曹丕说是长子也不为过了。这样的对结姻亲,可见曹操对这家人是有多器重。   曹丕要娶甄氏,已经是先斩后奏了,曹操也没办法,这事儿又有点政治需求,最后只能负了任家的小姐。   先是屈居于妾位,最后还给赶走,也只好替儿子收场,派人到任家说,你们家女儿年轻出身也好,快些让她改嫁吧,是我曹家对不起了云云。   这时候刚败了袁绍,袁氏数子却还盘踞在北面作乱,袁熙也还活着,甄氏更带了点政治宣传的作用,这一刻为了掩埋这段阴私,又被儿子先斩后奏的曹操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不但认了,还要给他收场,对外还要说是因为曹丕前一个夫人性格狷急才出妻,和看中甄氏美貌无关。   十三四岁的小少女,又作为高贵的世家女,骤然从正室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下地位,最后还是作为妾被赶走,她又如何不气愤了?   毕竟是少年人,哪怕是成年人,遇上了这样的羞辱又如何会不为自己声辩几句?该她得的被剥夺,连为自己明辨道理都要被说为性情狷急,世上的黑白确是颠倒得让人作呕。   便是这样曹操终是觉得对这家人愧疚,不久又把任氏嫁给了同族中的另一后生。   事情要到这样也了结也就好了,但曹操刚对不起了人家侄女一回,没过俩月,这一家的叔叔任峻又为了曹操给忠勇战死了。   于是这份愧疚就直涨了十二分。   现在这对怨偶各自有了家庭,曹丕的大女儿大儿子都出生了,本来也相安无事,但任氏的后夫却是个火爆脾气,又仗着是曹氏宗亲,总是在都城内惹是生非。   换了旁人遇上这位爷也就忍气吞声了,奈何他好死不死地和曹丕的僚属纠葛上了,嘴架也罢了,双方饮酒闹事最后任氏的丈夫竟然就被打死了。   这会儿曹丕听说了,也气得想抽人。你妹!和谁冲突起来都好收场,这两年他检讨出经验来了,摆足了姿态,认个错检讨抄两份总好糊过去。   竟然去惹他前妻!还打死了她丈夫!   要说当时年少,曹丕到现在未必不对前妻任氏没有愧疚的,但愧疚是必须自发的才为愧,被人逼着指着认的,就算是原本有错也要变了味。   他还在气头上痛骂手下那些惹是生非的废物,先前老神在在说要“从长计议”束手无策的吴质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吴质的强项就是算计人,对于揣测人心之类的技能满级。   汉代的酒度数不高,连女子都可以随意在日常饮用,要喝出个醉酒打死人,双方酒量该有多不行呢。   况且吴质对自己阵营的这些人还算了解,每个阵营里总有精英也有个别败类,曹丕的阵营有,曹彰曹植的也有。要说曹丕这儿的总体素质还是可以的,特别主子在这些年来不断地被一众道德模范“规劝”下来,成事或许不足,但手下已经是绝对的收敛了。   与人争吵几句的事或许会有,是人总有脾气在,但要到打死人的份上,并且还巧合地遇上曹丕前妻的现任丈夫,就实在异常了。   都不用确定了,吴质说,“您这会儿也别再骂他们了,咱们这是叫人算计上了。”   “季重是怎么看的?”   “都城里原便有过禁酒令,这些年朝廷光景好了过来,权贵者也素有饮酒的,明面上却不这么张扬。”   真如禁酒令说的,曹操自己就从不绝于酒。这条令多是对军中执行,粮食困难的年头也对庶民重申过。贵族私下是不绝的,却也不是完全明目张胆的事。   所以吴质认为,“这事虽是由人算计了我们,喝酒误事却是让明公最忌讳的。”   曹丕当然知道这个。   他不但知道这个,他还知道他老爹也一样对前任大老婆有愧疚,难免不对前儿媳任氏嫁移了同样的愧疚。他还知道曹操因那个为他屯粮像萧何一样解决后勤问题的任家族叔任峻的战死耿耿于怀.   这些加起来够他喝上好一壶了。   曹丕一咬牙,“那你说怎么办吧?”那几个惹事的家伙他也不保了,这会儿他就算想扔出人去息事宁人也没这么容易的了。   这绝不是不愿割舍或是怎样的原因,此时正是诸公子争储,轮到各家站队的时候,他要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以后谁还愿意跟他。   吴质却道,“此刻但只能留得青山在,公子若死扛了这回,或恐伤经动骨之害。”   忍耐?   此刻整个三国史上最会忍耐的那对夫妇也正在为日子发愁。   两人皆不尽然地在社会上碰壁,但面对彼此的时候却都装得淡定。   唯一可以让他们拿了当笑话说的便是司马防找不到人去堵离家出走的三男司马孚,两个大儿子不在身边,下面的小儿子们都压不住作为兄长的司马孚。   于是这一家的族兄司马芝便被建公托付去把司马孚押回家。   “子华兄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司马懿想起这位让人头疼的族兄。   论起年纪,司马芝比司马朗还大,在春华嫁来之前,司马芝便已经在外做官。   虽说是同族,但两家互看不惯,只是出于同姓,又都在北方为仕,面子上总还过得去。   春华担心的却是另一桩事,“按前些日子说的,如果那个殷武真的是……”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狡黠地给了她一个眼色。   “啊?”   “这还不简单,”这会儿是被妻子逗乐了,“你说你,该明白的时候又总迷糊起来。”   “两面可都是家人?”你说你不厚道了吧。   “放心,出不了事。”   司马懿自然是分析得很到位的。说不出事也真不出事。   此事的结果到了最后司马孚却意外地得到了个好名声,却是不了了之。   说来,司马芝这样一个忠耿正直的传统封建好官员,对族弟这样的怪异举动,到了最后竟是个网开一面的结局,更让人觉得背后有了隐情。   “他连妻子,岳丈的说情都可以严辞拒绝,哪会把族人间的这份情看得这样重了,更何况族里当年是负过他家的。”   “负过?”接着丈夫的话,春华问道。   然而司马懿却不再说起这段往事,“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还真想去见见那位‘殷武’先生。”   “如果我们此刻不在这儿……”   春华腹诽,那么那个和边缘人士同居的人可就是亲,你了。   也不再理他,她自有家务要做。   做完家务,她每天依然还保持着原先写字的习惯,夫妇俩各有自己的书房也不妨碍。   心里烦扰的事更多。   往前在贵妇中结交也时要向权贵者低头,生活便就是这样,如今她家的资历低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人在屋檐下低个头也是正常的,然而如今她在这个圈子中,哪怕低了头,也不见得会有人理睬。   处在一定的地位上,不令而行;不在位上,哪怕低声下气都难以左事半分。   目下许都闹腾的最大的事,或许就是渐渐显现的诸公子夺储的纷争。   别看对南方开战的呼声如此之高,有识之士都看得清楚,天下统一后,首先拖不得的便是曹操继承人的事。   当然在当时北方有识之士看来,曹丞相此战定是所向披靡,八十万大军杀过去,无论如何也是稳赢的胜仗了。   占着穿越者的福利,春华自然知道往后上台的那个叫曹丕。除非她这个穿越者,突然脑抽了,使劲给了曹丕首席基友一板砖,或者直接找个机会过去刺杀曹丕,给他一板砖,否则曹世子胜出无悬念。   别看他这些年过得实在有些悲惨,但人家一回过神来,就是个凶残的主。   但就算她有这个穿越的福利,这会儿曹丕也不是她想靠就靠得上的。   回过头来,被前妻事件弄得焦头烂额的曹丕终于脱了层皮,才从这事中脱身了出来。   曹操此刻正操心着安顿下后方,把政治上不安因素全排除了,好挥兵南下,遇上这么个磨刀霍霍每天杀多了人心里暴躁的时间点,曹丕觉得自己新仇旧恨加起来也挺倒霉的。   也算是他下手快,听了吴质的话,马上押了犯事的那几个属下到任氏哪里亲自低声下气赔罪,听了谩骂也不还口只道歉。另一面曹丕手下又从任氏娘家这儿下手,约了这家的男人出来说明周寰余地,说明此事全属意外,更与公子本人立场无关云云。   最后女眷们总算在任氏的母亲这儿得了句话,“也不怨的,喝酒闹事,本是两方都有错,公子又知道什么。”   其实曹丕不想再惹官司,任家人也不想给自己惹上这么号敌人。虽说曹丕这些年被打击得有些惨,但名分上还是他最正。   就算让曹操狠抽了曹丕又如何,他总不至于杀了自己亲儿子,等被抽狠了的曹丕一回过神来,倒霉的肯定就他们了。谁能说曹操百年后的继承人就一定不是曹丕了?   如今两边姿态也做足了,女儿也终要过日子,任家便先息事宁人了。   让挑了官司过去的曹彰背地里痛骂,“这一家的蔫货!连被欺到头上都不会回骂过去!”难怪自任峻死后,此族渐渐败落。   好不容易泼个污水,让曹丕大受了舆论的指责,这家人就不是个会来事儿的,趁着此刻急追猛打。   现在苦主家自己便认了,到时候曹操再想回过头抽人也不行了。   与其怪这家人不会闹,还不如怪他哥这些年被弟弟们逼着成了个检讨专业户,料尾的速度都是被弟弟们逼出来的啊。   也不用等他爹曹操回过神来了,曹操此刻正是心情极度恶劣。   他刚抽完了大孝子孔融。 58、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三)   其实也幸好关于任氏的事就此打住了,否则再细究下去,很难说不把曹彰给牵连出来。   比起曹丕来说,曹彰这个弟弟还真不是个会善搞阴谋的人,这种泼人污水最后把自己给套进去的事,他是极可能发生的。   这对兄弟的父亲曹操刚砍了孔融,无论怎样把他生前做过的那些丑事拿出来说道,孔融作为孔子的后裔这个身份是变不了的。   只要这个事实在,就是面大旗,总有这么几个脑子进水的名士要为他说话。   和孔融关系最好的两人,另一为祢衡,也早几年被砍了,最后一个叫杨修,目下还活着。   孔融的家世,祢衡的名声,当时三人结交,如今只剩下杨修一人,如此对旧有世家,清议复古派的打击,不由不让人心惊胆战了。   朋友都死了,留下杨修一人惴惴不安,他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袁术的女儿,这样的状况下,他要不慌才是怪事。   既然处境危险,那便更要尽早地找个靠山。由政治投机失利的家族,想起复的最快途径就是立刻再去来此政治投机。   杨修恰巧就遇上了曹植,此后就紧密地成为了陈王党。   也不知他是因被友人们的死而激发出来的自身危机,所以奋发图强了,或者说是命运捉弄,也可着劲让他折腾,好到最后给他来算个总账,杨修到了曹植的阵营里果然做成了几件大事。   首先便是代曹植写策论,这种类似的治国之道的应用文,便是当时曹操所认为的教育方式,定时要让子侄们些点思想汇报上来看看.   这一策写得太好了,以至于曹操亲自来问曹植,“不是汝倩人所写的吧?”   事实上,曹操的这些儿子们都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小少年们,最大的曹丕去年才过二十.   让这些小少年们写些治国大策确实有些为难了,哪怕从小就让他们得到各种纸上谈兵的教养。   诸子大多都是让手下写的,曹植当然也不承认了,“自然是自己写的。”   而且曹植的文采也向来很好,曹操便因此大喜过望。   其次便是提议曹植多让夫人在外走动社交。   曹植的夫人崔氏是名门之女,光论出身的话,比小县令之女出身的嫂嫂甄氏还好,也确实是当时曹家儿媳中出身最好的一个了。   由这样的娴雅高贵的夫人为他在世家女眷中拉进关系,赢得亲和分,也比起曹彰夫人来自小门小户的束手束脚,比起曹丕夫人那段风流的艳闻,更让人心生向往些。   一面是形象日益光鲜的四子,一面是连年来小事不断,私德不修的次子,曹操心中的天平瞬间便倾斜了。   这一年,曹操出征没再让曹丕守城。   还没等曹植可以欢呼出声的时候,下一个消息却是让人惊呆了:曹丕随军,一同南下。   *   大军终于南下,随着曹丞相的离开,许都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天下战事即起,此刻大概除了已然获悉结果的春华,哪怕孙权刘备本人都绝不看好这场仗。   便是曹操,大张旗鼓的带着子侄,甚至同行中还有他最喜爱的小儿子曹冲,在北方阵营看来,此战稳操胜算到曹丞相都可以带着非战斗人员来炫耀一番了。   大军先是很顺畅地得到了荆州等地的不战而降。   等得到了刘琮的投降后,再一路南下,行经乔玄墓的时候,停顿了下来。   拿了太牢到乔公墓前祭祀,说道,“乔公乔公,当年你说如果往后我经过了你墓前不用太牢祭祀,三步之内就要肚子痛,现在我已经祭祀你了,应该不会肚子痛了被。”   一旁的子侄及手下将官听了他这话,近乎都要绝倒。   哪有这样给人拜祭的?   当年赏识曹操的人真不多,连曹操要出仕,别说推荐的人了,就算给写个评语的都没人愿意。强用了手段把相者绑来,最后还哭笑不得地得了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   故太尉乔玄算是对他最好的人了,当初曹操未上官场,就给了他许多照拂。算起来比司马防这个后来推荐曹操为洛阳北部尉的更早,在曹操心目中地位也更重些。   但虽说乔公拿了全家托付给曹操,乔家却算不是个世家,乔公往上族里都是些微薄的人,家族根基很不稳。   当战乱来临,世家大族受了冲击,只要熬到安定下来缓过一口气,回头来他们又可以比天子还牛。乔家却没有任何根基,曹操得了人家父亲的托付,但那时候他自己还连年打了败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哪里有时间照顾别家人了。   也就是到了现在这时候,才又扬眉吐气,把之前那些憋屈时候的气撒了出来。   祭过乔公一回也算是神清气爽。   在这个时期又不由诗兴大发,《短歌行》便就是此时的作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一首是大家熟识的。   诗中浪漫主义的理想君国思想,显然曹大人说得如马基雅维利,他的政治实际操作时却谬以千里,全然如一个后世的独裁者。   另一首同名为《短歌行》的却又恰巧写到,   “周西伯昌,怀此圣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 ”   曹操素来喜欢用周公自喻,大概他在写此诗之时也绝不会想到,赤壁之战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反而“三分天下”,天下也真要三分了。   能有雅兴写诗,这时候心情尚且还是不错的   回头将刘备赶羊一样逼到了长坂坡,在敌方近乎拼命的抵抗下,曹操竟然放过了刘备一马,对追赶的攻势松懈下来,并认为,“孙刘不过乌合之众。”   把孙刘当成当年的公孙度与二袁,逼急了大家为了活命只能抱团,稍微松懈了,就窝里斗起来。   当年的公孙度就是这样将二袁杀死,首级奉予曹操。   然后孙刘并不是乌合之众,而当世堪与曹操共同煮酒天下的英雄。   知晓了这一切的那个人,这会儿却仍在许都呆着,穿越这项福利,到了春华手上,也实在和看电视剧一样。   她就是个看电视的,哪怕提前看过剧情,却从不去主动改变参与.   曹操,他要不是被孙刘联军给打退回来了,这会儿他“一匡天下”去了,那士族阶级们可以等着被大清算了,大家谁都别想过上好日子。   说起来也好笑,旁人都是以古鉴今,她却只能以后鉴古,多少开国帝皇安定天下不久就是拿功臣们开刀的?   比如朱元璋,两次政治清算涉案无数人,并不是单功臣倒霉,蓝田案不是功臣的普通涉案官吏照样倒霉。   但哪怕她“先知”了,整天看到身边,上至公卿下至奴婢们都一副曹军必胜,打赢了胜仗,大家都有好日子过的样子。   她也渴望和平,乱世中世人受的苦够多了,但却一点也不渴望从乱世向和平转变前夜的那场大清算,无论她婆家还是娘家,身在国都政治中心,要被牵连上这个清算名单实在太简单了。   可是她也没选择,目下她也只是个普通世家排行非长的小媳妇,得了空回城,看到了娘家的弟弟们拿着竹剑,骑着竹马游戏,心里颇不是滋味。   战争年代的孩子,比起和平年代更容易崇拜武将力士的多一点。   不止是孩子,到了婆家,连妯娌几个陪在虞氏哪里说话也用着一副曹军必胜的嘴脸,似乎又一面幻想着此后一统天下后,凭着家族的名望,各人的丈夫们都可以得到好的官职一样。   春华心里叹息,敏感时刻,在外她从不论政治,只是单纯地问自己女儿的消息.   “又一个月没见,可想孩子了吧?”虞氏打趣她,“放我这儿要不放心,就领了回去。”   “阿母这么说,儿媳可真要告罪一回了。您对着自己孙女儿还不好吗?”春华抱过了孩子,心里真是想得挠心。   亲生女儿阿督是去年正月里生下的,如今是一周岁多了,十个月时候便会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出口叫她娘,如今连走路都走得很好了。   这些女儿成长的必须过程,她这个做娘的却并没有陪伴,让她想起来就心酸。   总算,隔个十天半月就来给婆婆问安,女儿还不至于不认她。   其实也不消她多说,亲子间自有种无法割舍的羁绊在。每回她从婆家回去,阿督便会大哭大闹起来,任奶妈如何哄都没用。   没到这时,她都恨不得直接抢了女儿回去,至多日子再难过些.   直到上车良久,脑海里不断的还是孩子的哭声,寸寸断肠。闭上眼,翻来覆去的都是女儿从她怀里被抱走时的模样.   到家都没回过神来,止不住想哭泣,最后却咬着牙忍下。   隔天忽然没来由地和丈夫说,“我们要再生个男孩的话,为父的给他扎只竹马吧。” 59、涧中石(一)   几乎每个女子都会有对家庭的向往。   但对国人而言,家庭幸福,事业却平淡,恰恰算不上是成功的人生。可反过来想,又实在没有人可以论证平凡人的幸福对个人的人生而言就不是种成功了。   在人类历史中有进程意义的人本思想,在中国却显然不算是个好词。   想生几个男孩,然后就像娘家的弟弟们一样,在院子里骑着竹马游戏,这样美好的愿景让春华很是向往得有着流泪的冲动。   孩子不是她想生想生就能生。   虽然上一次头胎生女儿阿督生得她去了半条命,但不得不说这年代女人不生下自己的儿子,哪怕本人能力再强悍,在夫家总站不住脚。   显然心想事成这事也并不是谁都能行的,生孩子是这样,打仗亦是这样。   曹操一路南下,沿途投降的人无数,又新得了蔡瑁、张允两人带着水师,于是孙刘当时便是占据着长江天险,也要慌神了。   这种形势大好的时候,从来站在曹操阵营里不主动说话的贾诩却亲自找上曹操。   若将赤壁之战看做整个三国史的一条分界线的话,那么赤壁前自然该称作前三国时期。   在前三国时期中,被称为“毒士”的贾诩只主动献策过两次计,一次是在吕布杀死董卓后,给李傕献计。原本董卓的残兵败将们都已经走投无路,却因听了贾诩之计,又重新杀了回去,把连环计已经胜利的王允等人砍死,一不做二不休劫持了皇帝,把持朝政。   另一次则在张绣投降后,提议对曹操进行攻击,以至于造成了宛城之战的结果。   前三国时期,毒士贾诩只主动献了两次策,就两次扭转了三国历史的走向。   直到归顺了曹操后,因降将特殊的身份,贾诩便从此装聋作哑。便是这样,遇上了大战事,曹操便是不用他谋划,也总要把已经确认的计划到他这里听参考意见。   这一回,他却是归顺后,头一次主动上前提出自己的意见。   “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汉南,威名远著,军势既大;若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使安士乐业,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矣。”   说的很缓和,是拿了安抚百姓作引,能让一直装聋作哑的贾诩主动提议的,却显然是曹营方面已经开始显现出不妥来。"   荀彧守在后方,郭嘉已死,唯一带在身边的贾诩,曹操却只想拿了已决定的战术到他这儿来听说好话。   就像在官渡之战时一样,曹操充分尊重这位军师的眼光,对于其他人提出的建议都要到贾诩这儿再次确认过,才执行。   但这一次,他显然没从贾诩这儿获得预期的好话。   政治上来说,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守护着天子,而袁绍却是要过黄河打过来的。赤壁之战的时候,却是天子在后方,曹操主动对他人出击。   当时的政治优势,到了孙刘的口中,言辞转变为曹操挟制着天子,曾经的优势成了把柄。   对天子问题的看法,取决于百姓。当年袁绍号称去解救天子,但百姓没人相信;今日孙刘宣传曹操挟持天子,却得到了百姓的信任。   除此之外,曹操一路所向披靡,连续得了人投降献上土地后,明显后方还来不及消化这些刚投靠来的势力。   在陌生的土地上作战,曹操并没有马上对荆州等地加强控制,做出应有的管理,却继续带着大军南征,贾诩已经看出了曹营的危机。   “明公此时应先抚恤民众,先得民心。”   作为军师,贾诩说话的言辞并不犀利,总是拿一些看似细枝末节的事为引。   曹操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的统治已经可以到了无视民声的时候了,事实上每一个完全漠视民众的君主最后都没好下场。   只不过事情有轻重缓急,在曹操看起来打败负隅顽抗的孙刘联军才是目下最紧急的,“先生多虑了。”   既说是“多虑了”,贾诩恭敬地揖礼退下,又重新去当他的聋哑人。   太过于急功近利,如果当时曹操只需稍稍地把新降的荆州安顿下来以此为根据地,已经有了中国的优势,和负隅顽抗的孙刘来场持久战,哪怕拖也拖死对方了。   后世的江南是个鱼米之乡,然而在三国之时,东吴的粮食产量并不高,地多人少。   曹操号称八十万确实是虚数,但东吴对外称的十万人也只有吴侯孙权和大都督周瑜清楚,说是十万人,其实也就五万不到。   诸葛亮便是算准了这点,刘备方的人马才引起了东吴方的拉拢。   这样的条件对比下,曹操但凡耐心些,围住了和对方持久战,双方耗后方支援辎重,也总有一天东吴必败。   但显然曹操没看过《论持久战》。   即便是冒险了点,急功近利了点,优势还是还是在曹操手上,除非运气再不好一些。   事实上他这次运气实在是坏到家了。   *   “仲达兄近来是康复多了吧?”荀纬说道,“那族叔的举荐……”   屋室外一阵阵的蝉声虫鸣盖过了屋角风角轻摇的声音。   廊上衣料拂娑的动静,女子进来烧煎完荼,捋袖在两人面前放下杯盏。   “请慢用。”   荀纬只能把刚才的话暂压下,缓和下仪容,“多谢夫人款待。”   等人急走退下,荀纬才又说道,“昔时我结识君的时候,嫂夫人可是位才名远扬的世家女子,而今在这样的鄙陋的住处,是连裙裾,绫罗都不能着身了吧?”   何止绫罗和曲裾宽袖,便是平日连珠花都褪下,单只的玉簪盘发,有时更只是普遍的堕马髻而已。   服饰,与其论美丑,在这个时代倒不如说是身份的象征,什么品级什么用度,是华夏服饰的最简明诠释了。   司马懿自然不会真想隐居此处到死,对方拿了自己家里的情况来说,也并不是没有意动。   “那一年,你刚出了我家的门就……”荀纬点到为止,“当时我便想,像你这样一个素知进退的人,也未免太巧了点。”   “你想说什么?”   这才是荀纬此次的来意,“尚书令,令君大人大概是要举荐你出仕。”   尚书令荀令君,就是荀彧,曹操头号军师,谁要能得他举荐真该要心花怒放了。   荀彧曾经就举荐过一人叫杜畿,此后这人一生的仕途便平步青云,家族也因此繁盛了起来。"   荀纬是颍川荀家的同族,族叔推荐了好友,自己却只是个搭桥的,荀纬气度再好,话语里也有点酸了。   换别的小青年听说了这话,都该高兴得不能自已,司马懿乍听之下也有激动,但也是反应过来,这样的推荐大多是因为祖父与颍川士族集团的关系了。   还没等他想到说什么,荀纬此次来还兼带有给人做思想工作的任务。   “仲达兄若不出仕,令兄不在都城,则令尊亲长该如何侍奉?”想了想又下了猛料,“作为一家之长,你就想往后妻子儿女一家几口人靠着族里资助过日子吗?看看嫂子,为了兄您一边安顿家里一边又要侍奉长辈,便是在城中走动,丈夫没有官职,你让嫂子这样昔日的闺秀如何见人呢?”   要说荀纬激将得还真不错,只是司马懿自己也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真想做隐士,或者如《晋书》上所言看不惯曹魏跋扈地对待汉帝,他这会儿就该淡泊了名利,带着老婆孩子找了更远的乡野做介子推去。   从上次听说“殷武”这个人名后,司马懿就已然明白了曹氏的用心,并且成为了最早对此拥护的一批人,在政治上站对了队。   荀纬都已经给了台阶,他也就顺着下,“公高说的我都知道,能得万岁亭侯的举荐,在下真是有幸了。”   荀纬大舒一口气,总算能顺利完成任务,大概他心里真还以为朋友有隐世的想法。   等人走了,司马懿盘算着还是要先给大哥司马朗写封信。   夏时跣足走在木廊上,低仄的屋室朝里望去采光并不好,书房里,只见他妻子对着书案上的一副地图看得出神。   “在看什么?”   “荆州,处在中间,难怪人说为门户了。”春华说完被吓了跳,抱怨着,“你何时来的?”   “公高走后,我即来了,你看得太入神。”这张地图司马懿早熟稔于心了,实在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稀奇了。   夫妇俩各自有一亩三分地,平时没事两人也不过界。   编注着各势力世家的这张地图,实在是让春华大吃一惊了,作为女子她要听说外面的事总要隔阂些。   总算没忘了正事,“族兄子华公子听说要去菅县为长,你看?”   换做平时司马懿也不在乎,礼到就可以了。当在目下即将被举荐的时候做事,他不由又要多考虑上一层。   但他妻子想的却不是这个。   “我原先也不知这个菅县在哪儿。”她说得似乎很顺当自然,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哎,荆州在此,也不枉我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这个菅县。”   菅县正在北方与荆州交接的边缘. 60、 涧中石(二)   司马芝绝对是司马家族的一个异类,这一家大多都是些“很会做官”的政客,而司马子华则是一个办事态度认真耿直的清官。   曹操把不可言说之事交给了司马孚,却将办事高效的司马芝放到了荆州边界做一个小小县长,往战略上看也显然是不错的。   司马懿看了春华在地图上的指点,也没放心里,“听说荆、司、豫三州交界处素来战事不断,民风彪悍,子华兄这会儿可要遇上不少事了。”   曹操很会看人,如今乱世,三不管地带的治安自然只会更差,这时候自然要选一个会大刀阔斧办事,背景又不差的人顶上。   就实际办事能力而言,司马芝的确要比司马朗更好,虽然曹操对司马朗更熟悉,感情更好些。   春华听了他这么说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在这地方也挺好,往后要是撤退也更快捷。”   曹操在扬州安排了蒋济,在菅县安排了司马朗,这样的类似的布局也很多,原本是为了统一九州做准备的,结果还好他留了这手,这些人都给他顺利从华容逃跑做出了贡献。   刚说完便被打断,“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你这是在诅咒战败。   春华道,“就只和你说,到外面去我还会乱说吗?”   司马懿只是惊奇,“为什么会想着丞相会撤退?难道你还不看好这战?”   “岂敢呢。”虽这么说也不见她有什么惧意,“只是看昔时丞相离开的车驾才这么想的。”   “车驾?”   “带着女人小孩的车驾,听说都用锦罗包了轮子的。”马车原本便是颠簸的,但带上妇孺,便要用布裹了轮子。   “无稽之谈。”   春华也不辩,继续说道,“早些年曹丞相便带过卞夫人出征,听说这回是环夫人。”   虽说军中不可带女眷,但事实上许多戒律到了高级将领身上多是不管用的。   曹操带着卞夫人出征回来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大胜仗,风风光光地回来,那是大家都看见的。   “今时不同往日,丞相已得中国之重。”还不兴他带个小老婆照顾下起居吗?   至于自己得道,随行的人仗势风光一下又如何了。   春华只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是《战国策》所言。   还没等人能深思,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拢青梅来托付到良人手中。   “这是今早摘撷下的,近来多想吃些酸的东西。听说梅子可用来煮酒,也不知味道如何?”   说完,浅笑着握拢了他的手,然后错身走了出去。   青梅煮酒吗?   司马懿看着那两颗清早摘下的梅子,已经失了清新的颜色,付之一笑,“连颜色都改了,夫人还真是难得的雅意。”   他们到底是没来得及一起煮酒。   此刻的许都虽然安宁,却也并非所有人都闲得住。   比如说,都城的纨绔子弟们这会儿都流行嗑药,五石散在一时期相当流行,这些贵公子们穿着宽袖松垮的衣服,服用完五石散后,通体散热,神志不清。   京兆尹很头疼,这些被收押禁闭来的人大多都是些身份背景过硬的官二代,贵族间此刻就流行嗑药。   别看曹操自己都要弄个禁酒令出来,还经常为了这个办人,但这些官二代们,不但聚众饮酒,还一起嗑药。嗑完了药,一群人神情恍惚地,就直接逛大街上。   城中的守备不抓了他们才怪!   抓完了,于是该京兆尹头疼了。   这群官二代来头都不小,其中有个还是曹丞相的“爱子”——何晏。   这么个粉雕玉砌的小少年,今年不过十三岁。十三岁,正常小孩应该都在好好念书,对社会的阴暗面一无所知。这个小少年,穿着华服,十三岁因嗑药闹事被抓,哪怕被收押了还一副清冷倨傲的神态。   他爸叫曹操。   京兆尹都快吐血了,问其下曹郎,“这该如何是好?”   换作大刀阔斧,性情耿直的好清官司马芝,遇上这事早铁面无私地判刑了;而如果是司马家族里那些“很会做官”的族弟们,该在此设法拿捏如何让人欠了人情。   京兆尹既不是司马芝,也不是司马孚,更没一个过硬到能和何晏受宠的母亲兄弟们打擂台的背景,只能陪了笑脸把人给好好送了回去。   何晏的母亲尹夫人,曾是大将军何进的儿媳。何进也就是在东汉末年汉少帝的母后皇太后联合了国舅爷何进与十常侍相斗,最后被灭族的那位大将军。   尹夫人新寡后,使了些手段成了曹操的妾室。与前夫所生的儿子何晏也带了过来。   但凡漂亮小孩都要更获宠一些,曹操非常喜欢这个继子,心甘情愿地替人家养儿子,甚至一度想让何晏改姓。   结果何晏那时候才七岁,便进行了坚决的反抗,在地上画庐,怎样都不让继父进来。   曹操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这样的落了面子,最后不但没有怪罪这孩子,甚至益发宠爱。   十三岁的何晏身上所着衣饰服装皆和曹丕比拟,甚至曹操众多的儿子中,有一些亲生子都未必能像何晏这样频繁地见到父亲。   但这个漂亮的正太脾气却很坏,或许是宠过了头的缘故,小小年纪便染上了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又因为背景过硬,没人真奈何得了他。   时人多言,哪怕是得罪了仓舒公子,也比得罪何郎好。   这则轶事从岑氏处听说后,弟媳一边掩口笑道,“城中多以何郎与荀家令君相比,但这小孩相貌再好,其品行却是及不上的。”   春华心想,口口声声称人为小孩,弟媳阿,你也不过是十几岁的人。   虽然咱们这些少女都已经当了妈了。   “何郎不过只是个少年,是谁想出竟与令君大人相比?”哪怕两人都是美人,荀彧帅哥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在这个时代绝对都算是老头了。   岑氏道,“二嫂就是因为不住在城里,要我看,那孩子虽有张好皮囊,行径却与刍狗无异,当年人妒荀郎为‘借面吊丧’,我看这话送给何郎倒是恰当。”   弟妹你刻薄了!   虽然春华心里也不怎么看好何郎小少年。   如果说她在婆家还能把何晏“京城一霸”的事当笑话听,回了娘家她一下子就不淡定了。   “什么,娘你说纬儿……”   山氏点点头,擦着眼泪,“这混账东西,他竟然也跟了人家去闹事。”   春华的嫡亲弟弟张纬,年纪与何晏相仿。   没错,在何晏嗑药酗酒的官二代队伍里大多都是十多岁的小少年们,张纬也正在这个行列里。   “这个混账东西!”春华瞬间怒了。进什么圈子不好,竟然和群脑残二代混一起。   “你也别太生气了,刚让诊出来有了孩子呢,”山氏的确对儿子生气,但看到别人这般表情,护犊之心又起来了,“你爹已经罚过他了,也让闭门不出了。”   “娘,就是你这么宠,才宠出事的。”好好一个弟弟,母亲盼了多少年才生下的男孩,竟然给养残了。   山氏也怨气道,“你爹说我,你也这么说我。”   长女长子在家中地位总是超然一点,春华又是嫁了人的成年,到了娘家,家人也要更尊重些她的意见。   “您可别不舍得,这会儿打骂都是为了他好。也不过是个少年人,现在好好的教养,往后也还能成才。”还有句话春华没说。   您这儿子再不管教管教,可就成废物了。   曾经百家讲坛有个视频截图,生女儿教不好是祸害别人家,生儿子教不好是祸害自己家。   这样说,山氏才勉强点了头,“往后我看着点儿。”   母女俩春华也说得很直,“我看也指望不上您了,您只要到时候别再舍不得了,全让爹爹教训着,纬儿现在也不是这个样子。”   “他那是教养吗?你没见前几天,纬儿才从府衙里回来,他拿着鞭子抽得和仇人似的,我不护着你弟还有命呢?”   春华一点也不可惜,“是该好好教训。”   山氏气得胸闷,玉桂赶忙上去给她顺气,一边和春华说,“姑娘也就别再气上夫人了。”   这是母亲身边得用的人,也有这份体面来插个话。   “不过就是这么一说。”春华也觉得和母亲说不通了,“当日一同抓了去的少年郎们,母亲都知道是些什么家世吗?”   寻常的内宅妇人自然不熟悉这些。   不能直说父亲官职低,她也说得含蓄些,“咱家的家世在城里并不是显赫的,祖上也不过是普通家族,如今也只靠了父亲一人在官场里。   这回算是好的,如果遇上个难缠的主,这群少年人里一定要办个人以儆效尤的,办不了何郎,办不了其他子弟,办咱家的纬儿却是简单的。”   同样的一群人在一起,如果一定要拿个人出来□的,其他一起嗑药的官二代们背景一个个都比张纬硬,这时候不拿张纬出来做典型,难道京兆尹还去拿曹操的“爱子”开刀吗?   所以说进圈子也要进个像样点的圈子。   就像中学时候的小圈子,如果谁要在这圈子里常处在最底层,平时好事攀不上,到大家一起做了坏事,顶锅的一定是他。   张纬要挤进这么个二世祖圈子,大家论家世排,他总就是最吃亏的那个。   春华也头疼。   你个小畜生,进什么圈子不好,偏要去和一群脑残在一块儿,给人当垫背。   你姐夫身边结交的虽然也都是群官二代,但好歹都是政治失意,预备自主创新的官二代们,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   出了母亲的屋子,对娘家引路的媳妇子说,“烦劳,带我去三公子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五石散 在魏晋很流行五石散,但凡上层社会的“名人”都要嗑点药。最著名的就是竹林七贤,大多都是嗑药的货。魏晋的文坛多是这样的货。 为什么魏晋的白痴儿,精神异常儿特别多? 处于私人观点,小江认为大概是男人嗑药,女人涂铅粉。 曹操的确有禁酒令,他也为了禁酒办了不少没背景的人。同样对于嗑药,曹操也是反对的,没有用这个做直接罪名,以“失仪”,或者心里厌恶上了给人按个罪名的也太多了。 所以曹丕的包装效应很好,一边跟着嗑药的“名士”交流诗文,一边却没浸淫进去。 而曹植他直接和文人混在一起了,性情太诗人太随性,于是总要闹些个酗酒之类的事。 61、涧中石(三)   出了母亲的屋子,对娘家引路的媳妇子说,“烦劳,带我去三公子哪儿。”   这位媳妇子心里也搁楞下,如此为难的事让她碰上了。   正犹豫又听到她家出嫁了的大姑娘说道,“嫂子是觉得我算不上家里的主子了?”   “哪敢。”   硬着头皮带路。   姑娘要去收拾了哥儿,也不过是姐弟间的事,夫人怪罪起来她却是头一个去引路的。   张纬这天运气也不错,遇上姐姐来收拾他的时候,他正被困在书房里百般无聊.   诗书礼乐春秋有什么用,读不读得完,对世家子弟而言,富贵的日子总过得下去,受着父亲的庇护,往后也总是先得个小官再慢慢耗资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换做是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在这个时代定门户的都大大的有。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而生于权利漩涡中的家族里的小孩也通常早熟,恰恰像张纬这般,家境不用穷得逼他奋发,也没权势滔天到逼他不算计人就被人算计——张纬的日子安稳得让人羡慕。   所以这孩子也就真的很“纯真”。   春华到他这儿的时候,小张纬正在拿了毛笔蘸了墨给笼中的翠雀摸黑,一听到有人来了,吓得一下子就把手中的笔抖落了。   “阿姐。”看到这位出嫁了的大姐姐,张纬有些怵。   罪证还全留在他案上,毛笔,可以说是写字掉的,但谁没事写字把鸟笼提书案上,翠雀的淋了一身墨,当她是瞎子吗?   出乎意料的,春华却没有当场发作他,只是回头和伺候他的小厮说,“没看见公子要更衣吗,快去打水。”   小厮唯唯诺诺地出去了,而张纬这时候也发觉自己是形容狼狈,衣上污了一大块的墨渍。   等一切都收拾好,姐弟俩重新坐下,张纬仍是惴惴不安。   “还不奉茶吗?”差遣了下人出去,姐姐春华倒更似这里的主人。   但哪怕心里这么想,张纬却是不敢反抗的。照理说,张纬是这一家好不容易才得的嫡子,家里平辈孩子中他还真不用怕上谁。   唯有这个嫡亲的大姐姐,自小便是对他管束良多,虽知道是一母同胞天然的亲近,然而常年心理的阴影也让他亲近不起来。   只差了七岁,但出嫁了的姐姐却好似大了一辈的人。   等人都走了后,春华才说道,“阿纬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呢?”   原以为来整他的女boss竟然用了这么副随和的嘴脸,小少年张纬也松了口气,“闭门专心读书罢了。”   还专心读书,罪证都撞我眼前了!就说谎吧,你这小混蛋。   “阿爹平时看你功课吗?”   答,“爹爹事多,到休沐日总要考校的。”   这样不行啊,一个星期交一次作业,做父母的平时就放任不管了?   问重点,“往前你每日去求学,是怎么认识上丞相家的何郎的?”   “学里的同窗邀了去喝酒,这才认识上的。”   “喝酒?”   张纬明显感到姐姐不悦了,“也就一次,一次。”   当我好骗呢?一次就搭上了人家的贼船,一次就关系好到近了嗑药圈。   现在也总算明白过来,有时候家长并不是看不穿孩子撒谎,而是懒得戳穿。   真气得当场想撒火,最后勉强冷静下来,粗暴的指责只会把孩子推得越来越远。好歹心平气和地再问,“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不先主观地去评论他的朋友,挑了他自己想.   张纬原都已经打算好好检讨一下把他姐糊弄过去,结果他姐竟是平和地问了这么一句。   何晏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丞相家的义子,写得一首好诗,相貌好,看着比丞相亲生的公子还得宠些……”   春华要听不出弟弟话里的酸味,就白比他活了那么多年。   同龄的小孩间,总有相互嫉妒的地方。何晏硬件条件那么冲人,偏偏性情却是个乖戾阴晦的,同行的小少年们一点也不对他有微词那才怪。   故意引着他去往嫉恨了的方面想,“他是义子,怎么会比亲生子还得宠?”   装作一副无知吃惊的样子。   张纬便想得更多,“阿姐是不知道,他也不过是长了张好脸蛋,便就整天那这个欺负人。”   好了这回负面的信息更多了,重复他最后的几个字,“欺负人?”   “看中了他义兄的侍女们,便直接拖了人回去。连他义妹阿苑都受不了他,成天去尹夫人处告状。”   得宠的义子比起亲生子待遇好得多,说起来只是因为曹操的儿女们太多了。   被他扔去做汉帝后宫的那几个女儿,都只记作了曹氏,八成连名字都记不上。   “何母尹夫人罚他了吗?”   “他并不听从母亲教诲的,常在外面道,娘亲背叛了亲父,也常不以同母弟曹矩为兄弟。”   这样啊,春华正想着何晏其实也是个可怜的问题少年,却马上听到她弟弟说道,“他简直是目无亲长!”   在汉代指责什么也没有被指责不孝来得强。   看吧,其实真不用她亲自去给他的朋友定性,然后让少年逆反,公道是非早在人心了。     有这么个引子在,张纬自己论道起了朋友,“还带着人闹事,聚众饮酒,明明知道……”有禁酒令。   虽然在春华看起来,嗑药的罪过比酗酒大得多,但这年代嗑药不判罪,酗酒才犯罪。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问他,“如今你还觉得他逃过了京兆尹的处罚是侥幸了?”   “没有他的丞相义父……”   “那如果主事的人是你,你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呢   “我……”   瞬间张纬便懂了,抱头羞容,“我糊涂啊。”   她却一点也不安慰他。这会儿马上给个红枣,一准而他又忘了。   追问,“你哪里糊涂了?”   “姐姐,他……不是好人,是他带着头做的。”人在给自己推卸责任的时候,是绝对自私的。   客观地说,人家何晏虽然组队犯事,但人家又没拿刀抵着张纬脖子逼着他就范。   春华也没多说他什么,拍拍弟弟的背,虽说是自己看着他情绪激动,故意挑了他失控痛哭的。   这是自家人,总归是包容他的。   但到了最后,她既没安慰他说“此事到这里结了”,也没逼着他痛定思痛。   是非结论,她只要引导,对三观还没坏到骨子里去的逆反期少年,要让他去评价人,而不是自己去给他定性。   从弟弟这儿出去,正遇上了母亲房中的玉桂急急忙忙地赶来。   母亲到底是不放心她。   一边觉得好笑,自己出嫁了,出嫁的女儿到了娘家总要客气些,她就算关心嫡亲的弟弟,为了娘家好,她也不至于急吼吼地拿了板子抽人.   太没品了。   打趣玉桂,“兴嫂子这么赶着来,好怕我在这儿吃了人不是?”   “我的好姑娘,”玉桂见这里还算太平便也安心,脸上还算客气,“这不是担心你有着身子在府里跑累了吗?”   “这里是我自个儿娘家,熟门熟路,还会跑错路了?”   “总说不过你。”   ……   等到了八九月间,南面战事传到许都,毛玠、于禁代替蔡瑁、张允做了水师都督的时候,荀彧便心道不妙了。   而另一面,装木偶人的贾诩贾军师也开始准备准备着手要撤退逃命了。   自然贾军师这样的水准,此事做得隐秘,也不至于如杨修一般,预见战败收拾东西撤退还要闹个全军尽知的地步。   打击己方士气,活该杨修被砍了。   同一时刻被人算计中了的曹操,已然后悔,但作为主帅,他此刻却无路可退了。   最庸最庸的是,已经在蒋干这二货手上吃了一次亏,第二次他竟然还是听信了这个二货。   “你说丞相大人竟然斩杀了以前的那两位水师都督?”郭照悄声地问着传递消息的侍者。   “是这样,不过却听说……”附耳过去,“蒋子翼(蒋干)找来了凤雏先生。”   “就是与卧龙齐名的那位?”这些叫得很牛的称号,在郭照心中一点认同感也没有.   凤雏的智谋如何她不知道,但作为对南方水战不熟的北人,竟然砍掉了唯二能派上用场的原土著将军们,郭照觉得这次的战事似乎并没有舆论宣传的那样明朗。   等侍者走后,郭照问道婢女,“夫人此刻还在老妇人处吗?”   “正是。”   忽然有点儿嘲讽,天天侍奉着那个养不熟的老女人,你真以为她会真心待了你好吗?   郭照不止是位从歌婢提至妾位的女人,更为夫君的谋佐。   “您想去见夫人,需要奴婢去通传吗?”   “不用。”去见了她,她未必能领得自己的这份情,“公子不在,咱们就更安分些做人。”   “是。”   郭照想到,曹操的正室卞夫人,真的与自家甄夫人是婆媳情深吗   未必.   每次看到卞氏过分客套的样子,她就觉得难受。   甄夫人怎么就不懂呢?那一位婆婆她最爱的可不是曹丕这个大儿子啊。 62、二桃杀三士(二)   司马懿读到信函中关于曹军临阵换将的事时,蔡瑁张允过了三七都不止。   蒋干都已经带着庞统到曹军献铁索计了。   “临阵换将?”素来是兵家大忌吧,特别在地势陌生的南方。   丞相他……难道不知道吗?   司马懿这样想道。   屋外妻子坐在廊下横抱琵琶奏曲,清越的音色在渐起的西风中有些微凉。   看来,她说的话倒要成真了吗?   “我听说当日丞相离开帝都时车马华盖才想到的,带着女人孩子的队伍,可走不快吧?”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出屋将衣覆之。   “西风起了,你有着身子,别着凉了。”   春华抬头,明眸善睐,“怎地出来了?不说与人回信吗?”   “听到琴声就出来了。”   宽大的汉服襦裙下,倒看不出明显的显怀的痕迹。   汉人重玉,便是在乡野间去了金银珠花,用来束发的玉簪,春华却从不吝啬用着最好的成色。   他此刻出来了,春华反而只随意拨弄了几个单音,忽然想起来说,“照你看,这时节可会再起东风?”   “或许吧。”   “天再冷些呢?”   “越往后只会起西北风了。”这是常识。   仔细地想了想,司马懿倒是想起一种可能,“南方,江边,或还有可能。”   春华吃了一惊,旋即道,“你还真是博学。”   她知道这年的冬天会起东风是因为历史的提前预告,作为个土著却有预测,春华真是服了她丈夫了。   难怪……或者说果然,是司马懿啊。   “曹丞相换了两位水师都督的事,你知道了吧?”   “是这样的。”   想起了史书中对于这段历史的记录,后世称为“群英会蒋干盗书”的那一段。   盗火的是普罗米修斯,盗书的则是蒋干了。   “周公瑾真是好计谋了,我想此刻孔明都该高兴得在江东唱梁甫吟了。”春华说完便后悔了。   “你怎么知道是周公瑾之计?”   许都离赤壁千里之遥,战时战况哪怕是给曹操坐镇后方,每天看着驿马快报的荀彧也不可能全然知晓那里的一切。   更别说,这一类的军事机密对外都是不宣传的。   哪怕觉得此事有蹊跷,也只可能是怀疑,而非她说得如此肯定。   只能胡诌,“临阵换将,智者所不为。”   “你倒也很博学。”   这货脸上一派的戏谑,让春华羞愤地恨不得直起身去抽人。   你个仲达小二郎!   抱着“打死你也看不出我是个穿越货”的态度,她干脆脸皮厚一回。   “不识君,妾又何须妄论天下呢?至于博学也好,全不过是为了君之故。”   这样直接又含蓄的表白实在不知让他该说妻子是怎样的女人。   每到这般温情脉脉的话语,煽情恰到好处,还未腻人的时候,她便会直直地打住,让人困惑在若远若近的距离。   也不知她是热情,还是冷漠。   果然,春华抱着琵琶直身站了起来,宽大的外衣拂到木质的长廊上。   笑意细润若温玉,“到了这个点上,晚风渐起,我也该回屋了,你也早些回好信吧。”   说完即走了。   总是这么个时有奇言让他耳目一新的样子,但真要说惊奇转过头,却又似乎和往日习书拨弦的寻常世家女子无异。   正坐在书房中回着信函,远处悠悠地传来年轻女子的一阵歌声。   启窗而望,妻子仍是寻常拿着书室里的经典,古帖来晒,夕阳下柔和温暖的背影,此刻给了人仪静体闲之感。   然而听到女子所唱之辞却隐隐让人在金岁的秋阳下乍然间不寒而栗。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他的妻子捋袖皓腕,唱着古老的挽歌,不知不觉秋阳也带上了几分鬼气。   周瑜的离间计一次解决了两个东吴的心头大患,其行径也与二桃杀三士无异了。   而同一时刻诸葛之妻黄硕却承受着双重煎熬。   由离间计而死的蔡瑁正是她的亲舅舅,母亲蔡氏的弟弟。   虽然这么些年来,荆州上层为了权力纷争闹得不可开交,而深旋于此漩涡中的正是她的亲姨妈和亲舅舅。   刘表后妻是她母亲的二妹,刘表的少子刘琮正是她的表兄。   刘琮娶了母家的表妹小蔡氏为妻,如果不是因为黄硕太过于高大的话,或许如今嫁给这位表兄的就成了自己吧?   投降的刘琮明面上被升为荆州刺史,却在送至青州的路上和其母蔡夫人两人一同被杀。   死去的同样包括那一位蔡氏的小表妹,甚至连五岁的小孩都不放过。   而不久后,作为自己舅舅的蔡瑁也死于非命。   黄硕正忍受着双重煎熬。   蔡家是荆襄一带的豪强世家,却正因盛极,满身投入政治中最后落得了这个下场。   并不是说黄硕认为处在高层的舅舅和姨妈就真都是优秀的管理者了,在争权夺势中难免都会用过些不入流的手段,昔日看舅家人总面目丑恶,然而当他们真的全都死去后,黄硕心里却是异乎寻常的悲哀。   在相当长的时间中,父亲是个不涉世事的“名士”,黄家的族人对他们父女俩相当冷待,反倒是作为姨母和舅舅的蔡夫人,蔡瑁对死去长姐的遗孤黄硕关心备至   可以说,蔡家比黄家对她而言,更像个“娘家”。   这样的悲痛下,丈夫孔明却还要天天与她的“大表哥”刘琦联络,虽然知道只是为了刘琦手中的兵力,但她却是总无法原谅。   心知是对于蔡家姨母舅舅,以及表兄弟死亡的无名迁怒。为了抗曹联军,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却拒绝再与刘琦相见。   “总是一家亲戚,如今世事境迁,物是人非,也是该放下成见的时候了。”孔明温言劝解着妻子。   “亲戚?要不是你当时教了他那一招,这会儿和姨母他们一同去青州的……”悲痛莫鸣之际她竟是连丈夫也一同恨上了。   孔明有些惊讶,却没有辩解,只是仍由妻子哭闹。   这么多年她撑起来这个家,哪怕家里再困难的时刻,也不见她有任何怨言   失去亲人的痛苦,确实让人悲恸万分。   等哭完了,黄硕也觉得自己的确说得有些过分了。   当初姨母对刘琦也是不厚道在先,而且哪怕刘琦也没从曹操手中逃脱的话,现在也不过是再多一个死者,姨母和舅舅还是当死的。   相反来说,如今刘琦活着,扯了这面旗子对己方而言反倒是好处了。   “是我失言了,亮。”   孔明一点也没责怪她的意思,“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是责怪这样一个失去多位亲人的女子太过苛刻了。   “成亲到如今,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表情。”   黄硕终于是平静了下来,“虽然,我是不会见他的。我本就是女眷,说是不见外客或是得病了都成。有你这个‘亲戚’在,主公去款待他场面上总过得去。”   “就如你说的。”   不久孔明回来后,却是满面愁容。   在旁人面前仍是笃定悠然的姿态,作为妻子,黄硕却知道丈夫是一连几个晚上都没好睡了。   终于在一夜提灯入书房,对话,“夫君终日这样,怕是大军未动,自己就累垮了。”   对方与己方相差近十倍的兵力,哪怕是天下奇才,诸葛亮也正受着巨压。   不是没想过败,如果失败了的话,以主公刘玄德的类似经验,一定会首先逃跑吧。   他当然也正在想退路,战胜后怎么退,战败后怎么退。后者却是阴晦的,只是今日见到主公自己便有了退意,不由心中有些苦涩罢了.   这一战,他们己方的人都不看好,尚且是主战方的高层。   想起刘玄德早年的机遇,如果每一战都是这样未知战果便先有了退意,难怪每一次主公都能逃得利索,就算是失了结义兄弟,也总能保全性命。   孔明不想把这些微词说出来,哪怕是对着妻子。也许不过是因为如果说出来的话,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会忘了自己的立场。   选了个稍显轻松的话题,“我原先总在想,主公身边只有关张两位将军,后来又有了子龙将军,虽然都是天下难得的武将,但没有谋士为之策划,竟然也团结到了现在。”   “君是说?”   “我想,主公便是自己的谋士吧。”   “什么?”   黄硕并不是一位浅薄的妇人,旋即也理解了丈夫的意思。   而后微笑,“主公有勇有谋,且善于决断,于君难道不是好事吗?”   孔明笑得有些苦涩,“夫人说得正是。” 63、风火山林   赤壁风起嘉平月。   一场不期然的东风反季节的吹起,随后便是曹营之众凄厉的惨叫之声。   火烧的速度是疾快的,一时间曹操狼狈败走华容道,而使其陷入更困厄境地的庞统却早无影无踪。   当曹操拒绝了己方不世之毒士贾诩的提议,而后继有无其他谋士能够接力得上时,赤壁之战就成了敌方谋士集团们的单方虐杀。   恰好孟德还运气欠佳得与上了周瑜,鲁肃,诸葛亮,庞统的凶残组合。东吴两都督与蜀汉两军师的豪华阵容下,曹操身边能有作为的——荀彧,给他在后方管后勤;贾诩,谏议不成继续作木头人。   郭嘉已死,有事烧纸。   曹操一回去就去哭郭嘉:“若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   赤壁的败仗,地理离得远,到许都消息总有滞后。   腊月头上,春华就开始列单子准备走礼。   到了明年家里的那个或许就可以得到举荐出仕,搬回去在即,而司马朗大哥则也到了三年任期可以有探亲假,早先已经送信至家说要回来过年。   这些都要即早做好准备。   一边看着单子,一边亲手给酿酒送去。   “这些让奴婢们去做就好,何须你亲自动手?”司马懿看得心疼。   如今他是“确诊”好了,妻子怀孕也益发不便,家中的佣人又重新多了起来。   “让奴婢做是手艺,自己做是心意。”春华心里当然有数,这几年里她的体力好了很多。   正说着,腹中胎儿又踢了肚子一下。   并不疼,胎儿似乎也有作息似的,每天总有段时间频繁的胎动。   两人也不是初为父母了,司马懿见妻子这个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又调皮了?”   春华含笑不语,拿住他的手按在肚子上。   果然是一阵动静,手掌覆住的地方甚至能感受到小脚连踢过去的一串脚印。   有时春华真觉得,可惜这不是在现代,否则这孩子出生了肯定是个贝克汉姆。   不过她倒真希望自己是那个想生女儿生不出的维多利亚。   也是随口玩笑,“你说这会儿要再是个闺女?”   “闺女,难道就不是我闺女了?”傻爸这会儿很淡定。   横竖还有他那个生了两个女儿,到奔四十了都还生不出儿子的大哥司马朗在。   他们还年轻呢。   春华听完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我这是在计较什么呢?   凭空地问一句话,就真能“考验”出人心迹了吗?   对于在封建社会,这种生不生得出儿子的原则性问题,她问了也是白问。   他说不介意,难道就真的不介意了吗?他要是老实地回答说,很介意,并且一定希望生个儿子,到时候膈应上的就自己了。   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就像找抽地问男人,你妈和我掉水里先救哪一个?   对于救母亲这样的原则性问题下,无论男人如何花言巧语,最后找虐的肯定是女人自己。   凭信着语言有毛用!口上说的永远比不上心里想的,与其去逼问“真心”,还不如自己放眼去看人心。   此刻春华已经进入了待产期,城中自家的小院中早安排好了,原打算等收拾好,夫妇俩就重回城去,结果到了这月的月半也不用麻烦了。   曹操已然败退回来了,火攻之速果然是极快的,月初落败,这会儿主帅已经急退回了许都,留下一种先前沿路布下的棋子给他断后。   战败回来,自然不如战胜时带着卞夫人回城时的高调,迅速地下达了几手收尾的命令后,便采纳了荀彧的推荐,让人出城传话给司马懿。   “丞相请足下为文学掾,并言:若复盘桓,便收之。”   司马懿连声道是。   等使者走了后,春华在里屋却笑翻了.   这对夫妇其实都无惧意,司马懿也清楚春华的个性。   “夫人又觉着什么好笑了?”   “无他,”见他合上了门才压低声说,“那位大人,可还当你是‘书生意气’呢。”   他们俩想回去想疯了。   司马懿这货到底面上还是比他老婆更淡定些,也更“大将风范”些,只是想得周到,“我倒是无妨,夫人也一同回去吗?”   “您便明日就走吧。”   “这般匆忙,那你怎么办?”   难得他竟然还会关心自己,春华道,“庄子上一时走不开,等收缀完了,咱们一起走的话,也耽误太多时间了。你且去,也好到家里去安置下来。”   都过年了,还打了败仗,曹丞相这会儿该要休养生息了。况且他是新上任,又是个闲职,事情不会太多。   “让你一个在这里,我总不放心。”司马懿道。   这时代,女人一个人生孩子,女人一个人带孩子什么的,在人看起来天经地义。   春华是意外之极,“你若真舍不得我,便代我上娘家跑一回。”   “本就是应该的。”快过年了,见见岳家人也是基本礼数,况且他刚出仕,见见已经为宗正丞的岳父也好.   “别说得个跟见不上似的,也不过就把这里的事料尾了,我就回来了。不过就几天罢了。”   “也是。”   春华还等着把事收尾了,然后回城里高医药水平的地方待产坐月子,结果这一胎早产了。   便就是在仲达离开的三天后,她生了。   第二回生产,这回的情形她自己也摸索出来了。   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是新买来的,没见过人生产差点就叫出来了,被家中过来给春华搭手的柳生给训道,“叫什么呢,还不快些去烧水。”   有了她在,先前也有过早产的准备,秩序也井然,过一会儿接生妇来了,不到俩时辰,春华便生下个儿子。   哪怕次回生产比头回顺溜得多,生孩子到底是回折腾人的事。   因是顺产,她过了会儿已经能勉力坐起来,让人放个垫子衬着。   “是个小公子,夫人。”柳生有些激动地过来和她说。   都说男孩易早产,女孩易超期,春华让人抱过儿子来看,还有些可惜道,“那年阿督是生在年后,这回她弟弟倒是把这税补上了。”   “夫人。”柳生听了真有些无奈。   夫人你掉线了吧,你掉线了好吧,难道这会儿你不该是为了生出儿子感到欣慰,去关心交税做什么?   司马家难道还交不起税吗?   “去给城里传信了?”   “早传了。”   刚出生的小婴儿,还红红皱皱像个老头,也就是自己生的,春华才觉着可爱。   “我爹娘哪儿说了吗?”   “夫人,您就别多想了,都预备好了呢。”   事先准备得足,现在根本没她需要考虑的事。   生了儿子毕竟是大事,特别这小孩一出生就是二房的长子。   亲戚间隔天便有娘家妈山氏想过来看女儿,好说歹说才被次媳卫氏拦了下来,“大姑这会儿刚生完,人还虚着,我们去了她反要招待。”   只有自家妈才会真心为自个想,“我哪是去要她招待的,她住的那地方,寒冬腊月的怎么料理身子。”   换做是现代的妈这会儿早冲过去给女儿坐月子煲汤了。   但在这里,女儿出嫁了娘家就是外人,让娘家人照顾月子,总不好看。   其实也真是这些夫人太太们富贵日子过多了,原本春华便不是这样的虚弱。   庄子上条件不如城中世家一般精致,但一应的用度总是不少的,更兼这会儿她有人服侍,又不用亲自动手。   前些天婆家娘家都让人送东西来,春华自己亦有平日结交的女友们各遣人送礼却多是到城中司马家的。   这会儿都没人来,只是怕产妇不得休息。   等过了几天,婆母虞氏才带了媳妇们过来探望。   先是表扬了她这些年不容易,家宅安宁,又让抱来初生的小子,“这就是咱家下辈的三郎了,你也是个有福的。先前生了阿督,如今真是儿女双全凑成个好字了。”   次男的长子,在第三代中已经顺延到了三郎,而会生养岑氏已经有了嫡子庶子各一枚。   春华心里撇嘴,咱家的小胖子连“司马二小”都当不成了,直接去做“小三爷”了。   后过门的四男妇,五男妇都与她不熟,仅仅见过面,说些吉祥话后送完礼便结了。   岑氏与她是差不多时候嫁来的交情,额外祝贺她:“嫂嫂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自己的儿子了。”   春华微笑,“托你的福。”   说到岑氏的子孙福,四郎司马馗夫人更要搭上两句,“要说三嫂也是个有福之人,家里的两个男孩往后长大了也好结伴。”   “就你会说话。”   春华也不是不知,长男次男不在,岑氏就算是妯娌中的第一人了,后进门的弟妹们要讨好也是自然的。   五男司马恂夫人又说道,“咱们妯娌这般和睦,到了年节里可又要添一人,就真是团圆了。”   她原是想凑趣的,也没什么心机,但多“添”的那人无非说的就是大嫂陈氏,和这里众人关系实在算不上好。   也是后面嫁来的这些弟妹们不知道,但看着嫂嫂和婆母的脸色,房内一下便静了下来,司马恂夫人的小脸吓得惨白。   要不是她家相公是虞氏的亲生儿子,这会儿虞氏就该说酸话了。   回头司马家的女眷们返回,马车上岑氏的乳母凑声说道,“夫人,刚才老夫人面前说到那位……”都知道那位是谁,“可真吓人。”   岑氏讽笑道,“有何等不乐的,咱就等着看好戏吧。妯娌们一个个的生儿子,偏她生不出,想到这儿,我就真想立时见见那位大嫂的脸。”   未到新生的“小三爷”满月,年前,管家亲自来奉上一帕帛书。   按着汉朝时世家生男孩的习俗,锦织的绢帛上篆写了新生儿的名字:师。 作者有话要说:小三爷,你好!小三爷,再见! 原本我是想让阿师做司马二小的,因为前天洗澡的时候突然不知为什么哼起了“王二小”。 结果一番史料,我桑心了。 历史上的司马二小是司马辅。 ps:小三爷,你真的不用祈祷你的张起灵的 话说,魏晋历史上,司马家的阿师(特别是阿昭)和他们三叔(司马孚)有大大的奸情 所以小三爷和三爷…… 64、直臣之道(一)   未到新生的“小三爷”满月,年前,管家亲自来奉上一帕帛书。   按着汉朝时世家生男孩的习俗,锦织的绢帛上篆写了新生儿的名字:师。   名字是谁起的不重要,收下这帕帛书时,春华却清楚地认出熟悉的字迹。   会心一笑,让奴婢收好,回头把儿子抱来亲亲他额头,“原来你叫阿师呀。”   等做完月子,抱着新鲜出炉的小三爷,春华总算回到了阔别已经的司马家。   三年了。   三年中东风来又别,曹司空成了曹丞相,身边新人旧人如枝叶夏秋更替,数战告捷而赤壁惨败。   司马朗为任三年,杨琬的长子已找了先生开蒙,陈群之子陈泰亦开始议亲。   身边物是人非,离开这个家那么多年,虽然不时回来给长辈请安,但真正在这里留宿的,三年中一日都无。   三年,她都已经忘记穿着丝缎的感觉了。   “夫人?”留在城中的吴妈再见她感激涕零,“您如何就不先进来呢?”   “吴妈妈。”她笑道。   三年了,这位忠心的老妇人也更添了白发。虽不是她乳母的身份,自小的感情,也已使她将之视为家人一般。   便是这样的信任才能安心把城内的这个摊子交给她看管吧?   回到家中,车马劳顿,更勿说她这样一个产后妇人,不一会儿虞氏身边的贴身婢女来告:“老夫人说您今日事多,身子不便不必撑着过去问安。”   “劳烦你了。”让人给赏,仍是说,“婆母怜惜我,做媳妇的我又怎能自己矜贵上了。你便替我说,过会儿我便来。”   这丫鬟得了赏,欢喜着走了。   “夫人您怎么这么说呢?这会儿您可不得歇息下来。”   “无碍,不过就是一会儿功夫,又不会久坐。”回来头一天,礼数总要去做足,到了明天,她便大可以托辞产后体虚了。   况且这会儿,她还正想去见见女儿。   “那位不会留我久坐的。”   做后母的,最怕留了苛刻的名声,虞氏对几个儿媳还是客气的居多,她又与虞氏无冤无仇,看着她这样的身体条件下,虞氏自己还怕担干系呢。   虞氏果然没留她久坐,看她连衣都未换就来问安,首先便感叹她孝顺,“你也真是的,丫鬟难道话没传到吗?”   “阿母您疼我,我自己可不能就此娇贵起来。才回来,和家里长辈请安原就是道理。”   “你啊。”虞氏也不欲多留她,“你家阿督正睡着,我让人抱出来你看看?”   “有您照看,我怎会不放心,孩子睡着就别带出动静来了。”   “都是做娘的。”虞氏也体谅她,“放在我这儿知道过得好,但做娘的,孩子一刻不留眼前都不放心呢。”   “瞧您说的,阿母这般说,倒显得媳妇今日是来讨要孩子的了。”春华笑着与她说。   “你难道不要孩子了?”两人关系向来融洽,虞氏也笑眯着眼顺势与她“吵”上了。   “孩子我当然要了,之今日是专来给您请安的。”规规矩矩地再拜,“这些年全是得了您的照顾,媳妇平日没能时时侍奉您,反要长辈为我等操劳了。”   这样的婆婆,或许算不上最好的,但至少虞氏还算是通情达理,该照顾月子的照顾月子,该给带孩子的带孩子。   既没让她端过洗脚水,也没给她小鞋穿过。   故而礼数归礼数,感恩之中也带了几分真心。   这不是现代,家长给带第三代天经地义,古代大家族孩子多了去,虞氏的“孙辈”就不差阿督一个。   是真情还是场面话,相处的双方都是看得见的。   春华的这些作为或许并不纯是出于情感,但也不全是出于场面,在虞氏看来亦有动容。   “你是个知事的,往后福分不会浅。”   春华想到,她嫁给个三国时期最大的奸臣,还真不好说这辈子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富贵荣华?富贵荣华能几时,况且司马懿这会儿还一无所有,她还给劳心劳力地陪着一起“自主创新”。   到时候发达了,很说不上有她一份,要是政治失利了,陪着吃瓜落儿的,抄家灭族,“三族”,“九族”,她铁定逃不掉就是了。   等夫妇再见面,春华正抱着孩子坐于屋中,身体曲成个柔和的弧度。   听到脚步声,不由抬头,一个月未见,两人都一时说不出话来。   “郎君可回来了。”最后还是她站起来,微笑着把孩子抱给他。   女人素常是维持气氛的好手,然而这会儿她看着他身上的官服有些发怔。   她的丈夫到底是那个司马懿。   抱过了儿子,年至而立才得子的仲达到底是心情激动的,过了一会儿还体谅妻子又说道,“委屈你了,原是说过要陪着,最后还是让你一个人。”   “你这是?”这才想起曾经似乎有过这么个约定,她也不在意,“你回来了,难道不是为了咱们家么?这孩子出来得早,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总是委屈了你。”   春华低头含笑,却总不以为意。   这话换个人说,周瑜诸葛,哪怕是以风流出名的郭嘉有了这样表露的心迹,她或许都会当真吧?   为什么当对象换做是司马懿的时候,她却不能全然相信呢。   “便如君言。如今既然安置下来,咱们也该合计着日后了。”   成见是难免的存在,自小便受到传统思想的偏颇教育下,这样一二十年刻下的印象一朝就磨灭也是迷惘。   好在她实在没心思管那些“挚爱不至爱”的少女命题,只要天不塌下来,过一天日子,她还是上有老小有小,不管乐意不乐意,丈夫在官场一天,她总少不了去交际.   这或许也是这对夫妇至今能合拍的原因——这俩人都是实用主义者,情分归情分,但整体数着情分也不能当饭吃。   比起之前,两人现在是有儿有女,有车有房有社会地位,一日不作为,在帝都成本又高,是既养不起儿女又养不起车,连个养路费都付不上。   春华现实得很,回家要收拾自家小院,得空要接回大女儿,还要想方设法重回交际圈。   在这一面司马懿比她的任务显得更急迫,男人本就有着养家的任务。哪怕本朝公务员待遇不错,一人干活养活全家都不怕;他入仕的途径又是通过曹老总最信任的谋士荀彧举荐,最初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小官做起。   他初为的是文学掾,司马家族素以经学人伦著名,司马朗、司马孚亦是此中的高手,不难想象其中与他们刻板的父祖有关。   教授经学,其实最初也不限于一位公子,然而文学掾与司马朗初为的掾属虽然品级相似,掾属直接为曹操服务,文学掾则和诸公子联系。   这时候也恰好司马朗亲假在家,对于这位涉足官场十多年的胞兄,司马懿素来敬重,作为职场新人自然要去问问老鸟的经验。   司马朗似父,在这个问题上回答的中规中矩,“惟恪守本分,忠亮不倾,不矜廉隅。”   这样的回答让司马懿觉得他大哥真是父亲附体了。   口上称诺,等退出他大哥这儿,却不由悲愤了。   司马朗不过随口一说,到他弟心里却不由把这话嚼碎了再多思量几回。   本分,无非就是当个老老实实,封建模版的直臣,不投机,不与公子们纠葛。   本分你妹啊!   谁不知道要跟着领导走,又“忠”又“顺”,但为天子的直臣了?现在天家败落,曹操才是霸道之主。只要跟着最大的领导走,做“直臣”,总是比给人站队的,投机倒把,动不动就被推出去炮灰了的强。   真正清贵的家族,谁稀罕给公子们站队,当枪使了?   哪怕不辅佐出个储君来,只要家族根基在,天子也不能小觑了他们。   真是形势逼人!   他也想当个不用站队的“直臣”。   政治投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谓的“一本万利”,“奇货可居”,真以为吕不韦把赢异人捧上王位,是一点风险都不冒的吗?   血统是真的不假,合着他到咸阳宫太子妃贿赂拉选票的时候就一点成本都不花了?   眼下他就没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意向。暂时他是与诸公子讲经学。   但他本人不想立刻参与争储之中,形势却不由人。   司马懿头一天去报道上任,就遇上同为文学掾的陈群。   文学掾这职位通常是管理学校,教授弟子,也兼管郡内教化、礼仪之事。   陈群足比司马懿大了十四岁,自己又作为职场新人,司马懿便先问过好。   “长文兄。”   陈群是他推荐人荀彧的女婿,两人原本就认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不先敬着举荐人的女婿。   陈群倒是比几年前更随和些,首先便透着热络亲切,“仲达别来无恙?”   略寒暄后,亲自给这位新同僚引见同事。   “这是王郎士晨。”   “这是李郎德宏。”   ……   司马懿:……   长文兄,你介绍的可都是曹丕党人!   然后陈群才似想起来似的,慢吞吞地介绍其其他人,“另有两位丁郎,正礼,敬礼,那一位则是……”   司马懿要到这会儿还看不明白也真不用混下去了。   陈群,他是早上了曹丕的贼船了吧。   自己是受了陈群岳父的恩惠才得官的,背后是河内集团与颍川集团的联系,这会儿他要甩脸不认人,别说敌对方不会接纳,就算是原有对自己友善的一方也要把他咬死。   真是想当“直臣”而不能得!   说实话他是多么想跟他大哥一样安安稳稳地走曹操路线,踏实地做个直臣,凭着自己的能力才干让人赏识,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康庄大道,稳妥地升官,半点思想负担也没有。   他也想当个伯达一样的直臣。   但出仕的途径不是人能选的,就家族而言,一方面是与颍川荀家交好,两家集团继续亲密友好合作;另一方面,长子跟着曹操走,次子揽着曹二代,一手老子一手儿子,也是种投资。   司马朗既然走了条康庄大道,那么次子司马懿只有荆棘之路可走。   然而建安十四年,这次第,有一人可要比他烦恼忧虑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很重要的信息 据我考据,郭嘉的儿子只比阿督大一岁,嗯,大家想不想看嘉司马联姻? 65、直臣之道(二)   曹丕近日就烦躁得挠心。   如果这年代也排一个“建安初年十大苦逼榜”的话,丕少爷肯定是排第一。   曹丕是父亲的次子,母亲的长子。   自大哥曹昂死后,父亲就迁怒于自己,当时自己尚且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如曹冲般年岁。   宛城之战时自己好不容易从乱军中由人掩护着才突围,九死一生方脱身。   平日里互相熟悉都生出几分感情来的侍卫们一个个地在烽火中倒在自己面前,还一面声嘶力竭大喊叫他走。   好不容易才见到父亲,身边素日陪伴的人手不足二十人,刚想冲过去对父亲一诉艰苦,哭号一场,却被父亲冷冷地迁怒,“你兄长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他死了,你的机会就来了吧?   内心霎时冰冷一片。   父亲明着痛哭大将典韦,实则心中更痛爱子曹昂。这一份难言的迁怒首当其冲的就是排行在曹昂之下的曹丕。   随后,由于曹昂之死,嫡母丁氏则痛斥于丈夫,烦躁的曹操气头上说下了过分的话,等冷静下来,心中也未必是没有情分,急着去追夫人,最后却不得.   丁夫人离开后,以曹操霸主的身份,正室夫人的位置自然不能悬空,便选了卞氏为继室。   与宠爱无关,为人妾者,多是以色事人,卞夫人年轻时或有爱宠,但如今青春渐逝,新人们又从不乏人,曹操择其扶正不过是在其余的妾室中她年纪偏大,较为稳重,所生诸子数目最多,排行也最靠前。   实话说,曹操当时这年纪,再让他重新求取名门贵女为妻也是笑话了。昔时他去丁氏的时候身份尚不显,这时候再娶妻,难免继室的出身要超过了原配。   何况他府中的妾侍们有些年龄都可作青葱少女们的妈了,娶一个名门小少女来,身份是够了,但压不压得住人还是个问题,要是能力不够,自身吃亏也就算了,曹操难免要被闹腾的后院烦心。   因而把年长的妾扶正未必不是最实惠的方法,虽然这种实惠的方法,“以伎为妻”,为他带来巨大的非议。   实则卞夫人对这样的升职也并无完全的认同感。   丈夫对原配并不是完全无情,相反则是沉重的愧疚。   这一份愧疚在,时间越长,他便越难以自拔。而同时作为占了丁夫人位子的自己,则有份别样的憎恶。   初时卞夫人也未多想,只是亲弟弟卞秉屡有战功,曹操却总压着不赏,卞夫人不由要多说句公道话。   曹操没理她,“正是因为他是夫人的弟弟,孤的妻弟,我才不能在人前赏识他。”   卞夫人心想,如果只是一次压着弟弟的赏,她也知道是为着避嫌,可次次都压制,便是亲戚,这个避嫌也太过了。   曹氏,夏侯氏的子孙们可没少封的,哪里就避过嫌了。   她是靠着丈夫过日子的,也不敢顶,只好再退一步,“因着是亲戚,相公不好提拔,便私下赏些财物?”   曹操敷衍道,“你私下资助娘家的财物难道还不够多么?”   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至此她也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个占了丁夫人屋子的女人,丈夫嘴上不说,心里却总要压着继室一头,好让所有人明白,继室不同于原配。   扶正还是曹操自己的意思,明面着看,她是胜者,实则做了正室后,她说的话反倒比不上原来中听了。   也不知道份位和丈夫的信任比起来,哪个对她更有利了。   索性只能指望着儿子们,好在如今曹操的三个最年长的儿子都是她亲生的。   *   这一日甄氏刚从婆母卞夫人处退出来。   回到自家,不由被曹丕追问道,“怎么样,母亲说了什么?”   甄氏摇摇头,“阿母说,仓舒公子自去了,相公心里不好受,前日那位环夫人还哭闹来着。”   曹丕一挑眉,继续听她说。   “您也别把前日相公的话放到心里去,任是环夫人再得宠又如何了?如今仓舒小公子走了,她再是吵闹,相公还不是一点不含糊地把姑娘送宫里去了?”   说着说着,甄氏自己也可怜起环夫人了。   都说她是个宠姬,可这个宠也实在太薄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若不是因为生了个神童曹冲,丞相府中从不缺鲜花美人。   亲儿子才刚死,做娘的当然揪心要哭,环夫人其时也不过二十多岁,但她的这个哭闹却比不上丁夫人在曹昂死了后的哭闹,便是丁夫人,最后也回了娘家。曹操对个小老婆更是不甩面子,环夫人要哭闹?好,直接把她亲生的女儿曹宪去给天子为宫婢。   那个天子自身都难保,对曹氏又有恨,这个女儿送去和终身送去做老姑子也差不多了。   甄氏还在心有戚戚焉,曹丕却是问重点,“母亲还道如何?”   “老夫人说眼下这时候还望诸公子们皆安宁,不生事便好。”   曹丕冷笑。   吓得甄氏不知如何言语,“公子您……”   “我没事。”他这个母亲啊!   是想让他这个长子老实地被父亲训斥得狗血淋头,压力却都由他来挡。   他要安分,然而背后,他那几个同母出的弟弟们却可以“不安分”,肆意挖他的墙角!   还都是一母同胞.   “这些我都知道了。”曹丕阴沉着脸应下,又对妻子缓和下表情,“阿洛,委屈你去母亲那儿侍奉了。”   “您是我的夫君,只要您好,我做这些又都是愿意的。”甄氏温柔地回道。   诸子争储,或许也便只有身边这一朵解语花才能宁静他的心神了。   到底男人还是要有些担当。   曹丕别过爱妻,“晚些再回来,现下我正该去找了季重。”   出门着屐,外罩了皂褶儿便走了。   这一年对他来说真不是个好年头。   火烧赤壁已是上一年腊月的事了,月初战败,月中残兵逃亡,死伤者过半,逃得出的十之一二。   这样的惨重伤亡后,十多天后的新年也过得惨淡无比。   对于曹操而言,宛城战失去了长子曹昂,赤壁战则再次失去了中意的继承人曹冲,其苦郁不下于赤壁失败的原本意义。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生莫大悲哀.   命大好不容易再次从战败中逃出的曹丕,却再次被曹操迁怒。   上一次父亲好歹知道大哥之死与自己无关,这一次是新仇旧恨,言语满含怒憎:“别以为仓舒死了,你们兄弟几个就有了机会。”   对卞夫人所生之子皆是怒斥,首当其冲,被怨恨最多的便是曹丕。   长子难为。   对于父亲的这份霸业,理智的想,他也并不是没有惧怕过承业争储之途的艰难,然而一个人处在一个位子,进是种困难,退也是困难。   他可以不争业,他可以想做个富贵闲人,然而作为长子的这个身份,别说争嗣的时候是弟弟们的一个阻碍,将来上位的要不是他,铁定要被弟弟们收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时势造英雄,或者说,时势逼英雄。   曹彰身边的多是掌兵权的武将,曹植这货形象好,外表的欺骗性较大,身边笼络了一批世家“名士”。   对于两个声势浩大的弟弟,曹丕的**们这会儿还真的只是小猫三两只:吴质,陈群,勉强再算上一个朱铄。   在这种情况下,河内名门出身的司马懿的加入让曹丕喜闻乐见,而司马懿本人则相当忧郁。   小猫三两只,这是想奸都奸不起来啊!尼玛。   别说曹植手上的那些人都华而不实,没多大用处,三人成虎,世家名士效应一哄,曹植就是那新鲜出炉的金克拉。   这会儿更有个蠢货的作为,让他近乎想直接再回去托病了。   同年刚出正月,仓舒小公子曹冲的丧事还没过七七,曹操刚训斥完年长的儿子们,便有一人触了霉头,上来进谏。   司徒赵温请以辟用曹操子曹丕,“子桓公子为明公长子,请以为掾。”   曹操即不悦:“吾子但有何能,司徒府莫以丕为操子而荐耶?”   一点也不像是谦虚儿子没才干的样子,是人都看得见曹丞相是真的怒了。   此刻离曹冲死去都未过七七。   发作了环夫人之女,曹冲长姊曹宪为汉献帝宫人的曹操,赤壁惨败尚且历历在目,这会儿底下的儿子们却只惦记着他的权柄,骤怒而发。   对天子上言,并使侍中守光禄勋郗虑:“温辟臣子弟,选举不实,当免官。”   怒极而直呼他人名。   赵温免官后,闭门三个月便死了。   赵温之死勿说司马懿都觉得愚蠢至极,便是春华也讽笑掩口:“那一位赵大人怕是想着三公之位再不稳,只是用这法子讨好人,也实在太不会见眼色了吧?”   “捧杀捧杀,原本就是杀人于无形的,”春华道,“这会儿我要是想和子桓公子为仇,正该四面哄了人来举荐公子,言其贤达若圣人。”   司马懿道,“幸好人不若卿。”否则……夫人,你凶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别名:苦逼大少勾搭老师史 ps:郭嘉的儿子郭奕 在郭嘉死的时候只有一岁(好难过) 后来就由曹操照顾了,不过由曹操负责照顾的属下家属实在太多了,例如陈宫等等一堆的。 郭奕好歹没成为第二个何晏,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和贾诩一样都是个低调的人。 话说他作姑爷应该还挺好吧?我实在找不出其他世家多余的小孩出来了,但真让他做姑爷,家里父亲死,母亲身份不明,本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想惹事而低调,还是压根高调不起来,所以……找不到候选人,实在不忍心让姑娘照着剧本挂掉 66、直臣之道(三)   也不管司马懿愿不愿意,总之既然上了曹丕的贼船,想下来却是难。   与此同时,他爹司马防似乎还嫌儿子们的事不够闹腾,顺带着把三儿子司马孚一起给弄出去做官。   司马孚得人举荐,得的官同样也是文学掾。   教的不是旁人,正是曹子桓的好弟弟曹子建。   真是头疼欲裂。   也就是到了休沐日,他拒绝了新同僚吴质等人的邀请,留在家中闭门不出。   心烦意乱又无处消弭,却又听到妻子弹奏琵琶的声音。   “夫人雅兴倒是从来不减?”   春华听出他心情不快,“不全是为了雅兴,到了春日,不久就是上已。”   上已本就是汉朝一年来最振奋的节日了,昔时霸上,游女少年倾城玩赏。   如今到了汉末,原本的五陵少年难再,许都未若长安风,便是一年一度的春日宴也业失了当年武帝的盛世雄风。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也已难辨其音。   春华说道,“只是为了上已做准备,本来闲着也是闲着。”   又说,“原本不是道吴郎相邀,你倒又不去了?”   吴质便是他那位新队友,在曹丕手下出谋划策时间最长的一员。   “季重素喜结交人,我不善言语,还是不要败了人兴致。”   他会不知道如何说场面话?   “我倒见过他夫人几回,观其家风,想是个……”整理了下措辞,“攀慕权贵的人?”   妻子这个描述还是相当准确的,“差不多。”   出身于小郡县,身世又不显,吴质到了许都后便喜欢结交名流,从不跟同乡往来,在家乡名声就不好。   丈夫是这样,妻子也是这样。   想起在吴质夫人那里受的冷遇,春华觉得好笑,“他倒邀了你?也不知咱家有什么让他看得上了。”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过硬的世家背景,汝颍集团和河内集团的支持。   倒是陈群夫人,素来是相识,“荀娘子确是会做人,难得三年未见,她不冷落。”   司马懿心想,何止是不冷落,到了她家夫君陈群待他是相当热络。   这样的热络下,想不表态全身而退是根本不可能的。   更何况也真不知自家父亲是怎么想的,让他和三弟各辅佐曹军下一辈竞争最激烈的两兄弟。   上了贼船,也只能希望自己辅佐的那个公子能成功,只能盼着他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否则曹丕失败了至少还是曹家的公子,但自己的结局必定是悲惨的。   好在先前赵温犯傻“捧杀”曹丕,在曹操的一众排查下,赵温并不是正宗的曹丕党,仅仅不过是为了保障自身利益奉承曹操,和曹丕并没有直接的往来,算作个人行为,最后曹操只把赵温给发落了。   趁着老爹还没有进一步打击到自己,检讨老手曹丕再次相当淡定地准备去认错,却被陈群拦了下来。   “原本这事就不赖您,相公也未追究到,贸然说话反倒显得心虚,实在是不辩的好。”   陈群接下来便出了主意,“您且不要声张,只要约束左右便好。子建公子素得才名,为人称颂,也很该让相公听听民间的声音。”   说完,曹丕一开始还未想通为何还去给竞争对手造声势。等想明白了,拍掌称好:“长文所言甚是。”   陈群也是个厚道人,“此计却是司马仲达所为。”   曹丕眼神微闪,“确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入了丕少党也没多久,作为一个新人还没够格直接和上司直接谈论深层次的事,由陈群来说,也算是个表态.   此后数月曹丕果然低调起来,而与此同时,世家给曹植造的声势却越来越大。   曹丕党人自然还没傻到照着赵温模式找人举荐曹植,这么做也实在太明显了点,只是到处挑了世家名士们去夸赞曹植.   汉末官员选拔流行由名人相士,还有个“月旦评”,无论是谁,一经品题,身价百倍,世俗流传,以为美谈。因而闻名遐迩,盛极一时。   而这时候的老百姓也吃饱饭没事做,常聚在官府前议论,“月旦评上那谁谁没有被朝廷任用。朝廷怎么就让这样一个贤才埋没……”   勿必要扒了月旦榜,使朝廷野无遗贤,否则就是君主不贤,用人不当。   亲!哪怕是淘宝皇冠也可能是刷评来的。   曹丕党这会儿就组织了人大规模给曹植刷分,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透明,一下子刷出个百万的大神积分,曹操要还坐得住就实在气度太好了。   儿子的名声比他还好,给曹植造声势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曹操斗了一辈子,大刀阔斧砍了一批白菜的世家“名士”。   老爹和这些国家的蛀虫们勾心斗角,没少得罪世家;做儿子的却百般地从他敌人哪儿得到赏评。   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己儿子有能力,但作为帝王将相,父亲还没过世,儿子得人心到串联起所有人来“推贤”,做父亲的要还不跳脚,和等着被架空也不远了.   春华等听说这消息时真快笑喷了.   清穿经验给人启示,当年康熙爷自己让满朝官员推举太子,结果八爷自己串联起了文武百官,势力大到连老爷子看了都心惊。   曹植手下那群怂货也想串联起所有人,奈何能力有限,也正是这样,才不至于一下便被发落了。   在曹操心中亦有郁闷。   如今天下未定,孙刘又虎视眈眈之际,儿子们都在这时候争继承权。   曹操没有立刻对儿子们动手,无论是曹丕,曹彰还是曹植,他老人家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还没有到威胁到自身的地步   东吴的孙权正挥兵北上进攻合肥,江陵一面,虽然曹仁苦苦据守,但也是勉励支撑了。   他面对的对手是周瑜。   到了七月,曹操终于坐不住了,带兵支援合肥。   战争便是消耗财粮,如果是打了胜仗从敌方得到补给,对己方还算减轻负担;曹军连连败仗,这些消耗成本都是要从国库里亏空。   便是有荀彧这个王佐之才合理地运行着整个后勤,真到没粮食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曹操该屯田的还是要好好屯田。   原本这也是平常事,曹操带兵出征也不是头一回,偏偏这一次却留下了谈资。   上一年的惨败还历历在目,曹操出征的阵容好歹是收敛了些。此刻也不若前些年一般带着宠姬招摇。   清减了随侍,倒是诸子皆来送行。   曹丕本着内部班底建议的低调原则,此刻很老实的充场面。   他是低调惯了,而他高调的弟弟曹植却做出了令所有人都惊讶的事。   洋洋洒洒,当场作出了一首赋,“……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靠!这货逆天了。   曹植不亏为建安时代第一才子,作为大哥,曹丕虽然也一直努力的习文,却苦于没有同等的才华。   此赋一作完,在场之人无不被华美之词所振奋。   曹丕恶心地想吐,他的阵营里怎么就没一个这样的才子呢。   还没等他多想,他“不出现”的谋士之一吴质,趁着大家正为曹植之赋感叹时,凑近耳语,“相公当行,流涕可也。”   流涕可也。   曹操正为息子才华感叹,欲要说上几句的时候,却听到大儿在旁痛哭起来。   出征之时,正该意气风发,大家又刚好被曹植之词振奋,曹操看了遍有些不悦,问他,“子桓有何所想?”   曹丕素能矫情自饰,此刻悲恸,“儿因植弟之赋而感。为人臣,固因父亲能建功立业而高兴;为人子,父亲年高,却即远行,故思而伤之。”   愈发悲伤。   此言一出,周围送行的亦多有人子,出征的也多是人父,天伦之亲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曹操也已经不年轻了,这个年纪的人想到身后事,对亲情也有了更多的渴求。   心里更听得进曹丕的话,只是场面上却唬着脸训道,“大丈夫这般哭哭戚戚算是什么样子。你有心便好好守家,便是对为父的孝道了。”   许都实际的守备都是由荀彧来安定的,曹丕这个守家还真的只是守“家”,但便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对他的一种肯定。   因为曹丕的这场哭,早冲淡了大家先前曹植作赋的惊艳感。   曹操不由联想到先前曹植高调的声势,串联起名流为他造舆论,比起低调的“孝子”曹丕所为,那些华美辞藻便显得虚伪起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只有等着它生根发芽。   本来吴质的这条计也不过只是他本人凑前耳语,除他与曹丕二人外并不该有第三人知晓。   司马懿当然看见吴质的这些小举动,但顶多也就是明白计谋是他出的便好,真实的内容却不可能知道。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货事后竟然自己大肆在内部宣传:“那时候要不是因为我急中生智,凭着你们几个……”   喝得微醺的人这么吐露出真实,也真是因为是内部,此事还牵着个曹丕所以才没闹大。   场面上大家还恭维他,“多亏有了先生。”   趁喝醉的人没发现,背地里挤眉弄眼,一同上前灌他酒的人不少。   这些个谋士,口口声声要公子本人低调,自己却个个都是高调的货。他们说得轻巧,要孝顺要友爱,也真是曹丕压得下气,一回回的COS忍者,还要给一个个敌人赔笑脸。   换做是这是“神算”的谋士们自己,却不定做得到这些计谋。   吴质成了一计便大肆张扬,而对于司马懿而言,和曹丕的谋算都是两人各自烂在心里不说的。   忽然想道,虽然吴季重素来要挤兑曹植党的杨修,但其实这两人在高调的属性上实在是一丘之貉。   杨修长久不了,吴质也长久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郭嘉儿子郭奕岁数的问题。 在郭嘉死时,郭奕一岁,然后托孤给曹操。维基百科里是这么写的 一般来说,本文用的资料都还是靠谱的,至少都是下过大力气去扒过谱系。 前文中赵温案也是史实。只不过在以前看的时候,单纯的看到“有人推荐曹操儿子反被曹操杀”,然后就觉得1.曹操不喜欢曹丕 2. 曹操对士大夫很不好。 到写文的时候,联系时间背景,曹操才刚埋了个儿子呢!他心情好才怪。傻子了的是这个赵温吧!? 所以有的时候单纯看历史会很片面,以前也觉得曹操是个混蛋,但这些事件一条条拎出来,联系前后因果,就会发现历史人物做事的时候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历史是立体的,他们也是要吃饭喝水,他们是人,不是脸谱,更不是卡片。 而且越究了深,便会发现平时刻板的些观念是错误的。 比如说“曹植是个诗人,不会为政”,曹植只是政治斗争失败了而已。曹植党很牛,初期真把曹丕逼急了。 东汉末年,颍川是谋士集团,谯武是谋士plus武将集团,更兼谯武是曹操的故乡,颍川谋士曹操让做军师却从不让领军的,谯武则是两者皆有。 曹彰退出储位竞争后,就成了曹植的支持者。所以那时候,曹植手上势力不小。说他只是个诗人,不会玩政治是笑话。 如果曹植真的只是个吟风颂月的,曹操就不会看中他,曹丕斗他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吃力。 我想还是要尊重对手. 再怎么痛恨对方,说敌人是个怂人,那么跟这个怂人斗了十多年的曹丕又是个什么智商呢? 尊重对手。 67、河畔草,园中柳(一)   等到这年十二月,据守江陵才曹仁总算败了,被周瑜打得落花流水退了回来。   似乎自赤壁败后,曹军就没交过好运,几乎所有派出去作战的将来都吃了败仗。   曹丞相是个公道人,每次打了败仗,首先便是检讨自己不好,对手下却甚少追究,这也便是曹操势力越来越大,附庸的人益发壮大的原因。   更何况曹仁不但是他亲戚,还是从少时便追随他到今的同族。   夏侯惇,夏侯渊这俩兄弟虽然常常被说因为曹操亲戚的关系,但本身能力也不差,便是剥离了曹氏近亲身份这一层,这两人也是能独挡一方的大将。   然而对曹仁,他的功劳去不足以服众,稀松平常地混日子,官职却不断地一升再升,但他的这份资历,曹营中出不了第二个可以和他比的。   打了败仗回来,都没人敢说半句话。   在卞夫人处说话,当着曹仁夫人的面,便有一夫人说道,“您家将军可真是不容易,得拒周公瑾十月,可是难熬。”   春华有幸在席,只不过丈夫尚未小吏,宴上隔得远些。   听完这位夫人的言语后,她都快憋笑到内伤!   堂堂大将军,被个年龄卡他一半的小青年打得落花流水,只因此人名周公瑾,所以在这个小青年手下据守了一年就是功绩了!   本末倒置,此夫人之言内与其说是称颂曹仁战功,在春华听来,倒像是在夸周瑜是个天人,所以败给他是应该的,在他手下讨饶十个月就是“战功”了。   因座次远,本也就没她说话的份。   卞夫人是主人,如今曹操称霸,她倒有些无冕的皇后的感觉。   “确实难能可贵。”   有她定下这么个基调在,下面的贵妇们才好继续附和.   春华看着上首的卞夫人,的确是个当令人高看一眼的女性,曹操代汗虽然并没挑明,然而这位卞夫人倒比当今的中宫更有皇后气派。   至少中宫是难以聚集起这么些命妇。   上首的贵妇们多向曹仁夫人道贺,反倒是春华身边的蒋济夫人一言不发。   想起蒋济,在魏武黯淡的岁月里,他却是个异人,刚及弱冠的青年像耍猴一样把曹操口中所夸“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孙权耍得团团转.   到曹操接到合肥捷报时自己也不敢相信,原本他便没多给蒋济多少人,比起挂念在心上的江陵来说,蒋济这步弃子倒让他有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   蒋济智胜的这一年,比起后来火烧连营的陆逊还要后生。   便是因此,回来后蒋济更得重用.   此刻,春华看着坐在她不远处的蒋济之妻张氏,作为胜军之妻,却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对堂上曹仁妻子作为败军之妇大放阙词只当不知,也有些欣赏起她的修养来。   便是这样才更有些结交的意思。   两家原是关系不错,只不过司马懿装了三年病,而当年的蒋济小少年则已经崭露头角。   据春华家那口子消息,虽然目下还没下明旨,但蒋济一个太守两千石的官逃不掉。   见面问了好,仍是由陈群夫人荀贞引见,“这位却是不常见的,说起来也巧,娘家也姓张。说起来,你们俩的夫君昔日还都是旧识呢。”   蒋济之妻便先有些不好意识,如今丈夫出了头,更似有些她家先冷落了这位贫贱之交。   说道,“原先郎君在外,妾直到如今才有幸结交两位姐姐。”   春华也便结个善缘,“到了国都,起居有甚不方便的,往后大家也好照应。”   再细问下去,这位张娘子也是家中长女,名绶,字若姬。   春华嘴角抽搐,已经有好多年了,她又想吐槽她爹起名的水平。   荀氏便打趣她们俩,“但看你们都是‘张娘子’的,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你们是姐妹呢。”   可不是么,连年龄也接近,比起亲妹子秀华,张绶和她站一块儿倒更像姐妹。   贾逵之妻柳氏也道,“江东素有二乔,你们要凑成了双,国都可就多了对‘二张’了。”   二张其实早有所指,正是江东的张昭,张纮,此事风气还算开放,她算是意指事实了。   一旁的众女眷们都笑了起来。   女人素来都是调节气氛的好手,每个小圈子里又亦有控场的人。春华也索性趁着周围热闹的气氛,和她“吵上”,“你倒是调侃我也罢了,笑戏了新人,往后我这位妹妹可都把咱们当了尖酸的人了。”   张绶忙道,“哪像您说的,和众位夫人说话本是热闹,我还多盼着往后一同玩笑。”   小张氏不是个蠢人。   看着她,春华就像是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小心谨慎的维系着自己的人脉网,一步步挤进社交圈。   知道她二十出头就有一子一女,张绶很是羡慕,“您真是好福气。”   春华心想,你再早几年认识我,你娘家妈肯定会说,哎,那啥谁谁的小媳妇什么都生不出,你可千万别学她。   回去对着自己丈夫,几次都想开口,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   蒋济和他昔日是好友,而如今蒋济年少便得了功劳,只要是男人,在这方面的好胜心都不弱。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确实有才华,却未得时机施展。   在春华看来,如果抛去自己的身份而言,她也很是欣赏蒋济这类人。   有志不在年高。   蒋济出道的年纪比陆逊还小,未弱冠就以才名被派去做扬州别驾了。这年头多少人是有“才名”的,曹操选人根本最不计的就是这些个虚名了。   曹操选人的标准是只要有一技之长,哪怕本人道德不好,也可为官,这样朝时代的观点违反了儒家的以贤达、孝子为吏的观点,又让名声本不好的曹操更遭诟病。   其实这样的标准还算客观,作为官员,做好本职便是好官.   一个官员的好坏,不在于他是不是个道德模范,而在于他能不能完成本职。   做县长的,就该收的上税;管粮食的,就该让大家都吃得上饭;管军队的,就该带着人保家卫国。   各人的道德其实与本职无关,曹操要的是能吏,而不是“圣人”道德模范。   实话说,只要能让百姓吃得饱饭,一个官员养多少小老婆,养多少小庶子都是私人生活,和业务能力根本无关。   一个治国平天下的能臣或许是个宠妾灭妻的浪荡子,民族英雄或许不小父母忤逆长辈。   在曹操来看,各人私德应该与行政能力分开,养多少小老婆,有没有宠妾灭妻都不是问题——当然,这养小老婆的钱要是挪用公款来的,就另说了。   有这样一个选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曹丞相在,蒋济小少年根本不用像前代的大臣们一样熬资历,以他的家世要得个太守,也真要跟张汪一样熬到头发花白。   但到了最后,这个春华很是欣赏的蒋郎竟然还是没得到他的太守位。   “不是原先你说……”春华还是揣度着用词,“以他的功劳,酬以太守位并不过分。”   太守,就是秦制郡守。   司马懿想,他老婆在政治方面还是太幼稚了,“朝中事从不少人谏议,蒋郎功劳还当有其他嘉赏。”   还是因为年轻。   年轻是硬伤,便是往后去,陆逊当了大都督也同是受了老臣们的轻慢。   蒋济太年轻了,这个时候当太守该让多少胡子花白的老府台们跌破眼镜。   朝中从不止一种声音,熬资历的老道学们虽平时碌碌无为,妄议人却都是一把好手,一点也没有种自己不作为还要拉年轻有为的后生下马的羞愧感。   老道学们反对,再加上曹操本人也并不是特别为蒋济坚持,这事就敲定下来了。   便是这样,蒋济让人高看一眼的地方更显了出来。   看着朝上这个形势,他自己便先上奏说,自己年纪轻,有失稳重,不可担大任,让曹操得了台阶下,此事便至此了。   他自己并不是看不懂。   能够算计了孙仲谋团团转的蒋济,心里其实非常清楚,曹操这是为了曹仁的面子压着他的功劳呢,更深层次的,做文官的,除谯武集团的谋士,其他地方所出的谋士大多是被防备的.   在这些其他地域的谋士中,都也要为自己争取福利,还要和谯县集团顶一顶,其中最有名,便是颍川集团。   大家都吃过谯武人的亏。   目下在蒋济的面前便不得不将作出站队的问题。   他背景不显,靠着自己熬资历,那么这一次的胜仗便是他最后一次出彩的机会。这也是从大鱼嘴中漏下的,曹操根本没想过他会赢。   如果他不找了集团依附,那么往后他便再没有像这次这也“偶然”的机会了。一个人自身再有能力,不被任用根本就不能成就.   而除了谯武集团,其他的小集团里,在他看来也就颍川集团最靠谱。   可是他不是名门,自己是搭不上话的,能充当他敲门砖的那个人司马懿,如今却又是个丕少党。   真是憋屈透顶了!   和司马懿一样,蒋济他根本就不想陷入争储的政治斗争去。其他的还有翻身机会,争储中折进多少人都不冤。   真正的清贵世家,根本就不想着去争拥立新君的功劳。   但如司马懿没选择一样,蒋济也没选择.   回到许都后,蒋济便再递了名刺去拜访。   司马懿也是欣然答应,只是私下谑言,“时过境迁,蒋郎神慧。只是不想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幽怨的小眼神让春华瞬间脑补了好一回,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她……没有改cp的准备 本文……还是bg文 以上纯粹只是囧囧有神的吐槽罢了 只是些小怨念,看某点男性文,明明男二比女主(们)跟男主在一起更来劲,最后却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了(喂!) 68、 河畔草,园中柳(二)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汉朝人把诗经背得特顺溜,至于春华都已经拿着本《诗》囧囧有神的给她闺女幼教上了。   根本不需多解释,她瞬间就脑补起来。   昔日内个蒋济小少年和司马好青年……定了定神,发现女儿还在旁边,才忍住了调侃丈夫的心思。   “怪不了他,本来咱们家当时那年景,也实在寒碜了些。”捧高踩低本来就是最普遍的人情。   用捧高踩低来说蒋济似乎有些过了,不过趋炎附势,人总要向着高处走,身在官场,为着前途他掉头找出路也是正常的。   春华根本就不怎么惦记他,“这都是旁的事,你要是得空,该去多见见大哥。”   想到大哥,司马懿才是真脑仁疼了,“我知道了。”   应得语气很淡,春华便不再作声。   *   司马朗回来后,一时没接到任命,原本他老老实实在城里叙叙天伦,再等个任命也挺好,问题是他在家里闲不住,竟去评论经典。   钟繇、王粲发表论述:“非圣人不能致太平。”   司马朗则认为:“伊尹、颜回都不是圣人,也能使数世相承,达到太平。”   钟繇是曹操重臣,当朝高官,王粲才名天下,也是未来列为建安七子之一,而司马朗相当不给人面子的公开抨击这两人的言论。   而居然这事的结局还是以司马朗被曹操父子夸赞结尾的。   钟繇这儿还好说,原先和司马朗就有着交情,等事后私下让两家女眷通过话,钟妻孙氏便带着不悦:“令郎这般做法可真是踩着人博名声。”   虞氏还要赔小心:“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两家素来都是相交不浅,我儿这性子您还不知吗?家里人都头疼呢,性子耿直,书越读人越刻板,闹出这事我们事先还真不知道这混账在外会乱说话。”   无论家族如何为他陪着小心,到底此事最后还是被压下了。也真是因为他是个受重视的嫡长子,换了其他儿子司马防早烦得可以亲自去抽人了,就因为是长子司马朗,他还不得不拉下来去息事宁人   司马朗的话死板吗?不。   他这是在公然抨击圣人。   钟繇、王粲提倡的是以儒道的“圣人”治世,但司马朗却提倡积极作为,并非只有圣人才能治世。   联系到这时候许都的皇冠里还有一个真“圣人”在关禁闭,此言其实更和了曹氏父子的心意。   司马朗虽有傲气,到底不是个庸人。也算是变相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而事实证明,之后的魏晋百年正是中国后世历史上最不尊崇儒道的时期。   司马朗的这番话便获得了曹丕的赞赏,还让人抄录下来。曹植便没这般的眼疾手快,等他哥已经表露态度之后,他也只好转去支持王粲。   但这时候无论这两人对此有何动作都是次要的,主事的曹操却不得不一面抬高了司马朗,一面又使其为元城令.   这一次上任,司马朗却没有带上妻子赵氏.   也是婆母虞氏在这时候说了句话,“你家中的两个姑娘都到年龄了,做母亲的这时候不在,谁还能替她们做主相看?”   司马朗的两个女儿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了,正是该由母亲带着进入社交圈的时候。   教养的事家族或许能帮忙,让几个弟妹带着,但婚事到底是要通过直系亲属的.   赵氏十万个不愿意,她如何都是想生个儿子。   去找丈夫说,却被司马朗冷冷地顶回来,“母亲说的可没错,你是当娘的,很该想想宜平,宜容。”   这才留了下来。   司马朗已经三十九了,到这个年龄却只得了两个女儿。   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老道学父亲司马防教出来的这几个儿子目下真看不出什么不好的。   司马朗都这个年纪,子嗣不丰,却都没纳过妾,除了早年听着家族的话,差点把赵氏逼成个超税的老姑娘外,他实在是模范透了。   明年他就年介不惑了,在这个时代说是小老头都行了。   对于子嗣,司马防父子也有过打算:大抵是准备过继弟弟们的孩子为嗣。   而赵氏却亦有想法。   在独自被留下侍奉公婆后,每日看着多子的妯娌们,赵氏总算是忍不住快递给她丈夫司马朗小妾两名。   这事成了个笑话,反复的在女眷中传。   这时候还不如后世矫作的宅斗氛围,汉朝彪悍女们对于赵氏这类自己生不出儿子,又怕过继了妯娌的孩子,临时抱佛脚拿小妾充场面的做法毫不留情地表示了嘲笑。   杨琬私下就问春华,“听说你那大嫂,真给置了俩……”   “是啊。”春华答完,却觉得奇怪。   提拔小妾之事岑氏也不是没做过。明证就是司马孚家次子庶出,正是在岑氏怀孕期间给安排的小妾。   也不见有人嘲笑她。   还是杨琬给她解答了,“你嫂嫂从来不是个好名声的人,到处都说她刻薄。如今她倒了霉,不正大快人心了么。”   “她也是个可怜人。”生不出儿子真不能怪女人,该问孩子他爸要染色体去。   “你这会儿倒心软了,也不想想早些年她怎么对你的。”   “也是,”春华想了想,“不过是众人面前给我点难堪,摆摆架子拆拆台,除了言语讽骂,她还真没来过实的。”   赵氏除了表面上做出副乌眼鸡的样子刁难妯娌外,还真没有过什么实质性伤害。   这也就是春华觉得她傻,觉得她可怜的地方。   脸上发作人都是最傻的,被发作的人没被斗死,自己的一副恶劣样却被群众收进雪亮的双眼里去了。   杨琬白了她一眼,“你如今算是慈悲心肠了?说的话一句句都护着她。”   春华便说,“你让我还要怎么说?让我盼着她生不出儿子,她家小妾也生不出儿子?那合着我都该准备准备,收缀着把我家阿师送她当儿子了。”   司马朗生不出儿子,头一个被安排资格过继的肯定就她家儿子了。司马懿是嫡出胞弟,司马师又是嫡长子。   杨琬一想果然是这样,有些不好意识,“你怎么说这个了,想得真多。”   “要是阿师有个弟弟,兴许就真是我们了。”春华说道。   因是自己挑出的这个话题,杨琬有些讪讪的,便转移话题,“想想好的,如今你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听说你见过曹二公子家的夫人了?”   春华点头,“是。”   “可是那个甄……”   “对。”   杨琬瞬间激动了,“可真有说的那么漂亮?你见到真人了?”   春华苦笑,我见的不是真人还是假人呢。   “确实是漂亮。”然后又道,“往后你又不是见不到,自己去看看不就是了。”   又补充了句,“你正好看看比你家琪娘如何。”   想起自家那个漂亮妹妹,杨琬一脸便秘,“你说她做什么。”   琪妹子在长久岁月里的功效就是在她嫡姐身后当背景,然后把站她身边的一众小姑娘都对比成个豆腐渣。   在春华看来,甄夫人也就是同一个功效了。   说是曹丕党夫人们见面会,作为主人的甄氏在上面耀眼夺目的几乎可以把满堂的丕党女眷们对比成绿叶。   和她坐在同一堂上,一字未启,大伙就都被打击成了“庸俗不堪的已婚妇女”   尽管甄夫人态度很友善,也是个相当温柔的人,但止不住春华不断的走神。   你妹啊,我要看个把我打击成豆腐渣的绝世美女有毛用啊。   想见的人,如绝世美男荀彧,崔琰都成了美老头了,周瑜在对岸,孙郎早已死,孔明还等着和她老公相爱相杀。   何晏没见上却据说是个典型官二代,嵇康没出生,卫玠……不知道等她死了有没有出生。   她真心想见个年龄正好,风华绝代的美男。   走神得有点远,正就被女主人点名了。   “春华?春华,甄夫人说到你呢。”陈群夫人好心提醒。   这两人最近常混在一起,春华也幸得她提醒。   这才回话,对甄氏道,“夫人有何吩咐呢?”   甄氏相当和善,“可别这么拘谨,听说许都城里可都盛传着张夫人你的才名,今日大伙聚在一起,可想长长见识了。”   春华汗了一下,这可是一位失了宠就能做得起赋的女人。   在真才学面前,她去卖弄实在是找死。   还没等她推辞,吴质夫人韩氏便说道,“甄夫人您是不知道,春华在我等妇人之中可是出了名的才女了,当年许都中未出阁的小娘子们都还由长辈让她指点过。”   “都是前些年的事了,大姐你还拿出来说嘴。”似真似假地笑骂了一句。   韩氏顶她出来,可真不是为她夺名声的。   这场面上就算自己真可以抛了脸面,不要脸地去拿后世大贤们的诗顶上,也不至于讨了好。   便如甄氏艳光照人,其性格也随和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但春华可以肯定这一室被她对照成豆腐渣的女人们铁定都不卖她账。   枪打出头鸟,人不能不出挑,但太出挑了,又没有能够和才能同等的担当,就会惹祸。   趁着大家还没说话,春华就马上顺接了下去,“今日来聚的夫人们皆是当世名媛杰女,甄夫人不若使众人赏景为歌,妾仅当执笔录下,也当是件风雅事。您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求科普:卞夫人 和 杨彪夫人袁氏 的八卦 我已经尽了最后的努力木有扒到这俩人 各位哟~ 昨天被悦攻狠狠地说了,自从她看了我写的曹丕甄姬后,她就有点不喜欢甄姬了,然后都怪我……甄姬是无辜的,我更无辜啊 其实吧,甄姬性格不错的。至少作为上司的话,她比郭女王好相处多了,也就是因为性格好,人善被人欺。 文中出现的“没有能够和才能等同的担当”,不止是说容貌,也不是单指个个穿越女过去就得惊艳地拿别人的诗顶替。 我会告诉你,其实我只是想影射后文的一个叫刘晔的谋士吗? 刘晔你好,司马机油你好 69、 河畔草,园中柳(三)   “今日来聚的夫人们皆是当世名媛杰女,甄夫人不若使众人赏景为歌,妾仅当执笔录下,也当是件风雅事。您看如何?”   她态度做得诚恳,只言仅作抄录。   甄姬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更兼得曹丕向来在文学方面没少被他弟做过悲惨对照,所以曹丕常常召集文人仿照着曹植吟诗作赋来显得自己高雅。   “风雅”二字正中曹丕夫妇下怀。   甄姬便欣然答应,“善。”   许都仕女圈的水平自然要比春华故乡温县高上一大截,其中不乏许多教养不错的世家女们,比起这时代的男子也不逞多让。   如其后百年中王谢世家女子的修养,就出了不少如谢道韫这般的才女.   在三国末的这些许都仕女中,在席的钟、王、荀、杨等家的女子们多是思忖片刻便能下笔,虽然作诗的选题大多都是常见的花鸟时景,感叹的都是些无病呻吟的闺阁愁绪,在这些脂粉气浓重的五言中竟也真有多首精品。   多才如甄姬,应答须臾而就。使人将便笺传给了春华。   才读了第一句,春华不由挑眉,有她这么一首诗在,今日这场诗会算是有重量级的压轴了。   感叹春景的先铺垫山光鸟性,上林花似锦,末了情景交融,“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这文采,难怪后人会将她和曹植来个叔嫂恋!并不是无的放矢。   甄姬的诗文太好了,若不是有个蔡昭姬珠玉在前,她实在可以称得上个“女博士”了。   然后更让春华感到奇怪。   这样的才貌双全,甄姬最后是怎么失宠的呢?   陈阿娇失宠尚要“千金纵买相如赋”,甄姬失宠了都无需人代笔,自己就洋洋洒洒了篇《塘中行》,足可折煞洛阳太学中的老学生们了。   也不过这么一想,等便笺收齐了,因春华这位社交圈中的“大张氏”作抄誊,蒋济妻“小张氏”阿绶索性也被点名吟咏。   抄誊不费力,吟诵的可就难为小张氏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春华一般从小练习书法,力求把手书写成个印刷体效果的,这时代大多数女性还是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束缚,本人不求学,家里也不会逼着女孩去当女博士。   张绶对着一纸纸歪歪扭扭的字辨认了半天,能写出来还算是好的,有些通篇墨团团,她张口只读了头一字,“红……”   再难辨认,她也不是个笨人,便若无其事的放下拿了其他来读,夫人们亦没挑破实情。   等抄录齐整了,上传给甄氏,阅览后甄姬便道,“今日盛会,既录作集,至后世亦是风雅事。本以时景为题,便为《启青君集》如何?”   “诺。”工整地写上题名。   本来用时景为题,最后给集子题名的时候避了她的名讳,总算是甄氏显露出几分友善了。   下面的诸女各交换了个眼神。   青君即青帝,掌管百花,启青君谐音又联想到为诗的各人都是女眷,更是让人有了旖旎之思了.   仕女们作诗成集之事果在许都上流社会引起了轰动。   此事北方已经平安近十年,虽陆续有南面的战事,建安风雅之气却依然在都城盛起,由曹操开头,曹丕、曹植身边各云集了一批文坛名士,成了三国时代除乱世烽火后又一华彩乐章。   这样的附庸风雅之气直接影响到了后世魏晋,而在赤壁战后的后三国时代之初,却只是仅仅萌芽罢了。   至于曹操本人亦欣赏于有才华的女子,原本他就是蔡昭姬之流的铁杆粉丝。魏晋衔接大汉,也遗留了点彪悍民风,倒没后世对女子的诸多限制,所以当曹操看到《启青君集》原稿时首先是赞叹了。   诗文水平倒不至于是此时一流的,但从女眷哪儿流出,用的是最好的笺纸,抄誊的字迹值得一叹,印象分就很好。   就像高考作文,写得再好也抵不住要先有手漂亮的行书打底。   女眷能有这般的水平,曹操已是夸赞了,对曹丕也和颜悦色,“汝得一佳妇。”   天知道他对这位从袁氏抢过来的次媳,明面上为着政治宣传捧得多,平时却亦有看法。   这一回甄氏不止显现出了才华,在贵妇中的做派也很大气。   而对曹丕而言,也真是难得见到他爹对他有个好脸色了。   媳妇给他加分不少,过了几天,丕少爷就特得瑟地拿着他老婆做的诗甩给他家心腹兼家庭教师司马老师看,“这就是前些日子夫人们诵诗得的集,国都里怕是传疯了吧。”   丕少很得意,曹植老婆是高贵的世家女又如何,他老婆可以纠集一个贵妇连开文学沙龙。   看到熟悉的字迹,仲达老师直接忽略了正得瑟的曹二,心里都快呕血。   合着你逗我呢,拿着你老婆的诗卖弄,诗是你老婆作的,字总归是我老婆写的吧?   回去拿这事问自己老婆,自然知道又是自家这个会来事的夫人弄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在场的那么人出彩,难为你没自己亲为诗。”   “写诗?”说到这个,春华来气,冷笑道,“你难道看不明白,那场面上可不是我想出头。”   回想着当时情景,“便如你看的,有这么些人提得起笔写诗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是半瓶子醋偏偏谁都对谁不买账。”   “那时候吴家夫人单推了我出来,便是我真有本事,这些夫人们年事、品级都较我高,哪就能以“才”服人了。”根本就是挑着她出丑,“说不准还在嫉妒我被人推到台面上献丑的人呢,我只好存了心思让大家一同出彩。有真本事的显现出来也是常理,没本事又挑人出丑的也原形毕露。”   就算事后有人要说她狡猾,首先要求以抄誊来逃过,也只能在背后咬牙切齿。   亲,这时代可不是每个女性都能十年不缀的练字。也不是谁都能一手一笔印刷体的。   说到吴质,司马懿也沉思起来,那可是个善谋人心,有本事却怙威肆行的人。   也交握住她的手,“且歇歇气,原本就没事,何必说的动怒了。”   春华原本冷脸想甩开,但越说她有气,她反倒安静下来了,嗔道,“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咱家。你呀,迟早折腾死我。”   不要想和女人讲道理,司马懿有些躺枪的无奈,还要给傲娇中的妹子顺毛,“夫人说的是,夫人实在是我般配不上的贤妻。”   趁机环住小腰。   被他这么腻歪着,春华也是有感觉的,但儿女都在旁边,一时就有些羞愤,“你不正经。”   一甩袖子,还当是她不乐意,却没料到是急速去把儿女们清场。   拉灯。   *   其实真要春华写诗,那么多年的古文学习下来,凭她真实水平写些吟风颂月的,也能糊弄过去。   横竖都是凑字,这年头的五言又不讲究平仄,说意境什么的更有点空无。女眷的水平都不算高,夹在人群中她也不至于显眼。   但脑中有了上辈子各名人大作先入为主的影响,她就算想摆脱了这个影子,神似的框架却总是免不了。   当时那样的场面上她真要突发奇想学典型穿越女搬抄经典诗文的,也实在够卑鄙的。   最普遍的以春景为题,她该怎么卖弄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这句没错,但后面有个“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故国,说谁呢!李后主为了这词送命,联系到这个时代,她要来个亡国之叹,影射曹魏代汉,都能被曹操砍一百次不解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首也不错,问题是后面还有个“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锦官城在蜀汉!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江南风景再好,现在都是归东吴的。   ……就算是说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联系到许都朝政,眠的那个是谁?作鸟雀状叽喳的又是谁?   如果眠的那个是君,叽喳的那些个是臣子的,那就该坏透了。   还是那句老话,有才华却没与之想得的担当是要惹祸的;会背诗,却没原创者独一份阅历的,穿越女还是别随便偷诗的好。   原本想着此事以此告终也算完满。"   岂知过了半月,甄姬又找上她,“做成了集子,也当传世,只是还需作序,一事不烦二主,索性夫人再劳动一回?”   春华一时有些不知怎么作答,“能得您看重是妾荣幸。”   她该怎么作这个《告青君集序》?   脑袋里蹦腾出一串溜《兰亭集序》的句子。   她要该写,“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   做文化的罪人,她实在当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便祸水东引,“您既说到这个,容妾便再多个嘴。此等雅事原不该瞒着国都盛名的那位蔡夫人。”   蔡昭姬就是北方仕女圈的精神领袖,得她作序,这本集的名声才算砸实了。   她更要给甄姬支招,“不过对着那位夫人,还要劳您亲自走上一趟,也就您有这份体面了。”   甄姬当然也知道蔡昭姬的分量。原本她们这儿本是一时兴起,其中并没什么名气很大的贤女人物,虽然因为春华策划的完善,倒有点诗会风雅的样子。事后补办也只有再找个名人来镇场才能算真盛事。   建安中期的曹丕党们,都算不上什么出风头的人物,就算甄姬也仅是丞相府一普通儿媳。   知道归知道,只是甄姬也吃不准蔡昭姬会不会给她这面子,犹豫道,“容我再想想。”   甄氏原本的身世只是一般,父亲是个令,往前那会儿和春华是差不多出身。   当然这样的出身算不得坏,在整个帝国中却不是头一份的显赫家族。   别说和现在的曹植妻子崔氏比,就算曹丕原配任氏家族已经没落了,也比之更显赫。   蔡昭姬娘家的门第,昔日在洛阳是多代传下来的名门,所谓的“ 六世祖勋”,家族历任高官,父亲蔡邕不但是汉献帝左中郎将,更是名留青史的文学家、书法家。   如今也是受到了王朝覆灭,朝代更迭的冲击,家族人口稀稀落落的。   年轻的时候,傲气的蔡昭姬可以完全硬气地甩了夫家,不听从宗族管束。在封建时代是少有的牛。   类似甄姬婆婆卞夫人,都已作为北方霸主的正室,她的出身却不算是个密,是人都打听得到。   即便她在许都行事颇如皇后,遇上些牛气的世家名门,人家还是敢光天化日的落她面子。   甄姬自觉出身普通不过硬,虽非她情愿,任氏之废到底让她带上些心理包袱。自觉是个名声不好的人.   事实上也就她还有份良知所以才会愧疚痛苦,换做后来的郭氏,同样对待废立之时连眼皮都不眨。   最后此事是由陈群妇荀贞与同族荀肸妻钟氏(钟繇侄女)上门去请。   没想到蔡昭姬却是一下子就答应了。   蔡昭姬是经历过事实磨难,大起大落后对政治并不积极,却对当局保持着相当的友好态度。   毕竟是得了曹家优容,蔡昭姬也就答应出卖文笔,回辞谦卑:“妾徒为一庸妇,实得主家高看,敢不从命。”   这话传到曹操耳中,后者乃是蔡同学的铁杆粉,更勾起点往事伤感,说道,“想蔡公当年高才,天下倾慕,夫人又何须过谦了。”   有了曹操这句话,更有蔡女效应在,又为此事添下了些许轶闻,成了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亦把甄氏诗会突显得郑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扒资料扒到一个很滑稽的史料。 司马懿得病是在夏侯尚死后,曹丕朝的事,也就是介于225、226年 这一年张春华去探病,然后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被骂回来了……被说是“老东西”。 可是!张春华的三儿子司马干,竟然是232年生的,当时张春华都43岁了 在36岁的时候被骂老太婆,但到她真·封建老妇的时候,司马懿却和她生了个司马干?! 真是意外透顶。 原本一直把司马干派成司马懿第三子,后来才发现这只不过是因为嫡子靠前排罢了。在司马懿骂张春华的那年的确只有两个儿子陪着绝食。 更好玩的是,这时候司马师的老婆夏侯徽已经该生了一串女儿了,因为青龙二年夏侯徽该死了,而王元姬则在235年生司马炎。 历史……真混乱 70、傅文佩   建安风雅奢靡之气果然在北方盛行起来。   不单是仕女圈范围的小动作,这一年底曹操竟然心血来潮开始修筑铜雀台。   原本这样内部的消息她也不知道,只是她家夫君已经在这三年内迅猛地升为丞相府东曹属。   听到这消息,她头一个反应就有点窘,“曹丞相这是怎么了,西线有马超,南面孙刘,北面还有公孙,他倒是……”闲情逸致了去。   这个真的是曹操吗?不会是ET附体来的吧,四周的战事都吃紧,他倒还有心大兴土木。   混蛋了吧,这不是隋炀帝才该干的么。   知道她说的没错,司马懿还是有点头疼,敷衍道,“你就别多操心了,丞相心里总比你有数。”   春华也没应他。   偌大丞相府,官员曹郎们几百口,这样豪华的谋士班底,当时还不是在赤壁惨败?   依她看,丞相府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她这样的寻常百姓来得明白。   孙、刘门下谋士都不如曹操多,光看职能等级也比不上,但人家就没这么多的内部牵制。人事简单,意见也更统一。   这么说丞相府是连她老公一起骂进去了,司马懿现在就在丞相府管人事,顶头上司是昔日对他有好评的老美人崔琰。   崔琰所任东西曹掾属徵事,如果说他所担任的算是曹营的人事主管,司马懿现在就是个行政助理,说穿了就是大学毕业找实习时谁都应聘得上的打杂工。   春华私心里觉得,做人事也挺好,现在虽然是个小吏,往后升到人事主管。公司里多少人要巴结人事处呢。   大到升迁,房贴,小到公派旅游,巴结人事部门总没坏处。   结果下一年讨伐马超竟然把他给带上了。   “什么,你不是……”普通文员吗?   春华有点接受不了,“就这么走了?”   “总不算坏事。”   又不是去公款旅游,是去拼命的,虽说他个文职不用亲自去砍人,但到底武力值不高的,败军的时候连逃命都逃不快.   曹丕能在宛城、赤壁战中逃生幸存下来,并不是说他比曹昂贤,比曹冲聪明了。会逃命也是乱世中的一种本事。   等讨马超的大军已经行出半个月,春华再次被查出有孕。   这次来恭喜她的人便多了,丈夫有了官职,前途又光明,有来巴结她的人,也有初嫁的新妇过来沾沾福气的.   趁着这时候,荀贞在她这儿多坐了会儿。   春华也看出她有事,便耐着心,很笃定地看她要怎么说.   果然,先是拿孩子来说教养不易,又及说到她家儿子陈泰当初定亲如何让她头疼,最后才问道,“听说你家三弟还未婚配呢?”   一下就懂了这是来做媒的。   颍川荀氏招牌总错了,春华便也顺着她,“到现在都没定下,可不把家中长辈们急的。”   荀贞便道,“我有一族妹,是慈明公的孙女,正豆蔻之年,可堪相配。”   在脑中转了会儿,总算是谱系没白背,“荀慈明”就是荀爽,荀氏八龙之一。   “八龙”在汉末的名声之大,足不是司马防山寨的“八达”能够相比的。要不是司马家后来出了个宣帝,山寨颍川八龙根本就是个笑话。   知道这婚事是她家高攀了,春华还是没马上答应,仔细问过了姑娘姓名。   荀爽在初平元年以六十二岁的年龄去世,这一年恰是春华出生后一年。   要做媒的那姑娘是他孙女,叫做荀采。颍川大族出身的女孩教养总不坏。   知道这算是现下两家交好,荀贞丈夫与自己丈夫是同僚,私交也不错。但光是张这个姓氏,实在是高攀了人家。   她这也算是施放些善意了。   春华只说,“婚姻大事总要秉过父母,等我回门时探过家里意思再给大姐你回复。”   “这是当然。”   到了张家一说,张汪夫妇自然是愿意的。   山氏正因前回向人透过提亲的意思被拒气愤着。   原先她看中的乃是张汪在太学时的博士冀芝的孙女。小冀氏的祖父是张汪的老师,往前也是世家。到了汉末受冲击,儿孙却都只得些小吏。   这女孩的父亲都未出仕,只是占着昔日的高贵姓氏,当山氏隐约透露出要接亲的意思,冀家人很是清高地给拒绝了。   不但说张汪贪慕富贵,在官场上惹得一身俗气,连山氏的娘家一起骂上,“汝等皆小族也。”   河内郡中的家族到了帝都当然算不得怎样的名门。   能被称为河内望的只有张、虞两家,且此张还非温县的张氏。   如今有个比冀家更名门的家族有要结姻的意思,眉目间山氏也透露着舒展,“待我再问问你父亲,最好是能给纬儿挂个职婚事也能更好看些。”华人论坛7 s2 }& G! v4 B9 ^8 b% ], E$ O1 e   宗正丞是原司空领下部署,四品九卿辅官。   与张家相交多年的同县常家亦有常林为幽州刺史,原本张汪是想着如果求名门淑女不成,便再与同县常家结亲。   然而能与颍川荀家结亲,实在是意外之喜。   春华见父母似乎也认可,和陈群妻通过气,接下来两家人正式见面约定婚期,做媒的也就功成身退了。   她手上这桩婚事要还靠谱,当听说大嫂赵氏要为女儿和平虏将军刘勋结亲时几乎都快石化了。   平虏将军刘勋,兼任河内太守,还有一个兄长是豫州刺史,足说得上是显赫的身世——问题是,刘勋已经年过不惑,比赵氏女儿的父亲司马朗还大。   这还不算问题,刘勋他还是有大老婆,大老婆她还没死!   春华是惊呆了,原本对着赵氏还敬让,这次是直接去找婆母虞氏说,“阿母再无表示,就要出大乱子了!”   已经出大乱子了。   让个正经嫡出大小姐去给个老头为妻,本就是好人家不为的事。   刘勋不但是个老头子,还是个有大老婆,大老婆活的好好的老头子。   赵氏这么一闹腾,一家的司马氏姑娘都遭殃。   虞氏也被惊动了,“怎么会有这等事。”   她平日再不喜赵氏,却都不会预料到她会出这么个昏招。   叫了赵氏过来,虞氏也一点脸面都不留,“你做的好事!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倒要送孩子去做小?”   赵氏道,“我是孩子母亲,哪有坑害孩子的?阿母且听我说并不是去做小。”   虞氏才缓了口气,又听大儿媳说,“是刘将军亲口应的,说是将出妻为聘。”   虞氏气得没当场晕过去。   刘勋的大老婆王宋跟了他几十年,虽说没生出个儿子,可以作为出妻的借口,但七出条例,还真少有大户人家为了这个出妻的。   王宋生不出儿子的事在许都都不是新闻了。当初春华没怀上孩子的时候,娘家妈就是拿了这位的例子来告诫她的.   哪怕大家都拿了她当笑话看,其实的舆论却还是向着大妇的。王宋除了生不出儿子外,待人接物也不见得有偏颇,心底里人们还是同情的居多。   大嫂这是赶着让女儿去做挤走大妇的“狐狸精”!   做婆婆的,虞氏这次要不把事压下来,往后她们一家的女孩都不用上外面做人了。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 X# R, H* X7 G7 B6 e6 k   便道,“你许了人家什么吗?”   赵氏倒真还来不及,“并无。”   虞氏咬牙,“去推了,此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娘,你说还要怎么推?都应诺过了。”赵氏还是心有不甘。   “你是糊涂了吗?那是有妇之夫!便是出妻嫁过去,你女儿也要一辈子给人戳脊梁。”   赵氏争道,“前面那夫人根本就犯了七出,为了这个出妻也算不得什么,那要为这个白白错过了孩子的前途。”   “你倒是也没生儿子呢,宗族可要出过你了?”虞氏也恨上了,她不止宜平、宜容两个孙女,真用不上一家子给她们陪葬。   这句话说得赵氏一时呆立,旋即痛哭流涕,也不顾礼节该和长辈告辞直接奔走。   “婆母不慈,竟这般羞辱我!”   这句话嚎得不清,满院子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不该听到了也听到了。   春华心说,并不是虞氏不慈,作为继母婆婆,她实在是好相处透了。只要两厢里客套着,场面上捧着,真算是封建模范婆婆了。   不是她不慈,实在是赵氏太庸。   汉代指责人,说小辈“不孝”为最重,而说长辈“不慈”为最重。   虞氏本就是身份尴尬,步步谨慎的继妻,被横加指责个不实的名头,心下更怒。   我要是可恨阴毒后妈也就算了,明明对你什么都没做过,这么说我,你太过分了吧?   况且被小辈指责,作为长辈的她还真没法拉下脸去和赵氏“辩”她哪里不仁慈了。   虞氏也不厚道了,直接吹枕边风告黑状。   到老爷子司马防那里去了头饰珠花假鬓,散发痛哭,“妾不贤,为家里安抚内室这么多年,如今被小辈这么说,也真不用活了。我不配我家中主母。”   司马防也是大惊,印象中这位继室就是个没声响没个性给他管家的老妈子,但好歹是大老婆,这么哭总不像样。   “你快起来,夫人为家的操劳是有目共睹。”   问清了经过,作为封建家长,还是个以经学著称的世家家长司马防不怒才怪。   正经的姑娘去做个挤走人家大房的狐狸精还要不要脸了,就算那人条件再钻石,刘勋他也不是个王老五。   只是公公和媳妇毕竟得避讳,要这是他哪个儿子犯下的混事早请了家法开出家门了。   马上修书给长子,一面又安慰继妻,“儿孙总有糊涂的时候,若不是忤逆,便让她请罪即是了。”   虞氏无声了几十年,这会儿却坚持,“我自认对待几个孩子从无刻薄,她这般言语若在郎儿在家的时候说便也罢了,当场便可说理。偏挑了郎儿不在的时候,这不是挑着我们母子生隙吗?”   有理有据,这是要把赵氏最后的退路都给逼死了。   挑拨母子关系,这罪名扣得恶毒。比起无子出妇,挑拨离间是无德,更为可恶了。   说是说没脸面再管内院了,但虞氏不过是以退为进,要这会儿真交权不管事,她就白比几个媳妇多活十多年了。   一面告罪,一面让人关着赵氏不让出门。   虞氏对剩下的几个媳妇说,“要让她再出去嚎一声宜平配给刘氏的话,咱家其他的女儿们就都没脸没皮了。”   又再三叮嘱,“你们也当约束了身边的人。”   这回的几个媳妇都很老实应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两件事看着闹腾,但都是有源可查的 标注下:荀采,应该是郭奕后妻,但郭奕在206、7年出生,荀采父荀爽在190年死。我觉得应该是《列女传》杜撰的事,所以给稍稍改动下。 刘勋妻王宋,因丈夫娶司马氏而出,曹丕曹植王粲三人有同题的《出妇赋》为证。司马氏是司马懿这家的亲戚,但具体是谁没写,因为这段事太臭了。 ps:亲爱的,感谢你的霸王票!森森的感动中 71、夺嫡(一) ...   河内望族出身的虞氏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世家庶女未出嫁前待遇也不差,向来是和嫡出姐妹们一般的做派。   她也真是因出嫁后的身份尴尬,被压抑得老实了,行事见也处处透着嫡母中规中矩的款,不敢差池半步。   而如今二十多年的正室位熬下来,她在夫家的地位益发稳固,也深得丈夫敬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青葱少女小媳妇总算熬成婆,虞氏发作个把小儿媳那是轻而易举。   令人把赵氏看管起来,两个孙女接到一人一个扔给了下面的两个儿媳。   与此同时,司马朗也立刻给父亲回了信,除了道歉,此事已到这个地步,也只好当机立断请长辈马上把女儿嫁出去作为遮掩。   司马防原就在等他这句话,心里是早打定主意了,也是对长子还看重所以存了心思让自己来开这个口。   孙女婿的人选是现成的。后妻虞氏的兄长带了一大家子入都,旁的人家相看还要双方考校人品,因是妻族也就便宜行事了,便直接配了大舅子的一侄孙。   到底赵氏做下的事还要收尾,刘勋那里原有过联系,此刻也不是说断就能断。 $ C+ T8 V0 q" o* J# d; d$ m  长子次子都不在,和刘家解说的苦差使又复落到了司马孚的头上。   司马孚也是真憋屈,一边被家族派任务去和曹植搭线入四公子党,一边曹丞相走时还特意关照他要“好好照顾”那个叫殷武的政治犯。   再加上大侄女的事,他简直想哭。   他上辈子要不是欠了他大侄女的,就肯定是欠了他大哥、父亲的,一人干三活,他大哥该给他发加班费。   赔着笑脸去和刘勋解释,“之女的婚事早先是家父对舅家有了应诺的,其母大概是不知的,如今给将军添了桩麻烦。”   老王八蛋刘勋自然不痛快了。   到底王八蛋是个政治暴发户,却不是个蠢蛋,“既这样便作罢,替我向令尊问好。”   司马孚心想,你不作罢还想怎样?带兵来围了司马家吗?   刘勋还真不敢和河内大族硬顶。   明知是世家据婚,他还只能吃这个闷亏。   赵氏看上了刘勋的政治发迹,刘勋也看上了司马家的背景。光是为了年轻姑娘的鲜嫩美貌,征虏大将军还不差这么几个美人。   等此事告一段落,司马家一族才都松了口气。   对春华来说也是够呛,她可也是有女儿的妈。   赵氏女儿出漏子了,一大家子姑娘跟着倒霉。   要是刘勋抛弃的那位大妇王宋强硬点的,这年头民风彪悍,还真有可能被出的大妇带着人堵到司马家门口开骂。   要是来一个雪姨神曲,扯着喉咙大骂:“傅文佩,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没本事开门呐!”   这么个嚎一声,以经学伦理著称的名门司马家面子里子就都没了。   何况原本这等不义之事,理就归在人家那儿。   等五六个月已过,西面战事告捷,大军撤回来的时候,此事已经悄无声息了。   让司马家更欣慰的是,刘勋这个不甘寂寞的顺手又给找了下家,正是给他们垫背的沛地丁家。   等司马懿回来的时候,除了发现他老婆揣了个皮球等他,眼尖得发现连大侄女都在。   “回来了?”春华最近头疼的事太多,见了他也无甚欣喜。   她家闺女今年四岁了,看着母亲凸起来的肚子开始好奇起人类本源这一类深奥问题。   便是她娘生物学得再好,这会儿也没法和小闺女解释人体奥秘,马哲背得再溜也没法用历史唯物主义来忽悠她每个时期对生命的看法都不同,更不能说“人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然后这姑娘就该碎碎念绕口令了。   一边被她大闺女伤神,一边还要被肚子里的那个折腾,孕妇的心情是十分微妙的,见了她老公也是有气无力。   好在侄女在旁边,总要有点分寸。   刚想上前去搭话,她闺女见到爹的那一刻,本来闲坐在母亲身边解连环玩儿的阿督忽的就用和她那小豆丁体型不符的迅速站起,向她爹跑了过去。   “爹爹。”   春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闺女这么一气呵成地抱大腿,童音大杀器地给她爹卖萌。   靠,你个臭丫头。   一丈外,足够她闪瞎眼的,司马懿这货竟然挺和乐的就抱起女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他宝贝闺女说些不知所云的孩子话,笑得一副傻爹相,让春华对他好不容易才有点雏形了的奸臣形象不断崩坏。   她真心不想醋她闺女,但这俩货再这么父女天性下去,真要把周围人都当背景了。   一同当背景的司马朗大女儿宜平更有些坐不住。   看着人家一家团圆,她自小父亲就是不常见到的。实在是眼红极了。   按着礼节,她该上前给二叔行礼,行完礼后,也不愿再被这和乐的一家人闪眼了,马上告退,“不打扰二叔,侄女先回去了。”   也是有了这么个阻断,春华才得了说话的机会,“你回来了,可到父母那儿先问过安?”   “总忘不了的。”还抱着女儿,“这回正赶得上陪你。”   他倒还记得。   又问起侄女的事,“宜平怎么来了?”   还当又是继母让老婆开新娘课程辅导班。   此事自然不能当着孩子面说,春华便不欲这会儿答话,“你先让人将行李收拾下,我去让人到厨下准备着,先松快下咱们再好好合计下这几月的事。”   “好。”   她女儿是个敏感的姑娘,更兼四岁正是个有样学样的时候,细心的孩子妈也不像大多数成人一样说话的时候百无禁忌,不把小孩当人看,让孩子听了壁角。   有了这么个缓和的过程,夫妇俩各安排好事后,也足够有时间让司马懿打听到前几月家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了。   大嫂到目下还被禁闭着,不让出去,对外只说得病了,然而一病几个月,什么病要严重到病几个月,还不让外面女眷来探望。   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听说了这段事,是人都会愤怒,但这又事关大哥,况且已经结尾,仲达就算有气也没在面上说,“既然是母亲的吩咐,你好好带着侄女就行了,定了亲总也算是个归宿。”   可不是还得躲羞,这对母女在风声未平前都出不去了。   对着宜平,到底她小时候也是自己带过一阵的孩子,春华也觉得她有些可怜,不过是被个脑残了的母亲连累了。   “只是委屈她了。”   好好的女孩,竟派给个有妇之夫的糟老头当空降小三,赵氏还真是个想法疯狂的人。   也幸好他们家及时处理脱了身,此事往后又成了一段官司,却是让垫背丁家给替了。   曹操这一年都五十六了,在古代近花甲之年也快到了寿数。   其实丞相府的人都有点儿敏感的预感,自上一年曹操硬不听劝大兴土木后,大家就知道这一位昔日的霸主也已经老了。   老了,所以盼享乐,老了,所以更要到了立嗣的地步。   打马超是不得不打,好在总算是缓解了中原被包围的形势,回到许都,曹操又开始思考起立嗣的问题。   他是真心头疼,他都已经五十六了,早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然而活着的长子曹丕这年也不过24岁。   如果子修还活着就好了。   他这么想到,在这么个立嗣问题白热化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竟然去哭起曹昂,“孤这一生做过许多事都不后悔,唯有子修啊……往后黄泉下子修问我要母亲该怎么办呢!”   卞夫人像吃了只苍蝇,所有人都来安慰她,连娘家母亲周夫人亦来安慰,“您现在是相公夫人,您才是堂堂正正的正室。”   竟然被所有人都可怜了一把。   她打落了牙往肚里咽,还得到原配丁夫人哪儿讨嫌。   丁夫人到如今都没改嫁呢,要她改嫁了卞氏倒还好自处些。   四时年节都不拉下礼数,等曹操每次外出了,就把她请来,自己则屈居下位,仍执妾礼。   倒让不善言语的丁氏给惭愧上了,“我原先待你并不好……你如今又何必对我这么个弃妇还这般以礼相待?”   以前丁氏当正室的时候,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卞夫人年轻时得宠,生的孩子最多,自然要让一无所出的正室难做了。   丁氏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底好,脾气又暴躁,说穿了就是有点侠气的傻,然而这恰恰是因为她还是个实诚人。   会因为爱儿子而和丈夫吵,正说明了她全然把曹昂当了亲生儿子,否则以其正室嫡母的身份,本就是养子,至多再收养一个。多的是妾室想把儿子送她这儿涂金的。   丁氏的家族却是曹操本地谯县的大族,和司马懿与张春华婚事亦有雷同之处。   丁家素和曹家相交,虽不如夏侯氏是亲戚,但丁夫人被曹操休了,可丁家还没倒,曹操更对原配有愧疚在。   卞夫人的弟弟素立大功,曹操倒是压着他功劳不封赏,丁夫人的娘家曹操却相当照顾。夏侯渊的夫人正是曹操原配夫人的妹妹。   实诚人丁氏被卞夫人这套恭敬给感动了,这一回卞夫人讨好了丁夫人,手段也相当高明。   抽的时间都是在曹操不在之时。正是为了“免得见到相公,夫人会为难”。   在曹操在的时候大肆的宴请丁夫人,是摆明了的讨好,巧言令色鲜矣仁;在曹操不在的时候还能对丁夫人恭敬,才更显得可贵。   直心肠的丁夫人还蒙在鼓里给卞氏说了好话,传到曹操耳中,更兼头前他刚哭过曹昂一回,看卞氏的眼神便也柔和起来。   这当口卞夫人更是贤惠地为丁家人求福利,“我儿惠君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嫁给舅家的丁郎正相宜。”   惠君是曹昂生母刘夫人所生的女,曹昂在世的唯一同胞妹妹,也在丁夫人膝下养过。在一众的被糊涂爹曹操送进宫记作“曹氏”一生未封的曹家女中,曹惠君绝对是被她爹当作嫡女来养的宝贝疙瘩。华   日后曹丕称帝后,也并不是每个姐妹都得封公主,然而这一位正是赫赫有名的清河长公主。   只是目下,曹操都未做魏公,曹惠君的这个公主位也更无着落。   曹操听说卞夫人议嫁的是宝贝女儿惠君,又打量了卞氏几眼,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嫡母款,也考虑起来,“丁郎,是哪个丁郎?”   “字正礼,素有文名的那个丁郎,其父是丁幼阳。”卞夫人道,“听说是个美姿容的年轻郎君。”   曹操绝对是个外貌协会的。   他喜欢的人,如荀彧、何晏、曹冲、曹植、崔琰等都是美男。   打赤壁的时候,刘璋处有个叫张松的人来卖主献上刘璋的势力的。张松才华极好,以恃才傲物著称的才子杨修这一辈子都没服过几个人,却被这个过目不忘的张松给折服了。   然而曹操却因为这厮长了副猥琐相,竟然羞辱了他一顿把他赶跑了。回头张松就去把主子卖给了刘备。   一听说丁仪是个好相貌的人,曹操便有些心动了。   况且他素来对丁家优容,惠君又是他极喜欢的女儿。   婚事还在考核期,老岳父总还要各方考核考核人品见见人,找女婿喝酒,这时候丁仪未来的大舅子曹丕不干了。   曹丕很清楚他妈在做什么,他要到这时候再不清楚丁仪是个隐形曹植党他就不用再夺嫡了。   曹植的粉丝不少,只要巴着他是个有世家公子范儿的才子这一条,其人又长得玉树临风,总有傻子了的清贵世家们赶着上这条船。丁仪就是一个,虽没挑明了入曹植的“四爷党”的,但也从没对曹丕有过好颜色。   大妹妹惠君可绝对是个得宠女儿,往后要拉入四爷党,曹丕的二爷党就该头疼了。   到老爹那里说小话,“阿爹可择婿千万谨慎,关系到女儿家一辈子的事,那个丁正礼他可是砂了一目的。”   曹操脑海中马上跳出了他的老伙伴独眼龙夏侯惇,要是像这么一个形象站他那宝贝女儿边上叫他岳父……曹操还真不想要个夏侯惇似的女婿。   曹丕看他爹表情已经松动,便再说,“高安乡侯之子夏侯子休也当年龄,依儿子看也是个青年俊彦,阿爹要不信可找他来看。”   夏侯惇之子夏侯楙是曹丕玩得很好的哥们儿,这货也是个微妙的“子休”(曹昂字子修)。   找了本人来看,夏侯楙果然是一表人才,当场应答也很出彩,曹操大喜之下也便应允了这门婚事。   夏侯楙娶了曹操最得宠的女儿,对少时伙伴曹丕更欠了份大人情。   曹丕做了件得意事,自认为笼络到了个好队友。   然而事后,丁仪听说曹丕竟然坏了他的好事,一气之下带着弟弟丁廙从隐形植党撸起袖子,成了铁杆四爷党第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四爷哟四爷,总有穿越女会跨过时空替嬛嬛爱你的! 忽然有种,如果我如果选的女主是从甄姬入手的话,说不准本文就成非主流三国了的感觉。 哎,当时肿么就木有想到穿个甄姬替二公子夺嫡的呢。。。 好吧,张大娘请为你家二郎奋斗吧 72、夺嫡(二)   事实上丁仪是个怎样的人,长相如何、人品优劣先勿论,曹丕这回给他妹子挑妹婿绝对不是以妹子终身幸福为标准找,而是由此抬高亲信地位。   夏侯茂除了长了一张还可堪入目的脸之外,其为人也不过是个不靠谱的纨绔子弟,脾气也不是耐心体贴的人。   在准岳父面前考校的时候,夏侯茂自然是端正了姿态,然而时间一长,日久见人心这话没错。   因为夏侯家本就是亲戚,曹惠君终是没回娘家告状,但关于姑爷的异议还是由人传给了曹操。   曹操不是个让孩子吃亏的人,战乱年头也没什么不得改嫁的贞操观念,活要面子死受罪这一类事和实用主义者曹操没缘。   把女儿叫过来问,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明面上也实在抓不出夏侯茂这臭小子的不端来。   这时候事后再见了原女婿候选人丁仪,曹操不由得就对他大为欣赏。   “此等风度翩翩,别说是砂了一目,便是两眼都瞎了,都可以做女婿。”曹操失望地拍大腿,“子桓误我啊!”   曹丕也是眼泪汪汪的无辜受害人,不辩解只认错,“我惟愿妹妹平安喜乐,先前儿也未见过丁正礼,只听人说是砂目,唯恐妹妹所嫁非人。夏侯子休虽非大贤,但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又是亲戚,知根知底。不料终是想左了。”   曹操本人固然不是个绝对的厚道人,但做父亲的却都是希望孩子们手足情深,哪怕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都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曹丕这么一哭完,曹操也不是非要想着子女们手足相残,做哥哥的故意坑妹子,他到底是一个父亲。   便也没再怀疑曹丕。   出于补偿,就把白身的丁仪一下点为了丞相府东曹属。   然后便是正式的开始了立嗣的考虑。   原本曹操倒也有考虑过曹彰,奈何曹彰自己却是先退出了。   诸子中曹彰长得最似曹操,还得了个“黄须儿”的称呼,素来因孔武有力,作战英勇而被赏识,但立嗣的当口,曹彰却首先退出了竞争。   卞夫人四子中,也就曹彰与曹植感情最好。   听说曹彰退出了,曹植私下还问他,“三哥就不后悔了?”   “我可不适合那个位置。”曹彰对着曹植也很爽直,“貌不惊人,才智亦比不上你。都是一母同胞,这般争斗是让阿娘寒了心。等我们仨都斗残了,合着旁的兄弟就该得意了。”   他很安分地站到了曹植的背后。   曹丕急得满嘴生泡,对立嗣影响最大的几个家人,父亲原本就更喜欢曹植一点,母亲、三弟都站到了曹植哪儿去。合着曹植是亲生的,他是捡来的吧?   这当口他爹考验他俩,问的便是为政之道。   都是二十左右的小青年,一个大一,一个大四,没任何主要从政踏上社会的经验,无非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但同样是纸上谈兵,曹植的书可读得比曹丕好得太多,这次考试摆明了是给曹植出彩的。   曹丕他连怄气都怄不上,转眼让人垫了筐丝绸把吴质给运进来商量对策。   出于宵禁,又总在立嗣的考核期,用这等不体面的方式运人,只要是个“士”都受不了这个辱。   吴质今年都该三十五岁了,尚且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小少年。   偷人进府的那是赵飞燕,曹丕偷了个老男人进来,还是个善于攻心计的老男人,换做是他阵营里其他世家出身的谋士们都不会肯。   老男人一进来也不安慰主子,对着二爷,他还真什么都敢说了,“今明公犹豫不决,公子若再无行动,咱们这儿两头倒的人也就更多了。”   无论是哪一个阵营都不可能有绝对的铁板一块。   看着曹植屡次被曹操夸,曹丕这里有反水投诚心思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曹丕也很是烦心,“先生倒给我拿条主意?”   吴质眼珠一转,倒真给他相出挑毒计来。   “公子不如把我到府上来的这桩隐秘事漏出去,一可试出小人,二可……”   曹丕被他吊着胃口,吴质倒是老神在在的卖起关子来了。   “你倒是说呢?”  “先做下第一步,再说也不迟。”   他果然试出了墙头草,然而旋即曹丕的心事更大了。   “今日是那杨德祖给阿爹告了密,吴先生,这事捅大了。”   若不怕当场被曹操“捉奸”,吴质他都快从篓筐里跳出来去外面放俩鞭炮了。   心说,闹大了才好。不怕事闹大,就怕闹不大。   告状的还是四爷党第一谋士杨修。   “此事也简单,您后几日照着今日的样子再推上丝绸,等丞相排查后,自然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根本不需等几天,曹操手下办事速度向来不满,第二天就真来了个当场捉奸。   等侍卫窘迫的从箩筐里扯出丝绸时也是尴尬透顶,回去时丕公子的脸色已经不那么美好了。   被冤枉了的曹丕到曹操哪儿委屈地陈述真情,“阿爹你岂会疑心孩儿呢!多说三人成虎,杨德祖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都无须三人,光凭他便能离间了骨肉情。”   告黑状也要技术,他就一点也不扯上曹植,还兄弟情深地说,“真是可恶之人,有他在子建身边岂不进挑拨人反目的谗言了?生生害了人同胞,这回他上了阿爹这儿,真是要置我于不义!”   决不能再让这样的小人带坏子建了。 "   好哥哥曹丕这么建议。   曹操是枭雄,也是父亲。   哪一家的父亲都不喜欢骨肉相残。便是皇家,老皇帝上台前把兄弟们看得稀稀落落,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却还要幼稚地认为不过是兄弟间的小打小闹。   这都是因为处于父亲的心理。   曹操就不怎么认为,或者说希望认为两子相争已到了害其性命的地步。   对曹丕道,“你先起身,莫要失了体统。”   起身,也不过是从伏地变为了跪坐。   到底曹操还不是个一点即着,偏听偏信的人,无论是哪一方的告状,他心里有想法,却都是要经自己手核实。   不核实倒也算了,一核实神通广大的曹操,手下耳目只会比两个菜鸟的儿子更多不少,查出了曹植治国的谋论都是杨修给拟的,真该说是曹丕党的意外之喜了。   要是换做曹操细查曹丕,曹丕写的政论同样也要自家班底给打磨、润色,在同一件事上这两人是半斤八两。   问题是曹植被抓住不诚信考试了,他还在曹操哪儿得了高分,如今是本金利息一起吐出来还给曹丕,虽然后者也不过是侥幸作弊没被抓住罢了。   至于当事人杨修仍是不自知,说完他坏话的曹子桓见上了他,态度和曹植一样的亲切。似乎杨修入的不是植党而是丕党。   曹操心中是把这个教坏自己儿子的人给记恨上了,面上却还叫着自己的正室去和杨家走礼,很是做出了番友好的态度。   连卞夫人自己也没想到曹操已有办杨修的心思了,只当是一直以来对杨彪一家的优容,这还是爱子手下的干将,卞夫人不由施放出了点善意。   故而到司马懿心情甚好得和春华透露出,“今早丞相与我言,大概是有意想让二公子为五官中郎将,丞相副了。”   春华都带着股迷糊劲儿地回望。   这两职一文一武,正好把曹操的产业给全接班了。   真就如此定了吗?   春华不清楚历史具体的年表,却能估摸个大概。   赤壁之后她能记得上的大战是夷陵,陆伯言火烧连营。再接着是石亭战,街亭战,再后就是诸葛司马混乱搅基战。   曹操同辈人里,夏侯渊先死在黄忠手上,再后是曹孙联手打刘,名将关羽的最后一战,先是来势汹汹的水淹,最后败走麦城。   曹操,夏侯惇差不多都是这一年前后同一批次死的。   如今刘备都未入川,曹操都未称魏公,司马基友们,你们凭什么就认准了曹子桓二爷党胜出了呢?   这一刻,她家的二儿子刚出生没几天。一边是喜得贵子,一边是苦逼了多年的党羽们总算熬出头,也不知道如此有没有减退了仲达的判断力。   春华倚着床,月子不算虚弱却也不见得多元气,问道,“郎君大概是没打算说给二公子知道的吧?”   “如何这样说。”   这时候说这话,更像是泼冷水。   春华却必须说着讨嫌的话,“五官将的事,对二公子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对君来说,却是吉凶难料。像立嗣这样的事,丞相直接和你讨论,消息一旦透给公子,而未来又有了变故……你的处境岂不是和杨德祖相似了吗?”   到时候排查,泄露了消息的是他,肯定是要招祸的。   旁的春华或许不懂,但做人事这一块,对于重要的名单提前守口是必须的。   “不过和你这么一说,倒惹得你又想了这么多。”   得了,他根本就没说给曹丕通风报信的意愿。   司马懿向来做事老成持重,得了曹操口风后心里偷着乐,乐完了直接打卡回家看老婆孩子,压根就没想着他好基友。   毕竟出于谋士的实际利益而言,每一献策并不是为了使决策人成功,而是为了使进言的自己成功。   谋事谋国当先谋身,哪怕已经做了丕党,上了贼船,作为个人不先谋身背离职业操守的,没等曹丕当不上太子,曹丕党被曹植砍死,他家就该先被曹操给砍死了。   荀攸程昱在曹操哪儿总不如郭嘉重看便是为了这原因,都说程昱嫉妒荀彧,爱打小报告,《演义》里通篇便是这个印象,但事实上爱行嫉妒事的程昱如今都只在家闭门修养,已然是个半隐退的样子。   人事助理司马懿没有透出消息,但丞相府的人事部门还是走漏了风声,最后此事还隐埋下了一段祸根。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预备用一个晚上更新掉万字,然后就可以有满满的存粮了,毕竟国庆大家就都得过节去了。 结果大概人老了,明明大学的时候三不五时的通宵,如今熬到三点实在坐不住了,开着重金属也睡着了。 各位,预祝节日快乐吧,明晚苦逼作者去培训,一切看今天码得出多少存稿了。 累死累活的,十一竟然还要培训。 73、夺嫡(三)   关于立嗣,曹操心里自然已经是有了决断,然而领导的想法如果立刻就弄得人尽皆知,剩下的群众大家伙一起上蹿下跳的,从政几十载的曹操当然知道保密的重要性。   关于五官中郎将、丞相副的任命,曹操的几个心腹未必不知道,但老狐狸们如贾诩之流就闷声不响。   东西属中,司马懿是受上司崔琰器重倒也能知道点线索,同事丁仪虽然也在人事部门做了助理,但作为新人也没资格知道立嗣一类重大消息,倒使他免去了一桩祸事。   知道曹操此决议的人,就没一个透出过风声。   老狐狸们没出声,小新人们也没出声,最后却是正直的大好人,仲达的顶头上司,东西曹掾属徵事崔琰却给透话了。   他还不是自己守口不严被人哄出来的,崔老美人直接在大堂广众之下对曹操进言:“盖闻春秋之义,立子以长,加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琰以死守之。”   他倒是还想死守呢!   被透了心思的曹操这一刻,真恨不得直接去让他去“死”守。   心里像吃了只苍蝇养恶心,面上还要夸他,“崔公实乃高亮之人。”   崔琰是曹植妻子的亲叔,为人正直从不偏袒。也就是因此素来被曹操倚重。   事先曹操能够把立储的意见都让他知道,而不是因他是曹植亲戚而避讳,就可见曹操的确是信任于他。   旁人或许会捅娄子,曹操却绝没想到捅娄子的会是崔琰。   索性一边夸奖他高亮,一边就给迁位,以其为中尉。   明着是升官,实则就打定主意不能再让崔琰主管人事了。   在这个任命不久之后,就是曹丕被正式任命为五官中郎将。   因崔琰的这个进言时间离得进,更似因为这位的意见而左右了曹操的心思。   曹丕意外得像是在悲催了二十多年后,忽然被砸中了一个馅饼一样的迷茫,早先年的时候,崔琰头一个正直的好心劝诫他“勿要策马驰驱”之类的生活作风问题,于是开启了大家伙一同给他“善意的劝诫”,生生把他逼成了个检讨高手。   如今这个始作俑者竟然替他说话了?真可以让一众倒长子党给呕死了。   曹丕这儿如果还是快乐的意外,曹植这儿真个就是晴天霹雳了。   一直以来他知道这个长辈不好笼络,不给他在父亲哪儿加分也就算了,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个窝里反的。   一时让曹植之妻崔氏也不知如何自处了。   等到中秋宴上,这位崔夫人整个人都是黯淡无话的。   春华见过她一回,有些同情她遭遇。   换做自己是崔氏这个处境也没法,丈夫是个大才子,才子情感外露,自然少不了各种“风流”绯闻。叔叔却是个木讷的直肚肠,所谓的礼教伦理真把他给读傻了。 就目前来说,曹植小毛病不断,大问题却是没有的。比如喝酒,比如说作风自由点的,在真人君子崔琰面前是不够看的,但也是魏晋传世风采的另一面。   魏晋,既不如汉唐盛世雄风,又不如宋明的富庶,更不如清朝这样让穿越女留恋——如果这个朝代还有什么能传世的话,绝不会是礼教正统,魏晋是个怪谈,它是个偏离了儒道几百年的传奇,生生在君君臣臣的封建体面上划拉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痕。   所以就春华来说的话,她倒真不讨厌曹植,至少是现在的曹植。   换成她是崔氏也要难做,上哪才能找到这样一个不用花费一丝一厘拉拢,生在敌营给托人后腿的族叔呢?曹丕都该拍手大笑了。   但目下看见崔氏这样的黯淡,春华又觉得曹植之所以是个失败者,也实在不冤。   都这会儿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便更该好好待崔氏及妻族人。总不能自己失败了,还要用刻薄,怨恨的丑恶嘴脸去衬托敌人,自己是个小心眼的,反更让崔琰得了个“任人不唯亲”的好名声了。   他这会儿就该好好地对待妻族,无论心理怎么难受,面上还要称赞崔琰对他的背叛是个“义举”,是高风亮节。   看看曹丕,被崔琰谏了还要乖乖认错。   曹丕能矫情自饰,而曹植不能,这便是他失败的原因。   更让人费解的是这年末,曹丕曹植这两兄弟以同一事各写了首《出妇赋》,于是成了隔年正月时脍炙人口的话题。   到娘家去回门,还要听娘家二弟妹卫氏说到这事,“丁家人也真不要脸,好好的年轻小娘送去挤兑掉原配的。”   春华心想,你们要知道原本那个负心王八蛋刘勋娶的是司马家的女儿,还不知要怎么惊讶呢。   “丁家娘子又有什么办法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说到底还是刘家薄情义。”   历来男女丑事,一样的过错,舆论怪罪的却还是女人多。   她这么说,私心里也算是为夫家辩白了,虽然因最后婚事没成,司马家门风还算紧没传出去,她也算是做贼心虚了。 刘勋没娶成司马氏,却又搭上了丁家的女儿,正是谯县丁仪的这一家。   拿了曹丕、曹植两兄弟的赋来看,同一题材,文采上来看,曹丕再让小班底润色个一百回也比不上,但春华看着曹丕的赋,看着看这就笑出了声。   曹丕他真太狡诈了。   曹植是站在弃妇的立场上,指责丈夫,“嗟冤结而无诉,乃愁苦以长穷。恨无愆而见弃,悼君施之不终”,气势汹汹,一诉心中的怒气。   而曹丕则是,“伤茕独之无恃,恨胤嗣之不滋。信无子而应出,自典礼之常度。”,对被出之事,一无所怨,只一个劲的认错,说自己不好,“我没有生下你的儿子是对不起你,被休妻也是典礼常度。”   作为一个女人,春华才更明白女人被抛弃时应该有的真实心情。   被抛弃了,头一个反应该是愤怒吧?像刘勋这样的投机分子,年轻时王氏不定跟着吃了多少苦头,到晚年了总算丈夫官职有了着落,还没等享几天福,就把她休了,找了个年轻貌美的世家女进门。   都说曹操薄幸,但曹操到了晚年死时还会想着给妾侍们谋福利,在一个没有退休金没有劳保的年代,没有财产的女人再死了丈夫下半辈子连吃饭都成问题。   曹操至少给这些妾们有过谋生,但刘勋却太不是个东西了点。   都已经老夫老妻,四五十岁的人了,要再说情情爱爱的都牙酸。王宋无子,战乱又失了娘家,再被丈夫抛弃了,一把年纪都没个着落。   这样一无所有,年华、财富、家族都不再的弃妇王宋会是个什么心理?大概只有一了百了,一泻千里的愤恨吧?   要她再年轻个二十岁,还说不准会和曹丕所写的这个怯怯弱弱的形象一样软和,以退为进,而如今的宋氏,退无可退,还需要邀什么宠了。   就是因为是女人,所以春华才知道曹植所写的是女子心中真实的话,而曹丕所写的却是给男人看的话。   想到这儿不由就笑出声。   一旁阿兰见了,便问,“夫人今日心情看着是大好了,可不知有什么好事儿说来让奴婢们一同乐乐也好。”   阿兰比她尚且还要大三岁,如今早配了人。   “无他,”春华想想这兄弟俩的性格,“只是在看人写赋罢了。”   “夫人?”   “有这样的公子在,也不知是吾家之幸,亦不幸。”   跟着春华那么多时,深受她影响,阿兰自然是知道说的是哪个公子。   只是奇怪,“那位得了重看,自然是幸事了?”   春华笑道,“但愿如此。”   在当时看来,也的确是二爷党胜了四爷党一局。   当曹丕被任命为丞相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包括丕植二人都有了点尘埃落定的想法。   自认为落败的曹植便更终日饮酒,被自家的家丞邢颙劝诫不耐,终于把人骂成了个铁板二爷党。   又在同一时期,哥哥曹丕哪儿有个姓司马的仲达,曹植益发对老爹派给他的家庭教师文学掾司马孚不待见,于是司马孚便换了地方成为了曹丕的文学掾。   把自己班底的管家和家庭教师给逼到敌人哪儿去后,曹植更是把原先的小错发挥成了大错。   他这儿在犯浑,想不到他哥哥比他更浑。   曹丕以得胜者的姿态,顺手就办了个五官将文学。你曹植不是会写诗吗?他便找了一大圈文人办文学沙龙。\   类似《红楼》中贾正经聚集了一批清客每天喝酒,曹丕便在此时期写了不少酸词儿。   似乎一当上五官将后,曹哥哥的论调一下便由普通青年变成了文艺青年,一手文艺小清新《迷迭香赋》,《葡萄赋》,《感物赋》,一手青春疼痛《出妇赋》。   这货真是前些年压抑得紧了,得了机会,如今真是可着劲的狂欢。   和清客厮混也算了,他竟带着人回家饮酒,并使正室出来劝酒。   席上众人正作乐,酒喝多了未免迷糊,但在酒席上见到了甄姬却一个激灵被狠敲醒了,绝不是在惊“艳”而是在惊“吓”。   再不讲究,在鄙视礼教,做人臣子的却还是有份自保警醒在,哪怕曹丕愿当鲁庄公拿甄姬像宝物般炫耀,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当庆父的胆量。   大家都低下了头,偏就有一不怕死的直视甄姬美貌。   此人姓刘名桢,建安七子之一。   曹丕原就没责怪的意思,相反有个漂亮老婆他得意。   坏的是事后有许多人围着刘桢问,“那位,呃,真像传说中的那么漂亮吗?   这话出自男人口,总带了点市井白丁们说人小媳妇的猥琐感。   无论刘桢是怎么说,怎么评的,这事儿都瞒不住,曹操知道后立刻就发火了。   一内宅女眷被外男们这样众口议论的,可不显得和哀姜之事一样荒唐了么。   曹家的名声够坏了,得罪了整个北方士族,这群人就没给曹操留过好话,如以伎为妻,阉宦之门。   甄姬事原就不甚光彩,以有夫之妇出原配的,再让儿媳像个窑姐样被人说道,曹家还要不要名声了?   当下就杀鸡儆猴,还知道不好用妇人事直接免了人公职,便把刘桢罚做几月的苦力,去了采石场。   去了采石场后,不久曹操就“恰巧”地屈尊莅临了那个腌臜地,以刘桢失职失言,再贬为小吏。   此事才被压了下来。   也真是曹植还是个厚道孩子,不拿他哥这事儿做文章,否则真够曹丕喝一壶的了。   这当口正是曹操脾气特别不好的时候。 曹丞相此刻正和他相伴一生的“子房”闹婚变呢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节日快乐! 无论大家是在哪儿,又是何时何地看到小江的更新的,都祝月饼节快乐。 小江还在苦逼培训中。 74、漳之水,铜雀台(一)   时间往后推几个月,建安十七年正月里,五官将才得正名,朝廷中汉帝赐曹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曹操自然不会在此刻称帝,却很要用这个来在群众中试水。   一生中不知被多少人明着暗着反对过,曹操眼中根本不把这些蚁辈当回事儿,让他吃惊的是反对他的那个人竟然是荀彧!      荀彧比他更郁闷,他本是王佐之才,哪想到辅佐了半生的竟然是个汉贼。   如果说这些年他还能用各种借口麻痹自己的话,“加九锡”这样的事却绝让他再坐不住了。   “明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他说完了低下头,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曹操。      打死曹操也不会相信竟然是他最相信的荀彧出头反对他。   这一时惊讶,痛心,不由就让场面上的空白停留了一刻。   末了,曹操已然是变过了惊讶的脸色,似乎一如往常地对荀彧信任,“文若所言极是。”      相伴数十年,荀彧怎么会不知曹操的心思,叹息过后,转身便是在朝堂之上直接呵斥所有提议曹操进为公之人。   “丞相大义,尔等何置丞相于不义之地。”   荀彧未言曹操野心,却把所有要邀宠的狗腿们一竿子打翻,谁进言曹操为魏公的,他就拍谁。   曹营的人几乎都是傻了眼,荀彧是曹营的第二号人物,都被这位平日脾气温和的老领导之举弄得糊涂了。      曹操气哽,却还去给他的子房先生道歉。   心中痛得流血。   如果说汉帝是以曹操为相,那么在曹操心中,必是以荀彧为相的。   文若啊文若,孤对你够好了吧?孤当你是张良,封以为侯,互结儿女亲家。      手下的谋士里,郭嘉原是想作为后继接班荀彧位置的,却可惜早亡;贾诩是他不常信任的;荀攸、程昱都是不善谋身的人。   如许攸之流,即便有高才,也是让他毫不犹豫地砍了。   唯有荀彧,一生交心,到了最后,都只差一步就能一同共享富贵,他却在这时候反水。      这时候的曹操会是什么心情,或许不足为外人道。然而这一年,荀彧却早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暂且搁置此事,曹操似乎是为了转移一下在朝廷中被自己人反水的尴尬,三四月间,恰邺城台已筑成,曹操便带着亲信一行人去了初建成的铜雀台剪彩,也算是转移视线。      做人事还是有些好处的,关于员工福利,公派旅游的事儿和名单都是人事部门最早知道的。   短短数月间,司马懿已不再做东西曹属了,但原本在人事部门的关系还在,颇知道点底细,按捺了几天,直到正式被曹操点名。   回家吩咐,“快些收拾,过不了半月丞相便要去邺城了,我们家大概是要跟随的。”   他家娘子倒有些反应不过来,“邺城?铜雀台?”   那个后世据称是为了“锁二乔”的铜雀台?曹魏最大的面子工程?   司马懿看着她的反应有些奇怪,“邺城共三台,铜雀、金虎、冰井,哪里奇怪了?”   “不、不奇怪。”是作为穿越者的她反应过度了。      合着赤壁之战的时候,铜雀台都还没个影子呢,开始建造就是之后两年的事了。该说吴承恩是先知,还是诸葛亮是先知,用曹操造铜雀台是要锁二乔的事来激周公瑾都会信?      没过多久,曹操果然出游铜雀台,把天子都给撇在许都。   朝堂上汉献帝的脸都拉长了,中宫便立给了卞氏难堪。   漳水河畔,铜雀春深。   邺城宫共有三台铜雀、金虎、冰井组成,最后这一建筑群以中间最高的铜雀台冠名,实则指的是这三台及其周边建筑。   铜雀台之行是魏晋史上的文化盛会,是建安年代浓墨重彩的一笔。      登台之日,远处是傍山临水的高台层阁,草木青葱,溪涧湍急。   这些建安年间的风云人物们,可当为后世所谓的真名士,衣抉飘飘,凯风发而时鸟欢。   这便是曹子桓所写“风飘飘而吹衣,鸟飞鸣而过前。”,悦情山水。      曹丕的文字以游目骋怀为兴,字里行间莫过于“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之感,然而在这样盛大的场面上却不由让曹操有些失望。   转而问曹植,“子建可得佳句?”   “善。”      曹植不愧是建安才子,洋洋洒洒地当场吟诵自己的赋:“从明后而嬉游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起个头,可自行百度,省略)   “好,好。”在盛大面子工程的剪彩仪式上,曹操自然是需要些歌功颂德的话来调动气氛,“子建真类孤。”   瞬间让曹丕给哽上了。      其后,一连几天曹操都带着曹植出行,捎带着四爷党头号军师杨主簿、原配娘家的两位丁郎一同作陪,声势浩大,一时让所有人都起了心思。      难得,好不容易立嗣的问题才在上一年由曹丕被任为五官将而确立了,然而曹丕的五官将还没当满一年呢,老曹丞相他就又开始抬举曹植了,让所有人都要心里擂鼓。   别说曹植党的人重获了宠,心思会大,就算本来是中间派,因为曹操将立曹丕而向二公子靠近的人,这下也止住了脚步。   丕党的人也都在背后要怄气了,老爷子这般犹豫,不是逼着兄弟再生隙,逼着大家内斗吗?   丕党中果然有人坐不住。   因前事,甄姬得了春华建议的好处,如今倒把她当成半个智囊了。   把她找来细说了情形,“您看?”因曹丕心情不好,身边的人也连累着没有好脸色。   春华低头装作思考,甄姬也耐着心等她出主意。   心里却有些不屑,上一回她可不是为了上甄姬这条支线才投名状的,不过是被人逼着出丑才要设法把自己摘出来。   如今不过是曹植被夸两句,曹丕又没什么大难,他家过得好坏与己何干了。   在她看来还真不是问题,还不兴一个父亲夸儿子吗?   只允许曹丕被肯定,难道还不许曹植得到父爱,和父亲相处吗?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自己闹自己恐慌,都是闲的。      但问到她,她还是要敷衍,“哪像外面风声闹的这样严重了,我倒是从没听说过要为了一首赋而获宠,更没听说过有为了这个改嗣的。”   曹操的态度开始摇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是敌人太强大了,而是曹丕开始露出马脚了。   春华道,“我只当是做父母的心情,都喜见子女同胞友爱,家庭和睦。”   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发作兄弟,到父亲死了还不把下面一个个弟弟都残害了?老爷子不急才怪。   又觉得女子说这个毕竟要缓和些,“如我家老大老二,我常宠着阿督,却总要关照着她不要欺负阿师。”   说到这个,真有些想上了。来邺城匆忙一个月,孩子这次却没能带出来。   说起儿女,甄姬也鲜活了起来,“可不是为了他们烦恼,你家阿督与我家阿媛倒是年龄相近。”   甄氏的小女儿,未来魏明帝的亲妹妹东乡公主也叫阿媛,让春华开不了口。山氏在娘家便就叫做阿媛。      因前些年的争储,曹丕曹植兄弟俩该坏上的感情早坏上了,如今也不过就维持着表面的友爱。   甄姬也不是听不懂,只是她毕竟是靠夫君,即便是劝诫也不能强硬,况且这些天曹丕已经很多天冷落她了。   “此事,我也不知如何开口。”   “听说将军素来喜欢植物花草,尤喜瓜果,而作赋,”至少他和吴质书信中的那句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已在士人间传诵了,“夫人不若饰以葡萄纹,也可得个好寓意。”   甄姬听了后,却沉吟道,“我知道了。”   再看她脸色,春华见着也不像是高兴了,心中叹息,然后转了话题。   等她走后,甄姬厉笑出声,“她倒是讽我呢,葡萄是好寓意?葡萄多子,她是讥我在阿媛出生后无所出。”   不得不说,她真是多心了。   一旁的婢女不敢很劝,“您先前可说,司马夫人不像是个刻薄的人。”   纯是因为曹丕这货的子嗣都太诡异了。   平心而论,春华实在没必要去讽她。其他妇人或许还乐得做一长舌妇,出入于官宦之家,见面结交的都是当时命妇之流,最需要的便是好好守住自己的这张嘴。   甄姬也消了点气,她也仅是带着幽怨有些迁怒了。   她倒是想生呢,丈夫成日和群文人墨客在一起,不是去射雉台飞鹰走狗,射禽猎兽,就是玩累了,找个地方浮瓜沉李地茶话诗会。   哪怕回来了,他还都有个会拿主意的小老婆,躲哪儿去了。      甄姬没领春华的情,她的恼春华也看在眼里,暗骂自己多事便也算了。   本来就是一锤子买卖,自己也不是个要拯救所有“苦难压迫封建妇女”的莲花圣母——要论到解救,她这个旧社会妇女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也是个等着被解放的。   甄氏之废,到了后世令人唏嘘,然而春华她自己都还有娃要养,有公婆要侍奉呢。谁有说得上比谁更可怜了?   论年龄的,甄姬比她可大多了,儿子女儿都生了好几年,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责任她都该自己负。      甄姬没反应,可不见得别人没反应。   曹丕的侧室,目下的郭照,小字女王的那位夫人却立刻参照了春华的意见。   不但以葡萄纹为饰,更在之后被曹丕大加赞赏。      事情还要被她闹得再大一点,不但甄姬当日和婢女牢骚的那些话透了出去,索性后来又邀了春华过去说话。   实话说,两人本就没什么交情。一堂堂正正的原配大老婆,朝廷命妇和个妾室有什么好说的?哪怕这个妾是曹丕的宠姬。   春华便不肯多行一步,极标准的命妇语句,“郭夫人看着气色可不错。”   郭照叫她来也不会以为只一次就能接上头,友善地回道,“以前见过您,只往年的时候也不如现在能得空说话。”   她来了,两人见过面了,也就够了。   倒使得甄姬又来找了春华一次。   先是为着前次的事和私下的牢骚道歉,“当时便该听您的。”   春华心里叫苦,笑得无奈,“是夫人您太当心了,原本喜欢葡萄纹还是祥云纹的,就是各有所爱。您有什么号歉意的呢。”   “是这个理了。”      说是这么说,回去的途中春华却对阿兰说,“往后咱们离这位五官将夫人远些。”   阿兰道,“可是因前次她背后议论夫人呢?”   “别人背后说的话我管得着吗?难道我还有能耐一个个去计较,一个个去把人嘴缝上了。”所虑者,“所虑者,不过是信任。”   “甄夫人不信你,难不成那位郭夫人……”   春华截口,“我又何必掺和进去。”   原本她就没觉着自己要去拯救别人悲惨命运的义务,况且要救也不救一个刚愎不听劝的。   更何况,甄姬自个儿没本事摆平自家小妾,曹丕后院和个菜市场样的闹腾——管她什么事了。   只要别逮着她,两边做炮灰,她乐得当个清闲人。      也不用她去拒绝人了,郭照根本就已经给甄姬釜底抽薪,完全断了贵妇女眷的这条线。   别说春华没上贼船,也不乐意掺和,就算是甄姬自己先说了人家小话,后被小妾占了先,又把人家给请过去的,甄姬自己就已经不再信任春华了。   往后有事也失去了个可商量的人。   然而甄姬却仍不自知。   春华想着自己虽说没受害,到底也算是被那个聪明的“女谋士”郭照算计了一回。   替甄姬感叹,“她也是个傻的,哪怕这会儿下重手整顿自家下人,虽然晚了点,也算是亡羊补牢了。”   也不想想,当时她和人抱怨的时候,房内留的可都是她的心腹啊。   就算不是心腹反水,在春华主事多年的经验看来,寻常人家内院,消息哪这么容易透出去了,便是没特意吩咐过禁言,这家的口风也松得可以。   与其和外人费心力,倒不如好好整顿自家,无论是粗使还是小厮。      她自己尚且这般能力,春华更提不起心思和这样的队友结盟了。   至于郭照,如今也不过是个宠姬,说到底仍是个妾。哪怕将来曹丕称帝,这些妾们水涨船高,春华也犯不着脑抽 了把自己搭进宫闱事。      *   才从三台回家,陈家夫人便使人来找她,“我家夫人请您速至,确是有要事相商。”   这会儿有什么要事相商了?      等到了陈家,才被领进门,都没转几个回廊,便听到正屋里哭声大戚,“出了这等事,妾脸上无光,何至于羞辱人到这个地步。妾不若还是去了的好!”   听得春华脚步有些不稳。 75、 漳之水,铜雀台(二)   “我还不如去了的好!”      什么事能让人哭成这样了?   春华一边疑惑,一边疾趋。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草与水同色,而杂英则满泄芳甸。   屋檐下的风角清脆响,远远看过去,内室中穿着明艳春衣颜色的年轻贵妇,多留下一个个俏艳的背影。   仿佛仍像是前些日子中,女眷们相约郊行的样子。      “五官将军如此作为,实在是太羞辱人!”   朱铄之妻伏在陈家新置的竹筵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羞辱人了!”   正抱怨着,似乎是听到后方的脚步声才略止住了点。      见是春华,没等她抚平衣摆坐下,就又像是找到了帮手,“司马夫人哟,您是不知道这几天那些男人们做了什么好事。我夫君竟然邀请五官将,还带着同僚回来白日饮酒,他还竟让我去劝酒!”   一旁坐着的其他夫人也有怨气,只是不如朱铄夫人这样体面,“我等虽是女眷……好歹也是正经人家,明媒正娶过门的,做这些劝酒事,太羞辱了。”      妇人们三三两两倒苦水的多,却没什么条理,好不容易春华才算听明白了事。   五官中郎将曹丕同学,有两个爱好,一是去燕友台打猎,二是拉着狐朋狗友喝酒写诗,寻欢作乐。   兼有魏晋名士多有些要“打破世俗”的个性,曹丕,他个性地去一个个狐朋狗友家,然后那一家的丈夫便让夫人出来倒酒。      春华直接愣上了,换个“打破世俗”的方法她都可说是“魏晋自古风流”,或者安慰自己,这群人比穿越女也不差了,直接去和“落后的”、“反动的”旧社会作斗争。   这都是正经的大老婆!   丕少啊丕少,你莫非是被ET附体了吧,男人们混在一起,说些带有颜色的荤话,或者是调戏调戏小寡妇,说说哪个漂亮窑姐儿这都算是正常的。   哪怕你觉得这些装腔作势,每天拿白粉糊墙头一眼糊脸的大妇们矫情,看不惯她们每天凑一块儿为着衣领袖口该开成怎样个弧度讨论一刻钟,但不带这么羞辱人家老婆的!      直到听人说,“前几日似乎五官将自家还曾作乐,让侧室的那位郭氏出来劝酒的。”   马上便有人义愤填膺,“呸,那等下作东西!”她们竟和妾一个待遇。   “大姐这话可别乱说。”   “就算是五官将家的内眷,她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   让小老婆出来倒酒,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曹丕能戏弄自家妻妾,却不带这么羞辱门下的正室的,而且不久前还有这么个例子做对比。      春华反应还算快,联想到了许都中刘勋因看甄姬而贬,有些明白这是五官将对甄妃事后续的不忿了。   和主人家荀贞对了一眼,两人皆是满目的为难。  原本陈家夫人叫她过来,可不是让她来看好戏的,春华想了想只好说,“事到如今,夫人们倒还不如咽下这口气。”   “就这么算了?”   “哭都哭过了,不算了,咱们又能怎么了?”春华也说得是实情,“可别忘了,邀了外男入内室的,可都是各位的夫君。”   曹丕可没拿刀抵在人脖子上逼人就范,要说羞辱,她们的男人怎么就没声响呢?      这话说了,果然是没人出声了。   把这儿的妇人们摆平了,她还要安抚下,“已经折了面子,还不如不在外面说的呢,各位要有委屈,在这儿哭,”指着竹筵,“更该回家说给当家的听。”   这时代的妇女主要还是依靠着丈夫,妇人们不敢和自家男人硬顶,本来就是到这儿发牢骚的,如今从春华的话中也算变相得到了个主意,便还算满意地散了。      春华是最晚来的,也不好刚来就告辞,自然成了最后个走的。   荀贞特地送她到了二门,“今天多亏你来了,否则要我还真吃她们不消。”   “哪儿的话,大家不过是借了您的场子发发牢骚,说完了也便罢了。”   荀贞又不免对此事有些看法,“大概都是传闻吧……我想那总是官宦人家的公子,总不至于这般荒唐。”   曹丕的家世?春华苦笑,曹家的家世可没被后世有洁癖的人少攻击。   只好含糊着说,“您都这么说了,也或许真是传言吧。”   荀贞又问,“听回话的人说你还是五官将夫人哪儿赶回来的,可是辛苦你了。”   “您有吩咐,我总要来的。”   “那位可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你可是被为难了?”   春华看了她几眼,才说,“外头传的您也会信?我和那位才见过几面呢,她难为我做什么了。不过是随意说说话。”   打死她也不在外面说议论人的话,把自己卖了,还给人称卖身钱的。   荀贞便道,“那就好,我再送送你。”   见二门到了,春华也回礼,“夫人止步。”   回了家,家中却只她一个人。   问管家,“咱们大人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刚使人回来说了,今晚在阮公家有宴。”   春华挑眉,“知道了。”      阮瑀,阮元瑜,今年都四十七了,再叫郎有些矫情。这一家门第高,让旁人可着劲的嫉妒,父亲阮瑀是建安七子,儿子孙子是竹林七贤。就阮瑀本人还做过蔡邕的弟子,蔡邕逃亡了,焦尾琴还留在阮瑀家作抵押。   一听说去的是阮瑀家,春华就知道又该是曹丕开始胡闹了。   平时大家再看不惯上层贵妇铅粉涂白了脸,团扇遮脸的样子,也乐着把看矫揉造作的贵妇出丑当笑话,但当这个被闹的人是自己老婆时,谁还真乐得起来,那就是圣人了。   知道曹丕是为了先前甄妃事不忿,可是把门下的正室们像劝酒的妈妈桑一样糊弄,实在有些不厚道了。      事实上,做丈夫的没人愿意,但合着这群狐朋狗友,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又显得在朋友面前承认自己怕老婆。   反正他们今天逛这家,明天逛那家,这群人谁都逃不掉就是了。      隔天阮瑀夫人就跑来哭诉,“夫君这样带着人来羞辱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阮家人善为乐,家学琵琶素有名望,阮瑀便是因为用琵琶奏曲而获得曹操关注才升的官。   昨晚,这群人就真这么大大咧咧地到阮家行乐,不但要夫人酌酒,甚至还要她弹曲。   “我哪会甘心,这是把我当作乐伎!”阮瑀妻说。   “那你就……”   “我就正面直言,于情于理,他们这样做都是失礼的事。”   一旁吃过亏的女眷们纷纷应和,春华没声响。      最后是以曹丕肃容对阮瑀夫人道歉而告终的。春华可以预见,那位五官中郎将心中会是怎样的扫兴。   作为二爷党的幕后非正式成员,她实在该头疼下,这件事传到曹操耳中又是怎样的一桩官司了。      曹植此刻的复宠,可不是简单的为了他作了首好赋。文学是文学,政治是政治,这一点在曹操心中很清楚。   复宠的理由不是因为自己优势,而是敌人犯浑。曹丕在得任五官中郎将后太得意了,一得意难免忘形,安排五官将文学给自己歌功颂德的,私生活不检点的,这些都在给他扣分。   真以为天下没你曹丕就不行了吗!?   当对手主动把智商清零,并付上卖身钱时,曹植要复个宠也不是什么难事。      曹植要会闹的话,这会儿咬死了这条,一面可以上他爹哪儿告黑状,一面可以逼得曹丕的门下对他翻脸。   然而不得不替曹丕庆幸下,他弟这会儿正和他爹黏糊得紧,没空来找他麻烦。      在此非常时刻,不由不说起郭照的心机,此女一点也不辜负后世所说的“心狠手辣”,丈夫在持续犯浑,比起干着急的甄姬来,她倒拿了些主意。   但她到底是个妾,身份所限,她能接触到的层面都不高,许多场合许多事都只能由正室来做。      “走吧,咱们也给那位正房夫人去提提醒。”郭照是打定主意了。   身边服侍的人不免有些担心,“您说的话……那位未必听得进。”前不久两人在争宠上打得官司还余波未定呢。   郭照却是算准了人心,“不会的,她可是个‘和善’的人呢。”      甄姬的确是个和善的人,对着侧室也好,姬妾也好都没苛刻过。若不是前番被郭照面子驳得太过,也不会到如今冷言相对。   “阿郭可是我这儿的稀客了。”要能摆个好脸色,她不是圣人也就是圣母了。   郭照有点不待见她这样把事儿都写脸上的实诚,在她看来,进了曹家的这扇远门,进了这个是非地,大家都已经没了单纯的权利了。   甄姬给的冷言冷语,郭照一点也没放心上,去见正室去了珠花玉簪,恭恭敬敬地生拜后,五体投地。   见她还算老实,也没穿得和其他姬妾花枝招展的样子,甄姬原本也不是个刻薄的人,气已经去了大半,“你起来吧。”   “诺。”   进来求见到这会儿她才开口说了头一句话,“早先便想来和夫人您问安了,只您这儿常邀着身份高贵的夫人们在,贱妾这样身份的,也不好唐突上前。”   “也罢了。”   闲扯了好一会儿,郭照才说了来意,“近日将军常到外面围猎,夫人您可多担待了。”   说起这个就愁人,甄姬应得更没精打采,“我又该怎么担待了。”   话语里还有些幽怨,“围猎”那是含蓄的说法,他在外面闹的那些荒唐事,取笑了人家大老婆,整日有外面的女眷进来给她抱怨的。   曹丕给了人家难堪,这些夫人就打上门来给甄氏难堪,偏偏她还得一个个尽心的赔罪。   想到这儿,她脸都快绿了。   郭照自然不是为了说这个,“外面的事情要传到丞相哪儿去,免不了将军要被训的。夫人您是正室,不如……替将军尽尽孝,多到婆母哪儿走动走动。”   “你来是和我说这个的?”甄姬也不是笨的,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你有心了。”   郭照更是谦恭再拜,“您是曹军正经的媳妇儿,将军的嫡妻,去太夫人处才是正理。”   两人有着共同利益——曹丕,此番对话倒也算成功。      甄姬上卞夫人处尽孝了,郭照倒还没停下歇息。   问婢子,“小王姬回来了吗?”   这问的是曹操的宠姬,“王”本就是个寻常姓氏,曹操的姬妾中早有好几位“王姬”了,这一位则是得宠的小王姬便是自环夫人失宠后的新宠了,叫做阿槐。(①)   “王姬白日无事,正等着您呢。”      小王姬自然没事儿,曹操白天去铜雀台和文人们尽兴欢娱,和他宝贝儿子子建黏糊,还好批示公文。这位别看到邺城来公费腐败来了,却是个死不放权的主。   小王姬也只能在晚上被召去侍寝。      哪怕是个宠姬,王氏也不过是个妾。妾侍的待遇都不算好,寻常人家府上的小妾连屋子都是挤着住的,根子上都是奴婢。   就算生了子,也不见得会抬高待遇,生子而卖掉其生母的事在魏晋太常见了。   在曹操的府上这些姬妾的待遇还稍好些,到底是北方霸主,小王姬又得宠,自然有自己的屋子,身边还有伺候的人。   比起此刻的郭照,不过是个曹家公子的小妾,连屋子都和人挤着住。      王姬对郭照来说礼法上该是庶母,但王姬不是正经婆婆,郭照也不是正经媳妇,两个身份尴尬的女人再后院里走动的限制反倒少。   郭照去找王姬,才进门就听到王姬的笑声,对着她骂,“穿得这般素净,你倒是上我这儿讨嫌来了?”   王姬生得艳丽,作为曹操晚年最后的宠姬,她性子爽朗泼辣。曹操毕竟上了年纪,愿意找个极力奉承自己的,也不会再犯贱地找个高贵冷艳地来折腾自己。   她与郭照年龄相近,还小两岁,一个成了父亲的宠姬,一个成了儿子的侧室。   “我哪儿敢呢,您还是我长辈呢。”   王姬指着她,“瞧瞧你这张嘴,真是好个人中女王了。”(②)      都是歌舞伎出身,两人先前就有些交情。小王姬不是笨蛋,对着曹操这么个黄发矮老头,说爱不爱的真牙酸。   别说她年轻貌美不稀罕曹操,就算是人家大老婆卞夫人,心里也不见得稀罕他。   贱籍出身,不由得她不多想一些。   郭照是官宦人家落魄才到了这种地步,而王姬却只是个普通人家战乱中吃不上饭卖了闺女的出身。      说是宠姬,她可看的明白,刘夫人死了,杜夫人得宠,多说了一句话,女儿就被送给了尹夫人养,活活被吓地早死的可怜女人。尹夫人倒有宠,近年来为了前夫子何晏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曹操还是继续喜欢着这孩子,却到底不宠了。   环夫人够得宠了吧?身份尴尬,是被曹操砍了的倒霉蛋边让的妻子,为了娶她还不明不白地叫做“环”夫人。曹操后宫都是以姓氏相称,刘夫人孙姬赵姬的,偏她叫得奇怪。生了个神童儿子,更是风光了十多年,最后不过是因为儿子死了发句牢骚,亲生女儿就被曹操送去汉献帝后宫做尼姑。      小王姬是贱籍出身,便更警醒。   曹丕侧室郭照是原来便认识的,她也乐得交好这条线,吹吹枕边风,透露一下情报的。   曹操都这个年纪了,她也死心这辈子生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了,还不如交好下一任的实权派,晚年也算有个着落。      只是这几日也无甚大事可说,“我看丞相是有意想在邺城这儿常住了,可五月间大概是要回去。”   王姬自认这不算是什么情报,却把郭照给惊住了。   “阿郭?女王?”   被叫了两声她才回神,这回说得很严肃,“阿槐可听好了,这话千万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说了。”   王姬被她吓了一跳,“这是为什么呀?”   “这是军国大事,不是咱们这种人可以说的,”郭照看了看她吓着的样子,再加猛料,“说出去不但外面局势会乱,口不严,您在丞相哪儿也会失宠的。”   王姬果然 听进去了,痛快地答应,“你是官家小姐出身,比我见识多,我总听你的。”      回去的时候,郭照心神还被迁都的消息牵扯着。   得到这个消息,连手都是颤的,恨不得马上回去告诉曹丕。   谁不知道南面东吴的战事越来越吃紧了,许都离得近,丞相修筑铜雀台,扩建邺城,难道已经有了这么个打算吗?   可是天子,天子他还在许都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本来是要出线郭嘉儿子的,但是……好吧,女王你抢戏了 注:1.王姬,曹操晚年最后的宠姬,很会活命的人。后来因宠抚养了曹操失了母的儿子(曹干,216年生),成了夫人。在曹丕称帝后成了王昭仪。 2.郭照,字女王 76、燕歌行(一)   五月,曹操夷马腾三族,马超流亡在蓝田起兵,被老将夏侯渊轻松地给摆平了,末了该逃去见刘备了。   同时与东吴接壤的南线吃紧,孙权从不懈努力地对抗,是因大都督周瑜之死,吴军到这会儿又恢复上元气了。      烦人的事一件都不少,来势汹汹的吴军在濡须水口立坞,进一步地向北方行进。      这当口已经不需王姬缄口了,北方从不少有眼光的老成谋士,曹操的行踪侧面的也印证了迁都的信息。   明眼人都看在眼里,曹操到了邺城后,原本说只留一个月的,如今南面战事吃紧反倒赖着不走,不但如此许都的许多官宦人家也慢慢地朝着邺城迁来,同时对洛阳的重建也加快了进程。   也便是从此年起,建安末年北方的政治中心渐往邺城移动,此后的几年里权贵们除年末会许都觐见天子来贺,次年初春便往铜雀台而行。      北方形势乍看之下又将不稳,迁都、请天子移驾都是大事,和平的年代皇帝该尽心地秉承职业操守待在帝都。只有乱世之年,如兴平年间,汉献帝才会四处流亡。   然而能劝得了曹操的人,年轻的谋士要守着前途不敢冒进,就算进了让曹操听不听得还是个问题;老一代谋士,该死的死了,该隐退的隐退了,原本还有个荀彧能劝诫,这会儿他却被曹操猜忌上了。      对东吴的消极应战,让众人决定这位昔日霸主,到底是老了。   曹操老了,老了便想着维持个和平表象,歌舞升平的场面,只要挨得过,至于这个场面后已经腐朽了多少榫子他都已经不计了。   到这年十月,南面的战事已经连表面都维持不下去的时候,曹操也只能带着大军去应战。      如赤壁时一样,此番又是声势浩大地报了四十万大军。   或许就是有人揣摩出老年曹操的好大喜功,董昭迅速在大军出发前提议曹操进魏公。      荀彧是再也坐不住了。   原本扶持汉帝是曹营的一个政治优势,然而再这么被这些佞臣糊涂蛋弄下去,政治优势就要变成政治硬伤了——“挟持天子”这可不是个好名声。   更何况大军未动,就这样气焰嚣张,在这一刻进魏公很不妙,曹操他已经浮躁了。哪怕是真要当魏公,回来自封也比战前封来得好。      荀侍中马上驳斥了董昭,并说明理由,“如今南线吃紧,明公当速率军去,不当为进位之事贻误军机。”   如果不是因为年初未加九锡的事闹出的那点官司的话,荀彧的此番进言曹操大概是听得进去的。   然而一联系到前事,曹操的猜忌更重了,还维持着表面,“文若说的是。”      这一月曹操刚带着大军走,如往常战时一样在后方负责粮草的荀彧却马上得到了命令,夺其文职,虚封了个武职,让他至谯参军。   荀彧又岂会不懂?除了谯沛人,曹操是极力防着文官得兵权的,让他这么个文官得武职,去谯参军,他知道自己此行大概命不保矣。      才出行几天,往邺城报的人便说,荀彧得病,“病”在寿春走不动了,同月竟然死了。   同一个月内,董昭提议曹操进魏公被驳,荀彧夺官去劳军“病”死,如果这还不算蹊跷的话,就只能感叹荀彧一生太匆忙,连死都死得那样行程紧凑。      当荀彧的遗体被运回安葬,上门吊唁者无不是戚然流涕。   如今已是年末,人们渐回了许都,荀彧生前是曹操手下的第二号人物,皇城中的新人旧人们都该来拜祭这位老领导。   如杜畿之流便是为他举荐过的,在外任上尚要打了请假报告,千里来奔丧,本地为令君所荐的司马懿更要郑重往奠。      女眷这儿荀贞都快哭天抢地,父女情分天生血缘。   私下哭怨,“我父走得冤啊。”   更有据说是曹操送了一只空食盒给他,荀彧羞辱自杀的。   这些都是民间谣传,但荀彧之死的确和曹操分不开关系。   荀贞是哭糊涂了,春华却还没糊涂,看了一眼周围,赶忙把人散去,“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令尊已经走了,您再说这个话除了给家族招罪,又换得了什么呢?”   荀贞已经三十多岁,哭起来却和个小女孩一样不计后果,这死的是她亲爹。   “我是不忿啊,先考是忠臣啊,心可鉴日月。”      春华一边劝一边感慨。   任是谁有这样一位卓越的父亲,都会比对着自己的丈夫更爱戴。   荀令君之节,名垂千古,而今,人间再难见荀留香。   令她难过的是,到荀彧死,她终是没见到这位同时代的第一俊杰。      最后荀彧的谥号被定为敬侯。以汉代的谥称而言,如“忠、孝”为最高谥,“敬贞肃穆”为称赞美德的为第二阶。   荀彧为曹操劳苦功高了一辈子,在文臣中当得上最高谥,然而最后人死了,都还在这上头被卡。(①)   想起郭嘉死时曹操的痛哭,再看荀彧鞠躬尽瘁,最后的结局却不免让人寒心。  荀彧丧事还没完,都城里人的心思却都活络了。荀彧死了,他留下的政治遗产还在——荀彧空出来的位子,该要便宜了谁。   按说荀彧之死对曹丕党的影响很大,丕党的根基是汝颍集团,荀彧的女婿陈群这货就是个死忠二爷党。   生前荀彧对曹丕多有照顾,当时作为曹操副手的荀彧对立嗣影响不容小觑。然而他死了,换上的新任却不一定会对他买账。      到十一月,曹操以华歆为尚书令,进侍中。(②)   原本曹操打发了荀彧,又有人联系上曹操正抬举着曹植,隐约便让人嗅上了改立的征兆。   然而去了个温和的曹丕支持人,新任的尚书令华歆,在政治倾向上却是个比荀彧狂热明确得多的二爷党,一时又让所有人摸不清老曹的心。      这年年底死的人还不少,荀府才做完丧事,众人身上丧服还未收,阮家阮瑀也病死了。   阮瑀这年已经四十七,在这个时代死也算达到了平均寿命,毕竟不如荀令君那样德高望重,官职不显,更是因技、因吹捧曹操而进的职,而非以才,除了昔日来往的几家外,吊唁的人自然不多。      阮瑀身后留下孀妻弱子,阮瑀的未亡人哭得顺不上气来,最小的阮籍才两岁,粉嫩的小脸还是一脸无知大人们为什么哭,被灵堂阴暗的气氛一冲撞,吓得大哭。   “快把孩子抱出去,就算是亲父的丧他露过脸就行了,”对着人家遗孀,春华也不好说小孩会被灵堂的脏东西冲撞,“老话里说的,小孩子总要要避讳些。”   贾母还怕贾宝玉被灵堂冲了掉魂呢。   看了人家这样可怜,她是连想到这个小孩是未来“青眼白眼”的阮籍都不想吐槽了,才两岁就没了父亲,再扒人家太不厚道了。      又不由想起阮瑀生前最著名的作品《驾出北郭门行 》,说的就是寡妇孤儿的(孤:死了父亲)。“亲母舍我殁。后母憎孤儿。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当时多少多少人为了这两句声泪俱下,大概写此诗的阮瑀自己都没想到,最后这两句竟成了他家妻儿的写照。      回了家心情还是难以平复,阮家淡淡忧伤,让人闻之同情。   然而曹丕也同情,去过阮瑀家他同情地写了首《寡妇赋》。   春华觉得自己要是阮瑀他遗孀,都快要气哭了。   丕少啊丕少,你的封建文人浪漫文艺风怎么就又犯了呢?   “实在是过分,”春华不免要和她家老公念叨,“他要真可怜人家,上半年在邺城也不该这么‘戏弄’人。”   上半年曹丕在邺城做的荒唐事他可以潇洒地忘了,吃了亏的夫人们可没忘呢。   “好不容易侍中的位子上没换旁人填补,他就又这么‘引人注意’了。”   曹丕的确太引人注意了。   司马懿也是无奈透顶,“想想好的,丞相这会儿不在都。”   “就是不在,比在的时候做下的还坏。”   他老婆说的不是不在理,可是他明白不等于说他会放任女眷这儿慌了神,“你总是想得太多,就算有事也有华公在。”      一说到华歆,司马懿觉得自己更忧郁了。   这位继任荀彧的新领导实在太会来事,曹丕不是个安静的主儿,他更是个狂热派,不但没劝阻,更是火上浇油,为虎作伥来的。   曹丕这样行径,不说做父亲的曹操看不过去要打压,就算内部也有不少人看不过他的张狂。然而已经上了他这条贼船,除了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其他路可走。否则将来等别人上了台,曹丕至少还是个骨肉同胞,其他背后的谋士都要被一条藤的收拾清算。   司马懿自己也气闷,早些年曹丕被大伙打压得太过,如今得了意就可着劲地反弹。敢情曾经他的“朴实”都是装出来的吧?   曹植被曹操夸文采好,曹丕做了五官将就设五官将文学,连说话都开始透着文艺范了,见花落泪对月伤怀的,吃个橘子吃个枣子作赋也就算了,时事隐私,是什么都能拿来作赋的吗?   他要不是曹操的儿子,凭着到处写文影射人就可以得罪了一众世勋,被人暗算了去。封建文人,因写文写赋而被抓被砍的还会少吗?      就阮瑀遗孀的事来说,他实在太闹腾了。   阮家是陈留大族,早先合着人家亡夫戏弄妻子,不是劝酒就是弹曲,现在等人家死了丈夫,再去写首赋同情,你是去和她怄气的呢,还是想提醒大家别忘了上半年的荒唐事?      直到次年秋七月,与孙权的战事难休难止,征战一生的曹操终是乏了,想起自己那几个都不如意的儿子。   曹彰孔武有力,但却不会决断;曹熊,卞氏嫡出幼子,可惜身子太羸弱。   原觉得老大曹丕朴实,有些真性情,为人子尽孝道,然而这些年的作为却越来越庸,但愿只是他一时犯耸,自己没看错人就好。   由他带着教导的曹植,虽然还有些文人的天真,但剩下的几个儿子比他还难改造。      想到子嗣,再想想让人头疼的南线战事,曹操也倦了,“生子当如孙仲谋。”   这一会儿曹操是没能预见到未来的孙权也是个让太监骂死功臣的“老不死”的。   短暂地回归邺城,一面把熟悉南方的蒋济任命为丹杨太守,一面叫曹植来,亲命,“昔日我刺董贼,举义兵大业初始不过也就二十三岁,而今子建啊,”黄发老头目光深邃,“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   虽然已是壮士暮年,年轻的曹植被父亲看得一怔,又有些自豪,应得干脆:“诺,父亲。”      这一年曹操出征,却是在长子既在的情况下,让曹植守邺。   同在邺城的曹丕气闷踩着丝屡磨着铜雀台豪华壁至的地砖,哪怕是金碧辉煌大好的富贵,无权无势,邺城宫也不过是个富丽堂皇的牢笼。   曹丕的危机感再次爆棚。       作者有话要说:注:1.荀彧,谥敬侯。曹操老一辈中,除了武将中有夏侯惇、曹仁(这是关系户)谥号忠的,文臣中我尚没找出个谥号忠的。至于曹仁……作者应该站在一个中立的立场,但有许多人认为他名不符实。荀彧,如果没惹恼曹操的话,应该是文臣中的第一人。 2.华歆,“管宁华歆共园中锄地”的华歆,被《世说新语》黑了名声的人。原因作为狂热曹丕党,是他逼了汉帝退位。意思是曹丕的,但做事的那个特定的“人”是他,所以封建老道学们要黑他。 没什么可不可怜的,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这个担当。荀彧是丕党支持者,却不狂热。就算是司马懿,他也油滑地没去逼退位。 77、燕歌行(二)   听说曹丕倒霉了,春华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乐得见他得些教训,一方面作为丕党幕后,她又要担心他被曹操打击得过了,回不了元气。      事实证明,曹丕此人给教训和不给教训也差不了多少。前一次打击他,把他年纪轻轻压抑成了个专职演员,等矫情完了骗到了他爹的心,就可着劲得嚣张——终于出事了。   然而历史又将证明,对于曹丕,给一次打击就将他的内心更败坏一次。      然而春华实在没心情去担心他,甚至对他得了教训还有点幸灾乐祸。如今官宦人家都向着邺城搬,她的夫家、娘家都不例外。   因为是跟着夫君头一批在邺城新建后到的,司马懿如今也是个主簿,论官位不大,与郡守想比拟,却胜在是曹操近臣。   同样,曹植的头号军师杨修也是个主簿。   “你这个主薄与杨主薄算是同事了?”春华心惊,曹操真的是要扶持曹植了。   不过旋而又放开,调笑她夫君,“哎,你竟和那个恃才傲物的杨主薄同职哟。”   “也有不同的,他在东曹属,我在西曹。”   囧囧地想起了后世的东厂西厂,这俩货一个是东厂大总管,一个是西厂大总管……虽然她家仲达和杨修都是相貌不错的人,但她还是有些怀念电源屏上坤哥的那张脸。      和她解释东曹西曹是做什么用的,司马懿都快呕血,还不容易解释通了,她直接来了句,“东曹是管二千石官员调动的,西曹是管粮草的。难怪上咱们家走动的比不上杨德祖家的门庭若市。”   一副原来如此,理所当然的样子,对上她天然呆的眼,真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只好安慰自己,“想想前些年做掾郎的时候,再看现在,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主簿为掾史之首,再下有属、令史。   “我又哪里会不满意的了,嫁到君家后,再难过的日子都过来了,我还会计较这一时一刻的荣辱了。”多少夫妇是因为妻子嫌丈夫没出息闹崩的。   他们夫妇因为共同磨难过来,情分融洽,但再好的情分也禁不起一次次地消减。   见他已有些不悦了,春华赶忙打感情牌,“我只在想,君与杨德祖同为主薄,而五官将与临淄侯若争世子位……往后杨君之下场亦为吾家之下场,当自省。”   大刀阔斧地把一众妨碍自己进魏公的人收拾了后,今年五月曹操已经妥妥地进为魏公。   无论现在的五官中郎将,还是临淄侯,都只是个称呼,一切都没“魏公世子”来得正当。      杨君之下场亦为吾家之下场。   让司马懿促不及的出了身冷汗。   其实作为个被剧透了的穿越女,春华这话相当没说错。   这两人都是前朝官宦世家出身,同是主薄,同是辅佐个公子。历史上曹丕成了魏太子而曹操为防其他儿子坐大,把曹植的爪牙杨修给砍了。但谁也说不准,如果当年继任太子的是曹植,被砍的那个主薄或许就是司马仲达了。      预防针打到一半,春华的话还没完,“若子桓公子败了,吾等又奈何?去投新主吗?怕早生了间隙,仇已经结下了,除非咱们把自个儿骂个狗血淋头,伏在地上当蝼蚁的,也不见得新主会原谅……我们还有孩子呢,要孩子怎么做人。”   更何况,“哪怕君是管子,也要看人当不当得公子小白。”   就算你是管夷吾,也要看人家是不是齐桓公;就算你相当魏征,也要看人家想不想当李世民。      自孔子后,大家都把管仲当个好人。   封建时代想要有建树的,这番话司马懿很听得进去,“夫人说的是。”   他家该和杨修不死不休了。      *   这时代另一位向管仲学习的军师诸葛却在西南。   明面上看孔明是从军师中郎将提任为军师将军,但刘备入了蜀,得信的反倒是法正了。      蜀汉这时期的军事计策多出于法正,而这一时期或许也是诸葛往后最得闲的时候了——他被安排在后方批发军粮。   军粮的重要性不必人多说,如荀彧坐镇后方,曹操每次出兵便只要向前冲,一点也没后顾之忧。刘邦以萧何论首功,并不是没道理的。   然而刘玄德和诸葛亮毕竟是过了蜜月期,为人主的猜忌心渐渐占了上风,又有新宠法正在,一时就更不会起用他了。      孔明心中知道,庞统之死到底还是让刘备对他生隙了。   自古以来凡是知识分子都有争斗,医院中医生间论资排辈拼学历,连护士长都可以冲着新分进的本博连读生吼上几句;技术人员更要拉帮结派,除了能力以外就拼谁“上面有声音”;哪怕是最普遍的,教师也是有派别的,无论哪个学校,管教育的和党支部的铁定有矛盾。   知识分子多事是全民皆知的事。      故而谋士中,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嫉妒小争宠也是显而易见的。   但庞统不但是诸葛亮的同窗,更是他姐姐诸葛玲的夫家的小叔子,两人还是亲戚。庞统甚至还是孔明与夫人黄硕的媒人之一。      或许是前期太为抬举,在赤壁之战后,无论是哪个谋士,刘备都爱捧高了来压过诸葛亮。   前有庞统,后有法正。直到法正死了,再也提不出新任来继续给他出谋划策了,他都情愿不听孔明的建议,一意孤行的夷陵之战。      刘玄德本就是个多猜忌的人。世人多说曹操爱猜忌,甚至演变出了个梦中杀人的荒唐剧。但猜忌这毛病本就是人主的通病。   不但曹操有,刘备也有,孙权也有。   刘备身边都是武将,如果当年在与吕布的斗争中他没半点谋算的话,也就没了后来逃到荆州刘表手下挖人墙角的事了。   多说刘表又老又庸,还妨碍着“明智”的刘备。但事实上谁能忍得了这气呢!一便挖人墙角,一边还按着人家脖子使劲往上按一顶“昏庸无能”的帽子,刘表当年对刘备的所作所为合情合理。   如今刘备又故技重施,按住刘璋的脖子给套帽子,挖墙角。刘璋也是没法,人家刘表到底还是昔日曾经一方的霸主,颇有手腕,刘璋生于安乐,这没这样的气概。被张松一卖主,就乖乖地求饶了。      入了蜀,不被重用的孔明在此期间也只好安排安排家里事。   岳父黄承彦,闲云野鹤惯了,原本是要去接他,却是连个踪影也找不到。   黄硕也是苦郁,一面担心父亲饮食温饱,一面还要说,“阿爹那样的人,谁拘束得了他了,必是没事的。”   成婚十多年了,两人还没得子,黄硕心里苦得像黄连,还要带着心平气和的微笑,一点也没不甘地劝,“咱们俩成亲这么多年也没孩子,要不……再去纳个妾吧。”   诸葛亮呆了下,旋即安慰夫人,“这事儿你也别急,孩子的事我自有主张。纳妾终不是正经人该做的。”   黄硕虽喜,无子却是大事,“您也别替我委屈,总不好连累你无后。”   “我意已决。大哥家的男孩不少,咱们找个好日子过继来就是了。”诸葛亮斩钉截铁道。   “这终不是亲生的。”   “是过继的才好,到底是正经的出身,孩子也抬得起头。”他又怎么会没想过,“如果是妾生子,以后我们再得了亲生子之后,对着个庶长子要怎么办?都该为难了。过继侄子,好歹往后你有了孩子,也有个退路。”   “阿亮。”黄硕说不清心中感受,一面是愧疚,一面又感动于丈夫为她所想。   “就这样吧。”      *   另一面的北方,司马朗正策马往邺城急赶。   上个月刚得了衮州刺史的升迁,他赶着在任命前回家见上父亲一面。      司马朗一回来,家里大开中门,弟弟们把他迎进去后,司马朗向父母磕头再拜,直看得虞氏满眼心酸,“快起来,我儿好有三年未见。”   可不是吗?   一旁赵氏看得也抹泪,只是在长辈面前,没她嘘寒问暖的份。   戏肉来了。   司马朗与父母拜见,又说了些“不孝”之类告罪的话,便简明了当地说,“儿这次回来,是带着新生的小子给父母来请安来了。”   说着年轻的妾侍似是得了人眼色,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抱着孩子跪在外廊的院子里给磕头。   赵氏都快昏过去。   别说赵氏要昏过去,连上首的司马防夫妇也是被这个突降的孙子一哽。   虞氏更是毫无忌惮地剜了赵氏一眼,这个妾就是她自己打包过去的。   对于长子无嗣,司马防心中早有腹稿在,然而今日司马朗突然带回个孙子,一下打乱了老爷子的计划,让他有些不悦。   但儿子久归才回家,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孩子起过名字了?”   “未得,正该由父亲赐名。”   这倒让司马防心里还算舒服点。      下面的弟弟、弟媳们像在看猴戏一样,特别是次子司马懿一家,大哥有了亲儿子,他们的处境可就好多了。   “就叫遗。”   下面的儿子们没听了撅倒,“遗”算是个什么名字?遗字何解?遗物遗孀遗腹子,是死去故去的意思;遗还有给的意思。   老头这算是什么想法?是让这新生的小孩去死呢,还是去送人呢?   都知道老爷子不喜欢这妾生子了。      要说他三叔司马孚也有许多妾子,也不见得祖父这么不待见的。原因只是这个孙子的到来把老爷子的全盘计划给打乱了。      司马朗也知道父亲不悦了,却也不能这么糊弄人的。   这孩子的名“遗”,还说不清与他叔父的“懿”字冲撞。   到底是父亲说的,他也只能认了,“儿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哥死了倒计时。 可怜悲催的大哥司马朗,娶了不贤惠的表妹,生了两个女儿原本可以高门结亲被孩子的妈给耽搁了,还不容易生了亲儿子,父亲又不喜欢。 最后也是劳军而死。 78、且玩且戏(一)   对于子嗣的事,原先司马防父子在此事上是有着默契的:反正司马防的几个小儿子们子息众多,随意抱养个来也行。   没儿子的时候,司马朗也和父亲一条心,总之这辈子没有子孙缘也就算了,过继的侄子总比起自己再找个不知根知底的小妾生的孽子好得多。然而等他真生有亲生儿的时候,抱着娇嫩的新生儿,司马朗止不住心中激动之情。   他已经四十多了,在这个时代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了。以前没亲生儿子也就算了,有了儿子,天生的父子情,他无法不为自己儿子谋划。      封建传统嫡长子继承,司马朗这会儿活得好好的,家中也还重视他。官场上,他已经是刺史了,别说司马防重视他,就算是欠了司马防人情的曹丞相,虽然对着司马懿更喜爱些,却还是有分寸的更抬举司马朗。就像司马孚总要落他的两个哥哥一筹,是明着要卡的级别。   这时候谁都不知道司马朗会早死,都向着司马防的长子是翌日的家主,司马朗的长子则是更后的家主,这年头世家聚居,弟弟们往后还要跟着哥哥讨生活。   连春华这个穿越女都不知道司马朗会早死,这也是在理的,她知道的无非就是个大概的历史脉络,如赤壁曹操要败,董卓是个大混蛋之类,随便再现代大马路上找个被电视剧熏陶的小孩都知道的事。   她又不是吃饱闲着,在现代的时候,她有学业有工作,没事琢磨着和她没交集的三国司马家有多少人口,多少儿子做什么了。      连她都不知道,大家更不会想到。   老爷子司马防仍是没有放弃要过继孙子的事,在他看来,“妾生的孽子哪能托以重任,袁家本是四世三公之族,便是过继了庶孽子,袁家如今是尽亡了了。”   老道学的司马防把袁家败落的原因全怪罪到袁绍头上,因为袁绍是个庶子过继给了大伯父,成了袁家的家主。一点也没想到在袁家的败落中,他同父的弟弟袁术倒是个嫡子,却比他哥更混,连称帝的事都做了出来。   这俩人真不知该评判谁更败家了。      司马防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过继嫡孙给司马朗。   要过继“嫡亲”的孙子给长子为嗣,首先该着急的就该是司马懿家了。      他是司马朗同母嫡亲的胞弟,家中又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司马防不由就要上他这儿透透口风,“阿师可要蒙学了?”   时光飞逝,转眼建安十三年底生的小包子如今已成了个小正太。   要不知道父亲打得主意,司马懿也白和曹操混了那么多年,只是知道归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他也没法,只能应道,“阿师是该找西席了,他娘亲也寻过了,就是和堂兄弟一起蒙学有伴儿也学得快些。”   司马防才不是专门来关心孙子的教育问题,“他伯父回来了,这几日也在家,孩子没正式蒙学有问题向伯父请教一二也是在理的。”   这是打主意打上他家长子了。      他心里不见得乐意,回家一说,差点没被他娘子捶的。   “怎么就看上咱家阿师了呢?”太过激动,她才发现自己话说得太直白了些,传出去不定要得罪人的,赶忙掩了过去,“就算是阿公的意思,也要大哥愿意呀。老人家喜欢,到底只是孙子,大哥哪儿是儿子,怎么拦得了人天伦之情呢?”   见她一点也不赶着推销出自己儿子,司马懿也松了口气,“名不正则言不顺,大哥有亲生儿子在,阿师过去该难自处了。”又故意打趣她,“你倒舍得这份好前程了?孩子跟着我们不过未必如跟着大哥那样出息。”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了,”埋怨似的瞟了他一眼,“咱们的孩子是怎样的,你当爹的还不知道吗?子不嫌母丑,原本靠着荫封就算不得本事。”   人都是不知后事的,这会儿大家都更看好司马朗,他的儿子翌日也更风光。   凑近低声说,“你当咱们孩子懂了?这个年岁的孩子敏感着呢,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这几日天天黏着我呢。”   子不嫌母丑,至少年岁小的男孩更离不开亲生母亲。   “是这样吗?”   因为当年的缘故,两人对着大女儿阿督管束更宽泛些,而长子则是处处严苛。   司马懿想到,这个儿子未来长成什么样或许未知,至少在孝道上还是可取的。   “只是这事若是父亲开的口,我们是小辈却只能认了。”   “未必就没指望了,您可别忘了咱们的那位大嫂了?”   一想起赵氏那张便秘脸,不由就让人扫兴起来,但春华还真不得不说,“先前因为阿母不喜,她对着妯娌也好,小叔们也好……大概是有恨的,原本她痛恨妯娌们儿子生得多。如今要是过继,她哪会愿意了?”   这倒是司马懿没想到的。   儿子要是过继了,就该叫别人爸妈,爹是司马朗这还没问题,可娘要是赵氏的话……这位既不仁,也不慈。      “我往日能不为难她便不为难,却也被记恨上了,”春华也透着委屈地说着自己的难处,把问题全摊给他看,“今日的大嫂,往后可说不准就是全家的主母了。”   除非她死了,否则司马朗是个厚道人,或者说是个要脸要皮的封建标准好中年,在女儿的婚事上闹得这般混都没给出妻,未来赵氏这主母是当定了的。   以前不觉着,现在想想,有这样一个嫂嫂在,跟着大哥讨生活的几个弟弟们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别看她现在被婆婆压得抬不了头,但到司马朗继嗣了,她到底是嫡妻。   “这事儿我们得合计合计,总没等父亲发话,还有一争的余地。”司马懿这么说道。   春华应了下来。   悄悄在袖管里比了个V字,心说,我等的就是你这句了。   仲达有些无奈,每次见他媳妇这副鲜活的表情,就知道铁定没好事儿,但她又实在处处在理。      他家不愿放,人家还不愿意接手呢。   司马朗是个厚道人,作为封建好中年,他哪怕有了庶子,回家还是把孩子给了老婆看管,哪怕这个老婆做错了不少事。   毕竟这个是亲戚,早些年的时候,司马朗带着后母和几个弟弟们逃回家乡,还是得了舅舅家的帮助,那时候见着赵氏,还不免要叫一句表妹。      时过境迁。   赵氏眼中透着感动,心却在泛酸,“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辛苦你了。”这句说得淡淡的。   辛苦你什么了,辛苦你还没把这个家折腾够吧。   赵氏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的脸色说话,“您这次回来,是要留多久呢?”   “我这次是把阿遗带回来,又在外任不方便带着个孩子。”   推着小孩的摇篮,赵氏也不是没生育过,有过带两个女儿的经验在,身边人照顾得仔细。   一面欣喜自家总算有了男孩,一面看着身边人比照顾她女儿时更卖力,眼神发直。   拿了这些下人出气,“一个个手脚不麻利的,仔细着小少爷。”   又想到,且忍这会儿的气,等丈夫走了,那个生了孩子的妾她还不是想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   这是魏晋时代大妇惯作的事儿,也不算怎么出格,就像公子哥儿调戏歌妓艺妓一样,不是个好听的名声,却也不太坏事。      结果好日子没几天,公公发话说要过继侄子,赵氏的恨意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新仇旧恨,当她听说要过继的那个是三房的长子司马望的时候,脸都拉了下来。   来传话的还是婆婆跟前的得意人,她憋着火,对方尤其更过分,“老爷子喜欢名正言顺的长孙,这也是常理的。”   等婆婆的人走了后,赵氏更不用忍,气得顺手掀翻了一边的熏炉,在席子上烫出黑斑来,“她也算什么东西,小老婆生的给人当填房,也好拿身份压人!”   一旁赵氏的乳母听了着急,一眼看去这屋里进进出出奴婢们就有三四个在,更别说赵氏吼得大声,传得远,这一嗓子的风情不定让谁听见了呢。      乳母还是知道要紧的,赶快让人关起门来,扶着赵氏入了内室,“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这是在指责婆母,就算是司马朗来了,也要动怒的。不仅仅是为了继母的缘故,做媳妇的不带这样说婆家的。   虞氏还是长辈。说穿了,就算是婆婆恶意欺负媳妇,媳妇也只能认了。别看舆论上大家都同情小媳妇,为她们实惠地讨公道的还真没人敢做。   中原文化,是把孝道刻进骨子的。      赵氏才想起来自己的毛躁,此刻悔却是来不及了,“刚才谁在房里,一个个都不需多说话。”   其实她也真傻,还是那句老话,除非休妻,否则只要她不早死了,往后一府的主母想怎么摆架子还不是随她的。   又想到要过继的侄子司马望,母亲是岑氏,和她关系……妯娌间就没一个她能看得顺眼的。   “谁要那**的儿子了。”这样想,对妾生的司马遗泛酸的心更淡了,赵氏说道,“咱们家如今有了哥儿在,亲生儿子难道还不能顶门户了?”   一口一个**,把乳母更是吓得,“您小声些。”      也别小声了,也不用禁口了,赵氏嚎婆母坏话的那一嗓子的风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这个家还是虞氏在掌管,哪怕禁言了自己房里的下人,却抵不住院里还有粗使,外院走动的家丁。该听到话的人,早给虞氏通风报信了。      等司马朗知道这事,虞氏早在他父亲处哭过,老夫人气得捶床。晨昏定省,两次请安,司马朗是逃也逃不掉地在父亲面前请罪。   司马防早等着儿子,“我们两个老东西难为你还放眼里。”   “阿爹说这个实在折煞儿子了,儿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   “有人就敢,还是由你借着她胆子的!”   司马朗这次直接头触地,和席子来了个亲密接触,“许是下人乱传的,明天儿子就带她来给母亲请罪。”   说的却是带老婆来“请罪”,不是“解释”。   “也罢了。”司马防觉得自己一个老头和媳妇置气也尴尬,“好好给你母亲赔罪。她虽不是你生母,这些年待你也不坏。”   “儿子记下了。”      继母的确没为难过他。两个女儿的生活,这些年还多亏了她照看。   司马朗一点也没有不喜继母的意思,在问清了此事的经过后,光是想着母亲派人传话,再脑补一二也是算是知道了内情。   继母对他是没的说的,自己的媳妇却常常冒犯人,因做错了事,被婆婆厌弃,借故来用言语敲打也是正常,作为长辈发作小辈几句还不是稀松平常的吗?   婆婆不过就是让人说了她几句,既没让她倒洗脚水,也没让她劈柴挑水,哪儿就这样“娇贵”了,竟是一句言语都禁不住的,被长辈说了句,就在立刻发牢骚顶嘴的。   心情不爽发句牢骚也不是不可以,坏的是她竟然克制不住自己脾气在人前说。      平心而论,司马朗也不想被过继儿子,然而赵氏的此举使此事雪上加霜。   原先他不能明着拒绝父亲,却可以消极地拖延,反正他不过是在家暂歇的,马上又要去上任。   然而因为妻子诋毁母亲,哪怕赔过了罪,短时间内要他再“不孝”一次,他也实在没这个脸。      *   司马望到底是被过继给了伯父。   忤逆不了父亲,被迫低头的司马朗不久去上任,却也变相地表达了不满,孩子的过继仪式是来不及完成了。      倒是苦了孩子,“父亲”司马朗可以逃避,十岁的司马望却要留在家中,每日给祖父母问安,亲生父母是必见了的。   可怜从此以后却要叫叔父叔母,背地里生母岑氏落了不少泪,虽然想着孩子过继给大伯也算是份好前程,却要往后骨肉分离。      看着岑氏,春华就觉得同情。   过继的事不是司马望就是司马师,觉得她可怜,春华还真不会去解救她。   只是忽而想起少时家中过继张汪的场景,老太爷轻率的举动折腾了她们家好几年才算平静下来,旋即又摇头。在古代生不出儿子可真是件烦人的事。   怪谁呢?至少她知道这并不怪父母,也不怪染色体。      低头想起张淮,自十年前一别后,这位兄长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安心于故园。此事当年闹得不死不休,如今以这般的结局告终,倒也算是双赢了。   才想着娘家,她娘家便来了人。   “您快回去看看吧,”娘家人急得不知怎么说,几乎是在报丧了,“老爷前日害病不起,已由南阳张大夫看过了,道是……您快回去看看吧。” 79、 且玩且戏(二)   南阳张机,或者说张仲景(字)更为后人耳熟些,这一位当时名医在名声上常被乱世神医华佗盖过,只因后者既为关羽刮骨疗伤,又被曹操所杀的事而更为人知点。   不学医的人,甚至许多都不知道张仲景该是这个时代的人物。   这位出身世家的医圣,父亲是朝廷官员,张仲景自己也举过孝廉,做过长沙太守,可见身后是颇有背景的官宦家族。      正如春华自小所想的一样,三国时代能人辈出,在大街上随意扔一板砖下去,兴许都会砸中个后世名人——张仲景对后世的最大影响便是《伤寒杂病论》。   张仲景写这部巨著的背景是疫病肆虐的北方战后建安年间。   战乱时代,后世自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一时段的人口锐减该归咎于战争,然而事实上,自献帝元年定都于许后,十多年间三分之二的人口死亡却是因为疫病。   张仲景的宗族原有两百多人,十年间竟因疫病而死了只剩五十多口,可见疫病之厉。   当时伤寒是厉疾,然而医学史在不断翻新,哪怕是1918年的那场大流感到了如今却可说是最温和的流感病毒了。      无论如何,旁的大夫说的话兴许春华可以过滤着听,但张仲景的话春华却不能不听。   她不是个学医的,在这一方面的常识不如古人,还记得张仲景这个名字,听了下人几乎是在报丧的话,一下就站不稳了。   吴妈在她边上扶了一把,“夫人,您这会儿更要撑住。”   “快,快备车,我要……”已经是慌神了,强自镇定下来,“你们去备车,我去长辈哪儿说一声。”   “是。”      听说亲家得病,婆婆虞氏也不是不通人情,还特意问了声,“来的人怎么说?亲家公如何?”   “媳妇也不知道。”想到这她就更心急。   “你先回去看看,要是情况不好的让下人回来递个话,总是你亲父,用心侍疾。”   春华忙谢过了。   “你也别急,我和你阿公也会去看望你爹。”   “这哪儿行呢。”春华忙推辞。   虞氏看重次媳,乐得做人情,“你且先回娘家吧。”   张汪年纪并不大,前提是在现代。   在三国这个年头,他中年才得的长女都已经结婚生子,外孙都不小了,足够被说是个老头了。      张汪这一辈子年幼失去父母,由婶娘养大。被几个闹着抢家业的叔叔们压抑了这个成长期,好不容易举孝廉得官,又遇战祸……折腾了大半辈子,才到许都有了稳妥的日子。   此刻是在长久煎熬的岁月油尽灯枯了 。      他得的病症前不久便有了征兆,只不过这时代的人毕竟医药知识不如往后的人多。   头晕,眼黑,口齿不清,直到几天前忽然病发半身不遂,通俗地说,就是中风了。   便是到了后世,中风也要看严重不严重,有因脑梗塞死的,也有康复后再中风几次拖着的。      在这个伤寒尚且死三分之二人口的千年古代,突发中风之症更让人绝望。   张家不算是大族,如今却也颇有些人脉,请了医圣张仲景来,经验丰富的老神医也是束手无策,对其家人说,“治与不治家属看着办吧,如今也就是拖时日了。”   长拖短拖都免不了备丧事,遇上脑梗,三天前张汪没当场死就是大幸了。      连他都这么说,众家属也都是绝望了,因侍疾在前,不在病人面前哭,私下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知道归知道,父女情深,春华仍是不死心想着再找旁的大夫来看,被山氏拦了下来,“你是傻了吗?张大夫说的已是实情,你再多闹,找别家大夫,是想惹了人家不高兴吗?”   或许平时她自可以集智,然而涉及亲情,她却无法冷静。   春华也知道自己在犯傻,心尤不甘,“总要试试。”   说着便又止不住泪。   私下里,家人中哭得最伤心的便是她。      出嫁的女儿们不能常回娘家住,春华和已出嫁了的妹妹秀华也只是白天来侍疾。   探病的人不少,大家都知道这是在送行了。   张汪的好友,曹操近臣常林还颇为此说话,“张公一生唯勤恳忠于国事。”   没大能却守着老实本分的人,曹操也乐意最后给提个职称,“确如卿言。”   张汪没跳腾过,也没混去保皇党造反,也没为世家揭过曹操老底……总之,人家好好的做本职,哪怕是立嗣的事业没站过队,虽然靠着资历混的他也没再得更高的升迁了。      张家没死命得罪过曹操,曹操也犯不着卡着人家的职称、死后荣誉不放。一边赏赐急行给个荣誉称号,一边在想着往后或可给其子弟些照顾。      张汪幼女秀华许给了常林幼子,两人既是同乡又是亲家。又如今常林为尚书,前身便是丞相府东曹属。   有心人便会想到,这么个调动两千石大官的职位,自常林为尚书后竟是便宜了杨修的。常林看着不像是个活跃的二爷党……可杨修他却是个活跃的四爷党。      常言久病床前无孝子,张汪的病来得急,家人皆是还没反应上来就被打了闷棍,悲伤无以复加。   守在病榻前给父亲侍疾,一边还要接待这几日来探病的客人们,给父亲升官是好事,丞相府赐药也是脸面,但一想到这和死囚的最后一餐是同一个道理,心里就不由难过,也更提不起精神。   因对此病束手无策,张仲景这几日也是来探望。对其家人说去准备丧事,他心里却仍有遗憾。      看着病人家属,也不是个滋味儿,医者仁心,张机只能安慰人家女儿,“大娘子莫伤心过度,府上如今的状况,正该坚强些。”   泪还垂在脸上,春华也不是想不明白的人,早不迁怒大夫了,“多谢您提醒,只是做儿女的……知道寿数自天,却终是悲戚的。”   张府如今这状况不由不激得她恢复冷静。   二弟张纪素来是老实无争的,岳家不显,嫡母生的两个子女却得势,估计是不会闹事的。   四弟是个隐形人,自己的亲弟弟这一年却都没弱冠,勉强地做了一散骑,到底还是太年轻。      母亲毕竟年纪大了,父亲的后事不止是举家治丧就好,在邺城官宦云集,世家盘根错系,来吊唁的人如何招待,不是张家现在那几个年轻媳妇能理清的关系。她还要多搭一把手。   这样想着好歹是提起了精神。   因是侍疾,时间长了,每回来张仲景都看得到这个孝女,久而久之两人一医者一病人家属,也是聊熟了。   德高望重的老者便见到了张府的大女婿,岳父重病,司马懿这个当女婿的也是常来探病。有一回闲话,张仲景便对春华说,“老夫平生见过的人很多,像夫人您家郎君这样的人物可是少见了。”   春华也没多想,“上这儿探病的人可多了,尊者您怎么就独独记得他了。”以为只是普通的客套。   张仲景已经老年,得过的荣誉,身世浮沉也早不用忌讳着说假话了,“这样的人物,倒让我想到建安初年在南面见到的一少年。”   “南面?您还去过南面?”聊得熟了,春华也很自然地想到,“我只知道您做过长沙太守,您还去过南面呢?”   “西面的漳州,东面的扬州,大概除了蛮夷之地,老夫都算到过了,也算是幸事吧。”   这样想着,做一个恬淡不入世的医者也是大幸,至少作为女子的春华,就算有着比这时代女性更多的教化程度又如何?说来可惜,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她却没见过更多的风云人物了。   哪怕同在北方的荀彧,她都只能在吊唁时上门,连老年版令君都看不上。      “能看看外面也好。”她有些羡慕,“南边,南边是什么样子?”   令她失望的是,日后江南是鱼米之乡,然而千年前的古代南方却是人口稀少的。   “老夫说的那个少年在荆州呢,和江东却没什么关系。”张仲景回想着,“那时候刘景升还在世,我正云游着到那一片。”   “您还云游过?”   不止是他,华佗也是有过云游。不过是因为乱世逃难的缘故,顺便也在旅途中见识各种疑难杂症。   “是在诸葛胤谊公家,当时胤谊公病重,家人在旁侍疾。”   诸葛这个姓氏她不陌生,但,“胤谊公是?”   “讳玄,故豫章太守。”   “那岂不是……”诸葛玄,诸葛亮的叔父。   春华瞪大了眼。   张仲景点头,“便是那个孔明军师的叔父了,虽是叔父,胤谊公无子,而其兄多子,孔明又有嫡兄在。故而父死后,这个叔父与父亲也无异。”   倒是没有过继。   讶异了好久,春华才说道,“您说的那人就是少年时的诸葛孔明了?”   “是啊,”许多年过去了,张仲景都没忘记过那双慧眸中的光彩,“当时便想着这少年他日成就不小,从那一别后老夫再为到过荆州,怕是他也再没回去过吧。”   诸葛亮在后方批发粮草,她家仲达也在丞相府的清水衙门西曹管管杂事,充当管家婆呢。   口上虚应道,“但愿如尊者你说的吧。”   张汪到底是几天便脑梗复发死了,死得是如此迅速,家人都来不及悲伤。   到了发丧那天,春华一面要给娘家搭手,一面有了几日的铺垫,反倒不如初时悲伤到无措。      现在她也想通了,家人悲伤也不过是因为事情来得突然,但对本人而言走得迅速,也是少了痛苦,未免不是好事。   人到了年纪,不由得不生病,多少人病床上拖了几个月,乃至几年的疼痛,慢慢磨着死。医生都说没救了,子女用着最好的药拖着,只是维持了病人“活着”的这个状态,却似变相地对其行刑。      对她而言,安乐死在现代合不合法早没意义了,家人接受不了的不过是张汪死得太突然。   然而接受了死亡的事实,她还要为活着的人打算。      办完丧事,便是遗嘱。   这时候十年没见面的过继子张淮也带着妻儿来,名义上他仍是长子,当为父服丧。   两面和气了十多年,山氏此刻也早没了火气,“你是远到的,好好在家先住下吧。”   张淮也很客气,“儿子此回来,不日便要回乡,是来扶灵归葬的。”   山氏回得淡淡的,“你有心了。”      张汪的遗嘱很简单,当着大家的面,山氏是母亲自持身份,张淮毕竟是外人,便由亲生子女中最长的春华来说。   她是被看重的女儿,女儿出嫁得了嫁妆后,便与娘家没了直接的利益在。张汪分嘱后世,另叫上了她,“你弟弟几个还年轻,你是长姐多担待些。”   汉朝风俗,长女在娘家的地位超然也不算奇怪的。      却是早让丈夫把孩子几个领回了家,怕万一有争吵,这样的丑事还是不让夫家知道的好些。   她做媳妇,既不回娘家说夫家的坏话,也不在夫家说娘家的事儿,亲家总要留些空间,距离产生美;前者说了让娘家人干着急她过得不好,后者让自己跌了身价。      人到齐了,她便说了,“阿爹的意思,淮哥你在家乡还守着宗族好好过日子,家里阿纬还没弱冠,还要好好听你二哥的建议。”   正院里山氏仍是未移动,张纪见对自己还算公正,一家人没排挤他倒也算了,原本他就是个庶子,先前想着要是家里过不下去,分出去也行。   到底在聚族而居的年代说出去不好听。      其他零碎的处置了也方便,毕竟子嗣们不分家,让她这个年长的姐姐公正后,一家人都算满意。   山氏又说了,“咱们现在是居丧之家,子弟们都要丁忧,在家你们也别出去找人家,邺城虽不是帝都,到底有不少世家在,别犯了人家忌讳。”      只是诸事理清后,张淮来找上春华,脸上透着不好意思。   “妹妹这些年还好?”   她当然好,“阿兄可好?”   张淮在温县故乡,虽是小地方,但他有地有产,没张汪一家在,在宗族管事十年,也是有人奉承的,乐得当个土地主。   前不久还有一些担忧这会儿也被冲散了,他养父是个厚道人,自己不去碍人眼,张汪也不动他的那块蛋糕。   名义上是养父子,年龄上是两辈人,但血缘上说他们是堂兄弟。      张淮有些中年发福,穿着丧服也更没什么赏心悦目的,便简单说了,“我是个读不进书的,小时候功课还比不上妹妹你。但……我家大郎比我出息,到底也是父亲的孙子,日后要是能有些作为也是对得起祖上了。”   他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本人已经退出竞争,这辈子张淮也就安心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自然是为着孩子的前朝求来的,自己出不了仕,却还是望子成龙的心切,想把孩子寄在邺城。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不为子个人求,还要拉下个脸为子女求人。春华也不刻薄着他,“这不是我个出嫁了的女儿说了算的,你要先求了母亲。”   最后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总在回乡前给你答复。”   “哎。”      过继子不如亲子,又被剥夺了继承权,春华也没必要防他。更何况他们这些做“帝都人”、“邺城人”的,还真别看不起同乡。   张汪回乡安葬还要靠着这位哥哥呢。      只是身上戴着孝在外太惹眼,这一年末又是保皇党的最后一搏,许都、邺城两面闹哄哄的,被牵连死者万余人,她家戴孝正好闭门躲过了这段是非。 80、且玩且戏(三)   建安晚期的这段作乱,大概已经是大汉这个老去皇朝最后的声嘶力竭了。   如今的许都,更像是汉天子的一个牢笼,在名流权贵俱往邺城迁移后,北方的重心于帝心分离。   汉献帝虽然是个傀儡,却仍有帝王该有的一种属官,天子和丞相各一套编制,又各居一都,叛乱是迟早的事。      直到宗亲刘备入蜀,更激得保皇党们最后的一搏,曹操在南面和孙权开战,后方许都献帝便属意响应。   叛乱是由一个叫做吉本的太医策划,此刻北方重心在邺城,帝都守备反倒不如往年,几百人的作乱竟然掀起大波,不少谋士事后冷汗,要不是这些人赶着急吼吼地要上前砍杀曹操,转而带着天子流窜,逃到外面,再由人拥护成立个政府,那么曹操的麻烦就更大了。   事实如此,天子在谁手上谁就是忠臣。天子在董卓手上的,封其为“太师”;在曹操手上的,以其为“丞相”。   反过来,其他军阀,无论事实上“正义”与否,都只能成为反贼。   便是这会儿,汉献帝在曹操手上,刘备、孙权都是反贼。      急吼吼地杀“奸臣”曹操的结局就是保皇党的彻底失败,事后株连涉事族灭万余人,也不管近了年节杀人不好,直接即刻行刑了。   便在这片哀嚎声中,刑场上铡头血尚未干,在许都,曹操之女曹节以盛礼入主中宫,为皇后。   然而新任的椒房贵戚,国丈爷丞相曹操却并不以为意,顺带地就让汉献帝“赐”下了毓冕(天子垂珠的冠冕),仪仗如天子。   这是一切后世再三想为曹操翻身的人们无法辩驳之处,如果曹操真有臣意,而不想以自家取代的话,又何必以天子礼行事?      耐人寻味的是,南线回归邺城的曹操却从回来后便连连去荀家看女儿女婿。   当初曹操重用荀彧的时候,曾让女儿下嫁荀彧长子。荀彧死后看着汝颍出身的文官都受了不小影响,此刻这些被冷藏的人像是看到了希望,心思活络了起来。   连荀恽之妻曹英自己都看不懂父亲此举,从娘家回了夫家就和族人嘀咕,“阿爹也不知怎地了,这些日子倒多看着孙辈的多些。”   这位未来文帝朝的安阳长公主,正史里名不见经传,既比不上汉献帝继后的那位姐妹曹节名声大,亦比不上曹昂同母妹清河公主受的头一份宠。但在曹操众多的女儿中,她能混到嫁给荀彧的长子的地步,生母尚且是死后连夫人都算不上的姬妾,也是不是个简单角色。   果然过不多久,在荀彧死后都快三年之际,长子荀恽除服后提为虎贲中郎将。女婿陈群,为岳父服丧当然用不了三年,也顺带做了御史中丞。         有了这么件喜事在,陈群妻子荀贞近来也是脸上有光,见人便是三分笑。   哪怕见着正在戴孝的春华也不忌讳,说起丈夫升官的事便高兴,“这样的殊荣我也是想不到。”   “您也何必说过谦的话了,”看着人得意,她倒不至于难受,“说起来,我家阿师请西席的事儿还多亏了您给介绍了先生。”   “我们两家向来是通家之好,我看了你家儿女就像自家孩子似的,”心情好,荀贞也话多起来,“要不是我家泰儿比你家阿督大了太多,还真想和你结做儿女亲家呢。”   说起来也诡异,陈群娶了荀彧女儿,两人竟然只有一支独苗陈泰,连个女孩都没有,真正的古代三口之家。      汝颍世家的重得重用,在春华看来不过是曹操的愧疚罢了。   杀了荀彧他便该接受这样的结果,汉献帝终于是恼羞成怒。荀彧坐镇后方许都十多年了,许都从未出过事。荀彧对汉室恭敬,出身又是名门,再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两边的缓冲地带了。   但荀贞说到儿女,春华一回家就该头疼了。   女儿是不用读书的,长子去读书了,如今家中小猫三两只……阿督没得欺负阿师了,该把阿昭当玩具了。   阿昭你坚持下,千万别被你姐玩坏了!      也不怪阿督没别的去处,这年头女孩没有正经的受教育权,家中堂姊妹中她是个“三姑娘”,下面比她小的女孩她瞧不上人家幼稚,比她大的两个堂姐出嫁了。   阿督还算是个坐得住的姑娘,闷在家里便开始帮她娘看管弟弟们,在非独生子女的时候,大孩子带小孩子是很常见的事。阿师到了年纪终算是脱离了姐姐的魔爪,可怜阿昭每天还要由凶残萝莉教写字。   有其女必有其母,凶残妈赶着回家救儿子,一进屋就听到穿透力极强的萝莉音在训人,“阿昭是个笨弟弟,连名字都写不会……”   闺女!你弟满打满算才四岁,能握得住毛笔就很好啦!   怕两个孩子出事儿,春华赶快跑进去,阿昭被姐姐这么说倒没哭,包子脸有点委屈,一看到妈就瞬间展开了个灿烂的笑脸,“阿娘。”   眼睛湿漉漉呆萌呆萌的,伸手要抱抱。   这声娘叫得她心都酥了,早没什么抵抗力,抱起儿子拍拍后背,这小子死沉死沉的。   姐姐阿督搁下了笔哼道,“写不出字,就会撒娇。”   看她闺女醋上了,春华有些哭笑不得,“他才多大呢,你也是打这会儿过来的。连笔都握不稳,你教他写横平竖直倒也罢了。”   小姑娘眨着眼有些不服气,嘟囔着嘴学着她爹平日的腔调,“都你惯的他,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   说完作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死丫头。”手上还抱着个肉墩,她想追也追不上。   摇摇头抱着小儿子回房。      难得苦逼少妇妈好歹在小儿子身上找回了当妈的自豪,等孩子爹回家后,看着她就是奇怪的打量。   “怎么了?”她脸上没花吧,都没上妆。   “你衣裳怎么了,沾上脏东西了?”   脱下一看,素麻的孝服一串黑乎乎的小手印,映着半明半暗摇曳的烛光,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想起她小儿子的那双蘸满墨的手,可真是沾上“脏东西”了。   联想离此刻到千年后的一部叫《咒怨》的鬼片,这么一连串的小黑手印,真足够她脑补一段惊悚片的了。   “这熊孩子!”是她家的。   一个个都反了。   怒火中的少妇妈回头就是嗔怒孩子爸,“都是被你惯的!”   “……”   哪怕这个孩子爸叫司马懿,也仍旧是莫名躺枪再躺枪。   又想起她大闺女,可怜的阿督,亲妈还真错怪你了。实际上你没少受你腹黑弟的黑手吧。   司马昭这臭小子还在一边装睡,亲妈这回是一点都不怜惜地直接戳他肚子。上的能肉   “嘻,痒……”阿昭蜷起身子打了个滚,咯咯笑得天然无害,“娘,痒。”   春华嘴角忍不住抽,让你个死卖萌货继续装睡,别以为再卖萌你娘就吃这套。   别说她还就真吃这套,阿昭毕竟是个四岁小孩,一会儿就累了,靠她怀里拍着睡着了。      “你这是和孩子气什么呢。”看着这对母子,司马懿有点无奈,“平日我要管束还不是你护着这小东西吗?”   被迁怒中的娘子瞪回去,“也不知道这性子像的是谁?”   “我小时候可比他老实多了,都说儿肖母……”   “呸,我看他就和你一样,你们父子都可着劲的折腾我就高兴了。”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仍旧躺枪。      见他像是气恼,春华反笑了,觉得自己这样也是有点无理取闹,等把孩子交给乳母抱回去,便卖了个好。   坐过去,捏捏丈夫的肩头,把头靠上去,从背后环住假装看书的司马懿,深吸了气嗅着他的味道,小声道,“哎,你生气了。”   不等他应声,又说,“不知不觉已经成亲十余年了,连儿女都这么大了。我们也……”说着不好意思地用脸蹭蹭他衣衫,“作为你的妻子,能得如今这份的天伦欢娱,和君在一起,我觉得……我是一直觉得至幸的。”      瞬间的温情脉脉,让司马懿心中也不免勾起了新婚时良人初对之景,依着周礼而行的婚礼,照着缁衣青布的新嫁娘,低眉顺目时露出的白皙如玉的项颈,抬头时流离生辉的明眸。   再后来的蜜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现在这般柔情的话由他家常常让他吃瘪,常常不善解人意的“明月”说出来,真是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夫人怎么忽然这么说了?”他忽然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想要辩白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能得春华为妇,便是做得了执金吾也不若贤妻若此。”   难为他记性好,竟还记得以前的戏言了。   虽是她先挑了头说的情话,这会儿反有些抹不开脸了,“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又拿我名字玩笑。”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以前再难过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坎过不去呢?不过今儿听陈家夫人说的,似乎近来颍川人士多得重用,看着是比往年形势好多了。”   晋升的人里有陈群,他是女婿,自然更有荀彧的嫡长子荀恽。   想起荀恽就让人头疼,以荀彧为首的汝颍世家都算是曹丕的支持力量,但亦有例外的——荀彧长子荀恽,偏偏就是个令家人头疼的铁杆四爷党。   “这事咱们未必算是得了好。”司马懿不太想说这个,“丞相从南线回来,对立嗣之事愈发看得紧了。”   枭雄曹操到底已经是暮年了。   春华是个悲催的历史盲,知道曹**后曹丕当道是一回事,明明白白地算得出他还能活几年又是另一回事。   也有些担忧,“前些年说丞相对二公子失望,难不成真的事有变化了?”   万一历史被她蝴蝶了怎么办,曹植上台,杨主薄的下场就是司马主簿的下场。      如果曹操此刻提前死了,曹丕和曹植就面临了兵戎相对——别看曹丕也叫“五官中郎将”,他这个将军手下还真没多少兵力,相比较曹植有着掌兵权的谯沛集团来说。   这也就是曹丕党内隐约不可言的忧虑,不欲让妻子乱想,仲达便说,“总不会真到这地步。”   又说,“丞相总不会在邺城久留,西线的张鲁是个麻烦。丞相对我言,最迟不过五月便又要出@征,这次我是要随行的。”   这才让春华眼中重有了光彩,“可是件喜事了。”他们熬了多少年。   先前司马懿不是没随过曹操出@征,却是当作后勤,这一次老一辈谋士尽数凋零,导致人才青黄不接,曹操是有了培养新生代谋士的想法了。   却有听他说道,“故而我想,出征前这两个月里丞相对立嗣的事更要看紧了吧。”   有了确准的前途,春华此刻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重带着坚定的眼光泛起笑,“这又何难了,咱们再难过的日子都过来了。您便多留个心,和五官将说说。左右是熬过了这一阵就好,他又重来不是个笨的。”      再不作为,她家就快被翻盘了,和曹丕家一起被翻盘了。   作为穿越女,春华要做的不是用着“万能”去改变全局。不要妄想着用一知半解的历史印象去尝试一个个不确定的支线任务,剧情里没写到的地方处处透着危机。   古人的正治素养可不会比现代人差,特别还在人精成堆的三国时代。   她身边接触的是世家圈,官n代圈,作为一个在现代只是普通基层的老百姓,需要被“可怜”正治素养的人是她。   只有躲在已经确定的剧情里,然后默默给爬上来向她开炮的人一板砖按下去才是她活命之道。   诚如春华所想的,曹丕是个相当能矫情自饰的人。   要忍的不过是几个月,又不是一辈子。在他的好基友司马懿口中得知只要熬过了这阵,日后又可以重新活蹦乱跳,欺男霸女,曹丕相当配合的老实当起了他的“孝子”。      曹操对立嗣的事果然是有些心急了,频频考核两个立嗣热门人物。手段相当老套,仍是问政见、写政论。   对同一事件的看法,朝上曹植夸夸其谈,而曹丕却无言以对,曹操心中的天平倾斜之余,又被派出调查的人回来告知曹植之策多是经杨修所出。   曹丕虽然勉强过了及格线,但得满分的那个曹植作弊!成绩作废的同时,曹操对杨修的嫌恶又上升到一个新层面。      又有一次,曹操干脆让曹丕、曹植各出邺城的一个城门,暗中又叮嘱守门官作阻碍。   同样的城门人物,曹丕到城门口被门官阻挡了,憋屈的灰头土脸回来了;曹植遇到阻挡,则一下子拔出宝剑刺死门官,大步流星地出了城门。   联想到昔日为董卓追杀,曹操错杀了吕伯奢一家时所说的,“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曹老爸十分欣慰。用一个战乱枭雄的眼光大嘉夸赞曹植了一番。      曹丕对被蹭了一鼻子灰的城门任务相当窝火,在他父亲的治下,又是在立嗣考核期,属下等都一个个劝他“守本分”,他哪里敢为非作歹?对那个门官吆喝一声都不敢。   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处,亲民宽仁的伪装马上就撕破了,对着吴质牢骚,“阿爹愈老愈荒唐了,令公子违令杀门官?他日邺城内还有何法度在。”   自从淑人君子的美型世家子弟们渐渐在曹丕眼前得了重用,吴质,这位资格最老的丕党反倒是进言的机会少了。   难得有机会,鼠目身材短小的坏师爷吴质便要多出谋划策,显露自己了,“他们谋得了前事,将军,咱们就谋后事。”   “怎的谋后事?”   “按下官所想,此事至此还未了结,须当……”附耳奸计。      还能有什么奸计?不过故技重施。   曹植事前做得好,他曹丕就事后泼污水。   不日便有人向丞相打小报告,“临淄侯往日妙论多出自杨德祖,据说明公您使二位公子出城门那日,临淄侯出门借口更衣曾密见杨主簿。”   怀疑的种子早埋下了,一次两次,此刻只要稍加流言,曹操便相信了。让杨修代作谋断的事,在曹植身上也不是第一次了。曹操狠狠地把杨修记恨上了。      考试低分不可怕,曹丕曹植的事迹正证明了这点。别看曹丕只是低分飘过,当时满分的曹植最终却因为“作弊”被成绩归零。   立嗣之战,从来不是拼成绩,而是拼考官印象。明显曹植这次被考官狠扣了印象分。      但到了这会儿,曹操毕竟是曹操,直到五月再出征,竟是一点也未透过口风。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司马干是个高智商,有点怪僻的小王子? 81、一叶知秋(一)   仲达要随军出征,以一个参谋、军师的身份随行,对司马一家而言将翻开新的一页。      这种影响对于他们的小家是直接的。   与和平年代的人观念不同,这年头的女子既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想法,也不是单纯如初唐时气氛“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盛世豪迈。   乱世中兵祸不断,朝政又是一人独裁,常有白色恐怖抑或党祸,太平年间得一功劳不易,升官多靠熬资历,而在乱世多靠军功。      知道曹操断是不会死给张鲁个小小割据势力手上,算着大致的年代,陆逊都没出山,关羽都败走麦城,曹操怎么自甘寂寞地现在就死呢?   想到这个春华就更不用怕了,她家二达又不用亲自砍人,行李早收拾好了。      等出城那日,她带着儿女们到二门,趋步跪坐在廊,奉佩剑送行,“愿君得胜归来。”   朗声说得爽利,眼神也不躲闪,落落大方地抬头回之一笑。一点也没少妇担忧夫君出行,羞羞答答的闺怨。   司马懿接过佩剑,春华早站起给他佩戴,仰头望去的侧脸刚毅果断,早年世家子的好相貌如今已由岁月独添了正当盛年的英姿勃发。   还是同一个人,她没见过潘安,也没见过周郎檀郎,但有时她会想,这样的一个人真是生了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睿智却内敛,隐忍又让人无法小觑。      不过在这样送行的日子里,祝愿得胜归来还真是套话。   妻子演绎得愈昂扬煽动,对当事人而言心中却有些复杂。   “张鲁早是走投无路,此战丞相必当是旗开得胜的。”他去就是去涂金的,丞相即便准备培养二代谋士,此行也还带着其他培养对象。   春华却装似嗔笑,“我说的可是您呀,与丞相何干。”   为子女的不能插话,但司马师低着头听父母说话,便想问一句,父亲随丞相出征,难道丞相的胜仗就不是父亲的胜仗了吗?      却听他母亲又说道,“我只愿夫君你此行有所得益,这便是您之胜;旁人的胜败,便是丞相,又与我何干。”   这话说得大不敬,廊上还跪坐着的子女们都吃惊不已,然世家的规矩还在,几个小孩心中纳闷却没敢说话。   春华本就不准备避着孩子,自家孩子都是知轻重的,哪怕一时不懂也多是寄在心里,回了家问爹娘。   有一些教育需要家庭耳濡目染的。      司马懿早把诸子的表现尽收眼底,看着他老婆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两人夫妇十多年,许多观念早是相似的了。   也借着他媳妇起的头训诫子女,“谋事当先谋身。”   阿师已经蒙学,听得很是迷惘,君子难道不是该为国谋,臣子难道不该为君主谋吗?   父母教的和先生教的不一致,看儿子这表情春华就知道这孩子是纠结上了。   其实她和仲达夫妇多年,对于安身立命的观念向来是一致的。      谋士谋的是什么?为了让纳谏者成功吗?   不,让纳谏者成功只是途径,善谋者首先当谋的该是自身。献计,为的只是让自己成功。      他们是乱世之人,必有乱世生存之道。   早些时候夫妇俩也有过类似对话,那时候春华便要说得直接多了,“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我和君都是乱世之年所生。”   一个生于汉灵帝政乱时,一个生于十常侍之乱。   “妾父,如今当说先考了,做小辈的本该为尊者讳,要说实在的,先考也算不上如何的才谋机智。”同辈里能人谋士,才人辈出,“然而……想想当年洛阳太学多少太学生,才子也好,名士也好,还能得几人?”   “论为政,我父也当不得如何的高官,他们这一代人多是被战事给耽误了的。但要说使举族脱于危亡,便是先考之功。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加官进爵,富贵荣华。死了便是死了,再高贵也是徒劳——这是先考教给我最重要的事了。”   的确,想想汉末的第一流名门,袁氏被董卓灭族,剩下的两支袁绍袁术又都战败被诛;荆州蔡氏,刘表妻族,荆州权势半入囊中,最后荆州被瓜分,蔡氏族人也所剩无几。   东吴的四大家族顾陆朱张现下倒是气派,孙权朝末期连陆逊都是被孙权派了太监骂死的。   这些话,春华必须要给儿女们科普一番。   给丈夫送行时间还紧凑,等送走了人,带着孩子们入屋,阿师是个知轻重的,早有了疑问,等下人们都走了才说,“阿娘刚才说的,儿子不明白。和先生教的不一样。”   即便不是孩子们自己提问,她也早想好了要再落实一番。   “先生说的,是大道理。娘说的,虽是小事,也是道理。”不能直接教着孩子们诈,她想了想这么解释,“且想想先生教的,人生在世当有所作为。要是人连自己都保不住,命都没了,还拿什么作为呢?”   志士仁人倒是要竭忠尽智,死而不悔的,但群众的眼光可都不是雪亮的,恰恰相反,群众常常由舆论引导蒙蔽。   看看曹操当政时的北方吧,曹操不是庸主,但边让是怎么死的?这样个大才子,死了被民众看成是个疯子,老婆(环夫人)还被仇人充做了小老婆,亲生女儿跟着仇人姓最后还给送进宫当尼姑。      已经是打击太多,怕一下子透得险恶太多,孩子们就该心里阴影了。   勉强拿了晋文公,吴越之争的来解说一下隐忍和作为的关系,也不知效果如何,看着仨小孩似懂非懂的点头,她也有些说累了。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   她和仲达两个人,都算是世道最乱的时候出生的。   司马懿小时候跟着长兄从洛阳逃命,途中先被董卓截获,逃出生天后,回到故乡又被乱兵冲撞,少年是在舅舅家寄人篱下的。   春华一出生就是十常侍之祸,全国军阀割据,父亲返乡时还碰到了黄巾乱贼。又后是战后通货膨胀,大饥荒……就是家宅被曾祖父老头子过继的事闹腾了整个萝莉时期,耳濡目染也够磨砺宅斗能力的了。   到了他们子女的一代,虽然还是在乱世,北方却大致平安,更兼住在许都、邺城,都是大族、权贵聚居,治安较好的地方。外坏境给人和平的假象,家境优渥;有个强势妈的好处就是,家宅安宁,他们连庶出兄弟们都用不上斗一下。   这样的成长条件,让他们怎么去奋发呢?哪怕本身是块好材料,也奈不住没磨刀石历练。      当父母的都舍不得孩子吃苦,可如何不让孩子吃苦又不致使他们在富贵中变成纨绔,该有得她磨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有了这些让她操碎心的小东西们,春华如今也算知道当初她母亲对她太有生命力的担忧,是该怎么烦恼的了。   灵巧活络的怕他钻于小道,有失大气;心底淳厚的又怕他太木讷给人骗了。做父母的总要到孩子自己成了家才放得下心。      出嫁女儿给父戴孝只要一年,等孝期过了,春华也顺带着除服带着长女出去结交人了。   阿督这丫头九岁,在古代却过个几年便要定亲了。   时间飞梭,让春华这个尚还年轻的孩子妈时有感慨,二十六岁,在现代还是刚工作两年的小青年,在这里过个几年她都能当外婆了。   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浑身透着成熟又未老的风韵,如石榴半琳珑剔透诱人的红,她却该管着吃饭睡觉奶孩子,未免有些悲催。   实话说,在现代时偶尔复古一下想想穿越,穿穿汉服也就罢了,真作为一个古人,却是个悲催,如今她时时想着那个妇女有教育权、财产权、选举权的现代。      说这个有点空泛,倒是作为母亲,女儿阿督的事却是她的责任。   不能再等了。因一出生便让婆婆养孩子,夫妇俩对女儿的管束不严,春华也是说过,“不希望孩子做第二个自己”。读书、练曲之类的技能随她,下厨针线学了基础的,能混过场面便罢,本来家中就不差针线、厨子。   其他都能松,和仕女圈的结交却是件正经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这个时代妇女的王道法则。在内宅装聋作哑,最后的结局除了被人当猴耍,好不上哪儿去。   春华自己也向来是看人脉看得比旁的金钱、虚名重,不说有了事要求人帮忙,在一个没有电脑电视的时代,不和东家长西家短的,连个说话的人消遣也没有。      才除了服带着女儿出门走动,马上便得了曹丕正室甄氏的邀请,春华也没多想,本来人家就是上级,想不去也不行,带着女儿高高兴兴地去给人见礼了。   头一回见面,甄氏给的见面礼极丰,亲热地叫阿督上前,“这就是司马夫人家的女儿了,以前叫你娘藏了起来,竟到今天才见上。”   虽然叫她上前,九岁的阿督仍是颇得的给端端正正拜了一回才小步上前。   不一会儿,曹丕的长女,甄氏所出的阿芬过来,给春华见过礼,甄氏便说,“阿芬,带着你阿督妹妹到庭院里玩吧。”   曹芬比阿督大一岁,女儿像爹,美人甄姬的女儿并未像她母亲一样的令人惊艳。   历来做公主、郡主的,品性都要让人担忧,少不得和骄蛮跋扈脱不得边,长大了说不准还要多些桃色事件。曹家女现在虽算不上公主、郡主,然而和汉献帝女来比,却更像是名符其实。      阿督的教养不错,在家中的任性,到了外面却很有分寸。   春华也喘了口气,想想也真自己吓自己,他们家这样的情况,孩子总不至于太愚笨的。她闺女还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司马懿的女儿,总不会砸了她爹奸臣的招牌。      大人这边闲话,等她再回头注意,庭院里两个罗裙彩带的女孩中间忽然多了一个总角少年。   甄姬看着庭院里传出笑声的小孩们,露出个欣慰的笑容,“看他们玩得好,倒有些艳羡起来,做母亲的都是被孩子催老的。”   春华虚应了一声,听甄姬给她指出,“夫人莫急,那是吾家大郎阿睿,都是小孩子家,便随他们去吧。”      掐指一算,曹睿十二岁。   正比阿督大三岁。 82、一叶知秋(二)   晚秋和煦的阳光停留在少妇乌云般的发髻上。      春华很明白如今曹家在中原的地位,曹睿作为曹丕长子,尚且常被祖父曹操带在身边,是一个得重视的孙子。   如果曹丕能当上皇帝,那么曹睿就是未来的太子。以太子妃的服色相诱,足以成为每个少女心中的梦想了。      这年头的婚姻多少父母之命,就算春华想民主,想自由恋爱,女儿阿督不过才九岁,连身体都没发育,能在她口中问出什么答案呢?   曹睿目下看来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少年,身世又好,就冲着未来世子夫人的服色,在丈母娘眼中这也是个乘龙快婿。哪怕曹丕谋不了大位,一个未来侯府夫人的位子也是有了的。      但除了身世,春华实在看不出他其他的好处。   或许她这么一个成年人说一个小孩有点过分,但要考评做女婿,曹睿虽得祖父看重宠爱,父亲曹丕这些年有了更多的小庶子后却多是忽视他的。   更何况这孩子还有个妈叫甄姬,并不是说甄姬本人不好,她大度有风范,但哪怕春华不知道后来甄姬会失宠的事,光看着她只生育了两个孩子,一辈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当丈夫不再爱幸她的时候,这个宝贝似的的独苗还不被母亲看得和眼珠子般的紧张。   这样的家庭情况,失宠的母亲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儿媳妇就像和婆婆抢人似的,更兼婆婆还生有一嫡长女,汉朝彪悍的长女大姑,真有的这媳妇受了。      就像春华死都不同意把女儿许给荀贞家的独苗,陈群的独子陈泰,这年头相差十岁定亲也算不得什么,她和仲达就是一例。   陈家尚且是汝颍大族,荀贞也是标准的世家女,就是这样春华都舍不得女儿去嫁独苗,更何况曹家那样的情况,教养上的确比不上士族清白人家。曾经那么多的讨曹檄文并不是完全没道理的,曹家是宦官之后,暴发户家庭,这一家三代就没一个以元妻服中宫正色的。(①)   甄氏只生了一个儿子,而曹丕有那么多庶子的。   真以为曹丕上了台,曹睿做长子的就一定能当下任继承人了吗?      大概她最近和独苗们的缘分难解难分了,有了甄氏的教训在,她是怵了把女儿带到邺城宫,生怕年轻的萝莉和正太两个一来二去玩出了青梅竹马的感情。   到时候东窗事发,父母还不得不被逼着做棒打鸳鸯的狠心人。   但又实在免不了去邺城宫众命妇要去拜会卞夫人。      如今卞氏,俨然无冕皇后,曹操戴上了天子毓冠,从实际上宣称了他对北方的统治。卞氏虽无皇后之名,却亦有皇后之实。   命妇们早忘了拜见中宫,却不敢不去拜会卞夫人。   这样的“朝见”就算是正式的中宫也不会徒留很长时间,更兼卞夫人还要掐出时间见一见娘家人,曹植媳妇也是她喜爱的。丈夫位高权重的命妇,她还不能不卖人家面子。   如杨修之母,便是袁术之女,娘家是四世三公,夫家是名门,丈夫是汉末三公,这一位袁氏就相当不买卞夫人的帐。人家是身份高贵的名门之后,却要来给暴发户、娼妓出生的女子见礼,勿论说心里有多恶心了。      对春华来说,她就是出个席表示家里很捧曹家的场,然后布景板一样的散去。   这样的接见不可能放在正中大殿,至少不可能在邺城宫正中的铜雀台上。好歹是在三台的景致处,春华也还没有胆子把曹家的内院当了自家的花园逛,却也颇结识了一个人。   这女子三十多岁,穿着灰黑素色,发式也简,不起高鬓,原本邺城贵妇多是得了好的物质供养,她却比自己的年龄更显老些,与美轮美奂的铜雀三台分外的格格不入。      也是春华自己好奇,问了杨琬一声,“那位是谁家夫人?”   杨琬也不认识,倒是蒋济妻张绶认得,“看着是贞侯夫人。”   “哪位贞侯夫人呢?”   “洧阳亭贞侯,”怕她还想不起来,张绶凑近小声提点,“丞相昔日军师祭酒的那位贞侯。”   还能是谁?   对军师祭酒的印象春华是格外深刻,能让曹操独僻了个官职给他的,除了郭嘉还能有谁?   这一位着素色的,正是郭嘉的遗孀。   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这位陆氏首先转过了头,正对着直愣愣对着人家看的春华。   知道盯着人家寡妇这么看,有些不尊重,这会儿要再掉过头离开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也只好上前自我介绍,“尊夫人好,刚和几位结识的夫人们说平日似乎不常见着您,还正想找人引见。”   想不到遗孀陆氏还知道她,“您是司马主簿家的夫人吧?妾亡夫洧阳亭侯,未亡人身上忌讳,也不好常在外走动。”   神态中总透着无言的哀婉,不知为何就令人心酸。      照理说鬼才郭嘉的妻子,是女人都会嫉妒的,然而对着陆氏这样一张未老先衰的脸庞,实在不知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十年孀居,曹操虽然收留了郭嘉的家人,答应抚育后人,但物质无忧,十年的心酸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乱世高死亡率的年头,无论是三国哪一政府(或流亡政府)都提倡寡妇再嫁,促进人口增长。   这样的措施下,除了对未嫁剩女的高征税,还有的就是对寡妇在社会地位的种种限制。光是服色,一辈子不能再着亮色,对女子来说也是够煎熬了。这不是爱美的问题,而是服色区分异类,她永远是被排除在正常社会外的。   老妇人倒也算了,有儿有孙,如晚年夫婿先死的山氏倒也罢了。年轻女子穿着寡妇服色的,不定是要受多少白眼了。      想来也挺可怜,只是两人本无深交的,人家又是个寡妇,春华也不好贸然去帮衬人家。   只是再到卞夫人处出来,见着这位被曹家照顾的遗孀也不由多留一步,哪怕不能做些什么,寒暄两句也总让她心里好受些。   陆氏也知趣,当然她这样寡妇身份的本身也是接触过更多的社会不公,接受了别人施放的善意,又一次忽然便说道了,“亡夫走时,我儿只刚满周岁,当时妾想着,这辈子便守着这孩子长大成家、娶妻,也就圆满了。”   “郭夫人。”   陆氏轻轻的低头,早衰的脸上已有了细纹,“您是个全福之人,大概是想不到的。亡夫那样的人,外间多留下的风言风语很多……只留下了奕儿一个孩子,我总要顾着他的血脉。”      郭嘉,人多道他是浪子,行为放荡不羁,可是现在再细想起来他的浪名,却真想不起来有个确切的事迹。   春华是个惯会联想的,涉及当世她更是心冷。   孙郎、周郎都是人人爱戴的帅小伙,可大乔、小乔都是妾;创楷书的那个钟繇倒既是高官,又是名士了,可他为了个襁褓中的妾子钟会宠妾灭妻!   这些人都是没“浪名”的,钟繇还要算本朝正人君子,纨绔子弟如何晏之流,就连刘勋,出了糟糠之妻的王八蛋都没个“浪名”。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由让深思的人齿寒。      对着人家的遗孀,春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慰,“郭夫人也不用太担心,令郎必是个有出息的。”   说到儿子,陆氏也微笑起来,深刻的法令纹划过她的脸,“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的性子,司马夫人,不怕您笑话我自夸孩子,奕儿从没让**过心。”   顿了顿,笑嘲自己,“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忧人忧己的还要让儿子来宽慰。”   春华更是不忍,“您是个有福的,等往后孩子大了,您也就熬出头了。”   “是这个理了。”      *   走出冰井台,直到离远了,才坐上马车回家。   阿兰看她有心事,给支了个靠枕让她斜眯一会儿,在一边伺候着。   知道主子素来不喜欢下人多闲话,她也小心着说,“夫人何必和贞侯夫人走得近呢?那位是寡妇,总有些忌讳。”   封建时代,寡妇歧视也是一项。便是到了现代,印度的寡妇还要单被隔离了当牲畜般对待。      春华有些累了,“你老夫人可也是新寡了一年,避讳寡妇,我难不成还不上娘家回门了?”   阿兰哽住了,有些不好意识,“哎,夫人您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春华倒笑了。   见主子笑了,阿兰才算松了口气,“不是照您往常想法,她家是独苗,还是父死剩下的独苗,找姑爷不找这样的人家吗?”   春华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都计较上了。阿督还小,难不成我和人说话都是看上了人家的儿子了?别弄得早木皆兵似的。”   “夫人说话还这么文绉绉的。”   陆氏儿子比她家阿督也只大一岁,怨不得这一阵被人多想。特别令人烦恼的甄氏暗示结姻的那件事业没过多久。      年轻的母亲是一点儿也不头疼,左右这是父权社会,说是父母之命,一切找她暗示婚姻的,她都可以装傻。装不了傻了,她也可以把祸头全推给孩子她爹。   她向来是放心自家那二郎,夫妇俩成亲十年,基本的人生观、价值观都是一致的。      因而这样的放心,让她总比同阶级的闺蜜们更透着舒坦,丈夫这儿说得上话,行事腰杆硬了,在外见人底气也就更足。   直到张鲁投降,曹操带着讨伐张鲁的军队回来了,春华也总算接到了这时代妇女们共同膈应的礼物一枚。      父母处回来,到了自己的小院里,夫妇俩做在上方等几个孩子见过礼,让他们回去。   到了内室,散退了下人,按着往常出征回来的样子,春华给上前解下佩剑,戎装,支着个笑骂道,“你可算回来了,等你今儿歇好了,咱们还要把这些月的事撕虏一下。”   妻子还是那个妻子,年轻、生动,嬉笑怒骂间风趣鲜活的美人。   便是这样,司马懿便更有些不好意识,答得也漫不经心,“邺城也总是这样,有你看着我也放心。”      但早交代晚交代都逃不过,心底里仲达也不想把这种事避着妻子。   所以即便犹豫着也是说了,“我这次带回一个人,是回程上王都尉送的,你也别太当她回事儿。”   说着,让人上来给春华磕头。   少女不过二八,生如娇杏般艳丽,声音也如黄鹂,“请夫人安。”      跪在地上的这少女盈盈袅袅,春华从不觉得二十六岁的自己是老了,然而对着温柔可人的妙龄少女,忽然她觉得自己被哽得像个老菜皮。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 曹家三祖 曹操、曹丕、曹睿,原配都没为皇后 83、一叶知秋(三)   成亲自今,两人都是相当满意这一段婚姻生活的。   然而明显同样的满意,夫妇俩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大概是惊讶来得太过意外,婚姻十年没动过宅斗魂的春华,不由脸上就有些僵硬。   院廊下的这个少女不由就多跪了会儿,拜伏地上瞧着阶边青苔,知道这是主妇能摆的款,只是心里没什么好感。      “起来吧。”春华也回过神来了,吩咐下人,“吴妈,领她下去收拾东西。”   她不是个会把心情写脸上的人,无论是做主妇还是做官妇的经验都告诉她,把心事写脸上的人向来都是死得最快的。   实在是顺风顺水了那么多年,打击来得有点大。   除了新婚那阵,她都已经忘记了古代合法婚姻中还有小妾这个戏码。      到底她刚一瞬间的僵硬还是让司马懿有点介意,同样让两人满意的婚姻生活,在他的理解里,和自己人生观一致的妻子是应该根本不在意这事的。   还好僵硬只是一会儿的,很快她就恢复寻常了,两人回了屋里。   司马懿心想,到底她还是有些介意的,为免了尴尬,就拿此战中能和家人说的来转移话题,“魏公此战后,大抵是打着以战功封王的主意了,许都的旨意也快了。”   换了平时,曹操封王的事对春华来说绝对是大新闻,夫妇俩不免还要合计一番,顺带浑水摸鱼,自家该是个什么态度云云。   然而今天,她也随口敷衍了两句,“闹了几年了,也就是这样了。”曹操的预防针早打了几次了,再要封王,不会像前几年那样有愣头青去触霉头了。      等着他说那女子的事,司马懿是想照顾妻子情绪,把此事冷处理了,等妻子能接受得了,再缓着说。   但看在春华眼里,他要不说,岂不是显得自己刻薄,不能容人了吗?   只好自己挑破了说,“刚才那姑娘看着是俊呢,我都觉得俏生生的。”   打量着妻子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反倒是好奇更多着些,司马懿还是留了个心眼,“又不是什么矜贵的人,你问她作什么?”   “咳,你还真当我会为了这个气上了?”此刻,春华笑得很标准,绝对标准的大度相,“咱们夫妇十多年,连孩子都生了仨了,我还会和你计较这个吗?”   的确,于情于理,她正室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这话司马懿相信,便是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家中如果没春华在会是什么样。      刚说了合情合理的话,春华话音一转,“虽然不计较,今日本是迎你归家,前儿还带着喜庆呢。突然之间你给我放了那么一大活人在眼前……喜大概是没了,惊倒是有的。”   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委屈,“我到底也是女人,能够容人,还不兴我醋上一回么?你换个法子,早些和我说了,见过人我也不会放心里去。”   小醋易情,这样的委屈反增添了几分闺房情趣。   见她不是真的生气,犯醋的样子也是新鲜得很,司马懿倒也不介意了,“是在外面人家送的,这不我一回来就带你眼前了吗?”      毕竟男人的劣根性占了上乘,在男人思想里,妻妾要像姐妹一样和乐,偶尔为他犯犯小醋也很可爱——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解了双方的芥蒂,在春华诚恳鼓舞的眼神下,司马懿很快就把心爱的小三的身世全出卖了。   “是在回程上,魏公宴饮作乐,沿途总有府事要尽地主之谊的,阿伏就是王都尉家送的。”   简而言之,这是一名家伎。   古代权贵蓄养家伎是很正常的传统,有人做客,或是公务什么的,席间便就有这样的家伎来表演歌舞曲艺,或是陪酒什么的。   这也就是曹丕先前让甄姬给士人置酒,使得曹操激怒的原因。把正室当作了家伎,不带这样败坏家风的。      蓄养家伎的传统,一直要到宋朝。白乐天就是爱好此道,别看白居易同学写的都是同情劳苦大众的文字,比如《卖炭翁》。实则为官时带了不下十个的家伎,教坊官妓,辗转作乐。   本来也很正常,权贵间应酬,多是要叫上家伎作陪的。司马家也有蓄家伎的。不但要表演技艺,如果客人过夜,她们也有陪寝的,事后也有送人的。   都城里,权贵交换美婢,或者打赌当成彩头也是常有的风流事。      可想而知,曹操打了胜仗,沿途官员就要奉承,酒宴上总有家伎来陪酒、歌舞,等大老爷们都醉醺醺地被扶回了客房后,主人也多是让家伎陪夜,事后当礼物相赠的。   司马懿本人是没有特别想纳妾的意思,帝都、邺城关系错综,里面的水有多深不用说,哪怕是应酬他也心中有数,弄回家一个说不清的家伎,不定是个眼线。   在都城里他可以用妻子做借口来抵挡这样的“善意”,但到了外面,一没了妻子的掩护,二是战争给人的压力太大,胜利后这些男人需要一个急速的发泄口。   更兼他岳父去世,他和老婆的感情不坏,守丧的时候也很老实,毕竟是壮年生理正常的男人,等除了服,又是大战告捷,自然就在沿途地方官的府上中招了。      稍一脑补,也不是不能理解。当然理解都是放在给她父亲、兄弟这些男人身上的。换了这人是她丈夫,想不双重标准也难。   春华此时真是一脸的宽仁,“人既然已经送来了,你看是个什么处置?”   到底世家出身,知道纳妾不是好看的事,司马懿还要照顾下妻子的心情,便很不屑一顾地说,“你看着办吧,官员不到四十纳妾不好看,就让她和家中奴婢住一块儿,也别多说什么。”   春华应了下来,心里暗嘲,人家年轻美貌的小少女配你个大叔,真便宜你了,还一脸的被逼良为娼相。      说什么官员不到四十不纳妾的,都城里有多少人家做到了?像禁酒令似的,法律都是用来严惩小民的。   他这是死要面子,享用了人家青春的身体,还不给妾的名分。   当然春华知道自己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才不会督促着给人提福利呢。   “你既这么说了,我就吩咐下去了,到底是你的人,和寻常奴婢混一起也不好。”   “别当她回事儿。”从外归家司马懿也累了,“我总放心你的,先去更衣了。”      春华一脸温和的笑,等人走了,脸就垮了下来。   吴妈早回来了,就等再廊下准备回话,这时进来凑过来附耳说,“夫人,那贱婢我刚才领去收拾东西可听她自己说,她是个伎……”   “妈妈,这出身说不好,魏公正室那位可也是这行来的。”不但如此,曹丕的郭照也是家伎出身。   “再得了抬举也是贱胚子,外面来的能干净吗?”   吴妈的想法很符合大众的想法,话糟理不糟,无论是家伎、官伎,都是伎。写魏史的时候,写的好看是用人字旁的伎,可区别也不大。   众所周知,无论乐伎艺妓,哪怕是提了“清倌”卖艺不卖身的名头的,其实都是抬高了身价的噱头,哪有真不陪夜的。   即便说家伎比私妓干净的也无法否认,除了歌舞表演,主人要是下了命令,她们也是要服侍客人过夜的。      年轻貌美,善歌善舞,因刚才诱得好,丈夫一股脑的把小三的情报都卖了,春华很快地就已经知己知彼了:这姑娘姓伏,自称早年是官宦人家遇了战乱(多是噱头),所以名字起得文艺叫姬眉。   伏姬眉,换个人她都该觉得当成小言里的女主该叫的名,而如今她正是这个“女主”开挂路线上的挡路大妇,容不得她不把人当成眼中钉。   更让人心冷的是,这个伏姬眉最善的还是《绿腰》。   当时春华听丈夫坦白,头一个反应就是,好么,连《绿腰》都来了!      联想到本朝开朝时那个最善绿腰舞的那个,便是刘邦的戚姬,生了个儿子封在赵地,赵地啊!汉朝最富庶肥沃的土地,就算到了东汉末,都是个好地方。   赵王如意,差点没把吕后的太子给逼废了。      眼前的这个阿伏也是个跳《绿腰》的,如何让春华不骇了。   吴妈见春华的表情开始冷厉下来,更是蹿拥着她,“夫人,你正该好好惩治这个小妖精。”   “不急。”春华还不打算马上出手,“我是正头夫人,哪有来个人,我就乱了阵脚的,倒显得我没能耐,抬举了人和我斗呢。”   好歹在吴妈的话里,她提炼出了关键,这女人不“干净”。   既然司马二达没说把这姑娘提成妾,春华也就没和他客气地给小三提职称,原本无功无娠的也没资格提。      因她先前说,“这是你的人,和寻常奴婢在一起总不好。”   当时司马懿也没注意,只说随她了,更兼有为了面子,不让声张的意思在,春华便让伏姬做回本职——和家伎们住一块儿去,只是额外透了话这是她家二郎的人。   家伎的待遇比奴婢稍好些,这也是常见的。春华这也不算是虐待,看着老婆没让小三去挑水劈柴,做寻常奴婢的粗活,司马懿觉得还算满意,本来他就不想因男女事被说嘴,给不了人家一个正当的名分,看着待遇不差,他觉得老婆挺大度。      两人各自老实了一个月,司马懿是心中有鬼,觉得找小老婆对不起老婆,强忍着没马上去捧场给老婆面子。   而春华则真像是忘了这茬事,接下去年节走礼,又遇到曹操封王,忙得不可开交。   急得吴妈咋咋呼呼的到她身边嘀咕,样子很是好笑,“夫人诶,你再不动手,那小妖精就要笼络了爷们去了。”   春华当作没见到,“你倒是给我瞅瞅,魏公封王,这有了国就又是套属官班底,该升官得官的都不可少了礼,又到了年底,给中宫和魏王后宫的礼,又是一桩。你倒是给我找个空闲去整治人呢!”   “您在前面累死累活的,那贱婢就乘机爬上了床,您要再不出手,难不成还要抬举着她生孩子。”      春华还是那个稳如磐石的大妇,根本就像是不在意似的,各家走礼,回娘家看母亲,家里该一日两次地给公婆请安。   连闺蜜都看不下去。知道别人家内院的事不好多插嘴,但荀贞和她交情不浅,也替她担心,“你别是忘了那里还住着这样个人吧。”   春华无奈道,“便是本来忘了,有你们这些时不时给我提醒的,我也忘不了。”   杨琬也给提醒,“妾室的事就算身份比不上,你也不能不盯着。大的带回来就算了,你还想弄出小的来?”      敢情贵妇圈还带已婚妇女自助会的性质,到这儿来的,每个夫人说到丈夫,就是一口后世闺蜜间说到丈夫,“我家老王”如何如何的情形。   把春华给囧坏了。   杨琬是王象妻,开口介绍经验,自然也要说到她家“老王”,“都是苦日子里过来的,如今算是熬出头,他要纳妾,哼!”走着瞧。   又不时有夫人说,“都把咱们当成黄脸婆,也不想想糟糠之妻也是从豆蔻年华过来的。”      说起来春华是最有切身体会的。装病的那几年里,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陪着去乡下“避病”,三年不饰锦,没婢子的时候,连烧水挑担都是要她自己亲做的。   那个青春美貌,十指芊芊的伏姬是好看,但只要她去了绫罗,到乡野也去这么过个三年,看她是愿意不愿意了。   很现实的一点,丈夫要是瘫痪了,还有多少风华正茂的妻子愿意再和他过日子的,当时春华娘家比着司马家情形更好,都想接她改嫁。   换做别人,又多少女人愿意留下不改嫁的。      回想过去更伤感情,对着贵妇们,毕竟不是每个感情都像杨琬这样打小过来的深交,春华索性笑抿了嘴,“你们倒是一个个都把我给可怜了一把。”   “还不是为了你担心,”杨琬嗔道,“没良心的,真该打。”   笑应,“诺。”   “油嘴滑舌。”      回到娘家去,还不免被亲娘唠叨,“先前你出嫁时,为娘就教过你要宽和,早抬了丫鬟做妾,男人见识多了也便罢了。你就想着一人霸占他,早分了宠,也总比现在外面找来了狐媚子食髓知味的好。”   春华一面憋笑,一面还得老实给心疼她的老母亲承认错误,“您说的对。”   老母亲还很热心地怕她搞不定,支招,“我张家的闺女怕什么,要敢和你惹事的,直接发卖了她。”      就连自家的三个孩子,虽然找小老婆的那个是他们亲爹,儒道思想不能说父母的坏话,但对此行径也并不是能认同的。     这样的父母家教下,孩子们都不是完全不经事的天然单纯。   更兼司马懿的长女,孩子们的大姐,阿督姑娘已经九岁,都频频被暗示要结姻了,想得可就更多了。      春华除了欣喜的发现,阿师越常跑去向父亲请教学问,阿昭越来越会对着他爹卖萌,儿女们霸占了司马懿几乎所有的下班时间。   有一些欣慰,又有些心酸。至少孩子们并不是蠢笨到同情外面的“白莲花”,指责妨碍白莲花接近父亲的拦路虎母亲。   孩子们知道心疼亲娘,却也添了她一桩心事。   更听说阿督的乳母说,自家闺女竟然指使买通了人泼热汤去烫坏伏姬的脸——反正家伎都是群教养不行,长着好看脸蛋又互相排挤的人,戏子伎女之间争风吃醋,打架抓头发用指甲划花脸之类的,这戏码太常见了。   一时哭笑不得,有其母必有其女。凶残妈是可以果断杀婢女的,凶残萝莉在这一点上还颇得真传。   指使家伎之间闹事,合情合理,一群本家的家伎对着一个外来的家伎“教训”她老实,老人欺负新人,也是常有的。只不过稍出了意外,手段有些重了而已。   当事人自己咬死了是为了争风吃醋,谁还能查得出续后的?   等事过后,伏姬已经毁了脸,犯事是一群人,总不见得为了一个人把所有人都一竿子打翻吧?更何况,老人教训新人的事太多了,谁做新人时不吃点亏呢,为什么大家做新人时都没事儿,就她被众怒毁了脸?   结果当然还是她自己性格不好。      要不是此事涉事的人多,收买、走漏风声都是个问题,亲妈都快为她闺女喝彩了。   把她闺女叫来,春华也没说她错,“你想买通人,可有想过怎么买通?”   “给调教她们的婆子使钱,让她给分。”阿督道,“总不见得由我去那污秽地儿。”   这就幼稚了,“婆子不会独吞了?”   “她不敢的。”她是主子,只有人去奉承她。   春华有点儿头疼,该怎么让女儿知道,并不是生做主子的,就下令有人听。   “当今天子还贵为紫微星,名正言顺,果真不令而行吗?”   说到政局,吓得阿督失声,“娘……”   “放心,这儿只咱娘俩说话,”她家涉及时局的事太多,避人耳目这样的事她娘做得得心应手。      “便是那婆子听了你的,给你办事,下发到各人的贿赂能否平分?不平分,会否有人生怨?你是家里的主子,不用怕几个婢子的怨气,但此时你想要怎么收尾?”   春华用着商量的口气,阿督便说得详尽,“反正女儿见着婢女们……女人多的地方就要吵架,魏王宫中是种吵法,外头的泼妇也是种吵法,总之事后说是妇人间的妒心,谁都不会生疑的。”   女人多的地方就要吵架,春华使劲憋笑。她闺女真是总结的太精辟了。   多少史书写到最后都是一句“此为妇人之过”。   天璋院还给和宫难堪过呢。      “你有没有想过,出了事故,总要拿人来处罚。法不责众,但要到时候挑个人杀一儆百呢?”春华也正经起来,“那个顶缸的倒霉蛋肯定是这群人中最不得意的,分钱没她份儿,顶缸却是她的。要是这人恼羞成怒把这些事都倒出来,你要怎么办呢?你是名门闺秀,这样的腌臜事传出去你还有闺誉了?”   阿督听了也明白厉害,“那可怎么办,我、我现在就叫人作罢。”   该压下来的她娘早替她处置了,此刻也过是事后教育,春华又怎么会让孩子吃亏的。   “往后做事要全了头尾,能设局的未必是聪明人,能善后的才是智慧。要是收不了尾的,情愿不做。”又叹息,“知道你这是为我鸣不平,可为着这么个人,哪用得着这样大的动静。”   看着女儿担忧的眼神,“你这样我反要担心了。”   “娘,”阿督低声道,“您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了?”      说到这个年幼的阿督就迷惑了。   小老婆不是好东西,庶子女更是家庭的不稳定因素。在她的小新娘课程中,母亲没有教她去大度,反而时常教她以妒。   “要做贤惠人,养着一群花枝招展的狐媚子不过是费点米粮,”母亲昔日就这么冷冷地说,“等生了一群庶子女,到时候分家产,可真是拿了该自己孩子的东西去‘贤惠’呢!肉包子打狗。”   小小的阿督心中默念,有去无回。      此刻拿了以前的话来问母亲。   春华想了想说,“那你觉得阿娘要怎么做?你要记着,做正室的,断没来一个人就吓得慌了神。”   这也是了,想着母亲这两个月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督只是疑问,这是不是太淡定了点?   “便是这么说,你娘现在就是立刻找人把那女子给焐死了,你爹连眉都不会皱一下。”     司马懿本来就对伏姬有什么爱甚,不过就是图一新鲜。和春华生活再谐调,也是个男人,偷个腥不过是找个乐子。   乐子找完了,抛出个女人平息敬爱的大老婆的怒气,也值了。      对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春华心里和明镜似的,又怎么会不知,“我可以这么做,打死她、发卖她,赶她去庄子上,祖宗家法,朝廷法度,都是给大妇撑腰的。但我要真这么做了,便是伤了情分。”   阿督慰藉她,“在爹心里,谁都比不上您。”   春华只是淡笑摇头,“你当我是碍着你爹的脸面才不给人难堪的?我和他十多年的情分,糟糠之妻,什么苦我都陪他吃过。他真不会为了这么件事厌弃我的。   人都是相互处出来的,一天天的磨,天大的情分也会消磨光。先存了芥蒂,今朝的事是应过去了,往后却还是跨不过这个坎。”      她现在是年轻,才二十六岁,可她还能年轻几年?   年轻的世家女出身的大妇,对着小妾大多可以粗暴的打骂、发卖,丈夫多不会说的;等一脸菜皮的时候,年老的大妇再想发卖小妾,不但不成,多是反过来被丈夫教训。   虽然很悲观,但世人多是看脸。年轻时可以认为妻子是醋得可爱,到对着一脸褶子,就是面目可憎的凶暴老妇。      “人在上坡走的时候,要想着下坡的路。我今天是痛快了,在人眼里看起来未必不是错。今日不清算,不过是因着我年轻还得势。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和年轻时的得势。”春华对着女儿说,“许多人年轻时都痛快了,有多少人能痛快二三十年呢?能笑的人不是胜者,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这样的话或许不仅是后宅,引申到整个三国,吴、蜀、魏,谁能笑到最后?      年幼的阿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时间觉得她的母亲身上有些让人说不清的气质。 84、方生方死   春华当然是留有后招的。      但之前,她有了太多事要做。   曹操封了魏王,除了要建魏王宫外,立王太子的事也提上了议程。   不当王太子没立,连魏王王后都没立,让卞夫人的地位有些尴尬。      郭照却和明白这样的心事,“魏王是在做给人看呢,他是告诉众人继室终不是正室。”   一旁的小王姬听得仔细,和郭照的这段密往,对她的前途而言也是受益良多。   如今她已由姬变为了夫人,在邺城宫内也有了自己的一殿。   王夫人结合着自己所知的情报开口,“王上如今放在心中的儿子皆是由继室所出,难道还有变故吗?”   郭照道,“想想大汉初年,孝景皇帝(汉武帝之父)为立储君一废皇后二废栗姬,武帝朝陈后事。就是本朝天子的嫡母何皇后,原先也不过是美人之流,因生子而封后。   后宫事,阿槐你道只是妇人间互相的嫉妒行事?为来为去的不过就是一个嫡字。”   为了嗣子而封母的,是大汉传统。      说了大段的话,小王夫人却羞赧说出口,这些历史她听不太懂。   郭照也觉察出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了,歌舞伎出身的王氏显而易见是不知道这些掌故的。   简单地说,“本朝惯例,虽说是嫡妻无子而有三不出是不可废的,但天家的事,反而倒是为子立母了。”      这下王夫人就听懂了,敢情是谁当太子,就立谁的母亲为后?   “可魏王年长的公子可都是卞夫人所出,王后又岂会再是别人了?”   和无宫斗潜质的女人说话,郭照有些费力,咬牙道,“阿槐你可别多起了心思,继室不如原配,她还是个扶正的,这些不过是为了压着封后的旨意到立了太子一同颁下。别说你现在无子,其中的缘故可不是你可作猜测的。”   王夫人痛快地答应,“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虽然嘴拙,不会说话总知道闭嘴。”   没能力就老实躺着不惹祸,安安分分的,郭照对这桩买卖倒也满意。      但卞夫人却绝不算是心满意足的人中的一员。   曹操当了魏王,正月里去许都向天子朝拜,接受中宫怒火的却是她。   当众呼之姓名,并去了拜褥、殿内坐床羞辱。      和中宫的关系闹得这么差,卞夫人却只能每次去了珠钗却步退下,相较曹操在汉帝的大殿上都可以剑履上殿,魏王夫人和皇后的关系实在是耐人寻味了。   一想到现在的这位皇后还姓曹,更是让觉得奇怪了。      “有什么想不通的,那位中宫可是魏王夫人亲生骨肉,各位年长公子的同胞姐妹。”春华不以为意。   “亲母女这般,不显得更奇怪了吗?”   春华带着几分耐人寻味地笑,回头看着丈夫,“这就是您没有的经验,以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哪会真对孩子生气的。”   话语中带着些为母的自豪,“魏王做得太过,便要有人出来拉回点天子的脸面。异姓封王是打了天子的脸,一张一弛,总要有人出来给天子、亲帝的世家平复点怨气。中宫这么做了,是全了两边的面子,魏王又怎么会生气?”   也就是亲母女,中宫发作了卞夫人,她才不会芥蒂。      “你是人母,我也是人父,哪里会不懂你说的。”看着她一脸的母性光辉,司马懿心里也有点儿不自在了,“说着怪没意思的,听说魏王是要请父亲去邺城宫中宴会?”   “总要过了正月,等大家都回了邺城。”春华也有点默然,封了魏王后往后天子、魏国各一套班底,更是少见面了吧?      曹操比她臆想中的更志得意满,邀了早年举荐自己的司马建公,酒后颇有点儿小人得志地问:“孤今日可复作尉否?”   封建古板的建公眉毛抖三抖,绝对是被这货一把年纪还像几十年前在他跟前卖萌吓到了,回答得中规中矩,“昔举大王时,适可作尉耳。”   一把年纪的花胡子爷爷还卖萌,太惊悚了。      春华还没吃饱饭去复兴大汉,她还有小孩要养,公婆要伺候。此刻倒是像随意说家常,“跟你回来的那个阿伏现在还留在邺,你回来后年底朝廷事多咱们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有好些时候没见上了吧?这次回去倒能见上了。”   司马懿有些尴尬,像是怪她多事,“提她做什么。”      脸上没想,心里可不见得不想。   春华心里冷笑,面上还宽和得可怜人家小少女,“为家伎的多要盼着主人的宠,您既带了她回来,也别冷落她太久。”   做家伎的不但给客人陪睡,主人有需求也要给服务。司马家的几个兄弟就有找过家中歌伎图新鲜的。   她像是不经意地说,“前些日子,四叔邀了客来,还让阿伏给家中的那几个舞伎指教过呢,说来阿伏的舞艺还真不错。”   “你见过?”   “我可没过,四婶见过呢,她也是主人,作陪一同看过歌舞,是真不错的技艺呢。”      宠信过的女人转而去服侍其他男人,他心里会怎么想?   春华这眼药上得无声无息的。      沉静了许久,沉静到所有人都以为她蔫了,黄花菜了,该拉的警报都降下了——她的后招来了。      两个月里也足够她背后清清楚楚地把伏姬的身世翻来覆去倒个遍了,虽然司马懿交代还算清楚,但她还要事后确认一番,这才是真谨慎的人会做的。   丈夫身边的人都不用她多费力,该招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僮仆的父母亲人身契还捏在她手上,更兼奴籍的,还要巴结夫人靠着她栓亲给媳妇。   做近身伺候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发落了打死太招人眼,但做正室哪怕不用打死人,暗地里给折磨都磨难死这家人了。这年头的奴籍不是容易翻身的。      伏姬还真没什么特别的身世,一贫家女被转了几手卖了到都尉府上,从个小女孩调教成歌舞伎,最后再被送人,稀松平常。   春华又特地找人盯了一阵,没见她探头探脑地和谁接过头,显然也不是权贵的眼线,背后没什么牵连,更是不用担心的下手了。      做家伎的哪有不听主子使唤的。   这还都是司马懿自己死要面子闹出的事,当初没给了人家妾的名分,还不需人声张,要当正人君子。   这么条模糊的意思,寻常劳作的婢女又“委屈”人家,转眼春华把她给弄去了家伎编制。   家伎、丫鬟、乃至于妾都是奴婢,但同样是奴婢各自服务的内容又有所不同。      面上看当伎的还要风鲜些,因是应酬客人的,当家伎的衣饰亮丽,到外走动也更松些。常有家伎们三五结伴去市上采买胭脂彩帛、新行头的,如是有了客人,别家的公子看上了要讨好给彩头,按着主人意思陪行的,这样的禁制更不严。   春华把人送了去,也没格外关照这是她家仲达的人,都是家伎,还不是一样使唤,一样要给客人服务的么?   倒是看管的婆子也有滑头的,有些猜出其中缘故来,和来支使家伎的几个主子略提了,司马家的几个兄弟也识趣,总不至于和他家二哥抢人。   技艺高超,比家里舞伎们好,叫人出来献过艺就让回去,并不让她侍寝。平时想图新鲜了,也不挑她。      便是这样,春华隐约提了一句上的眼药也够司马懿恶心的了。   婢女当然不如妻干净,这年头许多人家有妾生子而卖母的,就是为了这缘故。给主人当成物件赠人的婢女,随随便便就能送人、交换、当彩头,人身权都不能自主的,更别提干净了。   有些妾是有了身孕直接给发卖走的,不全是大妇不厚道,实在是这样的妾生出来的孩子是谁的都说不清。      隐约有拿伏姬舞技高超来说事的,都说司马家有了个绝妙的家婢。这样捧高了人的话,每由人说上一次,司马懿就要犯恶心一次。   还有些堂兄弟,外面关系远的点头之交会问他讨要,这年头交换婢女的事不稀奇,被拒绝后,大家都向他露出个了然,男人都懂的猥琐眼神:仲达兄要藏娇,小弟岂会不识趣?   哪怕这些人都识趣了,有这么一个艳婢也够他呕的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伏姬还给多少人表演过歌舞?   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一点,阿伏来伺候他的时候已经不是处子了。送婢女的王都尉不过是顺水人情,伏姬并不是他特意训练来讨好上级的,不过是宴会上必要叫上年轻女子作陪,事后当人情送人的。   以色事人者,她身边该枕过多少人呢?      喜欢找年轻的少女侍寝是一回事,被戴绿帽子是另一回事。   疑心种下了,还催眠自己兄弟间有支使过家伎的都还不会过分,以显得自己头上的官帽上被漆的那层绿漆还不深。   一切平静了几个月后,到底还是东窗事发了。      一天回家,妻子神色忡忡,心不在焉地搭了几句话,等儿女离开后就明说了,“我叫人让阿伏整理东西了,明天就搬回自家的院里。这事儿都怪我想得不周,也勿须说什么四十不纳妾的了。”   “你这是怎么了?”司马懿有些奇怪上了,“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   妻子是死活不肯和他说实话,好不容易才松了口道明原因,“你也别听人瞎说的,此事和她无关。今天是有人和我嘀咕,前日客人来,作陪是叫阿伏去的,又说她留下晚归……查下来倒不是她,只我想着往后再有这样的闲言总不能回回撇清的,家伎住的地儿离外面走动也松动,我想着你要是喜欢她伺候,就把她接回来吧。”      春华一脸“大度”,脸上还露出担忧、懊悔的情绪,却又一边打量着司马懿的脸色——被恶心上了的后者表情不可谓不精彩,也算是取悦了她刚才的表演了。   “你管她做什么,别给自己揽事。”不用怀疑,他是已经不想要这女人了。   春华当然知道他想法,暗自冷笑,真个是薄情呐亲!   听了人诽谤、谗言几句,至多是些绯闻,他就清高地不要人家了,都不考虑深究下合理性的,真对不起他以前新鲜时的宠信。   虽说那个诽谤无赖人的元凶就是她。      这么打发了一个小三,她就算赢了吗?   不,那还不如让她直接去完善了闺女毁人容貌的计划来得快。   投鼠忌器,粗暴地打死,和喂药毒死都是灭害。   她一个正室,和个小妾死磕还真有点掉份儿,要真只是为了打发这个人的,直接打死了了事,司马懿都不会带反对的。   她还犯不着怕小妾,只是要如何借了此事关上这扇“门”。   设了这样一个局,她自然是要敲诈出人家最后一分利用价值,赶走了小三还有小四,杀一儆百,好歹她是准备抬举了人做妾的。      等第二天回家,伏姬已经给移到了他家的院子。   对着“贤惠大度”的妻子,司马懿真是发火都发不上。   “贤妻”还有些自悔,“都怪我想事不周,阿伏的事是我先前小气了。往后我给她开了脸,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你还真把她弄回来了?”   春华此刻很真诚,全替他真诚,反正戴的不是她的绿帽子,“大家都知道这是你的人,难道还把她随意当了家婢吗?总给了名分,省得人嚼舌……”说你戴了绿帽子。      他说不准已经戴了绿帽子了!   司马懿心里窝火,对着一脸诚恳、天然呆的妻子,作为男人,他也没法直接和老婆说,婢女不干净,他可能是被戴了绿帽子。   太伤男性自尊了,有木有。   “这事……随你吧。”总之他不管了。   家里不愁这些米粮,至多就把她晾在家里,他不再招惹人了还不成吗?      还真不成。   事情发展到这步不但超出了仲达的预想,也朝出了春华的预想。      “夫人,夫人,”吴妈火烧眉毛地过来和她汇报,“那贱婢竟然怀上了!”   还真有她一套的。   “事到如今,随她吧。”春华想,趁了这么点时间就有了身子,这个伏姬还真不简单。   随她吧,原本春华把她抬了妾就是来恶心老公的,加深完影响后,伏姬她自己还来演绎了个后续,算她造化。   就不信司马懿犯了傻的愿意替人家养儿子。      春华要担心的事多了去。   随着曹操封王,夺嫡的纷争进入了白热化,四爷党紧咬着二爷党,而老爷子自己也似乎更属意四子。      曹丕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爹不爱也就算了,连娘都不疼偏帮着小儿子说话。他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家司马懿就滚了过来。   照例是报告了些消息,在丞相身边他线报多些,曹丕听得心不在焉的,忽然就问道,“卿和我说这些,现在阿爹将立太子,我将何为?”   该用的法子都用了。谋算人心曹植阵营没有比得过吴质的,引领士族的曹植阵营没比得过陈群的,接近曹操心意的,杨修比不过司马懿。   装孝子,装老实人,他演技不差常让子建吃亏;事前事后诽谤中伤人,自家智囊做这个就是得心应手。      都连番让曹植满分清零了,他爹还是属意曹植,曹丕还能用什么法子?   司马懿细想了一会儿,“可问于贾公文和。”   贾文和,即贾诩,算无遗策的魏国顶尖谋士之一。      郭嘉、荀彧、贾诩,如今三去了二,留下贾诩闭门不见客,儿女皆不结姻于高门。   司马懿却觉得,贾诩一生战事没算错过战时,政事没使自己陷于危机,又会谋事又会谋身——几乎可算是谋士界的奇迹了。      要搭上这条线却不容易,贾诩一不与朝臣结交,二不和显赫结亲,和他通上关系真要犯难了。      与此同时,在曹丕阵营绞尽脑汁地要和贾诩接上头的同时,曹植手下却开始对支持曹丕的老臣崔琰进行了诬陷。   不怪曹植阵营会把崔琰给恨死,崔琰是曹植妻子的叔叔,按理说作为妻族人,他该是个天然曹植党,然而崔琰却是个死正直派,认了死理的信奉儒家伦理,长子继承天经地义。      曹操是早对崔琰有了恼怒的,当年信任到把人事调动的权利都给了崔琰,可就有多么信任,而不是如今一分为二:杨修管两千石以上官员调动,司马懿管丞相府和两千石一下官员调动。   崔琰嘴没封紧,提前透了曹操的心意,已经是触怒,只是因为老臣,曹操调了他的职,没有严办他。崔琰一点也没意识到这样的教训似的,举荐了官员后,给举荐者写了封信。      “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   崔琰本意讥论诋毁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顺带是鼓舞后背。   传到了曹操手中,就是大怒:“谚言‘生女耳’,‘耳’非佳语。‘会当有变时’,意指不逊。”   于是罚琰为徒隶,使人在东市看戏一般看他做苦力。      百姓是不知道谁是正人君子,谁是奸佞小人的,多是随着朝廷舆论,扔鸡蛋做个乐子。   然而崔琰这货却是绝了,相貌长得好就是占优势,哪怕是她老头,崔美男都是仙风道骨,辞色不挠。群众也兼外貌协会性质,倒让不少人为他鸣冤。   曹操更怒了,直接下了处死他,“琰虽见刑,而通宾客,门若市人,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瞋。”      曹操一生杀过许多谋士,许攸之流根本无人可怜,名士如边让,不但杀了他,诋毁他名声,还拐了他老婆生下神童儿子曹冲(环夫人)。   然而到了曹操末年,荀彧、崔琰之冤死,即便是隔江吴、蜀都有为之唏嘘叹气的。      崔琰昔日和司马朗交好,崔琰死后,司马朗在与弟弟的书信中不免就有悲叹。   “崔公往日于我微时,还对人言及我高评的。”司马懿也有些怀念起老领导,“初到丞相府时,还多亏崔公提点。”   司马懿的仕途上很重要的两个人,一人是荀彧,将他举荐给曹操,一人则是崔琰,任职后给了看重,将他引见到了曹操近侍。      春华在一边不说话。   心里却是迅速地再盘算,崔琰给人的都是私人信件怎么就给扯来做了证据呢?要说收信的那人无辜,她还真不信。   哪有这么恰好地就有个坑等着他跳的,总有人先挖好了坑。      春华探听到的消息,“此事听说是丁郎正礼出的力最多。”合该怪了丁仪。   “你听谁说了的,无凭无据,他还是魏公同乡人。”司马懿一面说着,一面把信息记下。   “我又怎么会乱说,只是得了信儿总要和你说的。”心里还在为崔琰可惜的。      做下了事就赖不了。   崔琰虽是曹植阵营眼中窝里放横炮的,却仍是曹植妻族的长辈。   初时下令处死崔琰的时候,曹操带着火气,等火气平了,还是有点悔意的。   崔琰无论怎么说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说他会叛魏,这么个老古板,曹操还真不信他有这个能力折腾。      越想越觉得蹊跷,细查下去,等查到此事牵涉到立嗣,盖因崔琰口直不善言得罪了人,而被曹植党“灭口”,曹操看了也有些心寒了。   崔琰的确是有点不会变通,为了这个曹操打发了他,也算是得过教训了。做老子的放过了他,做儿子的却还咬死了人不放。   就算不为了他几十年劳苦功高,崔琰还是曹植长辈,实在是逼迫人太深了。   只因这个长辈口不择言得罪了他,而就诓害人至死。对长者尚且如此,那往后他要是继承了大业,上面还有两个嫡出年长的哥哥,他也要这样逼人到绝境吗?      有了对曹植不宽厚的怀疑,曹操也开始有了重新提拔曹丕的心思。      朝中事风云诡辩,司马家在这一年里,次子名下的妾在数月后产下一女。      妾生子断没必定要主妇盯着的道理,也就是孩子生下来了,仆妇在外面报了上来。   “生的是女儿吗?”春华淡淡地问道,“也罢了。”      仆妇们看着她脸色生怕夫人生气了,小心地服侍她过去。   春华在门前只瞄了一眼,伏氏抱着孩子,战战兢兢要行礼的被她出声阻止了,“不用虚礼,你身子弱着。”   “产房肮脏的地方,夫人哪儿就来了。”伏姬让人把孩子报给春华,自己勉力下地拜了拜。   初生的婴儿粉皱着,眼都没睁开,哪怕是美人所生,春华也看不出什么漂亮的地方。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不是自己生的,谁都只会瞧着自己孩子更可爱些。   “府上女娘生下该有的,咱们姑娘都有,你且放心。”   伏姬是个好运气的人,也幸亏她生的是个女儿。   “那是夫人宽和。”   “别多想了,好好养身子吧。”      生的是女儿,春华就更不介意了。   男孩分家产,女孩就是支份嫁妆,反正钱不由她出,是从公中出的。就算添妆,也用不了多少,这时代的男人合该老实,老婆有自己的嫁妆,男人就是把工资交给父母,每个月分发点零用钱。   司马懿把自己生母死后分嫁妆所得产业都交给了老婆打理,真是不老实也不行。      赔上点嫁妆,打发个庶女,春华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更兼这个庶女的存在,既可大大地恶心了丈夫,又调动起了儿女们的危机意识,许多道理都不用她说,现实就给了他们切身体会。   似乎自从有了外来的妾室后,子女们越发的懂事,给阿督讲解宅经,有了比对,明白得也更深刻,也更知道母亲不易。      虽然作为母亲,她总想给孩子们一个最完满的环境,家境美满,母亲慈祥,父亲关心,未来还有个好前程……奈何他们的父亲不配合。   也罢了,一个张淮磨砺了她,一个庶出女和小妾足够让孩子们深思的了。      想到这儿,她瞬间连最后一点的介意都给抹开了。   让人抱着新生儿,“仔细着点,待会儿抱给郎君看了的。”   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孩子成长到栓亲足有十多年,让她好好地看着他去膈应。      有什么比搁人眼前十几二十年,每时每刻不断提醒着丈夫他有眼无珠,甩不掉、理还乱的“绿帽子”女儿更能让人报复的呢?   养着这么个女儿,她实在该心情舒畅,不但不会虐待,还要使了劲地对孩子好、抬举孩子,反正本来就不是她闺女。   哪怕这孩子是司马懿亲生的,也和她没血缘关系。左右是替别人养孩子,她没任何心理负担,乐得看老公纠结,要是收获了一份意外的“母女情”,她就更没什么难过了。      风流债什么的,本该做下的人自己还。诬陷人清白什么的,春华还真不用给自己揽罪名。   得了,她还要有滋有味地过下去,看着人恶心,十几二十年的吃不下饭——然后她就圆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何关上这扇门——这是春华姑凉所想的 原本捕风捉影,内院秘辛什么的就最难撇清,阴私沾上了就要脱下一层皮。 85、方死方生   以家伎身份之低,在历朝干掉正室,笑到最后做皇后的却也不少。   本朝为例,汉武帝的卫子夫是一例,赵飞燕之流更是公主府的家伎。便是曹家三代,卞氏、郭照都是家伎出身,曹睿的毛氏干掉了曹睿老爹曹丕亲赐的豪强名门虞氏女。   如果以为家伎身份低,而被革除了后院竞争权——那是大妇的幼稚。      家伎获宠的例子在魏晋比比皆是,到了五代十国,凶残的石家、高家更是如此。   以唐人所写的《郑樱桃歌》为例,郑樱桃童鞋有这么个玛丽苏的名字,也有一段更玛丽苏的家伎彪悍人生。   头一个在她头顶上做正室的,被她用吹枕边风让杀死了,以为自己可以扶正了,但丈夫又娶了名门之女。第二任正室不好打发,郑樱桃恰生了个孩子,按照惯例,妾子由主妇抚养也是正理,得宠的郑樱桃自然不愿意,两人抢孩子的途中,孩子死了——郑樱桃顺水推舟,说是大妇故意害死她孩子,第二任正室再次完败。   好不容易等丈夫当了皇帝,郑樱桃也当了皇后,她生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当了太子。   太子,把他爹娘的残暴一丝不落的遗传了,这货还吃人。   见太子的乱摊子要整不下去了,郑樱桃去派人劝他,被太子杀了。太子这色厉内荏的货,图了一时痛快,事后又吓得装病。他皇帝爹是真以为他病了,派女官探访,也被杀了。   就这样,石家残暴爹奋起杀了太子儿子,连郑樱桃本人都打回去做东海太妃。做了八个月的正室,郑樱桃又干回老本职了,《论正室的倒掉》是她的专项。在她之后的第四任正室再次被她轻松完败。      满目的宠妾灭妻事引以为戒,就算目下自家的妾被打压趴下,春华也没有掉以轻心。   留下了庶女,是膈应了丈夫,留下了妾,说不准就给她翻了身。   该做的,她还要抱着孩子去给她爹看,“这是咱家的二娘了,族里的话……该是十一娘了。”   司马懿是根本就不想看见这孩子,随口应道,“有你看着就好。”      早在妾怀孕之初司马懿就不想给别人养孩子,直接就想让发卖了她,还是被春华拦了下来,“她怀着孩子,要是你觉得她不合你意,也不在这时候打发。”   她不是个烂圣母,这么做自有原因,“兴许得一子才好。”      司马懿心想,得一子才不好,他就真给人养儿子了。   人到中年,他有儿有女,且都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真不差这么一个孩子,还要是庶出的。头一次,他觉得找这么个妾当乐子,现在倒块甩不掉的膏药,说不准还要影响他原有的家庭,有些得不偿失了。   到底戴绿帽子的原因不好明说,“庶出的下作东西留府里算什么,官员本四十不能纳妾的,有了孩子不正更难堪了。”      春华心想,你要知道规矩,当初就不该把人带回来。   还要一脸为他着想,“您要这么想,现在打发了,怀了孕的妾真让她在外面把孩子生下来,那事情可就大了。”   人牙子不是做福利的,怀孕的女人一时半会儿是没地方卖的,收到了这样的女人,大多是因了主人家的阴私事,人牙子背后都要道声晦气的。   你想卖了她,还没人愿意接手呢。   “事情还能怎么坏了?”   “你想,在外面让她生了孩子,母亲是贱籍出身,孩子又无父养的,多是要从母为奴的。”   亲,别忘了这个时代还有个《从母法》的惯例哟。   “这孩子要也是个贱籍的,大概是和其母一样,或是当歌舞伎,或是给人当乐工说书……便是我可以不顾名声让人说大妇不厚道的,你还指望着往后有这么一奴婢见人即说是咱家骨血的吗?”   十多年后,她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男的在朝堂上走动,女的为命妇的,便是为孩子们着想,难道还要弄出一个在外口口声声嚷着自己身世的庶出同胞,让儿女们难堪吗?      如今伏姬被摁在她的地盘里不得动弹,但卖出了府,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要伏姬泼妇点的,自己便先随口一嚷嚷,事情闹到了舆论层面,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阴私的事只能往暗处捂着,哪有把人往外面推,让她开了口的道理。      司马懿也脑补了一回,春华说的不是没道理。   假设真有这么一个“十八年”后,给他来了这么个“沧海遗珠”的女儿,伎籍女子为了抬高身价自然是不吝和客人说自己的身世。   其母已经是这般性情了,要是再来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沧海遗珠”去来来回回地伺候他的同僚们,活仲达这回都不用给死诸葛吓跑了,直接卸甲归田回乡偶书算了。      暂就放她这一回。   夫妇俩都是这么想,只是出发点都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异曲同工——绝不能让伏姬生下儿子的。   也真是伏姬命好,她这回生下个女儿。      春华可惜之余,该做的还必须要做,“孩子生下了,还没名儿呢。”   让人抱给丈夫,司马懿只马虎地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眉目,“庶出的丫头,你做母亲的起个名就好。”   亲生父亲淡薄至此,虽说这里面多是出于自己的功劳的,小孩清清白白地生下,毕竟是无辜的。      春华此刻也有些叹息,她到底是成了个压迫人的封建旧有阶级。   后院这事儿,向来不是东方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自己不作为,被小妾撬走了,连自己嫡出的三个孩子一同要倒霉,看看郑樱桃,看看唐明皇的武贵妃。   和孩子她妈是宿敌,对着这么个小肉团,春华却为难不起来。   “要我起名?”她想了想,“随了她姐,叫道柔好了。”   心中也有不厚道地想过,干脆叫“道怜”,“道伶”,巴不得不在她脸上贴一张小妾生的标签,或者直接叫“道德”,呵呵,暗示她爹嫖妾,很不道德。   最后,她还是个厚道人。      “既然这么说了,孩子还小,让人抱下去吧。”司马懿是觉得这事烦心了,又想,还好当初是留下了,这生的是女儿,在府外无父的话,怕是要和其母一样重操旧业了。   “阿伏……你趁早发卖了她吧。”   “什么!”春华真是被惊到了,明明前不久他还新鲜得人家爱死爱活的,“她刚生了子,你就发卖孩子的母亲?”   “生子卖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的确是常情,司马懿一面掩住了自己的用心,“她是个什么样的出身,让她接触了孩子,还要怎么管教呢?已经是这么个庶出的出身,再留着其母,总要叫你为难了。”   伎女,图个乐子也罢了。欣赏人才艺歌舞的,和弄回家给孩子当妈是两个概念。   如果没有春华这么从中作梗挑破的,或许司马懿也从来不在意这个,但既然注意了,便容不得他不深想:弄一个这样的妾倒也罢了,妻子、女儿却必须是名门闺秀的,决不能和个贱籍女子一样烟视媚行,去“万种风情”的。      他这样说,其实是和了春华的意的,便是司马懿不说,原先春华也是要做这样打算。   “她还没出月子,且不要这么快挪动吧。”也算是给她争取最后一点福利了。      春华不是个苛刻的人,如果不是伏姬自个儿侵犯了她的一亩三耕地,没事她也用不着和人死磕,把人弄成身残体残的——那就该是她自己脑残了。   她所做的无非出于体制上下手,把人赶出编制就行了,其余的身体是本钱,她没必要断了人家后路,一辈子疾病缠身,或是无法生育的。   内院女眷之争,说来说去都是男人自个儿不好,对正室春华来说这是**,对小妾伏姬来说是博前程,都是能够理解的。所以把人驱赶出去了,春华也不断人前程,说起来人家年轻小少女也可怜,白白承受了次生育之苦。   至于未来,她是要为奴为婢,还是给人做妾做妻的,都与春华无关了。   春华并不是个苛刻的人,行事果断,却不会做无意义之事。   在她看来,伏姬之事已经过去。      女人生育是件大事,除了坐月子之外,完全的恢复至少要半年。伏姬是奴婢,给她弄半年的产假,实在是有些矫情了,但给她拖两三个月休整的,春华还是做得到的。借口要找总是有的,比如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下家什么的。   只要人不和她作对,她也不会死抠着不给人福利——这就是她身边奴婢们都愿意听随她的原因,只要办事尽心,不上蹿下跳的大家都有舒舒服服的日子过,何乐不为呢?      然而可怜伏姬在月子里,女儿被领走了,最绝望的是告诉她要被发卖了。   如果说原先她还能安慰自己,头胎生女儿也无妨,自己还年轻,生育总是功劳,生女儿还可以免得夫人太介意,往后还可有所图的话,要被发卖的消息真让她给懵了。      这么一来,自己先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来传话的人颇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口气,“夫人让你好好休养,别乱起什么心思。”   倒不是刻意来挑拨什么的,正室立威十余年,人心所向,这院子里就都没个人愿意看这个空降的妾闹腾的。   大家在夫人手下过得挺好的,再来个妾,正室位子要不稳了,大家也没好日子过。语气里当然就不会对着伏姬和善。      妾不是妻,消息并不灵通,伏姬不知道自己这回是自己好好伺候的那个“老爷”的主意,按着常理,小三受了打击,总是要记到“大房”的头上去的。   伏姬就想着是正室给了她小话,还以为自己有翻身机会。      贱籍出身,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早年为家伎,戏子□间大多是那些放不上台面的挤兑。好不容易混成了妾,难道就让自己的苦心白费了吗?   伏姬一狠心,刚出来月子,四九里的冰天雪地,她竟然就只穿了一件荆麻中衣,蓬头散发,裸足行到正房廊下哀戚哭号,“夫人救我!”      春华正和女儿说解着家务,听着声动,再见着人也被惊住了,“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一边阿督的小脸吓得苍白。   伏姬并不起来,年轻少女这样哀戚戚地跪地而哭,是人都会起同情,“奴是贱籍,在院子里是污了人眼,还请夫人您行行好救我,将我打发了。”   春华还没昏头,“你先起来。”对身边的几个下人说,“还看着做什么,大冷天的,扶她进屋。”      不由皱眉。   伏姬战战兢兢地连道不敢,“我只求夫人将我打发了。”   “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的?”春华更是恨上了。   向来只有正室罚人跪的,没有妾自个儿虐待自己的,给人看见了可不是给她添同情,给自己添不大度么。   人家是正室给人穿小鞋,春华没虐待过人什么,即便编制上驱逐了人家那都是用文明手段的。她倒好,正室没给她虐待,自编自导这么一出,不但是个“小鞋”,还不断把它收紧了,倒像要逼她承认什么。      对一边下去搀伏姬的人更是狠骂,“还不利索点。”   总算是把人弄进了屋,春华惯常这么办事,要吵要骂总不能放在屋外。关上门,都自己人的时候,什么事都好办。   总要记得事情会产生什么影响。   让人给伏姬披了衣,春华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要这样过来?可是有人短了你东西?”   伏姬答不出,只一个劲儿的哭。   要放人眼里更似春华在欺负她了,春华索性不与她多说了,“下去吧,你的事我心中有数,别想写有的没的,十一娘很好,等开了春,我就给你配份好人家。”   虽然没能得到留下的承诺,到底能给人做妻,下半辈子也是个着落,做妻比做妾总要体面得多。   有这么个前程的话在,伏姬也算满意了,恭恭敬敬地给磕了几个头,“这是夫人您的宽仁。”   “也罢了,下去吧。”   等人走了,又找了几个婆子来,严命,“都给我看好了,她要再出什么事,你们自个儿去领了工钱去庄子。”   婆子们全赖她养老,这年纪去庄子,别说去田里,就算是在城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也就是春华平时宽容,半睁半闭地随她们指使小丫头们团团转,只不要出大事故就好。   听她这么狠话,婆子们都吓得连声保证,“夫人吩咐的,老奴们定当尽心。”一面想着,夫人给了她们施压,回头这账还要在那小**身上平回来了。      阿督骇道,“娘?”   春华叹气,闺女到底年轻,看了人可怜相就真心软了,对婆子们说,“你们先下去。”   等人走了后,才说道,“平日娘让你多读史的,现在你就和娘说说陈后之事。”   腹黑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郑伯克段都是被说烂了的老段子了,春华就常引着孩子多读本朝历事。   阿督自然记得,“可是那个阿娇皇后了,好是武皇帝的元后了。”   “你还记得她是如何失的宠?”   “多行不义罢了,无子又行嫉妒事、巫蛊事,”阿督想了想,“阿娘说过的,后宫行巫蛊事的就没个好下场。”   “多行不义?”春华嗤笑,“果就因为无子吗?平阳主送入武帝后宫多少美人,到最后就卫子夫,一个当时身量都没长开的小小讴者生子,真是因为陈后无子而卫后得子吗?”   当然不是,“武帝幸卫子夫,不过就个小歌女,带宫里随意扔掖庭,转眼就忘了。”   阿督问道,“若是这样,卫后又如何能生子了?”就这么幸了一次。   自然不可能是卫子夫中彩率高,春华道,“你当是为何,当时陈后是要打发了掖庭的宫人们,却不是为针对卫子夫去的,武帝后宫多少的美人,陈后会和她个讴者计较了?只是在名单上罢了。   离宫当日你知道怎么了?多少宫人是老死宫中,不得见帝王的,放宫人也算是好事,旁人都是去谢恩的。就卫子夫她就披发穿着单衣跣足去武帝面前哭的。”   “她为何要哭?”   “她哭的就是自请离宫,请天子给条生路的。亏得是讴者的好嗓子,放宫人是德政,到卫子夫这么的演了一段,陈后就算是打击异己,故意掐人出宫的了。”   阿督有些不解,“她不是说自请离开的吗?”   春华道,“真是要离开的人,都规规矩矩地给武帝谢恩去了,何必这样‘惹眼’的?她都已经在离宫的名单上了,为何还要‘自请离宫’,‘以博生路’呢?”      她就是来惹人眼的。   “往后你若看不懂人说的话,你就看看他做的事。”春华想着这么和女儿解释,“你看看吧,她自请离开了,可最后呢?不但留下了,还封了八子美人的,足得了宠。”   “可见是说谎。”阿督接口,再想到刚才伏姬的事阿督便不再觉得她可怜了。   又有些像是刚才误会母亲似的不好意思,“娘,刚才……”   春华怎么会和女儿计较这个,“你且想想那个妾是来做什么的?”   “她说是请你打发了她,”阿督小声道,“可她,娘你是早说要让她走的。”   真不是个好东西!      春华叹口气,“我是不甘心呢,你想想,刚才娘一个劲儿地对她说‘你起来’,可她就是一个劲地不起来,那有和主人顶成这样的妾?这是恭敬吗?”   “口口声声地夫人救我,倒似我不答应她什么就要给做下些什么似的。她住的、穿的难道我有短了她吗?偏偏要这样形容,又要在屋外说话,可见是要和我存了‘斗’的心思。”   阿督这会儿也想到了,她是年轻,实在是刚才被伏姬这样的出场给吓住了,此刻被母亲一点拨往日的聪明劲儿全回来了。   阿督心里还要再多想一点,是了,母亲有什么必要要为难她。母亲有三个孩子,两个嫡子,又得父心意,正室的位子做得稳稳当当的,就算妾生了庶子又如何?庶子又不能越过了嫡长子继承,她生的还是个女儿,自己都还要被打发走。母亲何必在这时候落了闲话地去虐待她呢?      春华又道,“这样的作为,这样的衣着,真算是走运你爹白日不在。否则让人见了,但凡你爹心里还对她有一丝情的,便要同情。对她有了同情,就又衬得我刻薄不能容人的。”   想起陈后、卫后的事,阿督有些害怕了,“总没娘您说的这么吓唬人的。”   春华轻笑,女儿还小,就算要科普到底也要考虑她的接受能力。   罢了。   “不与你多说这个了,打蛇不死反成仇的事太多了,只要她不再惹事,我也不为难她。”春华抚着女儿的乌发,“你往后便懂了,有空琢磨琢磨蔡氏的那位昭姬夫人是怎么在丞相哪儿给夫君求情的,然后你就懂了这世上如何的才算是真‘可怜人’。”    86、内奸跳反 关于立嫡,曹操自有一番想法。   曹丕,是他先前很看好的长子,然而稍使他得了些重用,便显现出得意忘形的一面;曹植,原先看着是颇得自己言传身教的出色儿子,然而他对着自己妻族长辈尚且会动手,曹操对曹植能有的仁厚产生了怀疑。   他是需要霸业的传承,但他也是个父亲,总不能为此使得其余的儿子在他死后凄楚被清算。      崔琰的事已敲响了警钟,曹植却尚不知。      另一方面,曹丕都快憋不住气了,在忍气的段数上他还是被他家好基友司马懿劝了下来。   总算千方百计后,司马懿和老一辈谋士中最后的贾诩搭上了线。      大隐隐于市,这是司马仲达见到贾诩后的第一想法。   贾诩生于桓帝年间,如今年近七十,便是老头在古代乱世年头也真个“古来稀”了。      老头已看不出年轻时的风度了,然而行事间举手投足似乎稀松平常,回想起来却有种低调的气派。   司马懿心想着,贾诩真可说是这个乱世年头的第一聪明人了。谋士的智慧不在于谋事,而在于谋士。   郭嘉、荀彧,周瑜、鲁肃,徐庶、庞统,若说是才能的话,这些人实在很难确切地较个高下,然而在谋身之事上,实在没人比得过贾诩了。      这是他佩服贾诩之处,时代限制,个人的素质再高,在取官选门阀的年代里,贾诩生于寒门,为出仕走过的艰辛,实在不是荀彧程昱这样名门之士,一开始就是高起点的人能明白的。   起点不高,背景不厚,最后却能成为北方的顶级谋士之一,在荀彧被清算了,郭嘉死了的的情况下,贾诩却仍安安稳稳的活着。      对于这样的一位智者,年纪只在他一半的司马懿很是敬重,能允许拜访,早是说明主人家心意,此事应该是能成的。   “贾公近来可好?”      司马懿在评判着老者,贾诩同样也在评判着这位后生。   老狐狸很平易近人,一点不似寻常稍年长一些的官吏便卖弄着资历来压人,近乎如对着平辈般随和,“不好不坏,得魏公恩赏口饭罢了。”   这样的态度不由便让仲达轻松了下来。      实话说作为年轻后辈,在官场上被前辈们倚老卖老也是常事,哪怕他已在中枢,官职权利也比那些终身碌碌无为的老者们大得多,世家教养的涵养使得他谦逊而懂得隐忍。   不过是口头上被那些“长者”们占些便宜,实际调动人事的权利都在他手,此刻他已是这个品阶了,毕竟还年轻,政治生涯还长着呢。      他早是做好了被年长者摆谱刁难的准备了,贾诩的态度却实在让他意外得很。   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下等人没本事有脾气。   贾诩无疑是前三国时代留下的最后的智者了。      贾诩不但是随和,对于后生来的目的也是好说话得很。   平静如真水,老者说道,“若是为了那位公子而来,你且回去罢,也不必如此小心,如有事公子自来,老朽当扫席以待。”   “长者言敢不称诺?”司马懿也更谦和,“您的话我会转达。”      即便是平易近人,士仍然是士,当须明主亲自礼贤下士。   而在仲达心中,贾公也实在是当今最值得魏王子亲访的人了。论资历,他是老**;论智慧,他是老一辈谋士中的翘楚。比起许多华而不实,徒有虚名的名士来说,他们不过是占了个好姓氏的便宜,便一辈子作威作福,眼高于顶得傲慢。      等他拜别,贾诩让儿子相送,论起年纪来贾公的儿子还要大一些,就前途官职而言,却又当相送。   司马懿礼数周到,待起身时,从进门时便再考量人的贾诩忽然对着他说道,“汝氏他日当兴。”      汝氏他日当兴?   打量了人半天,贾公竟是得出这样个结论。      自家还能怎么兴,若曹丕完蛋了,他家便该被新君清算了。   司马懿笑得有些不置可否,只是已然是拜别,长者说话既不能不回,又不能冒昧,回身一作揖,便随着贾家子弟退了出来。   没几日,曹丕按着基友的回报,果然亲自拜访上了贾诩。   贾诩仍旧是很客气,却和对着司马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客气。      曹丕论年纪是后辈,却又是未来或有可能的新君,今日的魏王子;司马懿与贾诩却同属是臣,两人相见不但是如世叔见了贤侄,同样的谋身理念,又有点志向相投的忘年之交。      曹丕的客气不是出于敬意而是君对臣的优越,贾诩很懂这样的道理,并未小觑这位魏王子。   当曹丕问上他对于立嗣的建议时沉思了片刻才说,“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说完闭嘴,不再多言。      这话和心腹四友教他的话异曲同工,曹丕有些不屑,他倒是素来守人子之道,到如今却也没见有任何成功的曙光。   有的时候,所谓的不成功,不是因为方法不对,只是时机未到,累积不深。   “行百里者半九十,”贾诩说道,“此《战国策》之言,将军既已行得九十,何不如行百里?”      同样的建议,司马懿等人的并不是不管用,只是此刻有些浮躁了的曹丕,很是需要一个稳重的智者来给他打一剂强心针。   这个人无疑是贾诩。      无独有偶,对立嗣事日益烦恼,偏头痛频发的曹丞相也很需要一个同年代的人给他打一剂强心针。   老一辈谋士,曹操最初的班子里,如今只剩下贾诩了。      魏王亲自拜访了贾诩。   对着贾诩,曹操心中无疑感觉是复杂的。   这一位算无遗策的毒士,一生献了三神策,一张口让董卓残落的乌合之众重掌了政权,使得汉献帝逃窜了十年才得安定,历史称之为乱武。   第二次宛城之战,打了曹操个措手不及,将曹操青州之战所积累的家底几乎化整为零。   第三次是赤壁之战,对曹操进行了规劝及战略部署,曹操没听,结果败走华容。      贾诩一张口都是搅动时局的历史性事件,这一辈子从未算错过的事。      然而他又是一位归降之人,又曾经让自己失去过这么多。      但立嗣已到了这个关头,曹操还是想听听一生未错过的贾诩会有什么看法。   曹操终于来访见了贾诩。光线昏暗的堂上,只有他们二人对坐。喧宾夺主,也不客气地把侍臣和婢女都退下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真能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曹操打量着贾家的宅邸,“我有话也就直说了,如今立嗣之事,文和觉得,子桓与子建谁更适合立为太子?”      贾诩并未说话,平静地看着博山炉中冉冉烧香上升的烟气。许多时候,曹操都在这样的静谧中等待着他的思考,最后发现这老家伙竟然是走神了。   “文和?”   “啊,魏王,”贾诩似是如梦初醒,“仆不过是在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什么样的事能使你分神?”   “不过是想起了昔日的袁本初、刘景升。”(袁绍,字本初;刘表,字景升)      曹操没再多留。   事实上一出了贾家他的眉头就凝在一起,再也抚不平了。      袁绍,刘表都是他的老对头了,虽然这些人早败给了他,一个个名字被他抹去成了历史的尘埃。如今的胜利者曹操,也早就可以昂扬着头颅,对过往的这些成王败寇道一声“俱往矣”。   便是因为这种和死对头间的熟悉,曹操很清楚袁、刘势力没落的一系列经过,最主要的便是他俩同在立嗣中犯的错误。      袁绍多大的诸侯了,官渡之战是曹操打过得最艰难的一仗,差点角色对换,被人收割。早年间的大军阀袁绍和刘表都因为宠爱少子,不愿意立长子,家中子弟为立嗣打破了头,内部内耗太厉害,而导致家破人亡,可谓殷鉴不远。      有了贾诩这样的一剂强心针,曹操动摇得更是厉害了。      但要说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曹植自己本人。      立嗣期间,别说曹丕的压力大,就算是曹植也是同样的压力山大。   曹丕还有亲爱的基友们会安抚他,督促他,定时做个心理辅导什么的(比如拖去见贾诩)。曹植这儿,丁仪、杨修等都忙着和敌人作战——都忘了,自家这位魏王子才是关键。      曹植在这时候犯事了,饮酒不节,经常喝到大醉。这天,不知是因为喝醉还是别的缘故,曹植纵马驱车出司马门。   自西汉以来,司马门历来就与暗杀、政变、阴谋有不解之缘,几乎算得上汉朝的“玄武门”了,司马门的存在极其敏感。这道门光是把守此门的禁军将领就有八人之多。按制,除了天子,任何人都只能徒步进出司马门,满打满算也就最多再拖上个曹操。即便太子也不例外。而曹植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司马门飙车!      逾制这类事,但凡达官贵人,每一朝总有人乐意这么干,即便是知道违法的,可以超越了自己身份的着服色、不遵纪守法——总有这么样的风气觉得,这样做显得自己更有范儿。   当然,每朝每代为了这个没少处死过类似的傻帽。      换做平时,曹植这行为至多是权贵纨绔子弟作威作福,骄横跋扈罢了。但在这种立嗣的关键时刻,候选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被严密考核的。   曹植这近乎是撞在枪口上了。      曹操震怒。他立马处死了掌管宫室车马的公车令。   除此之外,他不再有犹豫,立刻册立曹丕为魏国太子。   同时,将司马懿、司马孚任为太子中庶子。      太子中庶子,是与太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最重要属官。   总算是敲定了太子事,对春华来说也是送了一大口气。   毕竟,杨主薄是主簿,司马主簿也是主簿。杨修的鸡肋下场,如果失败的是曹丕,就是司马懿的下场。      又腹诽,呵,太子中庶子呢。   曹丕有司马两兄弟相陪,本来就是基友了,这下可就是形影不离了。曹操,这是在用司马家给太子增加分量,想想曹操和司马家的渊源,几乎是绝对的心腹家族了。   谯沛是根本,汝颍是利用,而司马家是心腹,历年来曹操有一些私人的,或是朝上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事儿都是让这家人给办的。   他这么一给曹丕增加分量,未来曹丕和两司马就该铿锵三人行了。      司马孚之妻岑氏也是一脸的高兴,原先同样是在曹丕班底下,司马孚总不如司马懿更得意。   论身份,他是庶弟,论资历,他又是先在曹植手下后改在曹丕手下,样样都不如他两个嫡长的哥哥,司马孚心里倒也平静。      同升为太子中庶子,对岑氏来说真是意外之喜了。   说起能力的话,司马孚未必不如人,但人生的际遇,有时不只在本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环境。      和丈夫憋屈了那么多年,岑氏一时也就有点欣喜过了头,平日和二嫂春华也说得上话,倒是因为高兴才说,“可真是喜事一件了,往后还要嫂子多担待了。”   春华一挑眉,旋即又舒缓了似若无事,“你的蚕服可得了?”   “早得了,早得了。”岑氏喜上眉梢,“要不是嫂嫂你多提点,我还不晓得有这讲究呢。”   “同是妯娌,不用客气什么。”      汉朝贵妇蚕服,是众官妇陪同中宫在春时采蚕礼时所着,变相地成为了汉朝命妇的服制。   原先司马孚官职低微,岑氏也不得在采蚕礼这样的大场面走动,如今丈夫升官,她也有了脸面在外结交贵妇圈。      等岑氏走了,吴妈凑过来酸酸地和春华说,“夫人,如今她心思倒大了,你都没在意,她倒先量着尺寸比对蚕服了。”   春华并不在意,“她也是压抑久了,骤然天降之喜,也免不得要得意的。”      她很了解,汉朝并还没有形成完整的诰命妇体制,所谓的汉朝命妇服制都是蚕衣牵强上的。   权利欲望是无论哪一个时代都会有的主题。就是后世的朝代里,一身命妇服制该是多少女子的终身梦想了。   她一点也不在意岑氏会表现得稍许得意一点儿,如今她早心平气和了。   这样的心平气和多来自于对自身地位的自信笃定而来的底气。   吴妈有些想不开,“夫人,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了。”   她听了笑出声,“是啊,我心慈手软。”从不亲自手刃于人。   她知道吴妈怨得不知是独的这一桩事,说她脾气好,有时这位老妈妈带着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春华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这时代的一切,光嫡庶就能压死人了。   门阀制度,哪怕贾诩这样能干,这样会谋身的人,后人写《三国志·注》的时候,还要因为他出身寒门却和荀彧并称而故意踩他几句。   再说到底,如果司马孚的功名是靠了他自身能力晋升的她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岑氏靠的是自己老公,又不是靠她老公。   真就看不得人家好了?她有的是气度。   有竞争意识是正常的,但必须是良性,而不是病态的一定要凡是都压过人家一头,不可能也不现实,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结局就和大嫂赵氏一样,她倒是时常和妯娌们计较生孩子,和春华计较闺名,计较交友圈子的了,最后别人没较劲死,她自己给折进去了。   何必呢?   每个人总有自身的优势。赵氏要气度大点想想,她是长子长媳,未来的主母,兄弟们都要依附着嫡长兄讨生活的。便气量大一回又如何了?她不自找麻烦,往后有的是来讨好她的人。      春华就一点也不介意。   欣喜的时候,人要狂一点,得意一点也没事儿。本来,在得意的时候谦逊,在失意的时候不卑不亢,这一类的品质是要求更高的修养——没哪条法律就拦着人高兴的了。   她有了喜事放心里谦逊是她素养高,但不能说因为她自身约束得紧,就要所有人都和她一个样,那是霸道。   至于得意忘形,会不会喜极生悲之类的,就不是她的问题了。原本都是自己选的路。      春华便和吴妈说,“妯娌间的事,难道还嫌前些年被闹腾得不够吗?且气量大点吧,倒是那个妾的事情,你可看好了前些天把她送去谯县的骡车上了?”   “老奴亲自看着的,您就放心吧,准没错,”吴妈说起这个更来气,“您可怜她什么?这样的贱婢,就该把她卖山沟里去。您让她去配人,真便宜她了。”      此时北方尚有五都,许都、洛阳、长安、邺城、谯县,达官贵人多是每处都有了宅子。她家是魏王近臣,更是少不了每处置宅子预备着时不时要随驾。   眼不见为净,她把人打发到谯县,虽也是五都,倒是去得最少的。  “都是为了个出路,”春华这么说一点也不觉得过分,司马懿要不是个官,人家小少女未必稀罕,“这样的女子最会看眼色,谁能带她出去的不免还要待价而沽。谁不知道为妻要好过为妾的?我让她去配人,做的是管事的妻子,真是她能得的最好的出路了。”   吴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您也太宽和了,怎么不想想这**背后竟然还想使花招?太……”   “太窝囊了是吧?”春华笑道。   吴妈有些讪讪的。  “做人就是窝囊的,做正室的更是窝囊,”她也冷嘲讥讽,“爷们儿惹出的事,我要收拾残局,还要收拾得利落、干净、圆了所有人的面子,我呸。”   “夫人。”吴妈这回有些担心了。   “也就是咱们私下说说,不妨事。”春华道,“她要不阻了我,我乐得和气,给她的好出路。她要识相的就该知道什么才是真对她好的。”   吴妈不甘,“您就该把人不打趴下不罢休,现在您倒是放了她,往后她要和十一娘说些什么……”   “别说她见不到,就算见着了又如何?”挑唆她女儿来报复我这个“情敌”?“她会不会犯这个怂还二说,姑娘十多年的归我养,乍见了个‘生母’就反水了?那就该我反省了。”      吴妈还待说什么,被春华挥手阻止了。   春华道,“我怕什么,她们母女俩的日子都要靠着我过,不求着我拉她们一把也要求我高抬贵手。吴妈妈你且想想,流民造的是什么反?只要有一口饭吃,一天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被朝廷抄家灭口。”     人,不怕日子好过,就怕日子不好过的。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伏姬要是此刻是被卖窑子里,卖山沟里给又穷又老的鳏夫续弦,或者是重新充了家伎给人当小的,她都该为了自己的命运抗争一下。   这是绝了人家的路,逼得人家不得不跳反。   不跳,乖乖让大妇处置了是个死,至多跳了,也是个死。如果要侥幸成功,勾起了主人的宠幸,那么她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你绝了人家的路,人家就要内跳反发狠,于是也就阻了自己的路。   当主公的,不能把内奸不当人看。     春华很明白梁山好汉最后被乖乖招安,凄楚告终的全过程,变相来说,这也是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百姓的所需很低,有了一口吃的就不会冒杀头的危险造反。   伏姬要是能够安安稳稳地配人生子一辈子,过得了好日子,哪怕只有一天,要她回来再累死累活撬大妇墙角的,她也不干。   自己的前程,自己男人的前程,乃至于全家的性命都在大妇手上的,有小日子过也是靠着大妇,这样的情况下,伏姬都该自己烧香盼着春华高抬贵手,遗忘过去不快的。   春华根本不怕伏姬再闹出个“十八年后”,挑唆女儿为自己报仇的。绝对不会!   如果这对母女还有见面机会的话,伏姬不但不会认女儿,还会一个劲儿的避着——免得显得自己要和夫人抢女儿,预备旧事重提的。      伏姬是个识相的人,伎籍出身,这样的女子惯会权衡得失的,什么都是假的,实惠才是真的。   便是因为这样,她得了春华一句话后,伺候就真的没再出过任何幺蛾子了,也一点没提要见女儿什么的。   安安静静地躲院子里休养,安安静静地被人捎上了车送去谯县。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妾的问题,总算交待完了 有些人会说这是圣母吧,但在我理解的世界观里,【做任何事都是要有目的】。 所以在我眼中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如果有所谓好坏的话,我觉得,一个人做事如果是有目的性,那么便是道德的;如果一个人做事没有目的性,那么便是不道德。 前者的话,哪怕他做的事本事是不道德的,但我觉得是能够谅解的;后者的话,就是那种纯粹只是为了作恶而作恶的人,这样的才是真正的不道德。 成人的世界里没有完全的黑白,只有有必要与没必要,而认识到这一点的我们,都已经老了。 我喜欢春华,是因为曾经玩游戏有一个奇妙的回复。 【本宫心慈手软,从不手刃杀人】,恩,该是这句了。 在现实社会中,以直接粗暴手段下手的,在伤害别人的时候也损害了自己。试想,谁会喜欢和一个“精明”的人在一起呢?真正精明的人,从不会让人觉得他精明。 能够双赢的,才是最好的局面。这不是妥协,而是现实的智慧。 当然,如果合作的那个人是个蠢蛋,他根本就不明白双赢意义的——假设伏姬是个脑残蠢蛋,春华也不会吝于下狠手的。 87、黄梅不落,青梅落(一)   就在次男、三男得到升任的同时,时任衮州刺史的长男司马朗在居巢慰军时,得疫病死去。   这一点确为疫疾之年,哪怕再都城内都感染死者无数,建安七子直接去五,陈琳、徐干、应玚、刘桢,王粲则死于年底。   加上已经死去的孔融、阮瑀,建安盛年的代表人物在这一年悉数凋零,可堪说是建安末年的哀声谢幕了。      这样的死亡率并算不得是稀奇,事实上,在三国之时死于战争的远远比不上死于战争之后饥饿、流民、疾病的,由疫病而死的人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二。   这也就是张仲景要著《伤寒杂病论》的至关重要的原因。      然而这一年,张仲景早已过世两年。   建安时代的落幕,不但是代表文人们的逝去,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也渐渐的凋零,老一代神医如华佗、张仲景都死了,而新生代交接不上,使得疫病来袭时,北方更显得没了抵抗力。   这种建安晚年的青黄不接,新老交替不上的情况,不但在技术上,在政局上也是若此。      长男死去的消息到了司马家,老建公都快昏厥过去。   实在是黄梅不落,青梅落。   司马懿都快四十了,比他大将近十岁的哥哥也都要到知天命之年了,女儿嫁人都已经生了外孙,两个儿子,过继的侄子十一岁,亲生儿子三岁,都没到成人能当家的年纪。      吊唁的仪式上,曹丕也替父亲来致哀。   内心里,争储多年的曹丕对这样家族继承的事例比寻常人看得更犀利。   司马家兄弟中,曹操更提拔司马朗,这是看着司马防建公的面子,对曹丕而言,司马朗的官职除了是给这个家族增加分量,进而给自己增加分量的外,并没有其他感情了。   要说交情的话,他更看好这家的次男司马懿一点。      心里想道一声恭喜,到底这一家人内部还是团结的,并不如曹家为了立嗣诸子弟已经打破了头。   这一声恭喜也就埋在了心里。      明眼人都知道,作为次子司马懿就算本身再有能力又如何?他还有个名分上更正,年龄更优势,官职位份的哥哥。   现在父亲在他还能有份倚仗,要是父亲死了,无论是嫡子庶子都要看着嫡长子哥哥脸色过日子。      然而看着司马懿脸上的悲恸,曹丕知道这一声的恭喜大概还是要埋肚子里。   私利点说,司马朗死了,司马懿的前途才会更光明。但作为弟弟的,还是死去前妻同母所生的兄弟,司马懿只会痛苦。      曹丕还是找了个空,见建公老头已经是悲痛得有点神志迷糊了,如今这府上他能找上担当的就只有司马懿了。   “阿爹听了也是痛心疾首,”曹丕来主要还是带来曹操的意思,“只是自古君不入臣门……”   “我省得。”司马懿主持着丧礼,还得和其他达官贵人搭话。      司马朗死了,曹操是羞于再见建公了。   司马朗年轻的时候跟过他做主簿,当时年轻有带了点政治幻想的司马朗,让曹操略有气恼,使他“致病”,以示给年轻人一个打压。   然而内心中,曹操却是准备抬举他的。不为了什么,就冲着嫡长子这一名号,其时的人,多是这样思想。原本继承的时候,也确是嫡长子比谁都更正统。      后来让年轻小子反省完,曹操一步步地让重用他。年轻的文臣能干的太少了,老一辈如荀彧这一代人死的死,隐退的隐退,是该时候要培养起新人了。   最初的时候,曹操哭郭嘉,因为郭嘉年轻,脾气又好,和司马朗同一个年龄,但比司马朗得重用的不知越过了多少个等级——直接就给专门为他僻了个“军师祭酒”的职务。   人们会说,曹操手下有个鬼才军师郭奉孝,但不会说有个军师司马朗。两人同一个年龄,司马朗当县令的时候,郭嘉都已经封侯了。      曹操是预备提拔郭嘉延续荀彧做第二代谋士掌门人的,他的年纪也正好,辅佐两代人,曹丕上台的时候,也正在政治家的黄金年龄——前提是,他还活着。   正因为如此,郭嘉死的时候,曹操心中最佳的人选没了,他才会这样的悲伤。      不是因为郭嘉死了,建公这儿还有些交情,曹操是想不到去提拔培养司马朗的。   然而最后,司马朗也死了,死在曹操预备让其去涂金之旅中,不但失去了个能用的臣子,曹操也羞于见建公了。      作为司马家的媳妇,春华也是在列的。   婆婆年纪大了,而长嫂如今是寡妇,行事不便,司马朗的葬礼事宜,最好还是要司马懿夫妇用上心的地方更多。      司马懿对大哥有感情,做弟妹的春华却是一般。原本叔嫂、大伯与弟妹这样的关系就要避讳些,没感情反而是最正常的感情。   便是这样春华也不见得巴望他死,私心里知道嫡长子死了,嫡次子才有机会。这是事实。   但她还没巴望着人死,巴望着所有只要压在她头上的人都死——这是病态。      人只有靠自己强势才是真的强势,而不是幸灾乐祸,每天手舞足蹈希望对手一个个都倒霉去,这是色厉内荏的弱者所为。      便是这样她也能感受到这个家的氛围渐渐在变化。   原本的下人们一点点地在偏向她,妯娌们也更透着善意,婆婆则如今有事必要叫上她的。   往年的仇怨不说,名分上往后怕是要次子继承的,长嫂赵氏虽然在,身份上还是个寡妇,大家族的事更不得她出面了。      一边忙碌着,一边听她家长子阿师回来说,“今日太子家大郎阿睿竟然和我还有阿昭说话,他平日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还真奇怪。”   阿师当然也感受到这样风向的变化。   春华不怎么喜欢曹睿,虽说做长辈的,她总该宽厚些,但只要一想到要她赔上自己的女儿,怎么也是不乐意的。   “你往日不是说不喜欢看见他么?”   阿师道,“他一个堂堂男儿,竟然好做妇人装,和他妹妹阿芬互相打扮,实在是……”   春华笑了出来,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孩子,看着笑话也舒心,前提是别是她儿子就好。      阿师又说,“我看他和阿昭说话,怕阿昭年纪小吃亏,总要护着他。”   “你有心了。”春华为阿师能护着弟弟有些欣慰,但一想到小儿子,噗,那个坑爹熊孩子,曹睿撞上他,还真不知道谁更吃亏呢。      这一个月的时间,把夫妇俩都给累趴下。   等事情忙完了,夫妻俩不免事后还要清算一番,都有点大战后累虚脱了的感觉。      两人坐在茶室里,倒也相宜。   春华尚是二十多岁的丽人,而他已不复年轻时俊朗世家子的样貌,年纪愈长,他就更消退了锐气,重剑无锋。   似乎从没见到过他有过年轻人朝气的一面,永远是稳重的,老成的,哪怕是司马朗,年轻的时候还会有过政治理想,仲达自出仕后,便是一个“官僚”,而非“政治家”。      家庭,朝局,这么样想着,春华倒更觉得他俩像是战友。   如今来讲,司马懿对她是什么,孩子的父亲?一起承担家庭责任的同事?   要说爱的话,她自己都觉得牙酸。特别是经过伏姬事后,她都该心冷了。   对一个优秀的男人来说,女人是什么?小妾是玩物,老婆是管家,保姆,生育机。而对一个女人来说,无论优秀与否,家庭的比重都占得太多了。      丧仪后,司马懿自己都累得不轻,到底还想着对春华说,“你还怀着孩子,别多累着。”   一时间,春华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缓缓回道,“你也别累着。”      仲达倒是有些看不懂妻子了,“你有心事呢?”   夫妇这么多年,春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很清楚,“怀着孩子,别操太多心,左右有我在。”   交握住她衣袖下的手,“今时,咱家的日子比起过往已经好过多了,你也别多费神想事,人要活着,哪一天找不是一些伤神的事。”      这是在安慰她了?   春华瞬时有些看不懂他,又不敢置信,男人究竟该是怎样的生物,一边找着小老婆,一边对她关心体贴。   和他认真,你就输了。      “不碍事,我又不是头一次生孩子了。”春华如今也看开了。   看着他俩交握住的手,心里泛起异样的情愫,或许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明白过爱情吧?      而一路艰辛下来的仕途,或许自己对他更像是个家人,父母兄弟都有着利益冲突,也只有自己会和他到最后。   说是爱情的话,倒不如说这一辈子,更像是共同承担人生的战友情。   于此,她忽然有些明白,周式婚仪上的礼仪,所谓夫妇死后同享一份祭品,共牢而食大概也就这个道理了吧。   未来,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不会少了她的名字。      他们生时要被拴在一起,死后也会拴在一起。      想到这个,轻抚小腹,“大哥丧事结了,你就快些到王太子身边吧。一月未见,我怕他和上次样的又犯了混。”   说到曹丕,司马懿也累了,“他总算是能按捺得下那么多年,如今名分已定,只要不出了大乱子,他想如何也随他了。”   春华道,“想想上次呢?好不容易成了五官中郎将,偏偏自个儿给闹得,封侯的却是临淄侯。便是如今名分定下了……想想历朝历代,未必没有废……”太子。   司马懿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随他去吧,如今也就是气焰嚣张点,还能如何了?”又冷笑,“丞相就算想再反复,也要看朝廷禁不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时局难道已经坏成这样了?”      北方时局能够好么,前些年大兴土木,长战线作战的弊端都出来了,以前还有荀彧这么个天才的王佐之士给曹操把场面勉力糊过去,如今挑大梁的人没了,荀彧死了多年后,原先窝着的弊端都加了倍的来报复了。  再加上这年疫病肆虐,都快死了三分之二的人口,田里庄稼没人种,国家机器运作不起来,税收收不上,对南面的战事还不能停……最关键是都城里权贵的华庭盛宴不能停,曹操还要张罗着盛世场面。      司马懿冷笑,曹操倒是废太子呀,朝政都千疮百孔了。也就是对外说得好听,中原地大物博,雄兵良将的。   曹操绝对是已经支挡不了废太子对时局的危害了。   曹操到底是老了。      说来说去,曹丕这货占便宜的地方也就在这儿了。 88、黄梅不落,青梅落(二) 曹丕果然是得意忘形了。      立为王太子后,当日就作宴,他就喜不自禁地搂着身边人的脖子说:“您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被搂的这个人叫辛毗,但凡是士,都是有脾气的。这样的轻与,倒更显得曹家这样暴发户家庭的鄙陋。      一边憋气,辛毗觉得曹丕的反应不大对劲,回去讲给女儿听。女儿听完,说:“魏国的国祚,大约长不了吧?”   这个闺女叫辛宪英。      春华真想为她拍手称快了。   辛宪英只比她小两岁,早嫁人了,春华心里还有点儿可惜,要这姑娘小个十多岁的,她一定要把人聘过来做儿媳。   她说的话,太大快人心了!      曹丕听到了又如何,说得再犀利,他要真能拉下脸去和个妇人计较,他这王太子做得就掉分儿透顶。   虽说封建□,一定程度上,这时代的人还是有一些言论自由的,特别是士大夫家庭。相当长的时间内,皇帝还要看世家脸色。      曹丕这么得意忘形,倒是卞夫人显得更淡定。   儿子做了太子,很多人来恭喜她,卞夫人却淡淡地回答:“子桓是长子,所以为嗣,而我做为母亲,能够在教导儿子方面没有过失就已经足够了,我们母子没有什么功劳,有什么值得重赏的呢?”   这是一个足够聪明的女人。         曹操听说了卞夫人的回答,反而是欢喜,认为她的表现具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赞扬道:“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故是最为难。”         同年七月,曹操颁布策书:“夫人卞氏,抚养诸子,有母仪之德。今进位王后,太子诸侯陪位,群卿上寿,减国内死罪一等。”      将她册为魏王后。      要说卞夫人喜,自然是喜的,子桓子建都是她的儿子,无论是哪一个上位,她都是安安稳稳的太后。   私心里或许她会更喜欢子建一些,但子桓册为太子,她亦是欢喜的。   卞夫人很明白,父亲未死,儿子就闹腾的,总不是个好事。      连卞夫人都明白这道理,曹丕却仍有种狂欢的情绪。   在心底里,春华未必就看得惯曹丕,但卞夫人新得册封,她和众命妇一样是要去朝拜的。      从邺城宫拜过新一任的魏王后出来,又一次遇见郭嘉遗孀陆氏。   自上一次见面,陆氏此番倒显得精神更好了些,见了春华也能主动打招呼了,“司马夫人好有几个月没见了。”   春华的肚子已经显怀,五六个月腰身都变形了,陆氏反有些惊奇了,“都几个月了?你也小心些。”   说完就觉得自己失言了,讪讪地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新王后册封,命妇们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不到。春华既不是头一次怀胎,也不是已经到临产,或者是德高望重资历年纪比卞氏更大的贵妇。实在没理由轻狂。   这道理命妇们都知道,哪怕仕女们觉得给个伎女下拜膈应,却没人敢不来。      看着陆氏因失言而讪笑,春华也了然。   这一位夫人,的确是柔弱了点,以前是有丈夫在;丈夫死后,全靠着曹家优容撑下来。守着孩子过日子,有时柔弱的母亲还需要儿子来给她安慰。   陆氏不是个会专营的人,有时会说错话,却绝对的老实。见过了她,春华才会相信这世上士族真的会有这样白兔样的女子。      她不介意,陆氏便生硬地引着她转移话题,“该要和夫人您道喜了,令弟高升了。”   这的确算是喜事了,春华嫡亲的弟弟张纬升官了。      “他也不过就这样罢了。”春华很明白,要不是因为娶了荀家的女儿,父死后的张纬前途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又和陆氏说,“倒别先恭喜我,令郎前番得了魏王召见,大抵是要有好事了。”      郭嘉死时这孩子不过才一岁,如今郭嘉死了也刚十年。   十年了,魏王曹操更年老了,老了的人会怀念过往,会找了司马防喝酒,会找杨彪聊天。也会想到死去的人。   在新老交替,青黄不接的时候,他想到了郭嘉。   郭嘉活着该多好啊。      郭奕不过十一二岁,曹操就算想重用也重用不了,只是怀念起故人,也想见见故人的子嗣。   这孩子,未来一个侯的爵位是逃不了的。   果然召见后不久,又给加封了两百户。      春华也是没什么多的想法,一来郭奕失了父亲,又是独苗,竟然教养不坏,二来也是对于他父亲的敬重,对于孤儿寡母的同情。   故而对陆氏说,“令郎我看着是会有出息的,他年纪大我儿些岁数,倒也不妨孩子们玩耍。”      魏王王宫里的年轻公子们大多是曹家子弟,郭奕是被曹操优容的故人之子,以前是被接回曹家照顾的。这样的故人家人,被曹操接回家优待的也很多,陈宫家人都属于此。   然而等曹操称王,邺城宫里这些故人家人们就住的有些尴尬了。      郭奕不过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他的这个小少年,和家境优渥、父母俱在的小少年又是不同的。   难为他有担当,早早地就报备,带着母亲出了宫置了宅子。也便是这样,郭奕才重新被魏王记了起来。      小的时候,他也是被曹家收养,和一群曹姓子弟一同长大,他并不耀眼,但日子过得很稳当,既没得欺负,又没卑躬屈膝。   许多人觉得这孩子没什么灵气,至少比不上他父亲,但这就是春华觉得他是个聪明人的地方了。   他是个孤儿,和一群曹家子弟在一起,他又要怎么出众占尽曹家公子们的风头?不声不响,安安静静的对他来说才是好事。      又觉得他可怜,难为他一个孤儿,幼儿就在别人手下讨生活。      *   疫病之患远远没这么快终止。      建安七子最后一人,王粲在这年底也死了。      王粲是名门世家之士,死后悼唁由曹丕主持。   曹丕对着来吊丧的人说道,“咱们也别废话了,王仲宣生前喜欢听驴叫,咱们一人一声给他学驴叫,也就是悼唁他了。”      吊丧的人都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王粲生前有这么个怪癖。   然而曹丕是王子,大家只好听从命令,王粲的坟前传来一阵阵的驴叫。      由人说给阿督听,阿督气得摔了团扇,“王公生前好歹也是个士,太羞辱人了。”   阿督的乳母唐氏劝道,“三娘你可别大声。”   阿督今年已经十岁了,对于世事亦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是士大夫,哪能这么羞辱的?”阿督道,“我就从没听说过王公生前还喜欢听驴叫。”   她毕竟是女孩,也不过是听说。   阿师接触的更多,有了疑问便去问父亲,“仲宣公果喜听驴声吗?”      司马懿当然知道这事的更细致的情形。   “喜欢又如何,不喜又如何?”他想到了昔日的学生,今日上司的曹丕,对此行为也没什么好感,“上面的人定下了的基调,难道他还能不喜欢了?”   曹丕这么突然发难,就连累上王粲在史书上永远的成为了个喜欢听驴叫的“变态”。      司马懿忽然警惕起来,他的学生是个这样的人。   他可不愿意死后也被史书翻来覆去地变成个“好听驴鸣”的荒唐人。     *   王粲是犯了什么事,让曹丕要这么惦记他的,春华从仲达哪儿知道的很清楚。      起初曹丕是得势的,那时候曹丕附庸风雅和文士们开party,王粲也很乐意讨好这位形势大好的继承人。   于是曹丕就将他当作了挚友,一次次地在《与吴质书》中写的“仲宣如何如何好”就是明证。   他们有过一段蜜月时间。      然后坏事来了。   曹丕他自己太闹腾,失势了,曹操看上了小儿子曹植,重点培养子建去了。   王粲就是根墙头草,更兼他是在杨修杨主薄西曹下做事的,就转而讨好曹植去了。   两人都是才子,自然比和曹丕,这么个伪·文学青年要来得更有话题。   曹丕于是记恨上王粲了。   然而再记恨,他可以在往后当政后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的。但是士毕竟是士,这样侮辱人身后的名声实在是过分了。   士可杀不可辱,说的就是这个了。      政治失利使人结局凄惨什么的,历来不是什么稀罕事。成王败寇,这些政客都是投机分子的多,也谁怨不了谁,谁比不上谁更“正义”,更“高贵”。   失败便失败了,但作践人便不对了,有这样一个气量狭小的上司,春华一面为所有得罪过曹丕的人捏了把汗,又对着自家未来开始有了忧虑。      虽说伴君如伴虎,曹操也犯错,是人都会犯错,但她宁愿伴曹操,也不要伴曹丕。   曹操的脾气是流氓了点,但人家好歹气量大,很豁达,他也砍人,士大夫什么的,他是用“砍”的;曹丕则是个混蛋。      这不,曹丕刚“辱”完了王粲,不明真相的群众甚至以为王粲真有这么个变态爱好,误会大了,千年都这么传下来。   而曹操因封了曹丕为太子,这一年也清算人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杨修,以“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凡罪犯收杀。很干净利落,也保存了所有为士者的体面,杨修在死前亦说道,“我固自以死之晚也。”      事情收尾于第二年元春,那时春华的幼子也已经出生了。   靠在塌上,想着杨修死前说的那句“我固自以死之晚也。”,春华心情复杂。   杨修也知道政治投机的失败就是代表了被清算,曹操终还是厚道人。      他的确是厚道的人,正因为他没“辱”也没“骂”,后世关于杨修之死才出了n个版本的,《杨修之死》鸡肋剧——保人晚节的曹操成了大白脸。   毁人名声,搅黄了人家葬礼的曹丕却成了个“豁达”的贵公子。      不过她也实在没精神去想这个,渣攻与贱受的这个问题,向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帛上再次写出了她家新生儿的名字:亮。   春华囧囧有神的抱着她家小三儿,这个圆脸儿吸吮着手指的团子。   心里泛起一阵嘲意,咦,司马二达,你还真是和叫阿亮的人缘分不解呢。      问孩子他爹,怎么就取了这个名字。   司马懿尚没有一点未来要和一个叫做“亮”的人相爱相杀的自觉,回答得很自然,“父亲起的名字,他的哥哥叫‘昭’,弟弟叫‘亮’又何不可呢?”   昭,亮,都是光明的意思。显然汉末流行的单字名中,普遍的不是喜欢用“光”的同类词,就是“玉”的同类词。   倒显得自己敏感了。      得了,往后司马仲达也算解气了。   哪一天,要是他在叫诸葛的“亮”手下吃了亏,就可以回家对着自己儿子一顿臭骂,“阿亮你个死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爱滴某童鞋给留的言,叫司马亮,果然很逆天 做作者的有时也习惯了,人生阅历,或者什么的,大家自然都是不同的。就是我自己,五年前的想法也和现在不一样。或许没踏上社会前的想法更带了锐气的,谁踩我一脚,一定要报复到底……人都是被现实磨去的棱角,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大多数人会妥协,会权衡。 被毒舌惯了,作者么,要卖得起萌,经得起打,这样才是个好作者。 我有时宁愿自己累一点,多看看大家的留言,大多数都给了我宝贵的意见,也是从我第一篇不成熟的文,到现在这一步成长的原因。 读者是珍贵的,需用心尊重的,而作者就是把伞,该遮风挡雨的遮风挡雨,该修修补补的也要修修补补,等雨停了,或许大家就走出了一段新旅程,但很高兴作者这把伞曾经陪过大家一段行程。 89、黄梅不落,青梅落(三) ...   这一年,刘备的兵锋锐进于西,关羽的军势耀武于南,甚至连许都的献帝为响应宗亲也再次密谋了造反。   消息报告到邺城,曹操震怒。   曹操已经老了,但是最近却没有一件能让他省心的事情。   去年,好不容易才将立嗣的事摆平。益州的刘备派张飞、马超等将领进攻汉中,已经派曹洪前往协助夏侯渊抵御;荆州关羽的军势日益壮大,声威直达许都,原以为有曹仁坐镇南方,不会有问题。   没料到关羽还没动手,自己内部先起了叛乱!耿纪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官员,韦晃也是丞相府的属官、自己的亲信,居然全都叛乱!   曹操对许都百官进行了血洗清算,连汉献帝身边的属官都进行了消减数目,又换上了自己的人。   而原先在许都为吏的官员无论参与谋反与否,都被押到了邺城交代问题。   然而也就在这年初,新得了少子的司马懿,双喜临门,又再次被升为军司马。   这在曹操的谋士中实在是个异数。   以曹操任命文臣的惯例,谋士不会派以军权,先时信任如荀彧,都要防着文臣掌军权——当然最后他是掌了,得到了个武职,任命当月就死了。   但也不是完全无异数,例如郭嘉便是一例。   然而,郭嘉已死。接下来可以培养做二代谋士的人,却再没一个人能如他这样合曹操心意了。   郭奉孝是个多好的人选。   曹操老了,看着许都被押送来,战战兢兢的天子属官们,有些乏了。   年龄正好,既没有可恶的世家背景,又睿智无尽的智慧。   而且最合他心意的是,奉孝有那么多可爱的小缺点,生活毫不检点,时不时地触犯《禁酒令》,时不时地流传出浪名。   只有这样的臣子倒是能让人主放心。   不像眼前这位司马懿,家世、礼仪、时评,完美得令人害怕。   曹操看着他新提拔的军司马,目光微冷,“你说要加强屯田?”   司马懿恭敬却立,“耕作、蓄粮,不止为了税收,也能缓了南线运粮。”   曹操当然知道这是项好政策。   连年战乱,又连年混乱的管理,荀彧死后无法高效运作的体制,再不好重整,弊病已然渐渐显现了。   屯田是利于魏国的最后一剂强心针。   曹操抚掌大笑,很久。   “丞相?”   曹操只是回想起来过往,“孤想起了令兄伯达的事。”   “家兄……”,这是一个令司马懿怀念又不愿想起的名字,“是怎样的事,会让您突然想起?”   “令兄曾提议过恢复旧法,井田制。”不但提过,还触怒了曹操,令司马朗“致病”。   屯田是利于国家,而利于国家的事自然侵犯了大地主的利益;井田则是利于世家贵族,减少了税收,自然不利于国家。   司马家本就是河内世家,司马朗为世家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反而是司马懿近乎是牺牲了世家的利益。   曹操自然是会答应屯田之策的,只是又有些阴笑着准备看司马懿倒霉。   他提拔这小子,知道他有谋,知道他才能堪大用,然而却总不如对着郭嘉一般的放心。   司马懿这小子太完美了,家世好,性格知进退,稳重隐忍,自己那个傻儿子被他吃得死死的。甚至连寻常官宦子弟的绯闻艳事都没传过。   出生世家,他想通过牺牲世家利益来获得仕途进益?还不被世家合伙拍死,这个叛徒。   老狐狸等着这小子被收拾。   然而出乎意料,司马懿的屯田之策却一点也没引起世家的反弹。   春华初听到,仲达要推行屯田的时候,近乎是吓了一跳。   以他这么个政客作风的人,一入仕就是明哲保身,稳稳妥妥地行事,怎么可能就为了国家去提一个好政策呢?   凡是搞政治的,悲观的说,就没有一个是完全处于良心,利国利民的角度做事的——政治家有了良心,就是他要被清算的前兆了。   谋事但先谋身,这向来是夫妇俩共同信奉的准则。   要这事是司马朗做的,她还会相信一点。放在司马懿身上,春华就傻眼了。   司马二达你是抽风了吧,该要怎么抽,才会从你脑中抽出这么个“政治理想”来?   就算要为国为民,咱们也要世家坑死了好不,叛徒是好当的么。   然后等着被世家群殴的孩子妈发现,世家竟然木有一点反弹。   怎么会的?   司马懿自然不会“自宫”,他说的屯田是军屯,根本不会伤及世家的一亩三耕地。   回头等她修养好了身子,上门送礼作关系的人反而更多了。   丈夫这几年升官像了乘了升降电梯,家族中又在司马朗死后,春华便再这年头一次收到了人给她准备的生辰贺礼。   “这是怎么了?”权贵之妻收到贺礼也是正常,但对春华来说,向来都是她给人送礼的,“不但是我,连阿督生辰也有。”   做男人的,就是要封妻荫子,对此司马懿很是自豪,“难道你们就受不得了?下面人有孝敬你就收着吧,和咱们差不多的人家,这人情往后总是要还的。”   她想想也是,她们家只要还在这个官场中混一天,她给上级见礼不能忘了,同样下级给她送礼她也要受着。   一转眼还要去贺贾逵生子的喜事。   因为曾经贾逵犯过事,而当时做丞相主簿的司马懿为他求过情,贾家人对司马家人便格外热情,这份热情对着春华更是放大了十二分。   贾家夫人也算是中年得子,红光满面地抱着孩子,招呼她,“这是我家的阿充了。”   这个孩子叫贾充。   春华很和蔼地看过了孩子一回,给了庆生礼。   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小小的,方脸的婴儿,就是未来的她家小二郎司马昭的好基友,更是贾南风的父亲,贾充。   有新生儿出生总是好事,内院女眷们欢声笑语。也就是在这样的场合,春华头一次见到了说“魏国国祚不久了”的辛宪英。   辛宪英嫁给了羊耽,这人或许也不怎么著名,不过从此通过了这条线,春华可谓在凶残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两个女人只差了两岁,都是年轻又当家多年的主妇,见面就说上了话。   辛宪英道,“早是听说了夫人的事。”她说的是当年甄妃哪儿作诗集的事。   春华却是因为她的见识,“早年人轻狂罢了,如今想想倒让人脸红了。听说汝家嫂子可是蔡公之女,昭姬之妹了?”这说的是她丈夫大哥的妻子。   “正是。”   羊家的牛气便在于,即便你记不住他家男人,他家却出了一门的彪悍女人。两个媳妇,一个是蔡昭姬的妹妹,一个则是辛宪英。   这位叫蔡简姬的,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蔡昭姬她妹。   要问堂堂的蔡氏名门怎么会到了最后把女儿嫁给一个羊姓的小县令,只是因为在董卓乱政时,蔡公带着全家逃跑,到了此地,落难名门都已经没法过了——只好把当时只有几岁的小女儿抵在人家家里做童养媳。   不但是童养媳,这个男人前头还有妻有子,蔡妹妹还是个续弦。   有么两个北方仕女圈彪悍人物在,这一家的女孩要再不出名也难。   媳妇牛逼也就算了,羊家在晋朝还成了后族专业户,共出了两个皇后。   当然,春华还是那个历史盲的春华,这一年她在不知道剧情的情况下,不但邂逅了贾南风的父亲,也邂逅了羊徽瑜的婶婶。   *   认识了羊家的这两个媳妇,其中蔡氏更有名门淑女之风,而辛宪英这样出身官宦的女子,脾气倒更投春华胃口。   这也不是没原因的,两人的成长环境相同,都是出生在汉灵帝驾崩后不久,饥荒、货币贬值、黄巾战乱这样的情况下的,又都是官宦人家的姑娘。除了到最后,春华嫁给了个天命军师,而辛宪英却生不逢时地嫁了个窝瓜丈夫。   在这样的层面上,两人的观念也就更靠近。   和荀贞奸党妻子间带着防备的客套不同,也和杨琬自小无间的情分不同,春华自觉和一等世家的嫡女并不是一类人,而杨琬虽然亲近,两人会推心置腹的,但见识又不在一个层面。   和辛宪英说话却没这样的顾虑,既无太子党内部臣子们的互相防备,又有同样的见识。   混熟了,辛宪英也就直接问了她,“听说阿姐你家可有个正当龄的女娘呢。”   “说不得当龄,她还小。”细说了大女儿的,春华知道辛宪英不会问些废话,“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辛宪英也不推诿,“像是有人说的,太子甄夫人想要和您结亲。”   “我家阿督?”春华自然早得甄姬暗示了,但还是装着糊涂,“她才多大呢,也不是什么贵戚世家的贵女。甄夫人要结的上亲的,或者是她家阿叡吧?那是太子长子,魏王长孙。”   春华摇摇头,“你是打哪儿听到这话的外面难道是传遍了?”   辛宪英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不是得意的,知道也是个稳重的人,并不以和曹家结亲为荣。   也算不枉了她多事来的好心提点,“外面哪会传遍呢,等传遍魏王也就下明旨了,阿姐你是多虑了。   不过就是这么一问,近来那位甄夫人是叫了不少贵妇带着小娘子们进宫。我想着,旁的人家或许会以这个为荣的。看着关系,阿姐你家和东宫可近着,才有这么一说。”   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   出了事,有人提醒本事就是一种善意。至于提点后,人家是没义务再提供谋略的。   春华接了她的好,回家就开始琢磨了。   以曹丕对司马懿的黏糊劲,可真是宠溺攻遇上了冷清渣受,要真联姻的,只要听着是司马家的女儿,曹丕是乐于同意的。   此事若是成了,曹叡有了个父亲的心腹做岳父,是给他添了分量,曹叡的位子稳了,甄妃的位子才会稳——但她家阿督有什么好处了?   一身未来太子妃的服色?   不,就看甄姬自己都没把正式的太子妃名头按下来,她就可以知道,嫁给曹叡还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呢。   生了长子长女的正室都没封太子妃,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哪怕外人没法打探宫闱,光是想想春华就心寒了。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母子的名誉地位是联系在一起的,曹昂被过继给丁夫人,正室需要长子,而继承的长子也需要正室定下正统。卞夫人做了正室,而诸子皆得了重看;曹丕立为了太子,卞夫人才立了王后……母和子是最难分开的关系了。   曹丕后院女人很多,但真生了儿子的却不多,这些庶子们还夭去了一大半——就这样,正室有嫡子,还不册为太子妃。   在春华看来,甄姬未来的结局在曹操在世时已可见一斑了。   一道宫门,水要有多深!阿督不嫁曹叡,也能稳稳妥妥地嫁到高门世族,何必去拿自己给别人添分量,还要陷到这个污糟地里去。   做亲妈的,绝不会这么狠心。   春华想着,还是要把闺女自个儿拎过来听听她的意思。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孩子自己想要份太子妃的前程,或者和曹叡有了私情的(更不可能),那么做父母的总要尊重孩子自己的人生选择。   父母是要尽心教育的,养不教父之过,然而父母的想法总不是孩子自己的想法。她觉得陪着甄姬婆媳去受苦,真是傻了吧唧的,但不同的人不同的想法,万一她的闺女就是有这么个粉红公主梦,一定要冲着内命妇的仪仗去的,她也是爱莫能助。   这一年,阿督姑娘已经十二岁了。   进门的时候,低眉顺目地行过礼,如母亲平日教导的,礼数不止在隆重,而更在心意。   未嫁女儿素净的衣掾,新做的浅绿百褶裙如兰花般荡开,少女眉目如画。   “娘。”   阿督拜完坐下,这姑娘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脆生生的脸庞,像是初生的桃花瓣儿。   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春华的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女儿肖父,初嫁的时候,她曾有多么的爱恋这双明眸后的睿智,又如何享受过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   想多了。又有些发笑,连女儿都这么大了,她竟然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她这一生最不屑的施舍,爱。   以前倒是想过,如果他们要有了女儿的话,或许会是个美人,而阿督长大了,果是个出色极了的大家闺秀。   春华把女儿找来,还是暗示了番她可能的婚姻。   把身边的人都支走,阿督也知道了母亲此番的郑重,打起精神来听。   “你也大了,像你母亲、小姨的这个年龄,已经在家中不太出门了。”   阿督张嘴,却被母亲止声,“别说什么‘女儿愿意一辈子侍奉爹娘’这样的昏话,想想平日对你的教诲,这样的话该不该说。”   阿督心道,不该。   作为古代女子,婚姻是没有自由的。对象不自由,连愿不愿意结婚都不自由。   除非你顶得住全家的压力,当老姑婆顺带连累了全家女孩子的名声。   好在阿督并不难过,比起这个来说,她的母亲不能给得了她自由,这也是奢望的,这个时代有哪个女子是“自由”的——但至少,母亲在最大范围内的开明,绝不会使她吃亏。   接下来,母亲一点点暗示告诉她或许可能有的求亲,听到东宫的名号时,阿督心紧了下。   东宫自她小时便一步步地待她有深意,常在母亲身边看着诸事的阿督,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春华看女儿纠结的表情,真以为她是想应许的,“你且和阿娘说实话,你真愿意这门婚事么?”   阿督低头咬了下唇,“女儿,终是司马家之女,如果父母亲长是这样想的话……”   “我问的是你,不是长辈、”听她口气,春华不由再多问一次,“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总有母亲替你经营。”   阿督自然不愿意。   “那一家本不是什么世系大族,两代里没有过得下来的原配,也不重嫡重长,以伎为妻。”   有了伏姬的这个例子在,这姑娘就没对家伎有过好印象,“别人家都是有过先来后到的,曹家反而是……后来者居上,”姑娘有些犹豫这个用词,“新人旧人的,不能一碗水平端了。”   说穿了,女子这一生,并不图什么大富大贵的。哪怕是天命富贵的人家,夫妇俩过不多一块儿去,那也是磕磕碰碰的一辈子。   “要说高贵,汉天子的中宫可算是‘母仪天下’了。皇后娘娘啊,”阿督夸张地学了声,“除了现在的这位曹娘娘,但凡天子出点事,魏王总要拿了中宫出气——都已经死了三个皇后了。可真的是‘母仪天下’呢!”   牵引到朝事上去,阿督有些担心地看着母亲,却不见母亲阻拦。   这也是春华向来的习惯,既然自家已经陷进了权力纷争中,与其把孩子们养成绵羊,倒不如让他们在身边耳濡目染。   孩子要引到了朝事上想,是她乐于见成的方向,每当此时她便会给予一定的鼓励。   听了女儿的话,春华也算是欣慰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还真怕你就陷进去了。”   阿督上前给母亲捶捶肩,“娘,我是您生养的,怎么会和你不是一条心的呢。”   春华听了直笑,“你什么时候倒学会了阿昭那小子的花言巧语。”   父母面前,卖萌的孩子才有肉吃,好不?   阿督姑娘是深谙此道,低头做小女儿状。   “你这样很好。”   “母亲?您怎么了?”   “没怎么,”春华欣慰地看着女儿,“且宽心吧,你自己有份清醒,为娘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写,文中大多数例子都是史实。 当然,作者串联了一下,然后魏晋史立体了。 蔡昭姬她妹,羊家夫人,的确有这个人,生了个皇后女儿。不是作者虚构的人物。 辛宪英,说‘魏国国祚’不远了的,当时让我惊叹的是这竟然是个妹子,当然从此后成了一个我很欣赏的妹子。 这样的冷静,而不是女子传统的浓墨重彩的脂粉气,以“艳”而闻名,或者是“才”,或者是“贤”——这是一个以智取胜的女子,却又不是搞着阴谋诡计的刁钻妇人。 90、大命所艰(一) ...   具体的操作根本无需她担心的。   春华根本没和丈夫说,也没空说,仲达童鞋再次和老曹出征了。   上一次,司马懿陪着老曹出征的“那一戎马的风情”带回来的余波,把夫妇俩折腾到现在才算安宁。   这一次带着儿女送行,后面的小萝卜头冒出一只两只。   春华也没什么好说的,陪着最高的领导走,安全不是问题,剩下混资历的,二达的为官之道比她通得多。   夫妇了多年,到了这一刻都似标准化模版,她有什么好说的,“家里由我看顾着,你在外面别挂念。”或者念叨念叨二老,说说都城里权贵人家?   老一套的说完,夫妇俩相顾无言,一时间春华低头笑腆了脸,又落落大方地上前给他整理襟口衣褶。   而仲达也很服帖地任她这么摆弄,此刻就像是一个听话的老男孩。   想到这么个比喻,她一时停住了手,似乎不知不觉中她更像个老妈子了。   老妈子,还是没性别的那种。   “怎么了?”见她手中动作停下,司马懿问道。   “没事,”春华又恢复正常之态,继续给他抚平了细摺,凑近了靠在他耳边。   用一种儿女听不到的声音细语,“我只是在想,前些天谯县的家人来说,那个女人如今有了身孕,男人对她很好。”   “你说这个做什么?”司马懿气哽,想到那个女人刚摆脱了他,就能和别人搭上,可见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   在这一刻提这个话茬,真是在揭他伤疤了,便是对着妻子,司马懿都有些恼羞成怒的。   然而当他看着妻子平静地低头含笑,似若无事地退下,行止如逸云,云卷云散而宠辱不惊时,他的火气不自觉地都消了。   她好似真的只是在稀松平常地耳语罢了,不轻不慢地来了一句,使他大动肝火,然后她便全身而退,轻笑着也漠然着。   一时,他觉得看不清自己的妻子。   女人该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生物,哪怕跟你过了一辈子,生了一群孩子,但到了最后,你看不懂她,还是看不懂她。   最后司马懿只道,“你也保重。”   春华笑道,“自然。”   爱情的魅力,不在于得到,而在于求而不得、辗转不能的追索,捉摸不定,女人图的是静态,为了最后一刻完美的图案幻想;而男人爱的是动态,一切种种,只是为了一股叫做“新鲜”的强效兴奋剂。   与其说爱恋,春华已然是近乎绝望的想,她这一生大概得到的只能是责任了。   她的生活,她的孩子,她的家庭,是她的责任——而她,则是另一个人的责任。   如此绝望,也如此透彻寒心的真相。   夫妇俩此刻都不知道,下一次的见面,这个世界将会何种的天翻地覆。   然而在此之前,春华的屋室里来了位稀客。   “阿姊。”已出嫁,改了妇人发式的秀华是红肿着眼进来的,看到姐姐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春华抚拍着少妇的背脊,秀华更是靠着姐姐哭了起来,“有什么难事,总一步步做下来就好,都已经是个大人了。”   虽说是亲妹妹,春华秀华姐妹俩的交流却并不多。   春华出嫁时,秀华才刚隐隐约约记事,出嫁的女儿回门,秀华也不过只和姐姐客气冷淡着见面。等秀华出嫁了,春华早是儿女成群了。   女人家哭,无非为了丈夫,为了婆媳,为了孩子。秀华此生的重点,亲生父母都死了,嫡母山氏如今身体康健,娘家也没出事;至于丈夫、婆媳,这都是连在一起反应的。   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   秀华哭诉,“我是只生了两个女儿,可我都已经抬举了丫鬟做妾,他竟然……竟然从旁的人家带回两个歌女。”   男人间应酬,最后宴会结束了,主人家客气送两个歌伎的也是正常事。   春华还想劝解着妹妹,只听秀华再说了下去,“我才又怀了身孕,这不,又有个歌伎一同怀上了。”   秀华还在嘤嘤地哭,春华则是叹了口气。   “我早年没出嫁那会儿总想着事事顺心,这世上又哪会有什么事事顺心的了,”秀华抱怨道,又有些殷献姐姐,“如今看来,阿姊和姐夫才真是相敬如宾。阿姊真是好福气。”   儿女成群,家中又无妾侍,可堪说是封建模范家庭了。在妹妹秀华眼中看起来的好男人司马懿,让春华笑喷了。   “阿姊?”   春华忍住笑,摇头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秀华有些不相信。   “不说这个了,人,没什么特别好特别不好的。日子都是过出来的,”春华真不觉得自己在介绍成功经验,“你放任着他,好人也被你放纵坏了;你慢慢地处着,滴水穿石地磨着,坏的也被你磨去了棱角。”   只要是人都有同样的劣根性,不止是男人,同样也是女人。   “贪财、好色,好逸恶劳,逃避责任——每个人想的都是这个。你放任着他,有色好贪的,男人为什么就不贪色呢?又不是圣人。”春华道,“好好经营才是正经,妹夫那个样子,也有你的一半。”   秀华埋怨道,“阿姊,我可是你的亲妹子,你不帮我,还帮着他说话呢。”   “就是因为你是我亲妹子,我才要和你说这道理。别说是伎,就是妾怀了孩子,又如何?此遭过了,根本无需担心。怕的是你这性子,这一次让你顺利过了,往后还要再给你惯出事来。”   秀华不语,仍是拿帕子抹泪,春华也觉得自己有些严厉了。这毕竟是她妹子,而且还不是感情好,平日熟悉的关系,不能当着女儿来训。   “你还怀着孩子,别哭坏了自己连累孩子。”   说到这个就气,秀华骂道,“他这么没良心,我还得给他生孩子。”   女人,你就犯这个恶心去吧。   多少时候,心里痛恨的要死,生理却是没办法,肚子要大总没办法。   秀华自然担心的是另一桩,“要是这次我还生的是女儿,那个伎生的是儿子……”   “那你就再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秀华自然知道庶子比不得嫡子的道理,然而这个心里压力对一个还不到二十的少女妈妈来说实在太重了。   少女们觉得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没出嫁前,未婚夫不能有通房,等嫁了人,立马怀上生了嫡长子。然后后面来什么都不怕。   这应该算是jj最普遍的种田之风,然而现实不是种田文。有钱有权的子弟大多是高干家的官二代,要是还要没娶妻的,就十多岁,更是在一个脑残挥霍青春的年龄。   这个年龄的“男人”你要他不好脸控,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他自己还没断奶呢。   种田文里标准男主配置的,在春华看来,实在是帝都一大批一大批的“官二代”“富二代”,一群纨绔子弟,不是何晏那种的,就是曹叡那种爱做女子打扮的——脂粉气特浓。   正常的情况下,官宦人家的女儿要自榜“白富美”的,就要做好遇上个“官二代”的准备,还不一定是高富帅。   秀华的丈夫,没什么大的缺点,就是平常的一世家子弟。只不过汉末的名门都被乱世冲击了,这户名门自己都难保,靠着好姓氏,至少张家还是在国都的官宦人家。   这样的子弟,家中太平富贵,本身也就是个纨绔,贪财好色爱斗蛐蛐儿——这都是纨绔子弟的小事儿,通常大家也不会当大缺点。   至于玩歌妓什么的,对他而言就和打dota没区别。   有区别的是,打dota,它不会怀孕啊。   要盼着一切都按理想模式,少女们自己生了个嫡长子,然后就天下无敌了,这是做梦。   现实是,官二代的丈夫在这个年龄大多都没有担当;日子过不到一块儿去的,生不了儿子;日子过得到一块儿去的,头胎也不一定就生儿子。   就算是春华,她初嫁的那会儿,妯娌都怀了二胎了,她才开生,还生的是个女孩。人生没什么十全十美的,都要靠自己经营。   秀华忽然想道,姐姐当时可有三年没身孕,三年!她是怎样既不失了丈夫心,又把后院箍得紧紧的,竟没一个通房的。   似乎回忆往事,那时候嫡母是常常对姐姐担忧的,每次回门都念叨她抬举自己人的?   这么想着,秀华对姐姐有些佩服。   三年,至少她是熬不住的。   春华却没管妹妹那么多心思,也没给她出主意,只是劝慰她,“好好回去养胎,说不准是个儿子呢,好事多磨。”   秀华颤巍巍地问,“要不是个儿子呢?”   “生到是儿子为止,”春华道,“你还年轻,不要有压力,只要有了嫡子,管他是不是长子呢?宗法上,妾生的再多,那也是孽障,别忘了,庶子要是无父认的,按着从母法,就是个奴婢。”   秀华自然不是个学法律的,逻辑也没这么好,但姐姐的话总是让她有了点底气,“听您的。”   总算把人送走了。   春华松了口气。   她能说什么?告诉妹妹,“你尽管生,生不出儿子,姐姐给你在外面找个男婴”这样的教唆吗?   然后,十八年后,合该再来个《梅花烙》,就算圆满了——她们这群人被一锅烩了去吧。   主意要出给想要主意的人,而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来抱怨心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事能理想的,现实是这样,于是我们在小说中寻求一种安慰。 虐小三,虐老爷,虐庶子——这三虐是种田文传统模式,大家要的只是一篇【爽文】 至于,小江,原先写作的目的大概只是为了写一篇靠谱文,现实透顶。女主不惊艳,男主不“守身如玉”,食色性也,有温香暖玉入怀,谁会去挡呢?就像桌上又摆了个起司蛋糕,不考虑减肥不考虑价格,能多吃一块的,大家不会拒绝多吃一块——这就是现实。 诚然,写一篇现实文很累,要顾念人性,要顾念道德,还相当吃力不讨好。但每个作者都会有她必须坚持的底线。而现实,则是小江的底线。 91、大命所艰(二) ...   春华也无心去担心她妹妹。   日子是自己过的,而不是别人帮出来的,就如借钱的话,救急不救穷,是一样的道理。   至于女儿的婚事,要影响起来,现在春华也是熟练的老手。   像她家这样在中枢又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有第一手情报的人家不多,能对曹叡的知根知底人家反倒不屑于把女儿嫁给她。但这仍拦不住相当多,不了解情况的少女们,还把这位金汤勺出生的曹“宝玉”当作心目中的种田男主的。   马上就有人通过她家门路要去邺城宫走后门的。   其他人家,司马家尚能不理,这一次来走后门的是虞氏的娘家人。   婆母把春华叫过去,知道她是甄夫人面前的常客了,虞氏当着娘家嫂子面,给媳妇介绍,“下面的那个小娘子,就是舅家的侄孙女了。”   果然有个鹅蛋脸,穿着嫩黄衣裙的小少女,约摸十二三岁,在堂下给各位长辈见礼的。   这位虞家小娘子叫虞妗容,是虞家长子的次女。   小姑娘长得娇羞伶俐,大概也是知道点家中长辈的意思,有些害羞地不声不响。   在自己眼中觉得是个为了小渣男的曹叡,在小娘子,或者说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个绝代风华的jj男主呢!   身世可怜,背负了母亲的重仇,出身又高贵是个王子(or皇子),长相俊美,性格乖张极端。   总有些女主们,就不爱好好嫁个家庭美满幸福的好男人,要去拯救这些“男主”的!   自然她拦着自己女儿去犯傻,却不能和别人家直说。   说什么呢?说你家看走眼了?两头得罪人,虞家现在可把能嫁曹叡当作天大的喜事呢。   自己的选择,她劝也劝不了。   和虞家舅妈说,“孩子是个好模样,等找个日子,让她娘带着她来,什么时候舅舅家觉得合适了,给我递个话就行。”   虞舅妈高兴地笑了满脸褶子,看着俏丽丽的小孙女,应道,“哎。”   虞家是河内豪强,级别比司马家高得多,要不是因为同样受到了汉末的冲击,而司马家又恰好出仕在中枢,后来又做了皇帝的,还真比不上人家的家世。   婆母虞氏自己是个庶女,给人做了续弦。而这个虞家小娘子是个正正经经的嫡女。   当春华引见着虞家婆媳孙女三代人给了甄姬后,便功成身退了——她只管引见的,往后虞家能不能和甄姬再交流,再联络的就不在她的范畴。   甄氏无疑是很满意的,名门虞家的嫡出女儿,正正经经的世家女,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以前只愁自己的圈子小,搭不上真正的名门,而今既然又了更好的选择,她也不会死惦记着阿督。   阿督,未来或许会因为父兄获封公主,然而现在只不过是普通世家,普通官宦的女儿。   地位的这一点,世人看得更私利点。   同样是皇后,武则天是皇后,那拉氏是皇后,汉献帝被连砍了三个的也是皇后。而谁又能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身份贵的,翌日不定是低人一等的。   *   然而比起联姻,这年于魏国历史而言,实在是大命所艰之年。   曹操已经是老了,从赤壁之后的大战来说,魏国已是透着暮气。   这一年刚出发不久,镇守汉中的大将夏侯渊被斩杀,刘备军大捷。   曹操闻得此讯,更加惆怅。姗姗进入汉中,潦草地打了几场仗,到五月就把汉中抛下。   魏军没回邺城,也没回许都,而是到了长安。   至此司马懿已然是警觉的发现北方的政治中心再度倾移的迹象。   这年秋雨后,前方战报:雨水连绵,汉水泛滥,七军皆没;庞德被斩,于禁归降,曹仁告急;梁、郏、陆浑一带的寇贼杀死县令,群起响应关羽!   于禁,居然在这关键时刻变节归降了敌军!而一向不很亲重的庞德,居然能够守节而死!   曹操动摇了己心。   而另一面,在邺城正在镇压魏讽造反案的曹丕,收到他家父亲密报的时候,正忙得焦头烂额。   刚读了几行字,他就近乎要气炸了:曹操任命曹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南下救援曹仁。   难道曹植要死灰复燃了?   曹丕恨得牙痒,更可恨的是他的三弟曹彰竟然在为曹植造声势。   然而曹植在这个能够卷土重来的契机上,却犯怂了。   出兵前夕,曹植喝得烂醉如泥。   曹操至此彻底放弃了曹植。他终于做了个清醒的决定:改派徐晃领军救援曹仁。   关羽的意气风发已然使得魏军震慌了,甚至此刻连曹操也抵不住压力,决定要迁都。   其实早在年前,曹操决定重修洛阳的时候,司马懿就知道曹操是有迁都意向了,南线战事压力实在太大。   然而事情到了这会儿,却决不能迁都。   司马懿挺身而出,劝阻曹操:不能迁都。   司马懿的原因也很简练,“国军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   而且鼎足三国的结构,实则是最富魅力的稳定性。三国,无论是哪一国稍强了点,两者联合就能抵制第三方。   以前魏国太强,而吴蜀联盟,如今蜀汉强盛,吴国又怎会坐得住呢?   司马懿接着说:“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   在曹操面前说完了这些,他就又退了回去,免得锋芒太过。   剩下的话就由仲达昔日的好基友蒋济说了。   昔日美少年蒋济,和春华差不多年龄,正是青年俊彦,风度翩翩的时候。   比起司马懿来,曹操更信任蒋济一点。既无可恶的世家背景,又是个谦逊善断的谋士。   然而曹操不知道,蒋济美青年,从是个美少年的时候就和司马懿是好机油了。   曹操已然被司马懿说动了,再由蒋济一敲边鼓,“可遣人劝孙权蹑关羽之后,许割江南以封孙权,则樊城围自解。”   曹操抚掌大笑,“卿果善断。”   曹操和孙权勾结了。   都说孙刘联盟,蜀国是无论都想不到孙权会在这个时刻背叛。   当然在更早的时刻里,已然是大叔的仲达,和蒋济小俊彦两人一唱一和,联手唱了出双簧,早是给蜀汉之败定下了悲剧的基调。   在这两人的谋算中,江南本来就不在魏军手中,所谓“许割江南”不过是张空头支票。诱使孙权当黄雀消灭关羽,以解樊城之围,同时激化孙刘矛盾,直接一石二鸟。   这件事导致了孙刘脆弱的联盟再也无修复如初的可能。   接下来的事是两个始作俑者都没有想到的。   吕蒙白衣渡江,关羽白走麦城。   关羽的人头被吴军快递到洛阳的时候,曹操已在重病之中。   于此同来的还有孙权称臣的文书。   文书上表达了孙权希望曹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取汉献帝而代之的良好愿望。   曹操看完文书,大笑说:“这小子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   东吴已经和蜀汉撕破了脸,同是作为战争的胜利方,孙权却又同时准备回坑曹操一把,令他成为历史的罪人,转移愤怒中的刘备的视线。   这样的话,只有再次加剧蜀汉与魏国的仇恨。   曹操想到这个小子,和他的太子曹丕差不多同龄的孙权,子桓仍是存在着各种的毛病,而同龄的孙权早已是运作着东吴近二十年了。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没经验的嗣子真能接得上这个重任吗?   曹操不由想道,生子当如孙仲谋。   而就在这一刻,司马懿却明白,表忠的时候到了,连忙说:“汉运垂终,孙权称臣,正是天人之意。魏王当继承大统。”   司马懿这么说完,其他的臣子们才反应过来,表忠心的时候怎么能不做足戏呢?   桓阶、陈群等纷纷争先恐后地表示魏王应当为天子。   曹操忽然大笑起来,令一众群臣摸不着头脑。   “如果天命在孤,则孤为文王便好。”   之后不久,魏王曹操在洛阳病死,死于次年正月。   曹操终于死了。   分居于洛阳,邺城的司马懿和春华同时这么想道。   然而即位将又是一场硬仗。   只有到曹□,曹丕才发现,父亲给自己曾带来过多么巨大的阴影。   如今当是他大展手脚的时候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曹丕只决定有些令人窒息的寂寞。   父亲,他就真的这么死了,那个整个三国时代的枭雄,咳嗽一声让人抖三抖的曹操。   作为太子中庶子司马朗是第一个发现曹丕反常的人。   司马朗马上谏议道,“殿下当速决断,此乃多事之秋。”   南方孙权刘备还等着打过来,而国内的老臣拥兵自重的,还有曹丕的那两个弟弟,都不是安分的人。   被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醒,曹丕习惯性地想说仲达,然后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张和仲达相似的脸。   “哦,是叔达。”   不知从何时起,司马懿的存在已然是如左膀右臂一样的角色,让曹丕心安。   仲达,这个男人在洛阳,此刻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   司马懿的压力无疑很大。   曹□后的洛阳城,主持大局的是贾逵,而担任助手的正是司马懿。   司马懿是曹操培养的二代谋士,而贾逵则是曹操培养的二代武人。   发丧自然是要由有军权的贾逵为首,贾逵虽然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然而早年他犯了事,是司马懿为他从中说情通融的。   所以便是为了这一层关系,贾逵也乐意向曹丕系倾斜。   再说贾逵也不是笨蛋,曹丕已然是王太子了,名正言顺,而曹植,他自己都不主动呢,老要哥哥曹彰来为他出头,胜率太小了。   然而胜率再小,洛阳曹操的丧仪被这两人一闹,曹植可能当不了皇帝,但贾逵出了事故,肯定要记大过的。   贾逵心里也没个底,找司马懿要个主意,“您看是马上发丧呢,还是先捂着消息。”   继承人现在远在邺城,而离得最近的却是曹彰。   “发,当然要发。”司马懿当机立断。   发丧是大义,不发丧就是他们预备拿着魏王之死做文章。再说曹□了那么大的事,知道的人不止三个人。一件事超过三个人知道,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与其捂着消息,还不如放出去,名正言顺地让曹丕过来即位。   最多他们守在洛阳的人多顶一点压力了。   这也是种政治投机,如果说曹植曹彰一了百了地攻进城抢王位,而贾逵的人手抵不住的话,他们就是个死字。   商量丧仪的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悲壮之色。   贾逵最后道,“至于丧仪之事,就多靠仲达了。”   主持个丧仪是小意思,司马懿答应道,“一定。”   难得不是丧仪要用什么棺椁,多少的配置,难得是此行的守卫。   曹丕接到消息已然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继承王位,却还是晚了一步。   首先到的是曹彰,找到贾逵,质问:“先王的玉玺在哪里?”   都已经问玉玺了,贾逵上演全武行的神经全被吊了起来。   贾逵不是吃素的,连忙就不卑不亢地给顶了回去,“王太子在邺城,魏国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在,至于先王玉玺,不是您可问的。”   这话真就把黄须儿给唬住了。联想到洛阳还有臧霸的军队,曹彰不敢造次了。其时,臧霸的势力几乎有北国一半。   但曹彰大概也不知道,臧霸被曹操压制了一辈子,此刻枭雄曹□了,臧霸早秘密地出洛阳,放虎归山了。   不是司马懿等曹丕党不想拦,实在是魏王的丧仪自顾不暇,两害只能取其轻。不但不能拦住他(也拦不住),还要好好地给他过了魏王的明路。   也亏得是这样,曹彰才没有继续动手。   司马懿这里压力山大,一日比一日更焦急。   对着邺城的方向几乎是望穿秋水了,贾逵和司马懿这对临时搭档,大有点望夫石的悲壮凄婉。   曹丕你死哪儿去了,喂,你不会是真的死在邺城了吧?   曹丕当然没有死,他这里也是急得满嘴生泡。   曹操虽然枭雄到自命异姓王的地步,然而只要是汉朝附属,则爵位都是需要朝廷确认的。   造了二三十年“玉带诏”反的汉献帝,被迫窝囊了的天子,在此刻不顾属官们的劝阻,阴了曹丕一手。   倒不是说要阴曹丕,而凡是曹家人都是他的心头之恨。   朕不是穷到只剩下盖章的功能了吗?好呀,朕现在不乐意了。   汉献帝不是个亡国之君,事实上许许多多的亡国之君都不能算是最坏的皇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坏的是前几位的蛐蛐皇帝,木匠皇帝,女色皇帝——是这些人腐蛀了帝国的脊梁。   崇祯,虽然后世清朝为了标榜正统,把崇祯皇帝骂得一文不值,但崇祯帝好歹是真真正正为暮年的大明奋斗过的。   真正坏到骨子里的那都是正德豹房皇帝,万历贵妃皇帝,天启木匠皇帝。这些坏皇上们蛀掉掏空了整个皇朝,吃的用的都是敲开了子孙的骨髓——可怜崇祯皇帝就是个顶缸的。   汉献帝不是个坏皇帝。   崇祯皇帝或许许多事都做失误了,但有一句话却没说错——“朕非亡国之君”。   汉献帝也不是个亡国之君。   外交辞令上,他最后摆了曹丕一道。   曹丕根本不想鸟这个窝囊皇上,然而在曹操哪儿延续下来的风格,天子还是要留个盖章的功能。   当了XX,还要天子来竖个牌坊。   一直等不到执意,司马孚也是慌了,他二哥还在洛阳和曹彰对峙呢,万一去晚了,历史就要改写了。   司马懿如果在这一次死了会怎么样?   会否诸葛亮就能还于旧都?   会否魏朝就能延绵万代?   春华只知道自己已经在好多个夜晚难眠辗转。   如今她有儿有女,有地位有产业,即便仲达死了又如何。   春华冷漠地想,她的日子总过得下去,至多这世上再没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句话。   应该是冷漠的心。   然而愈是这样劝说自己,她愈是难以安静地担心着他的安危。   为什么还要为了他提心吊胆?为了那个无心的人。   虞氏老了,这几年更要仰仗未来当家的春华。无论心中如何担忧,白天春华还要一边禁止家人在非常时刻多外出,一面还要到公婆、妯娌哪儿一遍又一遍装作笃定地保证所有人的安危。   有时又会讥笑自己,做了那么多又如何,哪怕周旋了那么多,将自身和儿女们放在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上,但是她想她累了。   累了,付出了那么多,他升官加爵,或许换不回他的一句挂念。   即便这样还会为他牵肠挂肚的自己,春华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曹丕的窘迫并没有维持多久。   司马孚是急坏了,私下劝了无数次,但后来才发现在这一事上,并不是因为自己说得不当理,而是资历不够。   同样的话,由二哥司马懿说出,和自己口中说出的,在太子心中就是截然不同的分量。   只有当另一更有分量的人,尚书陈矫和曹丕进言,“如今天下未定,请太子速登王位。”   夜长梦多。   曹丕总算下定决心出发。   事情至此,就算他再在路途上快马加鞭,到达洛阳也已是晚了近半个月。   而此刻汉天子的任命才姗姗来迟。   得亏事到临头,也算是曹丕运气好,离得最近的曹植把曹彰劝了下来。   曹植终是出于自身为曹氏子弟的底线说道,“想想袁家诸子的结局,曹家不可再出意外了。”   这是为着大业,而非出于个人的利益。   曹植都退下来了,曹彰更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因为这份幸运,足有一年多未见的曹丕、司马再见的时候,真是感激涕零,恍如隔世了。   “臣……”   昔日师徒,而今相见则为君臣。   卡在嗓中哽咽了的难言之情,两人相视而笑,却不由都是大战之后的身心疲惫。   这一年后,再无“建安”,伴随着这个年号而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变为了“延康”。 作者有话要说:哎 写这一章的时候尾毛我总觉得那么有基情呢……靠,是激情 话说,本文要完结了 请大家支持新文哟~ 新文 《你妹!替本宫挡着》 介绍一下 新文是篇矛盾更大的文在码开头的时候 阿悦已经受不了的和我说,“这样的女主你敢写,你就被读者去喷吧。” 争议太大。 纯粹的说,这是不算是个坏女人,却也是个敢爱敢恨,极端自由主义、利己思想的人。 虽然自由两个字,恩,是河蟹词。 但我还是想想,在写完了压力巨大的《宣穆皇后》,再写一个真?狠心女人,反而是种现实的滋味。 92、终风   由此回忆建安之年,建安武魂,建安风雅……建安终究是难再。   从曹操晚年杀死荀彧留下的军政烂摊子,弊病已见。   然而新的生机已然重燃,这一个时代,百废俱兴。   此年十月,曹丕在洛阳称帝,从此开创了新的王朝:魏。   曹操的为文王之言果真是实现了。   奉王太后卞氏为先帝皇后,以永寿宫相称。   然而这层旨意下达不久之后,曹丕却忽然无故下达了母后不得干政的法令。   卞氏很自知,“这是为了让哀家不为少子们说话。”   虽然已是皇朝的第一贵妇,永寿宫却仰天苦笑。然而她又如何能舍弃年少的诸子。   长子再恐吓她又如何会退缩?她终是个母亲。   新帝大封诸兄弟,曹植曹彰却无疑被列在该清算的名单中。   永寿宫成了幼子们最后的政治庇护。   终于某一次,天下最尊贵的这对母子撕破脸大吵后,卞夫人决绝流涕,“你已经杀我的任城王(曹彰),再要杀陈留王,我也不想活了。”   曹丕没有再杀曹植,却做出了个莫名其妙的举动:以父亲原配丁氏,已经休妻再无关联之人,为魏王太后。   有恩报恩,有怨抱怨。   曹丕从来不是个圣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以贾诩为太尉,而汝颍世家则也同时开出了自己的条件——陈群呈上的九品中正制。   是是非非,又当是五百年由此制度带来的纷扰。   最后则是曹丕一路走来的良师益友,司马懿。   春华已然在邺城打包东西,定都洛阳后,北方的政治中心再次变迁。   早有了妯娌和她笑着说好话。   “咱们家叔伯们一尚书,一常侍,端的是满门的荣耀。”   作为胜利者家族的女眷们,带着难掩的得色。   马上又有人再次恭喜春华,“可要恭喜二嫂了,如今可是安国乡侯夫人。”   她微笑,却也没更大的感情起伏了。   事实比她预料地还圆满,曹丕向来是不会慢待了自家的。短短一月,她已由尚书之妻、督军之妻,最后为御史中丞之妻。   司马懿在这年封侯,这也成了他们将分享的第一个爵位。   十二月,司马家将迁,赶在正月前他们将到达新都。   在旧年的最后一次回门,母亲山氏听说春华得了侯夫人,忽然涕泪难掩心意。   老母亲已年近花甲,涕泪满面的老妇,让春华很是不解,又不知何从安慰。   “洛阳,你总算要去洛阳了。”山氏紧握着她的手,上了年纪后,母亲很少再这么激动了,“汝父,汝父曾说的,你总算要去洛阳了。”   春华起先不解,然而缓缓地她忽然想起那个山间氤氲,晨起朝露打湿衣袖的祖宅结庐之地,青山隐隐,松柏森然之时,父亲曾经抱着年幼的她,在群山的回音之中听过那样的一首挽歌。   二桃杀三士,德侍君王侧。   她抿着薄唇,眉眼只是恬淡的笑意。   “那个叫西光的和尚曾说过,汝命富贵啊,”老妪颤巍巍地抓住她的手,“含章可贞。”   她心底默念,无成有终。   如今她不知会否有成,为妇,抑或为后,不走到最后又岂知何为成,何为不成呢?   山氏最后说道,“你总算去了洛阳。”   洛阳,这一路她走了半生。   然后她会去寻找她的终,无论成事与否。这是坤载万物的天命所归。   *   离开邺城,春华最后于甄姬见了一面。   铜雀台,冰霜初降。华阁高台,如今宫人们正一批批地得了旨意向新都迁徙。   而这里,伴随着邺城宫的名号,最后以“旧宫”落下历史尘埃。   春华去的时候,正是旧宫最后一次的热闹,那时新旧宫人分别,离思愁绪,然而离开的宫人们终是迈着轻盈的步子,清歌曼舞,绝尘而去。   人头攒动,旧宫秩序不由有些乱。   甄姬是约春华在铜雀台后侧殿相见。   天阶夜色凉如水,而今邺城宫里最尊贵的人只剩下了甄妃。   以前春华是绝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踏上铜雀台一步。昔日的铜雀台诗会,何等的盛宴,文姬凤首箜篌,阮瑀横抱琵琶,子建、子桓赋诗,慷当以慨,似乎远远还能回响起昔日的歌声。   然而没有了这些建安风流人物,铜雀台仍是华美奢靡,此刻却清冷得如婵娟桂宫。   “甄夫人。”春华拢了外衫,跪坐而下,并未直视洛神之颜。   想起不久前郭照被封为贵嫔,先自己而被接去新都,甄姬脸上有些幽怨,却是在司马家女眷临走前最后一次见面。   她仍是维持着最后平和地招待春华,“此去一别,往后可就要再洛阳见了。”   “是啊。”春华不忍告诉这个正在老去的丽人,她是再也不可能到洛阳了。   忽然觉得有些嘲讽。   江东有二乔,河北甄宓俏。然而到了最后,铜雀台没有锁到二乔,留下的却是甄姬。   春华最后温言对她道,“此去经年,望夫人保重。”   甄姬仍是满怀希望,“你也珍重。”   她仍在等待,等待着驿道上一骑红尘,在邺城旧宫中高台之上,小黄门宣读着她封后的旨意。   同是小令之女,同是年少得坤相之女,然而她等待着她的红尘,她则要去寻求她的终点。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   三个月后。   洛阳城东,桃李花开。   “听说前朝的时候,灞上、长安,上已可算是个好时候了。”   阿督这么说完,马上一边凑趣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接了话茬上来。   又是春日行。   年年岁岁花相似,十年,二十年,这个时代花去花落在春华看来已经是一般颜色了。   然而春日从不是一人的,汉广的游女、少年,轻歌笑语,掬一捧野花,弄花香满衣。   “夫人。”   春华回头,由水滨朝帝都方向望去,相映成趣的洛阳双宫如镜像般呈映。   她的夫婿忽然向她走来。   “春华。”他念到她的名字,似乎又有些别扭的神情。   摊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如同冒失的少年人一般放下什么。   夫妇多年,可真没见到过他这么嫩头青的表情。   舒展手掌,山茶花洁白素雅的花瓣细碎触动着她的掌心。   “你……”她这一刻真不知是扔掉还好,还是收下好。   “前几日阿昭习字时问我,华字何解。”他还就真的一本正经地回答,“华字同花,丽而慧者,春日初华。”   说完他微微眼角上扬,脸上别有用意地为之一笑。   等了好久她才好意思反应过来。   他竟是在拿她的名字作戏。   “你真和儿子这么说?”想到阿昭那个油滑的坑爹货,春华头疼了,“难怪下梁不正。”你流氓!   似乎在这么个春日里,为着上已之景,惠风和畅之时,他们真能抛下了曾经往往,如同少年夫妇般结伴。   跑累了,毕竟不如年轻人精力,他们在林间坐下。   司马懿忽然说道,“夫人,什么时候你能再弹一次琵琶。”   多久了,自从他们离开了陋室,重回都城入仕。   春华叹了口气,须臾恬淡而笑,“好。”   或许她将永远找不到她的“成”,没有期待,也没有希望。   可是二十年,三十年,已经走过一路的风风雨雨,又何妨再是个二十年?   无成有终,无论是怎样走过,快乐抑或伤心,她仍在他的生命中,同样的百年,同样的终处。   共享荣辱,共享太牢。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完结的《宣穆皇后》 有人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完结,其实最早的时候我也打算将此工程进行到高平陵前两年。 最后却在世事中,决定写到曹丕上台。 这个时候戛然而止,夫妇俩最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成家不易,最初的十年是艰苦的岁月,而有了这一段岁月后,未来还会有什么难题呢。 再往下写,对于春华,日子仍是婆婆妈妈,家人、儿女、闺蜜圈,公婆死了守丧,儿女到年龄了婚事,一切都是有序的……也是没有激情的。至多添一些大房小三的戏码。 经过了最艰难的创业,接下来其实不过就是个资产累积的过程了。 ——这是实话,虽然说出来伤大家心,但要我酝酿出感情矫情自饰“他们从此过上了一段幸福美满的生活”,这就不厚道了。 PS:重点的想在文的最后感谢所有陪着这篇文走过的读者。 有了两篇文的经验,这样的认识是由心的,小说创作不是考了作者一个人冥思苦想,闭门造车:这篇文能写下了的原因,我想我不归功于自己的毅力,而要感谢我有了如此支持我的读者群们。 实话说,我是5月进晋江的业余写手,刚开始想着不为钱来我至少是因为自己喜欢文学,想写一部真正的作品。 本人我是在设计单位做事的,自写文后,每天下班回家还要写到凌晨才睡,问我辛苦吗?我觉得至少我在做一件我喜欢的事,那就是值得了。 我身边的作者朋友们也几乎是这样不计利益的在写文。我的一朋友是中学数学老师,我就有次打趣她,“你有这些时间,精力,每天晚上更新的变成每天晚上开辅导班,你就赚了。” 她是在职的数学老师,开个私人辅导班生源不愁,就算她去外面辅导学校开大课也有的赚,一个晚上两个小时,20个学生,一人五十一百的收。她这种辅导班一个星期开个三次,周入万元不愁。 但她然后就反问我了,“你接个私活,一张图纸也要几万块,你有的这样每天加班三个小时接私活的,早就还清房贷了。” 当然我们俩都是玩笑,毕竟人除了生存的目的外,还会有各种的选择。 或许就会有亲问我,那如果真这么清高你们还v什么文,开公众章节得了。 在这一方面,现实点说,许多作者本人是非盈利写作的,但V文主要还是为了成绩。为了得到bb更好的榜单。不V文,会少去很多机会。(特别对于透明作者而言) 所以我尽可能地方便读者,群里有抱怨过盗文严重,要用防盗章节来操作的。我试过一次,误伤了一次读者,至今仍有歉意,所以我便把此事淡了。 宣穆皇后的构思还是来自于某个大学时代的游戏,当时想得理想太高远,想些出些历史气息。结果于我而言,虽然是有遗憾的,不过在当事的时候尽最大努力,所以我才能在结局放得开。 我一直很珍惜、尊重我的读者们,所以一般来说但凡回复我都会回,能送分的我都会送分。作者是靠读者们鼓励出来的,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幸运。 5个月了,我从当初的小透明混成了老透明,犹然有种小姑在深闺,巷深人不知的感触。同期的小作者们如今坚持下来的只有我一个,想想是有些感伤的事。每次遇到了旧时同伴说起来,“你还在写文呢?”看我犹如在看个23. 没收益,没成绩,甚至没有基本保底——这是小作者们都爱抱怨的。 我在做一件寻常人看来挺傻逼的事,到了最后甚至还有些两头不讨好。所以许多时候,我拒绝大家叫我“江大”,因为在晋江这个场子里,我只是个混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透明业余写手。 如果大家还喜欢我的文字的话,请叫我一声小江。 再次鞠躬感谢所有读者! 我知道,我不知道的,默默为本文的写作支持在我不知道的时间地点……我在心底感谢大家与我共同完成的创作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